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笑在萧宅留了一宿,虽没有吃半点苦头,萧家人也是以礼相待,但她毕竟是萧鼎天的筹码,这一夜自然睡得极不安稳。晚间也没什么胃口,竟是连丫鬟送去的东西也没有吃。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解释道:“我本就是这样,与邱哲无关。”她看一眼周其润身后的几辆钢丝车,车上累满了米粮,便借故道,“不耽误姐夫的生意了,改日再聚。”

周其润听她喊自己姐夫,不由怒火中烧,将眼一瞪就要拉她下车。林邱哲知晓他的脾性,早已经下车来一把将他推开了,漪笑倒是反应迅速,忙挪了挪位置,林邱哲闪身进了后座,阿全便狠踩下油门弃他而去了。

漪笑吐了口气,面上有一丝无奈与愧疚。林邱哲握了握她的手:“他说得没错,的确瘦了,回去定要让刘妈给你炖个浓汤补一补。”

“我只是在陌生的地方睡不好,回去补一觉就好了。”她笑了笑,望着窗子外的景色,就看到后视镜里是周其润又怒又急的样子,身后似乎还有辆车紧跟着他们。

漪笑连忙坐直了身子,道:“萧鼎天在后面跟着呢。”

林邱哲忙让阿全停了车,萧鼎天的车子没多久就跟了上来。林邱哲客气道:“不知萧帅有何贵干?”他一面说,一面走下车来。阿全忙把车开到了路边,萧鼎天坐在车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林老板是爽快人,我自然不能坑你,昨天那几车货的支票已经开好了,晚点就让人到我府里去取。”他打了个手势,参谋长忙端了一只红色的锦盒上来。

林邱哲把盒子接过来,萧鼎天道:“林夫人受惊了,这盒金丝血燕权当为夫人压惊。”他说着,向林邱哲移了移步,凑到他耳边道,“原来你的软肋就是你那小娘子,真是痛快!不过奉劝你这样的心思可别被东洋人瞧了去,否则你那小娘子早晚保不住!”

萧鼎天笑了笑,又道:“你在做什么,我夫人已经猜到了,如今我们也算得上是同盟了。”

林邱哲身子一僵,忽然觉得手里的锦盒沉如磐石。他望着坐在车里的人,只觉得送她去法国已是一刻也怠慢不得了。

周其润让手下把米粮送进了萧宅的仓库里,萧夫人指挥着卫戍们把米粮放到隔水板上。周其润点了一根烟站在边上抽着,萧夫人往他胳膊肘一掐,道:“就知道抽烟,可别把我的仓库烧了。”

“我说干姐姐,你可真是下狠手了,疼死我了。”他又猛抽了两口才把烟扔在脚下踩灭了,往门口张了张,问道,“漪笑怎么从你们府里出来?”

萧夫人把丫鬟送来的一件袄子披上了,笑道:“都不是你的人了,还巴巴地惦记着做什么?萧帅与林邱哲有生意往来,我就请她来府里住了一日。”

这萧夫人是个人物,平日里虽是在家中主事,但毕竟萧鼎天是个粗人,她又是前参谋长之女,对于萧鼎天的军务也常参与其中。有时候萧鼎天还会带她随军,甚至跟着一起参议重要会议。周其润知道她向来守口如瓶,即便打破砂锅也问不出半点头绪来。然而她越是遮掩,他便越发觉得其中有所蹊跷。况且林邱哲先前与萧军没有任何生意上的交流,他心里便越发疑惑了。

他等着手下把货都卸完了,从李振宁那里拿了支票,便对萧夫人撒娇道:“你看我大老远把货给你送来,无论如何总要留我吃个便饭吧。”

萧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嗔道:“萧家可留不起你的饭,肚子饿那就出门右拐,往茂德酒楼去。”

周其润慢慢收了笑容,过了没多久露出些小孩子的情态来:“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干姐姐陪我一道呗。”

“得了,我一个女人家往酒楼里跑像什么话。”萧夫人亲手关了仓库门,把钥匙交到副参谋长手里,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了。那些卫戍们靠了靠脚,也整齐划一地跟着萧夫人一道去了。

周其润干站了片刻,见李振宁并没有跟着队伍离开,而是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先是一愣,随后他便笑道:”不如咱两去茂德酒楼喝上一杯,一个人实在闷得慌。”

李振宁道:“使不得,我现在还是当值期间。”

“不就是在府里当值么,又不是在营里,我干姐姐怪罪下来我给你担着不就得了。”他说着就搭着李振宁的肩把他箍走了。

到了酒楼里,周其润随便点了四菜一汤,李振宁坐在位子上,却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往萧帅府的方向望望。周其润笑道:“一个男人家怎么就扭扭捏捏的,都说了有事我担着。咱们好歹也是中学同校,陪我吃个饭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李振宁点点头,忙接了酒杯道:“哪里说得上面子不面子的,不过酒不能多喝。”

“好说,酒咱就不喝了,吃个便饭就成。”

因为还未到正式的饭点,差不多是十点半的样子,酒楼里人不多,二楼的贵宾厅空****的。李振宁看了看一楼的宾客,都是些生脸孔,才与他碰了酒杯,笑道:“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一会儿参谋长就要带人过来用午餐了。”

周其润道:“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留着不走,既然你痛快,那我也不拐弯了,你就确信你要的好处我给得了?”

“我在萧军当了三年兵,混到现在虽然得了个副官的衔,在外人看来是极大的殊荣,但我父亲好歹也是个在警署里做了班长的。我也不求别的,你要是觉得消息有用,就在萧夫人面前为我说几句话。”

“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李振宁又心虚地往楼下张了张,才说道:“林夫人是被萧帅请来的人质,林邱哲与东洋人合作,眼下萧帅正与东洋人争地盘,萧帅便软禁了林夫人作威胁,好与林邱哲做独家生意。”

周其润道:“林邱哲与东洋人合作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萧帅是哪里来的消息?”

“先前林邱哲给东洋人送货,被萧帅抓了个现行,我还朝他手臂上开了一枪。”

周其润嘴角不由噙了一抹笑意:“这一枪开得好!不过我那干姐夫要是让林邱哲与他做独家生意,那不是让他寻了死路,东洋人怎么可能放过他。林邱哲应下了?”

李振宁笑道:“自然是不会应的,到底还是萧夫人一句话,萧帅才只与他签了生意合同,放弃了做独家生意。所以我要升个衔,只能靠萧夫人了。”

周其润面上笑着应下来,暗地里舒了一口气。看来林邱哲算不得蠢笨,如果他当真为了漪笑答应了与萧军做独家生意,激怒了东洋人,那才是真的将漪笑推向了万劫不复。

汽车轮滚在石子路上一路颠颠晃晃,漪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居然还是在车里,只是林邱哲已经不知去向,只有静姝与她头靠头迷糊着。依旧是阿全在前面开车,只是那条并不是回林公馆的路。

漪笑看着那沿途呼啸而过的景色,忙问阿全道:“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邱哲呢?”

阿全没有说话,只是将油门踩到了底,那一条路空旷无比,路上几乎没有人。漪笑确信开车的人是阿全,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带她们往哪里去。一时心慌,她拼命去开车门,却发现那车门被锁得死死的。

她拍了拍静姝的肩膀,她却是睡得极沉,漪笑一时慌乱,就对阿全吼道:“快点放我们下车,否则我就要砸窗子了。”

阿全这才急了,忙把车停下来,说道:“夫人别误会,我这不是车子开得快,不敢说话么。”

“你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码头。”他从衣服袋子里取出两张船票来,是通往巴黎的,时间在半个小时以后。阿全抬手把船票给漪笑看了看,又藏回了口袋里,“老板让我送您和小姐去巴黎,他以后每十天就会过去看你们一次,夫人不必害怕。”

漪笑听着风声打在车身上的声音,噗噗的像是十分急促,她听了一时焦急不已。阿全安慰道:“只不过是出国一年半载,等老板把这里的生意安排稳妥了就接你们回来了。”

漪笑道:“是不是邱哲得罪了什么人?是萧军还是冯军?”

阿全支支吾吾道:“不是生意上的事,是……是听说东洋人又有什么阴谋,金陵马上就要不太平了,老板让两位去外头避一避。”

“不管打仗也好,还是邱哲遇了难处,我都走不得。我是他的妻子,理应要与他一起的。”她拍了拍车门,急道,“阿全,你掉头,否则我真要砸窗了。”

阿全跟了林邱哲那么些时日,自然也对漪笑的脾气了解不少,她看着柔弱,却是倔强得很。他要是真的一直把车开去码头,只怕漪笑真的会砸了窗子。他只得将车调了头,却还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道:“不如夫人与小姐就去巴黎住上几日,兴许十天半月就回来了。”

漪笑一眼瞥见别在他腰上的那支枪,平白无故就害怕起来。从前她都不见阿全佩枪,而近几日出门,阿全却是枪不离身。她再次拍了拍窗:“阿全,就当我求你了。”

阿全苦着脸道:“夫人可别折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