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手提包迅速离去,一刻也不愿多停留。走到咖啡厅门口,林邱哲已经和阿全等在车里,她悄无声息地上了车,努力使自己平复着情绪。
林邱哲道:“你姐姐与周其润离婚的事你怎么看?”
漪笑道:“他们在一起确实勉强了些,可是这次姐夫做得未免过火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姐姐难堪,将来如何让姐姐见人。”
林邱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两只手搭在一起,两根食指互相敲打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怕你姐姐难堪,就不怕我难堪。我的妻子去咖啡厅安慰自己的姐夫,我在那些夫人先生面前的颜面何在。”
她无措地唤了声“邱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笑笑,我到底比他晚了一步遇上你,这一步我是再也不想追了。”
她忙解释道:“我只不过是想让他改变主意……”
“不提了,我只希望以后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私事,就像我不再追究你的过往一样。”林邱哲的话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就像那冰粒子,硬生生砸在她心口上。
她不想与他争吵,如果两人走到周其润与沐筝那样的地步,就是真的无法挽回了。她只是笑着点点头,说道:“以后无论你要怎样,我答应你就是了,只是你也别再猜疑我。我对他,早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心思。”停了停,她又道,“报社的工作我昨天已经去辞了,从今以后我留在家里就是了。”
林邱哲闭上眼睛靠在座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了任何表情。漪笑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卑微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她为了不成为第二个沐筝,居然强迫自己去接受莫姚。她为了留住在他心里的位置,连自己的梦想都已经到了可以放弃的地步。
他们回到宅子里,刘妈就捧了一株腊梅盆栽到客厅里去,说道:“柳园新送来的盆栽,我挑了几株最好看的留下了。”那淡黄色的腊梅花透着一股冷香,漪笑闻了却是觉得有些刺鼻,不禁捂了嘴道:“怎么把花搬到屋子里来了,冬天本就不通气。”
刘妈道:“就是因为不通气,才想着弄些植物进来换换气。”她见漪笑面色有些异常,而林邱哲正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对她不闻不问,就故意提高了音量道:“夫人是不是不舒服,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林邱哲不由看了她一眼,那吊灯的光落下来,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觉得漪笑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蜜色,反倒看起来气色极好。漪笑摇摇头说道:“定是夜里没睡好,补一觉就没事了。”
刘妈点点头,便搬着腊梅花要出去,林邱哲却说道:“厅里本就少些生气,放着挺好,为什么要往外头搬。”
漪笑顿时觉得胃里生起一股闷气来,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她悄无声息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胃里的不适吐出来。她看了林邱哲一眼,说道:“那就放下吧。”又问刘妈,“静姝去了哪里?”
不等刘妈回答,林邱哲已经说道:“我送她去法国念书了。”
漪笑道:“一个女孩子漂洋过海多危险,留在金陵到底让人安心些。”
林邱哲把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道:“留在金陵,三天两头与周其润混迹在一起,心思都玩野了。”他把手里的报纸随手一搁,说道:“刘妈,今晚不在家里用饭了,让夫人自己吃吧。”
漪笑终于忍耐不住,说道:“林邱哲,如果你当真不待见任何与周其润有过瓜葛的女人,那我走就是了。”
他停下来,冷笑了一声:“你不过是早就盼着这一日罢了,今天有这样的机会,你岂会放过。你不敢说,我便给你一个与他独处的机会。”
她不愿与他争吵,一个人上了楼,从柜子里翻出了藤编的行李箱,随便收拾了几件衣裳。又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存款用帕子包了。刘妈听到两人的争吵声,急忙追上来,见漪笑在那里收拾衣裳,忙劝道:“怎么小吵两句夫人就闹出走了?”
漪笑道:“我只是暂时回一趟沈宅陪陪父亲,刘妈帮我一道收拾吧。”
她也只是劝了一句,随后便答应着帮她挑了几件轻便又不失体面的衣裤折叠好。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那盒子是漪笑摆在最喜欢的一件旗袍边上的。她便拿出来问漪笑:“这个银盒子夫人要带着吗?”
漪笑的目光在那盒子上停留了一阵,像是有些不舍。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笑道:“不了,里面的东西太贵重,我怕丢了。”
她收拾完东西下去的时候,林邱哲早已经不在客厅里。漪笑把大宅的钥匙交给刘妈,说道:“如果邱哲问起,就说我回沈宅去住几日。”
刘妈点点头,也不让阿全送她,只帮她把行李提到了宅子门口,见她上了一辆黄包车才回去。
漪笑带着行李坐上了黄包车,冬日里冷风呼啸着,扑扑的狂风打在黄包车篷上,像是怪物在作祟,噼噼啪啪,直打得人心里头寒碜碜的。漪笑付了车钱,提着行李刚走到沈宅门口,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跨进去,便看到沐筝正往前厅里去,身边还跟着陪嫁的丫鬟萦香。
她迅速收回脚,对那黄包车夫道:“等一等,还是去租界的福利院吧。”
漪笑前脚刚走,沐筝就让家丁把宅子的大门锁上了。萦香说道:“三小姐似乎是带着行李过来的。”
沐筝哂笑道:“定是林邱哲与莫姚**被她发觉了。”
萦香叹了一口气,说道:“昨天我经过客厅的时候,听到姑爷正在同阿信说三姑爷与日本人有生意往来,让阿信悄悄跟了去拍照留证据。”
沐筝听了,不由笑起来:“设法弄到阿信手里的相片,周其润当众给我难堪,我总要还他和沈漪笑一份大礼的。”
车夫又送漪笑去了租界的福利院,帮着把行李提上了山。露易丝见漪笑提着行李上山来,脸上并没有半分诧异,而是道:“你许久没来,这里的孩子都挺想念你。”
漪笑把糖果分给孩子们吃,对露易丝道:“我能在这里住几天吗?”
露易丝也不问缘由,只说道:“当然可以,我去给你拿一张被子来。”她出去后,就摇了一个电话去林公馆。
电话是林邱哲接的,他听了电话,对露易丝道:“务必帮我照看好她,她要是有什么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刘妈站在那里叹了一口气,等他把电话挂了,问道:“今天老板还要出一次货吗?”
林邱哲说道:“游击队又新招募了三百多人,下个月三号晚上还需要送一批军火进游击区。”
刘妈顿时变了脸色,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道:“隔着那么短的时间往游击区送货,怎么瞒得过东洋人。”她想一想,“周家明天要送一批米粮去苏州,不如让周老爷子帮个忙。”
他神思了片刻,随后喊了阿全进来:“你去把沈二小姐接过来。”
阿全有些为难道:“沈二小姐要来宅子里住吗?万一夫人回来,哪里说得清楚。”
不等林邱哲答话,刘妈已经呵斥道:“夫人那里你操什么心,你只管着自己就是了。”她说着,就拿了一件普通的衫子下来给林邱哲穿上,又从库房里挑了一套羊脂和田玉的茶具,说道:“我刚摇了电话去周宅,周少爷出去了,这时候去正好。”
周其润果然不在府里,林邱哲到了周宅,与周家老爷商量了米粮出货的时候捎带上军火的事,周老爷想也没想就一口应了下来。林邱哲不由感激道:“出了南京,我就把装了军火的米粮卸下来,绝不会连累周伯伯的。”
周老爷喝了口茶道:“本就是我带你上了这条路的,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要不是我现在拖着一大家子,我也恨不得把我的米仓往游击区搬呢。”
“周伯伯私下里一直提供游击队钱粮已是实属难得了,为了支援他们,周伯伯还欠下债务。这次您只管把出货的路线提供给我,其余的事我一个人担着,绝不拖累周伯伯一家。”
“成,那下月二号晚上就让你的人在码头等。”周老爷送走林邱哲的时候萦香正站在院子里同阿信说话。萦香见了周老爷,面上顿时一惊,有些手足无措道:“老爷,我是来替小姐收拾衣裳的。”
周老爷道:“回去告诉沐筝,其润不管怎么闹,有我给她做主呢。她愿意回去住我拦不着,等她肯回来了,我就让其润去接。”
萦香看了阿信一眼,对周老爷应了几声就急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