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阿全终究拗不过漪笑的软硬兼施,只得将车开回了林公馆。林邱哲看到漪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脸上不由忽惊忽喜。她会半路回来,林邱哲是早先预料到的,只是没想到会回来得那么快,快得令他措手不及。他心中百味陈杂,一面是对漪笑的愧疚,他娶了她,却要送她漂洋过海,不得安稳。一面又是欣喜,原来她对他的情意已经到了患难与共的地步。

漪笑与静姝一道从车上下来,静姝被安眠药弄得有些迷糊,喃喃地说着:“我怎么会在车上?我分明记得是在房里睡觉……”

“静姝,去洗把脸,瞧你整日喝酒都成什么样子了。”林邱哲打断她,走到漪笑面前,还未开口她就已经说道:“邱哲,不管你遇了什么难处,我总是要在你身边的。我们是夫妻,连我都不能与你并肩作战,那还有谁有资格。”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不容置疑的执拗。他不由地没了底气,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如果他说不能够,她恐怕就要一辈子不原谅他了。林邱哲温言道:“我的难处只有我自己能解决,你强留下来也是没有用的。”

“我不留着,你怎么就知道有没有用呢。况且你不是我,凭什么为我决定一切。”漪笑说着,就把头一扭先回了楼上。

林邱哲朝阿全瞪了瞪眼才上楼去,漪笑见他进房,扭过头去不肯看他。他第一次见漪笑也有这样不讲理的一面,却是觉得这样的漪笑令他更生怜爱。他把她的肩膀扳过来,她却依旧把头扭开去,不肯看他。林邱哲笑道:“你可真是蛮不讲理了。”

“我哪里就蛮不讲理了,分明是你太霸道,连商量的机会都不给我。”漪笑总算看了他一眼,“邱哲,你如果有后顾之忧,我可以不去报社,只留在家里哪儿都不去的。”

林邱哲惊喜道:“你当真愿意辞了报社的工作?”

她摇头道:“报社的工作我是不会辞的,等你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就回去。”他沉吟了一会儿,才把头点了。漪笑望着他的眼睛道:“那么你也该告诉我,到底遇到了怎样的难处。”

“生意上得罪了一些人罢了,就是怕别人来寻仇,也算不得棘手。”他帮她擦了擦脸上的脏东西,正想着如何把话题岔开去,书房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他无端端一凛,急忙跑去接了电话。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忽青忽白,脸色难看得吓人。漪笑见他换了一身衣服,就问道:“你要出去?”

“我去去就回,用不了太久的。”他往她脸上轻轻一啄,“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最爱吃的一口酥。”他正要走,又停了步子,从床底下的一只小皮箱里拿出一把小巧的手枪来。他握住漪笑的手,把那手枪塞到漪笑手里:“报社你还是可以去,不过以后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它。”他停一停道,“那里面的子弹都是淬了毒和菌的,就算打不中别人的要害,见了血也足以致命了。等一会儿回来,我就教你开枪。”

他说着走到二楼的拐角处,把阿忠叫上来轻声说着:“看紧静姝,别再让她往外头跑了。”停一停,他又轻声道,“你一会儿给威尔逊先生摇个电话,赶紧把夫人与小姐的国籍弄到法国去,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

他走后没多久,静姝也换了身衣服准备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两个生面孔拦了下来。静姝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连我的路也敢拦,不怕我哥让你们收拾东西走人。”

那两个生面孔让漪笑想起了几日前等在门口的那个车夫,一样的孔武有力,臂膀敞开在静姝面前,就像是两道厚厚的墙。静姝见他们不肯走,气得直跺脚:“你们是要耍无赖吗?我们林家的地盘怎么就进刁民了。”

漪笑下楼问那两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先是板着面孔不说话,直到静姝急得把嘴一嘟,就要哭了才急忙说道:“我们是林老板新雇的家丁。”刚说完,漪笑就发现院子里确实多了六七个家丁,就连花匠也添了不少。林公馆虽大,但是两个花匠已是足够了,如今却又添了两个,而那些人一看就是行伍的身板。

漪笑知道定是林邱哲不放心,才请了这样一批人来护着宅子,就把静姝拉到了边上,劝道:“不如就在家里待几天,这两天外头不安分,弄不好又要打仗了。”

静姝道:“就算打仗,又不会在租界里打,我不过是与其润哥去舞厅里跳舞,又不是去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

漪笑道:“舞厅里什么人都有,未必就安生了。”

“你从前可从来不过问我的事,现在知道我与其润哥走得近,到底吃醋了。”静姝气结道,“你现在是我的嫂子了,可不该再惦记别人了。”

漪笑不防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忙说道:“你误会了,当真是外头不安分,才要你留在宅子里的。”

静姝也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朝她瞪一眼,趁着那两人不备,早已经逃之夭夭了。漪笑急道:“快点去把她追回来!”

她刚离开林公馆,周其润就开了车将她接走了。那几个家丁追了一路,却是再也追不上了。漪笑怕林邱哲回来了着急,便带人亲自去了各个舞厅里找。租界里差不多开了十六七家舞厅,那些衣香鬓影,歌声旖旎的场所实在令她浑身不自在。漪笑硬着头皮进了缇戈舞厅,那是静姝常提起的一家,她一进去,就看到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舞池里是十几对年轻的男女在跳舞,一眼望去只是攒动的人头,根本看不到那些人的面孔。漪笑慢慢走到舞池中央去,那几个家丁喊了声“夫人”,她回头笑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就是了。”

她走在那衣着鲜妍的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有几对男女停下来望着她,口里喃喃道:“这人是谁,不会又是个来找自己丈夫兴师问罪的吧。”

漪笑丝毫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只是在人群里慢慢找着。她围着舞池绕了一圈,忽然有个人一把将她的手臂拽了过去,一直拽到了舞池外。那霓虹灯闪闪烁烁,刺得漪笑睁不开眼来。闪动的光影下,是周其润那张又惊又喜的脸。他笑道:“笑笑,居然能在这里看见你,实在很意外。”

漪笑见了他,忙问道:“静姝在哪里?”

“静姝与别人跳舞去了,不如你与我跳一支舞。”周其润伸手去牵她的手,她下意识躲开了,再次道,“那么她人在哪里,你帮我找出来,我要带她走。”

周其润笑道:“静姝跳舞的时候最受不得被人打扰,不如就等一会儿,你要是不愿意跳舞,我们就喝一杯。”他抬起手正要招侍应生过来,漪笑忙制止道:“不必了,那我就在边上等一等,你去忙吧。”

他见她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由恼怒,不顾别人的目光,就一把将漪笑拥进了自己怀里。她下意识挣脱,他却是将她箍得那样紧,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又气又羞,狠狠往他的脚踩去。他痛得将眉头一拧,却始终不肯放手,只是愤愤道:“在你心里的分明是我,可为什么每次见了我都那样,你这算是恼着我,还是怕沐筝?”

漪笑道:“我的心里只有林邱哲,我与你不过是旧时的友情罢了。周其润,你放开我!”

“什么叫旧时的友情罢了,你把话说清楚!”他的手臂又紧了一分,她真的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舞池里忽然有个声音道:“周其润,你真是不知廉耻!”

漪笑听了那声音,心里突地一跳,周其润也迅速将手放开了。静姝气急败坏地走过来,伸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他恼道:“林静姝,你疯了!”

“我就疯了,我嫂子已经嫁了我哥,你却还这样惦记着不放,你还要脸面吗!”

周其润揉了揉脸颊,狠狠瞪了她一眼,目光落回到漪笑身上的时候,却是温柔无比。漪笑把头低了低,静姝因为存了气,觉得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暗送秋波,不由气愤地吐出一句:“恬不知耻!”

清者自清,漪笑不想与她多做解释,见她要离开,忙让家丁们在后面跟着。她慌乱地推开周其润,走出舞厅的时候,竟看到沐筝站在门口。她的目光里并没有静姝那种咄咄逼人的强势,见了漪笑反倒是有一丝欣喜。

沐筝站的那个位置,分明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周其润与她的一举一动,她没有理由看不到的。漪笑朝她喊了一声“姐姐”,笑道:“改日陪姐姐去商城里逛逛,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笑笑,连多说一句你也不愿意了?”沐筝喊住她,漪笑回头笑着说道:“哪里会,我不过是有急事罢了。”

沐筝笑了一声:“逗你玩的,过两日我要回沈家,不如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