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别把那个女奴单独带回了自己的帐子,除了翻译其他人一律不准跟着。
她对女奴的遭遇有些猜测,虽然不确定自己猜的对不对,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将人单独带了出来,顺便把跟着想看热闹的温珏赶了回去。
“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我不能看?”
温珏双手抱胸,气鼓鼓的问。
岑吟别无奈扶额:“乖,你先回去,之后我在跟你解释。”
温珏哼哼唧唧的走了,看起来一脸不高兴,但是这家伙经常动不动就这样,反正也没真正生气过,岑吟别就干脆暂时不管他。
那个女奴的事显然更重要。
岑吟别拉着女奴到桌边坐下,然后指着那些伤疤询问道。
“这些都是怎么弄的?”
女奴有些局促的拉着自己的袖子,低头道:“是奴做错了事,主……他罚的。”
岑吟别皱眉:“你做了什么?他要这么重的打你,还是那么多次?”
那女奴摇摇头:“奴不知。”
岑吟别忍了忍,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决定其他的先放在一边,先纠正她的自称。
她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那女奴果然立刻闭上嘴巴紧张的看着岑吟别。
然后她看见岑吟别认真的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平淡无波,没有一丝一毫鄙夷和轻视。
她听见岑吟别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告诉她。
“你先换个自称如何?不要自称‘奴’。”
女奴不明白,但是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她还是认真点头:“奴……不,我知道了。”
岑吟别勉强满意,然后继续问:“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就莫名其妙挨打了?”
那女奴摇摇头:“我有做错事,他说我做错了,只是我比较笨,没想通自己哪里错了。”
说到这里,她抿抿唇,然后试探性的道:“或许是我自己不小心冒犯了他,只是我忘记了而已。”
岑吟别彻底懂了。
伤痕的事了解,岑吟别又问起其他的事。
“他有没有强迫你?”
见那女奴一脸茫然,岑吟别又说清楚了点。
“就是,随便碰你身体什么的。”
女奴这下懂了,她红着脸,但还是坚定摇了摇头。
“他有很多妻妾,不会看上我们的,除非长得很好看。”
岑吟别点头表示知道,她又问:“如果可以,你愿意和我回中原吗?”
那女奴闻言面露惊喜,她点头道:“只要陛下不嫌弃,我当然是非常愿意的。”
岑吟别点头表示知道,然后问出了她今天最后一个问题。
“你有名字吗?”
女奴点点头:“我叫九一。”
是数字编号?
岑吟别皱眉,她摇摇头,对着九一问道:“你没有姓氏吗?”
九一摇了摇头:“姓氏都是大人物才有的,我们这些人不配有姓氏。”
只有“人”才有姓氏,奴妾甚至连人都算不上,他们怎么可能有姓氏呢?
岑吟别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九一:“那你给自己取一个姓氏吧,我们中原人都是有姓氏的,你要和我回中原,那自然要有一个姓氏才是。”
九一有些惊喜,又有些茫然。
她家世世代代都是奴妾,从来没有人有过姓氏,如今忽然告诉她她可以拥有自己的姓氏,她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有了姓氏之后的她又是谁呢?她又是什么身份?还是奴妾吗?如果不是,她又该何去何从?
九一很迷茫,但是刻在骨子里的奴性让她不会去反驳岑吟别的话,加上她或许内心就是期待拥有自己的姓氏的,所以哪怕茫然,她还是绞尽脑汁去想要取个什么姓氏。
用鲜卑的姓?可是这样去中原会不会被人排斥?九一虽然是女奴,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但是她也知道一般人不会喜欢外族人的,自己如今跟着大秦的陛下,这位陛下就是她以后的主上,合格的奴妾是不应该给自己的主上带去麻烦的。
所以她抬头,小心翼翼的询问:“请问陛下,您姓什么?”
岑吟别一愣,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我姓岑。”
女奴面露惊喜,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询问:“那请问陛下,我可以用这个姓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胆子问出这个问题,虽然她承认自己是有一丝妄想,希望自己以后可以成为这位陛下身边最喜欢的奴妾,如她之前主人身边的奴妾一样,因为受主人喜爱被赐予了和主人相同的姓氏。
但以她的身份来说,这种妄想属实有些逾矩。
她也做好了被岑吟别拒绝的准备,毕竟她只是一个奴妾,根本配不上这么高贵的姓氏。
但没想到岑吟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道。
“自然可以,你喜欢的话用就是。”
上天好像是怜悯她这些年吃过的苦,让巨大的惊喜忽然砸中了她。
九一高兴的差点直接站起来,还是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她保持住动作没有乱动。
岑吟别送走了高高兴兴的岑九一,又让将士不要约束她的行动,只要不去一些机密的地方,其他的想去哪都行。
其目的,自然就是让那群奴妾看到她的样子,然后自己去冲破赋予在他们身上的枷锁。
“要让他们成为一个人,首先要让他们拥有‘人’最基本的自我意识,能认识到自己也有权利选择活下去,将自己的利益放在他人之前。”
岑吟别这样向来找她的温珏解释到。
温珏却有些不明白:“可为主尽忠,本身是好事啊,让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背叛自己的主人岂不是在逼他们变坏。”
岑吟别弹了温珏的脑门一下:“所有的道德标准都是给‘人’的,遵守这些的前提是自己是一个人,他们现在连他们自己都不认为他们是‘人’,又如何能拿世俗的标准来批判他们?
“再说了,儒家说君臣父子,但也说了君要是不好臣子应该劝诫,劝不动就换一个,愚忠是不可取的!”
听了岑吟别的解释,温珏勉强理解了,但是他还是有一点想不通。
“你又为什么要管他们呢?他们是鲜卑人,是我们这次的敌人啊。”
“他们现在还不能称之为‘人’。”岑吟别纠正道:“而且,抛开这些,他们也只是普通的黔首罢了。
“我做了这么多,不就是希望普通的黔首能够安居乐业,希望这天下能人人平等吗?
“况且,连俘虏的鲜卑将士我都能接受和教化,他们不过一群奴妾,我又如何能见死不救?”
温珏点点头,他想了想岑吟别的话,然后问道:“那你说,你这个方法能成功吗?”
岑吟别沉默了,半响,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猜,大概是不太行的。”
那些奴妾家中世代为奴,其想法绝不是她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但总要试试的,不是吗?”
就如岑吟别所料,这个方法作用并不是很大,后头只有少数奴妾表示想举报那个贵族,大部分人依旧冥顽不灵,且对那些离开的人怒目而视,认为他们是自己族群里的败类。
不过这些,岑吟别都暂时没有时间去管了。
在双方对峙了七天后,鲜卑终于宣布了投降,表示愿意归顺,尊大秦和大楚为上国,每年按时进贡。
接受投降这事是岑吟别亲自去的,毕竟在场的大秦人没有谁比她更有资格,她无论如何也得去。
大楚那边,则是由符淑先替尹清霜受降,之后详细的东西则是由鲜卑派人去大楚的京城和他们谈。
大秦这边就简单多了,皇帝都在现场,立刻马上就能谈。
和谈当天,岑吟别照例带了苏凌和温珏一起去,进入王庭后很快有使者毕恭毕敬的将她们三人带到了最大的一处王帐之中。
侍从撩起帘子,岑吟别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上方年幼的鲜卑王,以及鲜卑王旁边,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鲜卑王太后。
这位太后也是个奇人,原本的鲜卑王忽然逝世,内有底下几个王子争王位,外有一群其他部落的人觊觎王位想取而代之。
按理说是必死之局,但她居然硬生生把所有全部压下,扶了个幼王上位,自己掌控了鲜卑的王权。
如今还联合了其他心怀鬼胎的部落,一起起兵攻打中原。
其能力不可谓不强,岑吟别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她是战败方就小看她。
令岑吟别没想到的是,鲜卑王太后对她的态度可谓非常好,期间很认真的和她道了歉,说不该冒犯中原威仪,并表示如果岑吟别愿意,她可以纳鲜卑任何一个人为妃,让两国永结秦晋之好,同时也能提现鲜卑的诚意。
其他都还好,就是最后一条被岑吟别疯狂摇头拒绝了。
此外,岑吟别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她要修长城,但是不能她出人来修,要鲜卑自己修。
“材料我们出,但是要你们来运,除此之外所有的待遇参考我大秦服徭役的黔首,我们不会亏待你们的。
“至于位置,朕记得河套地区还有以前长城的遗址,就在那个遗址之上重建,并且要包含我大秦挨着鲜卑所有的边境线。
“长城内为大秦的地方,外为鲜卑之地,太后可有异议?”
这里其实就是在让鲜卑割地了,原本的河套地区那片草原早年其实是大楚的,后来因为大楚无法防守被鲜卑抢了去。
因为时间太久,鲜卑早就把那片地方视为自己的地盘,此番岑吟别的作为,就是在让鲜卑割地。
至于那个长城遗址。
大楚曾经是试图修过长城的,那时候草原上的民族还不是鲜卑,而是匈奴。
只是后来长城还没建完,大楚就出了神将把匈奴打至亡国灭种。
草原没了人,长城自然也没了用武之地,又劳民伤财,就被搁置然后废弃了。
直到后来,鲜卑出现,可是这个时候的大楚因为多年未和游牧民族交手,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打,加上鲜卑又打了大楚一个措手不及,河套地区丢失就是理所当然的事,长城也因此再也没法建起来。
如今,岑吟别吸取前人的教训,也深知按照地理环境来说草原一直都会有游牧民族,哪怕自己把鲜卑灭了百年后也还是会有其他人出现。
这种情况下,长城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
岑吟别是不建议自己的王朝被推翻的,在她看来昏庸的帝王就该被推翻,要是世上真的有鬼,那她死后要是后人出了昏君,不需要别人动手,岑吟别自己就会第一时间诈尸起来把人带下去。
但是,她很介意自己的国土被外族侵占,所以她自然要努力去避免这一事件。
哪怕她人力有极,但是总归能做多少是多少。
鲜卑太后对于这个还是有些为难,毕竟俯身称臣就算了,还有自己修长城防自己,这种事情她确实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但是在知道大秦黔首徭役的待遇后,鲜卑太后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没办法,鲜卑这次消耗太大,又没捞到任何好处,之后还有每年纳贡。
草原这地方又不像中原,各种资源丰富,他们这地种个粮食都难,更别提其他,民族活下去全靠抢。
如今没抢到,黔首们的生死都是问题。
而徭役虽重,自己修长城防自己虽然丢脸,但是岑吟别给的待遇好啊。
还有米饭吃,哪怕不是很好,但对于种不出粮食的草原黔首而言,能吃到米就已经非常奢侈了。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话,他们就能活下来了。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黔首是根本,鲜卑太后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心中纠结片刻,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岑吟别的要求。
和谈之后,是惯例的宴会。
草原资源匮乏,种不出粮食,导致吃食方面和中原差别很大。
哪怕他们确实有盛情款待,但岑吟别一行还是不怎么吃得惯。
不过一顿而已,也不是不能忍。
草原的酒和中原的也完全不一样,不过好在度数不是很高,因此哪怕岑吟别作为贵客被灌了不少,意识也还算清醒。
她身侧的鲜卑太后就没那么好的酒量,宴会过半就已经脸颊通红。
虽说算是敌人,但是岑吟别还是比较佩服这位太后的,见此不由关心道。
“太后可是醉了?要不之后就别喝了吧。”
鲜卑太后摆了摆手,她微笑着看着岑吟别。
比起白日里的端庄,此刻的她更多了一丝开朗,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直白和豪迈,看起来倒是更像她这个岁数的女子了。
她就这样看着岑吟别,看了半响,忽然笑道:“秦君可知,妾可是仰慕秦君许久了。”
岑吟别疑惑:“太后听说过朕?”
鲜卑太后点点头,想了想,然后道:“大概是七年前吧,那会就听说大楚有一个很厉害的贤人,还是个女将军呢。
“那时妾还是先王的王后,听闻此事后就一直好秦君是何等模样。
“如今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顺着她的话,岑吟别想起自己登基大典之时来的鲜卑太后的亲信,忽然明白了。
原来当初是这个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