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楚行之才姗姗来迟,递了拜帖说要前来拜访。

拜贴递到岑吟别手里的时候,伊长息正好在旁边。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看拜贴,然后询问:“这便是师妹此行认识的友人?”

岑吟别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对啊,师兄怎么这幅表情,是担心他来历不清吗?

“师兄不用担心,你擅识人,见了就会知道他虽然有点不着调但是是很正气的一个人,而且重义轻生,很具游侠的特征。”

伊长息叹了口气:“长息只是担心师妹年幼被骗,如今看到师妹心中有成算便放心了。

“不过既然这位郎君明日便要来拜访,可需准备写什么?”

岑吟别:“他这个人不拘小节,不在意这些的,不过师兄要是实在怕失礼,那可以准备点美酒,他这人比较好酒。”

伊长息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第二天上午,楚行之登门拜访。

因为好奇岑吟别此行西域结交的友人,岑父、伊师和秦易三人特地抽空回来了一趟,好掐着时间看看人。

楚行之见到三人,虽然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但还是没有惊慌,不卑不亢的行礼。

“行之见过诸位长辈。”

伊师若有所思:“楚姓,又是冀州人,你与巨鹿楚氏是何关系?”

楚行之笑答:“行之乃楚家家主第三子。”

秦易疑惑了:“那你为何不举孝廉?我观你一身本身,又出身名门世家,若举孝廉入朝定前途无量。”

楚行之不屑到:“行之不愿举孝廉,亦是因为朝廷如今的情况。”

这就差把自己不愿意效忠皇帝写脸上了。

这般姿态,当真猖狂。

不过,在场的大家都是不愿效忠朝廷的人,自然不觉得这话冒犯,甚至赞许点头。

伊师言道:“好一个狂士,到底是年轻好,有这般意气。”

楚行之:“伊公此言差矣,便是行之老矣,这般想法亦不会改变。”

几位长者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人虽狂,但是品德不坏,放任他和岑吟别还有伊长息一起没有坏处。

毕竟一个坚持自己,不重权势,看得见天下苍生的人,品行应该坏不到哪去。

岑父当即对楚行之言:“既然郎君是小女的友人,那若不嫌弃,可在岑府住下,若有需要,可来寻某。”

楚行之却摇头:“行之怎能叨扰友人且不给钱银?

“不过行之却有事想请岑公相助。”

岑父愣了一下:“若某能办到,自当帮忙。”

“行之离家许久,钱财已经不多,不知岑公处可需要人手?行之习一身武艺,或能帮上忙。”

这是想谋个官职?

在场众人都有些惊讶,毕竟楚行之之前才说了自己不愿意入朝当官,怎么现在又求官职?

岑父这么想,也这么问出来了。

楚行之:“行之非不愿为官,只是不想入朝,但是岑公所治理的严道行之很是向往,所以也想为严道尽一些微薄之力。

“况且行之与家中闹了些矛盾,如今无处可去,只能靠岑公收留,尽些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

“至于俸禄……岑公大可不必给行之发俸禄,行之的俸禄就当未来叨扰岑公一家的酬谢了。”

岑吟别听懂了,简单来说就是楚行之不好意思吃白食准备给自己找份工作,加上严道郡又符合他理想的条件,所以想干脆在自己父亲手底下当官。

岑父沉思了一下,回答:“我相信郎君的能力,只是我们严道郡有规矩,为官者需通过统一的考核,考核的题目除文治武功外还有为人,便是某为郡守,也不得随意任命。”

考核这个是岑吟别很早之前提出来的,旨在任人唯贤,除了保持政治清明外,还有就是为后面学院的学生当官做铺垫。

毕竟总不能上来就说我要黔首也能当官,益州虽然没有大世家但是也有地方豪强,上来就动豪强利益的话有很大概率翻车。

岑吟别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和先生们知不知道自己的打算,反正他们商量后全票通过了这个决策,如今实行了好几年,让不少没有门路的寒门子有了机会当官。

楚行之听了这话丝毫没有岑父想象中被否定的生气,他甚至笑了起来,赞赏道:“举官举贤,本该如此。”

然后细细询问了一下考核的流程,越问笑容越大,最后对岑父三人行了个大礼。

三人惊讶,秦易连忙上前扶起楚行之:“郎君何必如此?这些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楚行之摇头:“秦公此言差矣,行之并非为了自己行礼,而是为了严道黔首行礼,有几位这般的父母官,真是严道黔首之幸,诸君当得起这一礼。”

说罢又要拜下,秦易连忙阻止:“郎君误会了,此事也并非全是我等之功,若要论功,那吟别才该居首位。”

见楚行之疑惑,伊师为其解惑到。

“我这弟子自幼聪慧,又忧国忧民,时常提出新的想法,我等亦认为,名士不应拘泥男女或年岁,君不见古有妇好,虽为女子但却立不世战功;亦有甘罗,虽年幼却能取数座城池,十二岁拜相。可见名士不应拘泥于外在,因此时常向其问策。

“严道律法修订吟别多参与,如今这严道黔首安居乐业,吟别功不可没。

“只可惜世人蒙昧,为免有人以此行为攻陷吟别,我等只能暂时隐去她的功绩。”

楚行之眼睛更亮了,他转身,对着岑吟别行了一个大礼。

岑吟别连忙上前:“我们是友人,既如此你我又之间何必这样呢?更何况为黔首谋福本身就是我该做的。”

楚行之没听岑吟别的话,还是坚持要拜下去。

岑吟别却执意要拦,见此情况,对岑吟别力气心知肚明的楚行之叹了口气,直起身子。

“好吧,既然吟别坚持,行之听命便是。”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但是岑吟别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注意到但是只是以为是在开玩笑,就如同楚行之与她同路时时常开玩笑唤她“小孩子”一样。

倒是伊长息认真看了看楚行之,也不知想到什么。

如今该看的也看完了,岑父三人还有事要处理,便微微向楚行之点头。

“你们继续叙旧吧,我等还有事需要处理,还有一月就是统一考核之时,楚郎君既然有意,可以多出去走走,了解一下严道现在的情况。”

三人走后,楚行之凑到岑吟别旁边。

“说起来,你真的不考虑我之前和你说的吗?”

见岑吟别一脸茫然,楚行之补充道:“就之前我们刚入益州地界时行之所说那件事。”

岑吟别一脸黑线:“你还不放弃啊。”

楚行之摇头晃脑地回答:“吟别可是黔首之福,如今又在行之眼前,行之怎能轻言放弃呢?哪怕你不愿,也总得试试。”

伊长息凑过来询问:“是何事?不知可方便告知长息。”

楚行之虽然狂,但智商绝对没问题,他自己也知道撵蹿他人造反这种事可是大罪,见伊长息问,便闭口不谈。

岑吟别叹了口气:“师兄是可信之人,而且你要是想让我如你所愿,可绕不过我师兄。”

楚行之无奈:“好吧,自然吟别你信,那行之自然也信。

“不过伊郎君可要想好,若真的牵扯进来,哪怕只是听听,也是可能没命的哦。”

伊长息笑了,他答:“若真如此,长息便更想听了,毕竟总归不能让师妹一人涉险。”

楚行之撇撇嘴,见周围没人,便凑近了些,小声道。

“行之觉得,吟别该去争一争那个位置,伊郎君觉得如何?”

伊长息笑着,却没有正面回答楚行之的问题,反问道:“那楚郎君是以何种身份来提这个意见的呢?是友人,还是……追随之人呢?”

楚行之半点不建议,甚至大笑回答:“若吟别不弃,行之便是一辈子追随她又何妨呢?”

这话并不是楚行之在对岑吟别告白,而且在表明岑吟别是他楚行之认定的明主,他愿意一生追随,作为下属助她成事。

伊长息还未说什么,岑吟别先不高兴了。

“行之!你自己有大好前途,而我是女子,连为官都困难,你……”

“那又如何?”

楚行之打断了岑吟别的话。

“吟别你亦知道,行之原本可以有大好前途平步青云,但是因为不喜现在的朝廷,所以这些行之已经放弃过一次了。

“行之原本是打算此生就当一个游侠,尽力去护黔首,杀贪官豪强,便是死于此亦无悔。

“但是遇见了你,行之又看到了希望,便想为黔首尽一些绵薄之力,哪怕吟别你无法为官,行之一生或许只能当个县令或参军,亦无怨言。”

岑吟别叹气,对于这个时代士子的了解更深了,也理解他们心中的理想主义。

但是她日后想行改革之事,改革的主导者自古以来没有好下场,她前世的室友就喜欢法家,经常讲法家地狱笑话,说“两个人一共七块”,可见变法之路有多危险。

便是君主强势又信任,新君上位也免不得被扔出去平息那些被动了利益之人的怒火,这条路可谓是十死无生。

楚行之是她的友人,她怎么能让楚行之入这必死之局呢?

于是她很坚定的拒绝:“行之,我们是友人,我亦不需要下属,你可懂?”

楚行之叹了口气:“既然吟别坚持,那行之亦不会再提此事。”

岑吟别知道,楚行之只是表面答应了,自己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自己认定的主公,哪怕她现在不想要下属,自己也不可能轻易改变想法,甚至还会盘算着怎么把她推到权利之巅上去。

岑吟别心中暗叹,算了,大不了以后多准备点后手,保住楚行之和伊长息他们的命。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岑吟别也告辞说要去监督纺织机的事,与两人拜别。

岑吟别离开后,伊长息看向楚行之。

“楚郎君亦知,师妹她无那般意向,不知楚郎君接下来有何打算?”

楚行之:“吟别如今会这般想,无非就是因为对大楚的皇帝和世家还抱有幻想,待她日后看清皇室和世家的真面目,她便不会如此了。

“行之一届武夫都能看出的问题,相信伊郎君不可能看不出,这般问行之,是在替吟别试探吗?”

伊长息笑容不变:“楚郎君见谅,长息到底是她师兄,自然要为她筹算。”

楚行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不知吟别可知伊郎君做的这些?要是日后因此与吟别离了心,伊郎君可就得不偿失了。”

伊长息笑容不变,但是眼神已经开始不高兴了:“此乃长息与师妹之事,便不劳楚郎君挂心了。”

楚行之大笑,将杯子放了回去:“那既如此,那伊郎君就慢慢品茶吧,行之先行一步。”

楚行之走后,伊长息看着手中的茶盏,许久,他起身,走向岑吟别的书房。

岑吟别此时在吩咐棉花种植之事,见伊长息前来,微微点头,示意稍等会儿。

伊长息也没有打扰,自己找了个地方先坐下,待岑吟别谈完,才递了杯茶上去。

“师妹如何看待楚行之此人?”

岑吟别答:“行之性格爽朗,不拘小节,武艺非凡,又有些心计,若是入朝,应可为将帅领兵。

“又心怀黔首,不慕权势,我很佩服他。”

伊长息点头,补充道:“只是此人行事风格属实有些狂妄,师妹若是要与之相交,因注意其言行,免得他那一日祸从口出,平白连累了师妹。”

岑吟别哂笑:“师兄多虑了,行之又不是没脑子。”

伊长息摇摇头,又道:“此人虽性格狂妄,但是我观其言行,行军打仗应该可以,假以时日说不定是一名良将,师妹若有心,可让岑公将其往这个方向提拔。”

岑吟别惊讶:“我看师兄你之前的话,还以为你不喜欢行之,怎么现在又替他谋划?”

伊长息笑着揉了揉岑吟别的头:“喜欢与否,是长息个人情感,不喜欢的话私下远离就是,不应把这些带于公事之上,平白失了公正与分寸。

“再者,长息亦没有不喜他,只是担心他连累师妹,才多说了两句,没想到师妹误会了。”

岑吟别点头:“好吧,师兄的话我也会转告阿父的。

“还有啊师兄……”

伊长息听到这话,疑惑看向岑吟别,就见岑吟别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

“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师兄能不能不要随便揉我的头,我也是要面子的嘛。”

伊长息哂笑:“好,师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