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邱哲将西装外套脱了坐下来,也不说话,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萧鼎天一面喝着小酒,一面将水盆里的水晃得咣当作响,口里唱了一曲《霸王别姬》,直到林邱哲就要发作,才说道:“我也不是非要与你做独家买卖,只是眼下我们正与东洋人较劲儿,你把药材都往他们那里送了,岂不是要看着我们萧军的弟兄死。”
“我是生意人,不懂那些,我只看谁给的钱足就把货卖给谁。”林邱哲又道,“你要是出得起钱,我也不介意与你做独家生意,可是要拿我夫人来要挟,未免胜之不武了。”
萧鼎天道:“我不像你们读书人一套一套的,我今天就把话放了,如果执意要与我的对家做买卖,那林夫人就只有在我府上住一辈子了。”
只听到“咚”的一声,林邱哲手边一只上好的紫砂茶壶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萧鼎天却是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是似笑非笑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拿捏不定,我就让林夫人来帮你做决定。”
林邱哲豁地站起来,喝道:“你胆敢动她试试!”
萧鼎天慢悠悠把脚擦干了,道:“我手里头有一张王牌,你要不要听一听?”他笑了一声,“你可知道沈家二小姐沈莫姚曾被东洋人糟蹋过,这件事你的夫人一早就知道了,如果她要是知道你与东洋人做生意……”
“够了,你要多少药材,我以后给你派多少就是了。”林邱哲提了西装外套就要走,身后萧鼎天道:“我要的可是独家买卖。”
林邱哲道:“恕我难办!”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萧军并没有人拦他,许是萧鼎天事先关照的缘故。他到底敌不过萧鼎天,原来他已经洞悉了一切。萧鼎天算准了他对漪笑的感情,更是卑鄙到拿了他的感情来做要挟。他从口袋里掏出枪对天放了一声,参谋长忙带人从萧军营里奔出来,一齐拿枪杆子对准了他。
阿全见了动静忙掏出枪上来,林邱哲做了个手势将他拦下来,对参谋长道:“告诉你们萧帅,我愿意与他做独家生意,我们签过合同就放了我夫人。”
参谋长道:“萧帅说,除非拿了与东洋人的解约书来,否则一切都不作数。”
“我到底是与东洋人签了终身合同的,要解约需要些时日。总之药材我会私下里提供萧军,半年之内必定拿解约书来。”林邱哲停了停,“但是萧鼎天必须先放了我夫人。”
参谋长依旧道:“没有解约书,一切不作数!”
阿全顿时急得跺脚:“他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鬼,解约书哪有那样容易。我们私下里提供萧军药材已经豁出命了,还要怎样。”
“回营!”参谋长挥了挥手,所有人收起了枪。林邱哲站在那里,握在他手里的那支枪慢慢松了下去,他吸了一口气,对阿全道:“把仓库里所有的止血药材都包好了送去萧宅,另外再送两支千年老山参去。”
阿全道:“后天有一批货要交给东洋人,眼下可送不得呀。”
林邱哲喝道:“少废话,让你送你就送,东洋人那里我自有办法。”
阿全想了想,问道:“有句话,阿全不知当将不当讲。”
林邱哲道:“都什么时候了,有话就快说。”
“刚才秘书说夫人来给您送午餐,顺便打听了您的行踪和平日。老板,您一定要留个心眼才是。”
林邱哲道:“我百分百信她,往后这样的话少说为妙。”
阿全咂咂嘴,心知劝不得他,只好罢了。
萧宅的大院里锣鼓熏天,铿铿锵锵地好不热闹。萧夫人让人在院子里搭了个戏台子看大戏,姨太太们陪在左右,闲闲地嗑着瓜子儿。台上的《七仙女》正唱到一半,戏子们忽然停了下来,就听到身后一阵齐刷刷的跺脚声,是萧鼎天带着卫戍们回来了。
萧夫人懒懒地将手里的瓜子放下了,笑道:“今天萧帅回来的可真早,看样子事情是谈成了。”
“谈成个屁,那小子可真是犟得很。”萧鼎天把外头的军大衣脱了丢给李振宁,萧夫人挽了他的手臂为他抚一抚胸口顺顺气,萧鼎天道,“他让我把他的小娘子放了,我说没门,除非他把与东洋人的解约书送到我面前来。”
话音刚落,参谋长进来,对他敬了个礼道:“大帅,林邱哲派人送了两卡车药品过来,还送来两支千年老山参,是给您和夫人的。这里还有一份合同是林邱哲亲自拟的,请您过目。”
萧鼎天想也不想就道:“东西都给我扔出去,没有与东洋人的解约书,绝不放人。”
萧夫人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葡萄,将他后头的话堵了。她戳了戳他的胸口道:“你傻呀,让林邱哲与东洋人解约,岂不是等同于把他往死路上逼。他都把合同书送来了,也就是愿意与你做生意了,你还要怎样。”
“可他两头做生意,我怎么赢东洋人。我们有的药材他们也有,那就不成!”
“我说萧帅你真是死脑筋。”她看向参谋长,“去取一支笔来。”
取来笔,萧夫人往合同书添了一句,拿给萧鼎天看,笑道:“只要他同意以后我们的药材每次都多于东洋人一成就放人,大帅意下如何啊。”
萧鼎天大笑着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夫人到底聪明,不过既然这样简单就解决了,你让我把他夫人请来府里谈判有什么用。”
“你以为一个出自闺阁的女人家能起什么作用,就算林邱哲再疼爱她,还不至于在生意上听凭她的。我请她来不过是好奇我那干弟弟念念不忘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今一看倒是合我眼缘,既聪明又有胆识,只可惜我那干弟弟没福分。”
萧鼎天从盘里拿了串葡萄慢慢吃着,对李振宁道:“告诉林邱哲,如果他愿意把那份合同签了,明天就放人。”
林邱哲连夜就把萧夫人改写的合同重新印了一份,这一夜他就干坐在书房里等天亮。萧鼎天虽是个人物,不至于出尔反尔,但难保中间有人使绊子。他在书房里一忽儿踱来踱去,一忽儿又焦急地坐下来,恨不得下一秒天就亮了。
刘妈煮了两次宵夜上来,他也只是动了动筷子,并没有心思吃。刘妈叹了口气,安慰道:“萧帅也算是个人物,不至于亏待夫人的。”
林邱哲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翻着,问道:“今天回来怎么不见静姝?”
“小姐下午回来换了一身礼服就出去了,是周家少爷来接的人,说是去看歌剧了,明天天亮才回。”
林邱哲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天亮以后你去置办两张去法国的邮轮票,静姝回来了就设法让她留在家中,别再往外跑了。”
刘妈骇道:“要把夫人与小姐送去法国,是出事了?”
“萧鼎天已经知道我与东洋人私下里的生意了。”林邱哲笑了笑,“我倒是不怕他,就怕他的军营里藏了坏水,把这事告诉国民政府去邀功,先送她们去避一避也是好的。”
那一夜等了将近半个世纪那样漫长,天快亮的时候,林邱哲支着手臂稍稍小寐了一阵,就听到阿全在楼下按喇叭。他飞快地披上西装外套便下楼了,刘妈端了早餐从厨房里走出来,问道:“不吃点早餐再去吗?”
林邱哲摇摇头:“不吃了,你记得热一份等漪笑回来吃。”
阿全一刻也不敢怠慢,到了萧宅门口,正好是卫戍们换岗的时间,天还未大亮,萧宅只开了一个小门,十几个卫戍换了班便排了一队从小门里进去了。门咣当一声被合上了,门上的铜环发出“铿铿”的响声,林邱哲的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
阿全道:“不如我去问问,萧帅什么时候放夫人出来。”
他从车里走出来,正要上去,萧宅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了。萧夫人抱着一只西洋狗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人,正是漪笑。萧夫人笑道:“本是要留你吃饭的,可是怕林老板误会,还是改日吧。”
林邱哲连忙从车上下来,见漪笑毫发无损地走出来,提起的心总算是落定了。萧夫人看了看漪笑,笑道:“他总不会是在这里等了一夜吧。”
漪笑远远地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眼泪却已经顺着眼角滑下来。每一次的离别重逢,总是令她感到欣喜又心惶。她明知道留在萧宅谁也不敢怠慢她,他也明知道萧鼎天不敢拿漪笑怎样,可是她与他都害怕分离。
林邱哲朝萧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见漪笑身边还跟着两个佩枪的卫戍,忙把合同交到萧夫人手里:“请萧夫人过目。”
萧夫人仔细看过合同,对漪笑道:“嫁了这样的男人,可真是你的福气了。”
漪笑微微一笑,林邱哲已经伸出手来牵她。她的手冰凉如水,握在他掌心里却令他踏实无比。他问道:“他们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萧夫人摸了摸鬓边的押发,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哪里敢怠慢林夫人。”
漪笑摇摇头:“萧夫人待我很是客气。”她跟着他上了车,阿全刚开出几米远,忽然有个人拦了他们的去路:“笑笑,你怎么会从萧宅里出来?”
听到有人喊她,忙抬起头来,竟是周其润。她礼貌地笑了笑:“姐夫。”
周其润眉头一拧,径自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连珠炮似的冲林邱哲道:“你是怎么照顾笑笑的,她的脸色那样差,人也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