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玉儿有个秘密，她其实非常崇拜中原大秦的皇帝——岑吟别。
那是七年之前，那时候她还不是鲜卑的太后，那时候鲜卑王还在世，她刚刚成为鲜卑王后没几年。
她的婚姻是完完全全的政治联姻，嫁给鲜卑王不过是为了给部落谋利，所以没人在乎当时的她不过二八年华，而鲜卑王却已经接近不惑。
她最开始也反抗过，后来不成，也就认了命，老老实实嫁给了鲜卑王，日子居然也勉强过了下去。
直到成婚几年后，她有一天意外听见鲜卑王和部下谈论事务，可惜这次中原好不容易生乱，但是他们却捞不到什么好处。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岑吟别的名字。
当时的鲜卑王提起她的时候语气满是赞叹和可惜，说可惜此女没生在草原，不然中原早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拓拔玉儿当时就记下了这个名字，毕竟鲜卑人崇拜强者，鲜卑王更是其中最强的人，能让他这般感慨的，定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子。
她后来有意去打听，原本只是好奇，但是在听到岑吟别的事情后，她开始真心的佩服这个女子。
特别是当她知道，当时的岑吟别只有十六岁，就已经带着人马到处平叛，一路打过去鲜有败绩之时，她真的被震撼到了。
震惊之余，她也产生了一丝向往。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十六岁，想起自己年少的梦想。
草原的女郎总是彪悍的，她也是从小骑马射箭，也曾跟随着父亲兄长护着部落里的族人还有牛羊迁徙，也曾面对过狼群面不改色，也曾……有过当个将军的梦想。
只是后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也只能低下自己的头颅，从嚣张的拓拔玉儿，变成端庄的鲜卑王后。
但是岑吟别的存在，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让她知道了原来女子不靠任何人，也可以当上将军。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是女将军，拓拔玉儿更崇拜岑吟别而非符淑的原因。
在她看来，符淑能当上将军符家功不可没，尹清霜能摄政也完全是因为她出身皇族。
虽然她们本人的能力也不容小觑，但是比起寒门出身靠着自己一路坐到骠骑将军位置的岑吟别，她们自然逊色了些许。
鲜卑素来崇拜强者，比起符淑和尹清霜，拓拔玉儿自然更崇拜岑吟别。
所以，她才能在鲜卑王逝世，同时听闻岑吟别举兵造反之时，坚定了自己的野心，效仿她的作为，以自己的方式，和她一样去争一争那无上之位。
好消息是，最后她们都成功了。
坏消息是，最后她们都成功了。
草原的特殊性决定了她们天然对立的政治立场，身为鲜卑新的掌权者，拓拔玉儿非常清楚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自然更清楚她和岑吟别两人之间的不可调和。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岑吟别登基之时，派去自己的亲信为她撑面子，告诉天下鲜卑认可这位中原的新皇。
也仅此而已。
不过这些，岑吟别自然是无从得知的。
鲜卑和大秦和谈完后，岑吟别修书一封寄回了益州，告知了这边的事情，让他们做些准备，到时候好第一时间调度粮草。
不过这些，符淑自然是无从得知的。
她依照惯例代表大楚接受了鲜卑的投降，又根据尹清霜刚刚发过来的文书提了一下大楚的条件。
都是些很常规的条件，甚至进贡的要求数量也考虑到了鲜卑要进贡两边，没有定的很高逼的太紧，也算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拓拔玉儿也没有反驳，都一一答应下来，态度看起来非常好。
一切谈完，拓拔玉儿又给她们办了一场送别宴，将几人全部请过来。
宴会其乐融融，算得上宾主尽欢，拓拔玉儿坐在岑吟别下首的位置，胡乱想着。
这或许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宴会后，两方大军也开始班师回朝。
她们一路同行，向着南方行去，最后同时在雍州的边境停下。
岑吟别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秦军军队在前头，她左右跟着苏凌和温珏两人。
她停在了雍州边境，转头看向同样停下了的楚军，又对苏凌和温珏吩咐了两句，然后忽然打马，走向了楚军的位置。
走到半路，她遇到了正在过来的符淑。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一同沉默了半响，最后是岑吟别笑着挥手。
“后会无期。”
符淑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后会无期。”
她们两人，最好后会无期。
毕竟她们下一次再会，说不定就是秦军攻城了。
岑吟别离开了，她走后，符淑也回头，带着人踏进了大楚的范围内。
另一边的岑吟别，在踏进大范围后依旧马不停蹄，很快赶回了益州。
到了的第一件事是将带回来的奴妾都安置下去，之前愿意背叛的单独安排去学宫上学，冥顽不灵的全部被岑吟别打包然后塞了好几位老师来教他们，准备等什么时候他们能知道自己也是人了后再放出来让他们自己谋生。
安排完一切后，还没等岑吟别休息，裴珩就来了，顺便还带回了楚行之的亲笔信。
信中楚行之惯例关心了她的日常，然后对她一人带着兵马深入敌方地盘涉险的行为进行了全方位的谴责，连带温珏和苏凌都被他吐槽了说不中用，连自己家陛下都看不住，让岑吟别下次要上战场记得带他。
岑吟别看着手中厚厚的信纸和上头密密麻麻的话语，非常疑惑的询问裴珩。
“行之他怎么知道这事的？我不是说了不能声张的吗！”
裴珩无辜地摊了摊手：“主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再说了，这般大的事，便是主公想瞒，也瞒不住啊。”
不仅瞒不住，还因为太大了被很多人好奇，加上之前伊长息去信告诉苏凌和温珏岑吟别上战场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大家都以为这件事伊长息知道，但是就是没有劝下岑吟别，如今一群人都跑去堵伊长息的门了，连素来不该合群的许云君都掺和了一脚填了把火。
照这个势头来看，伊长息最近估计不会很顺。
不过这些，裴珩都没告诉岑吟别，毕竟他知道岑吟别要上战场却不拦着，让岑吟别置身那么危险的境地，确实该吃些苦头。
这边岑吟别在焦头烂额的收拾着上完战场后的烂摊子，一边忙着基建完善大秦律法，一边还有一个一个去哄自己那群生气的臣子，同时还得拦着大家让他们别针对伊长息，可谓是整个人忙的不可开交。
以至于尹清霜登基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岑吟别自己都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尹清霜之前只是长公主，根本不是大楚皇帝。
不过这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们两国本身就对立，争的都是这天下，无论心中怎么想，尹清霜登基她都不能有任何动作，更不要说派人祝贺。
就如同当年她登基时尹清霜也没有派人过来一样，无关乎个人想法，只是立场问题而已。
时间就这样滚过了十年。
这十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当年岑吟别带回来的那群奴妾，如今也都成为了“人”，有了自己的生活。
或许有些思想还是转变不过来，但是最起码，他们终于能为自己活着了。
岑吟别很高兴，更让岑吟别高兴的是，她后来还见过岑九一。
那时候的岑九一已经成为了一名老师，在学宫中教授学子。
在她成功成为老师的当天，她来了岑吟别的行宫，在外求见岑吟别。
门卫是认识岑九一的，因为最开始岑吟别把她们带回来后，岑九一曾经被岑吟别带在身边过一段时间，后来离开后更是万分不舍，好多次偷偷跑回来看岑吟别。
但是却又不敢让人禀告她求见，只是站在行宫门口看着，看一会儿就离开。
而今天，她忽然说求见岑吟别，侍卫们也都很惊讶，也没有耽搁，立刻就找人去告知了岑吟别此事。
岑吟别对此也非常惊讶，但是还是让人将岑九一放了进来。
进来的岑九一一上来就给岑吟别行了个大礼。
“草民岑九一，见过陛下。”
岑吟别立刻让人起来，然后询问：“你今天忽然来找朕，是有什么事吗？”
岑九一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在岑吟别疑惑的目光中道：“草民此次前来，是为了感谢陛下的再造之恩。
“另外，草民也是想告诉陛下，草民已经成为一名师者了，目前在学宫教学。”
岑吟别高兴道：“那很好啊！恭喜你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
岑九一道：“这一切，都要感谢陛下才是。”
岑吟别摇摇头：“你最该谢谢的，是勇敢的自己。”
两人又聊了几句，期间岑吟别很好奇的询问。
“如今你已经完全融入了大秦，又为何不把名字改了？”
岑九一道：“草民在书上看到一个说法，认为很有意思。
“书山说一为数始，九为数极，水满则溢九后会变回为一，象征着轮回和新的起始。
“草民觉得这个很好，九是指草民少时的苦难，苦难多了，水满则溢，草民就遇到了陛下。
“然后重获新生，变成了后面的‘一’。”
这是道家的说法，岑吟别这些年多学儒家典籍、行军打仗和政治相关，对于道家涉猎甚少，自然不知道这个典故。
见此，她真心实意的夸赞：“没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中原文化融汇贯通，你真的非常厉害，厉害到出乎朕的意料。”
她看着岑九一，那目光里满是好奇，像是在期待她未来的模样。
“真期待你之后会给朕带来什么惊喜。”
她们并没有聊多久，毕竟严格来说，岑吟别和岑九一不是很熟悉，加上还有公务要处理，岑吟别又聊了几句就把人放回去了。
回去后岑九一刚进门，就撞到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见是岑九一，颇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天色，啧啧称奇道：“没想到能在这时候看见你，我还以为你在屋里读书呢。”
女子曾和岑九一同为鲜卑贵族的奴妾，曾经一度不愿意背叛，后头是岑吟别查清了那位贵族所做的恶事，将其公之于众然后斩首，又把她们带回来益州才想开。
毕竟旧主人死了，岑吟别作为她的新主人，她自然也应该尽心尽力才是，怎能留恋旧主呢？
结果没想到，岑吟别根本不要奴妾。
她被和其他奴妾一起打包扔去学习，期间一度很难熬，但是骨子里的奴性还是让她熬了下来。
然后她就学到了很多道理，看了很多圣贤书，也终于想开了，知道自己不做奴妾是好事，知道岑吟别的大恩大德。
她学成出来后没有地方去，偶然间听到了岑九一的名字，听到学宫的学子们感叹她的努力，知道了她如今还算过的好，就辗转打听，找到了她的住处，来投奔她。
毕竟除了岑九一，她也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
岑九一很爽快的收留了她，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白吃白住，就应聘了个职位，每月也有些月钱，然后拿出了一部分给岑九一，当做她的房租。
岑九一对此一直没说什么，在其他人面前，岑九一总是不怎么爱说话的，甚至很少和人交流，大部分时候都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
同住的女子不知道岑九一为什么那么努力，偶尔也会嘀咕两句，当然岑九一基本上不会理她，只有偶尔她提起岑吟别的时候，岑九一才会说上几句。
“你这么努力，是为了回到陛下身边吗？”
同住的女子这么问她，毕竟在她看来，如果能入宫，成为岑吟别的侍从，对她们而言确实算得上无上的荣耀。
没想到的是，一直很仰慕岑吟别的岑九一，在听到这句话后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道：“不，我只是不想让陛下失望。”
让陛下失望？陛下有对她们有什么要求吗？
同住的女子有点茫然，但是很快又想起自己听说岑九一曾经跟在岑吟别身边，连姓都是岑吟别赐的，又恍然大悟，想着应该是岑吟别额外和岑九一说了什么。
于是她也没多问，直到今天，她在吃饭时间之外看到了在外的岑九一。
她实在过于好奇，于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没想到岑九一忽然笑了，她道：“我当上学宫的老师了，我没有让陛下失望。”
女子一愣，然后非常惊喜：“太好了！恭喜你！”
岑九一笑着点点头，然后又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看书，后面更是一逮着空闲时间就看书学习。
女子不解：“你不是已经当时老师了吗？为何还要那么努力？”
岑九一答曰：“我不能让陛下失望。”
岑九一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她知道自己不是当官那块料，知道哪怕是岑吟别用人不拘身份只看能力她也绝对当不上官。
但是，她不想这么沉寂下去。
如果说最开始的努力只是为了报答岑吟别的再造之恩，让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那后来所做的一切，除了不想让她失望，同时也是想让天下人知道，她有多厉害。
她亦想自己用自己的方式与她一同闪耀在史书上，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位陛下是多么高洁仁慈的一个人。
所以她只能不断努力学习，然后找到属于自己的道，最后……名留青史。
她知道这会很难，但是，她还是想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