漪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已经不由分说地要把她推上一辆车。这时候,莫姚从巷子里冲出来,一把将车门拽住了,说道:“她算哪门子林夫人!”

那几个人拔了枪对准莫姚,漪笑下意识喊了声“住手”,莫姚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摊开在他们面前:“这是邱哲与她的离婚协议书。”

他们只看了一眼,说道:“至少之前还是林夫人,有些事情她总是明白的。”

莫姚知道漪笑若是去了只怕九死一生,忙将她的手提包拽过来。那几人不知她想做什么,便把枪抵在了她的额头上。莫姚一面在漪笑的包里翻找,一面道:“我一个女人,你觉得我有什么本事对付你们。”说罢她从包里翻出一本红色的册子,正是漪笑的法国公民证。

她把册子交给其中一人:“这是她的法国公民证,她是法国公民,你们要带她走,还得问一问法租界里的威尔逊先生同不同意。”

那几人把公民证仔仔细细验了,随即把漪笑和公民证一道送下了车。莫姚扶着漪笑问道:“你如今住在哪里?”

漪笑答:“住在贫民区的滚地龙里。”她说着,恍惚抬起头来看住莫姚,“你说实话,邱哲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莫姚只做听不明白,漪笑也不强求她的答案。一切已经明了,林邱哲与日本人合作要比她知道得还要早。而且他们的合作关系远远不止药品的买卖,甚至已经牵涉到了军火生意。她浑然蒙在鼓里,他早在很久以前就为了令她适时抽身而安排一切。法国公民证,莫姚的出现,还有那一份时间恰好的离婚协议书。

她茫然地看着那份协议书,仿佛不知道为何物。她最爱的人竟然与她最厌恶的日本人合作,她嘴角微动,想要问一问究竟要怎样才能救出林邱哲,莫姚已开口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便把实话告诉你。”

她扶着漪笑去了一个无人的地方,说道:“妹夫虽是与日本人有药品合作,其实他卖给日本人的药都是动过手脚的,那些药关键的时候非但不能保命止血,甚至还能破坏伤口的愈合能力。其实他私下里为游击队办事,包括药品和军火,我和毓祥也是游击队成员。日本人占了太多的地,如果不是靠着与日本人合作,打着共同对付游击队的旗号,妹夫根本无法把药品和军火送进去。如今南京国民政府明着是忌惮重庆的威势来对付邱哲,实际上是日本人授意的,我只怕南京国民政府已经知道邱哲为我们运送军火的事了。”

头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来,漪笑紧紧拽着那本公民证,手止不住的颤抖。她不再去关心别的,她只知道无论如何都要把林邱哲救出来。她强撑着身子说道:“姐姐,我要怎样才能救他?”

莫姚道:“毓祥已经在想办法了,他说这件事还有挽救的余地,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她心里总算平复了些,莫姚扶着她走去监狱门口,见她每走几步就微微一晃,忙问道:“你是怎么了?”伸手去摸漪笑的额头,漪笑将她的手推开了,颤着声音道:“姐姐,我与他的孩子没有了。”后面的话她讲不出口,如果不是余毓祥瞒着,她定然不会伤害孩子的。

只是事已至此,一切也只当是命运了。

莫姚见她说得从容平静,然而她眼里将落未落的眼泪早已将她的悲伤展露无遗。如今谁也顾不得孩子了,如何救出林邱哲才是最要紧的,她只得握了漪笑的手安慰道:“孩子……将来总会有的。”她说着递了两块大洋给门口的狱卒,正打算带漪笑进去探视林邱哲,却被狱卒拦了下来:“上头下了新规定,任何人不得探监,两位请回吧。”

“我认得你们的罗狱长,他先前一直同意我来探监的,不如你请他过来,我自己同他说。”莫姚又塞给那狱卒一块大洋,这时候罗狱长走过来:“是上头下的规定,我也无法通融。”

漪笑心里一惊,问道:“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下了这样的规定?”

“林邱哲的案子起了变故,上头要重新彻查,所以谁也不能与他接头。”罗狱长是莫姚裁缝铺的常客,与莫姚也算有几分交情。但是毕竟关系到机密,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莫姚也不逼问,点点头扶着漪笑往余毓祥的医馆里去。她打算让漪笑先在医馆里住下来,刚失去了孩子,实在不该住在贫民区那样脏乱的地方。她让护士帮忙安排了一个床位,自己去了余毓祥的办公室,打算与他一道商量救林邱哲的办法。

余毓祥却是不在,她问了护士,只听说他一早就离开诊所,并没有告知去向。

莫姚只好在诊所里等他。

护士为漪笑检查了身体,清除了身体里的残血。莫姚问护士:“我的妹妹要紧吗?”

“她体内的残血已经清除,不过这两天不宜吹风受凉,否则将来必定落下病根。”

莫姚听了,忙让漪笑躺下来。漪笑恍恍惚惚地躺在病**,四面都是白色的帐子。护士与莫姚交代了好些话,都是如何照顾漪笑的。漪笑一点也听不进去,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再比林邱哲的性命更重要了。

莫姚让护士先出去,给漪笑倒了一杯温水扶她起来。这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枪声,莫姚下意识开了窗去看,那枪声却是离得极远,她实在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余毓祥从来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她总觉得那枪声有些蹊跷,实在焦急难安。漪笑并没有听到远处的枪声,她见莫姚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说道:“姐姐若有事便去吧,不必顾忌我。”

莫姚点点头,正准备从余毓祥的办公室底下拿一支手枪出来,却发现他们藏下的枪弹早已经不见了。莫姚心里一惊,来不及走大门,直接往窗口跳了出去。

她循着枪声的方向跑去,跑到半路的时候,却看到一队国民政府军正急忙往监狱的方向赶。莫姚停下来,问了路人才知道,有人来了个里应外合,竟是打算把牢里的人都救出来。莫姚回自己家中拿了两支枪别在身上,化妆成了拉黄包车的车夫埋伏在监狱附近。

余毓祥果真带了十几个人进了监狱,罗狱长本就是游击队,在国民政府军里做了两年的间谍,这次余毓祥能够闯进监狱,靠的必然是他。莫姚眼见着余毓祥杀死了几个阻拦的人闯进去,她躲在黄包车后面,只等着伏击那一队国民军。

漪笑躺在病**,终于听到了枪声,那砰砰的枪声震得人心神不宁。她心知莫姚与余毓祥的离开必然是去救林邱哲的,但是没想到竟是用了这样危险的方法。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哪里都不能去,留在诊所里才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她心急如焚,再也躺不住,站到窗前去焦急地望着监狱的方向。

那枪声一阵紧过一阵,莫姚躲在黄包车后,射杀了两个国民军。那一队人听了枪声都纷纷往莫姚这里过来。莫姚趁势又伏击了两人,却听带头的一个国民军道:“兵分两路,一路进监狱,一路留下来破埋伏。”

莫姚听了早已经逃离而去,她进不了监狱帮余毓祥,只能先把这一路人引开。她只身一人自然不敌他们,逃离的时候早已经中了两枪,所幸都不在要害。

手臂上淌着血,落在地上的血迹已经出卖了她的行踪。就在她已是无处可躲的时候,萧鼎天竟带了几十人,身穿便衣往她这里过来了。李振宁让莫姚撤后,蒙上脸带了兵上前去与国民军相抗。萧鼎天让随行的军医给她治伤,说道:“你们要救林邱哲,怎么不知会我萧鼎天一声。”

莫姚到底对他有所防备,并不说话。

萧鼎天道:“昨天余毓祥来我府上,把林邱哲被捕的事同我说了。他向我求助,我怕部署不周牺牲了我的弟兄,就让他多等几天,没想到你们这么沉不住气。”

“等你来救人,我妹夫早已经死在国民军的鞭子下了。”莫姚说着就举枪站起来,“监狱里更需要人,你不如安排你的弟兄们进去接应毓祥。”

萧鼎天道:“你放心,我的人已经比他早一步进去了。你先去我府上等着,等把人救出来,我再替你们安排去处。”

莫姚道:“你知道凌月庵吗?救出我妹夫,就送他去凌月庵,我在那里等着。”她并没有让军医取子弹,胡乱拿了些纱布往伤口处缠了,就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带我妹妹过去。”

去到医院的时候,莫姚的半条手臂上都是血。漪笑一面喊护士进来,一面拿剪刀把她的袖子剪开了,正准备找护士帮她取子弹。莫姚道:“子弹晚取一会儿死不了,你先跟我去凌月庵,余毓祥会带着妹夫在那里等我们。”

她把带血的纱布换下了,漪笑帮她重新缠了,怕血迹暴露的行踪,莫姚特地让她缠厚些。换了衣裳,莫姚带漪笑上了凌月庵。余毓祥早已经带了林邱哲出来,就等在庵堂里。萧鼎天倒也仗义,专门派了军医过来侯在这里,打算给莫姚治疗伤口。

漪笑问余毓祥:“邱哲呢?”

余毓祥道:“在里面睡着呢,我带你进去。”

“你在这里照看我姐姐吧,她的伤很严重。”漪笑自己去了禅房。

她推门进去,心砰砰地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