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之就这样在车队里安顿了下来,一路跟着走走停停,期间还因为馋酒而自己的酒已经喝完了,向商队其他商贩买了点萨珊特产的酒。

“现在不担心我们给你下毒了?”

楚行之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巧的是岑吟别也不是很拘小节的性子,所以两人很快混熟,想起之前他的防备,现在岑吟别看见他从萨珊商人那买酒,就没忍住调侃了句。

楚行之也不在意:“若真下了毒,那也是行之识人不清,怎么能怪你呢?”

岑吟别盯了盯他的酒壶,好奇询问:“这酒这么好喝吗?我看你经常喝。”

楚行之敲了敲她的头:“小孩子家家的,想什么呢?你还未及笄,怎能饮酒?”

岑吟别捂着头瞪了他一眼:“你也就年长我七岁。”

“七岁就不是长了?而且我及冠了,你还没及笄呢,怎么不是小孩子?”

“可你打不过我。”

很好,楚行之噎住了。

他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武艺在巨鹿郡里也算得上顶尖,怎么一出来连岑吟别这个未及笄的小女郎都打不过。

再远的路程也有终点,哪怕一行人走走停停,四个月后,还是抵达了发羌和益州的边疆。

达瓦德吉站在发羌边疆最后一个城的城门口,再往前不远,过一个关隘就进入益州了。

达瓦德吉停在了城门口,带着自己的护卫和岑吟别告别。

“蔷薇姑娘,我只能送到这里。

“你可要保重啊,还有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说着,走上前一步,将一个绿松石的戒指放进了岑吟别的手心。

“这枚戒指是我父王为我打造的,在萨珊的神话中,绿松石的戒指会为佩戴者带来神明的庇佑。蔷薇姑娘,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他放完戒指,又退回了原本的位置,然后第一次认真地向岑吟别行礼。

“愿光明与幸福之神,阿胡拉·马兹达永远庇佑你。

“蔷薇姑娘,再见。”

岑吟别红着眼眶,扯出一个笑:“再见达瓦德吉,我在益州等你!”

岑吟别上了车架,车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达瓦德吉一行人的身影,她才坐了回去。

一旁的楚行之扔过来个果子,正好砸进岑吟别的怀里。

“别伤心了,人生聚散离分是常事。”

岑吟别鼓着个脸:“你也说了我是小孩子,小孩子哭一下怎么了。”

楚行之叹口气:“行之论口才,自然是比不上吟别这样大儒的弟子。”

说着起身就要拿回果子:“吟别要是不吃,拿行之就拿回来了。”

岑吟别迅速拿起果子咬了一口,“吃!”

甜甜的汁水随着咬破的果皮流满整个口腔,岑吟别满足的眯了眯眼,三两下啃完,才看向楚行之。

“达瓦德吉和他的护卫都已经走了,你接下要去哪?”

楚行之靠在车壁上,姿态随意:“行之可不敢现在辞行,不然某个小孩子怕是真的要哭鼻子喽。”

见岑吟别开始找东西砸他,楚行之连忙收敛了笑意。

“吟别也知道,行之只是一个普通的游侠,无处可去,所以如果可以,还请吟别收留段时日。”

岑吟别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和配饰还有佩剑,欲言又止,但是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没有刨根问底。

反正楚行之是她的朋友,她认可他,也愿意相信楚行之的为人,如果真的最后发现是错付,那她也认栽,是自己识人不清。

车队一进入益州,黔首的风貌明显就不开始不同,虽然衣服还有补丁,但是面色红润,面带笑容,一看就是生活有希望的样子。

楚行之依在窗边,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黔首,忍不住感叹。

“真好啊,大楚之内,怕是只有天子脚下才能和益州相比了吧。”

又看向了岑吟别,控制了些音量,吊儿当啷地说:“不愧是著名的贤者啊,要行之说,吟别比当今适合那个位置多了。”

岑吟别瞪了他一眼:“行之!你别这么狂,先不说我合不合适,万一隔墙有耳,你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楚行之不在意地摇摇头:“人生在世,若行事不能随心,那行之愿赴黄泉,免得在这红尘受苦。

“再说,外面喧哗,要听见行之说话,那此人必定要在我们的车架旁,而这天下,能避开你我二人的感知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吧。”

岑吟别忍不住扶额:“话虽如此,但你还是谨慎些好。”

楚行之知道岑吟别为了他好,叹了口气点点头,转头继续看窗外。

又过了半月,一行人进入了严道郡的地界。

作为岑父直属管理的郡县,严道的黔首精神面貌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好,看得楚行之忍不住旧事重提。

“吟别真的就打算这样继续当个贤人,昏庸之君可没有效忠的必要。”

岑吟别见他不听劝,忍不住凑近敲了敲他的额头。

“你知道的,我只想为百姓做实事而已,至于君主……。”

说到这里,她俏皮的眨眨眼:“不瞒你说,我曾遇见过一个游方道人,他告诉我我会等到心中所求的明君,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楚行之忍不住笑道:“这时候吟别倒是像个小孩子了。”

岑吟别睁大眼睛:“我又怎么像小孩子了?”

楚行之:“连江湖道人的话都这般深信不疑,不是孩子心性是什么?”

见岑吟别又要炸毛,楚行之连忙转移话题。

“行之实在好奇严道是何等模样,便先行一步,晚些时候再来拜访。”

岑吟别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又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刻着“岑”字的玉佩。

“这是我的信物,要是遇上什么麻烦,拿着这个去附近县令处,自然会帮你解决的。”

楚行之接过玉佩:“那便多谢吟别了。”

又低头,把自己腰上的玉佩解了下来,抛了过去。

岑吟别赶紧接住,抬头的时候,楚行之只剩一个背影以及一句话。

”礼尚往来。”

“跑的真快。”

岑吟别小声嘀咕到,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玉佩。

玉佩通透,质地温润,色泽匀称,也没有什么杂质,一看就是上好的白玉,价值连城。

玉佩的中间和岑吟别那块一样都有刻字,楚行之这块刻着“楚”。

岑吟别把玩着玉佩:“看来是个大世家啊。

“这种大世家的子弟,基本上还未及冠就已经安排好了举孝廉,甚至为官者也不在少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出来当个游侠。”

岑吟别反手把玉佩收起来:“算了,他不说我也只当不知道,反正我认识的,只是游侠楚行之而已。”

楚行之走后,岑吟别便和商队分开,自己迅速朝家里赶去。

毕竟离家一年有余,说不思念肯定是假的。

又过了几日,岑吟别终于站到了家门口。

她上前敲门,开门的仆从看到后愣了一下,然后表情瞬间狂喜,连忙朝府里喊:“快去告诉主君和夫人,女公子回来了!”

然后又连忙对岑吟别让开一条路:“女公子快进来,您不在的这段时日,主君和夫人可想念您了。”

岑吟别快步向岑母的房间走去,中途刚刚好遇上听说她回来前来接人的岑母。

“吟别,我的儿,快来给阿母看看。”

岑母心疼地摸着岑吟别的脸,眼泪一直流:“怎的瘦了这么多,我的儿你这又是何苦啊,西域那边那么苦寒,何必这般折腾自己。”

岑吟别流着泪,靠在岑母怀里:“阿母,儿不孝,让阿母担心了。

“只是这些事总得有人做,儿也只是按照自己所思所想前行罢了。”

岑母的眼泪根本止不住:“阿母知道,我儿心怀天下,有圣贤风范,阿母都知道。

“阿母只是心疼你,明明只是个女郎,明明普通一生我与你阿父也能护住你,偏偏你却如此不凡,注定要名留青史。阿母不会阻止你,阿母也很高兴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两人相拥哭了一会儿,岑母情绪好歹平稳下来,又想起岑吟别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定是累了,连忙让仆从去准备热水,一边把岑吟别往她自己的房间推。

“你一路辛苦,快去洗漱一下,我让仆从们备宴,正好晚上你两位先生和师兄也会来,到时候我们给你接风。”

岑吟别乖巧点头:“我听阿母的。”

天色渐暗的时候,岑父下值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伊师、秦易和伊长息。

几人进大堂就看到了坐在岑母旁边的岑吟别,眼眶当场红了,便是武将出身的秦易声音都有些哽咽。

“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见岑吟别想说什么,岑父赶紧把人按下:“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你去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岑吟别叹了口气,顺从点头:“好吧。”

吃完饭,岑吟别被岑父岑母赶去睡觉,伊师一行人却没有马上离开。

伊师沉思了一下,对岑父行了个礼:“岑公,我等今晚怕是要叨扰了。”

严道郡如今欣欣向荣,每日事物也繁多,伊师和秦易都在其中有任职,明天早上起来后还要赶去处理琐事,到时候询问肯定来不及,便准备在岑府住一晚,明天直接问岑吟别。

岑父连忙回礼:“几位愿住,蓬荜生辉,怎会叨扰?”

第二天岑吟别一大早起来练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先生和师兄已经在院子里了。

她疑惑地歪了下头,当场也不练了,赶紧上前和他们说自己此行收获。

出了商道外,最重要的就是棉花和橡胶。

“这些我都带了种子回来,也学了种植方法,过些时日就可以种下。

“棉花产量高,又保暖防寒,如果这个成了,黔首冬天就不用挨冻了。

“橡胶可以用来造纸,也可以拿来包裹车轮减震,这样我们运去外地卖的玻璃也能减少损耗。

“另外我趁着这段时间,参考黔首目前纺织方式,我研究了一种纺织机,能提高织布效率,到时候黔首家就人人都能织布卖给萨珊的商人换取钱财了。”

这个纺织机自然就是珍妮纺织机,岑吟别原本都忘了,只是看到那些商人很喜欢采购中原的丝绸布匹才想起这个。

而珍妮纺织机作为历史重要的知识点,岑吟别自然也知道其构造,虽然她做不出来后面发展后那种复杂的,但是简单的最初版她还是能弄出来的。

虽然只是大体,细节还要进行改进。

大家一起吃过早饭之后,岑吟三人去处理事物,岑吟别自己去了书房画图纸。

没多久,伊长息就带着一碟糕点走了进来。

“师妹,这么久了,可要用些糕点?”

岑吟别放下笔,“多谢师兄。”

伊长息坐在岑吟别身边,看着岑吟别拿起块糕点啃,心情明显要好一点后,才斟酌着开口。

“长息看之前师妹与先生们提起萨珊的时候,情绪似乎有点不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岑吟别叹了口气:“师兄你看出来了?”

伊长息:“先生与岑公应该也看出来了,只是他们没开口,而长息实在放心不下,便来问问,若师妹真的为难,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望师妹记得,无论发生什么,岑公、先生,还有长息,都会在师妹身后。”

岑吟别皱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有可能是我多想了。

“是这样的,我这次去不是见到了萨珊王和萨珊的太子吗?那位太子……”

说到这里,岑吟别眉头皱的更深了:“我虽然不像师兄一样擅识人,但是也能看出日后定是枭雄,这样的人,作为大楚邻国未来的王,太危险了。

“可我,就算知道,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岑吟别撑着下巴,垂头丧气地看着伊长息:“师兄,你说日后,萨珊真的趁大楚不备进攻该怎么办啊?”

忽然,岑吟别感觉到一只手放到了自己头上。

伊长息站了起来,随之响起的还有他的声音。

“师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岑吟别愣住:“可我什么都没干啊。”

伊长息摇摇头:“师妹可知‘管仲买鹿’之计?”

岑吟别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看向伊长息。

伊长息握着岑吟别的手,将她的五指合拢:“橡胶草一事,师妹就已经把主动权收回大楚。

“橡胶草种植简单,产量可观,又不需要过多打理。便是他们能种水稻,但是只要我们要大量收购橡胶草,便有许多黔首会选择用更容易的橡胶草来换取钱粮。

“从此刻起,萨珊的未来已经握在师妹手中,若他们乖觉,自然是友邦友好往来。

“若他们有异心,举国上下存亡,也就在师妹一念之间。”

岑吟别看着自己的手,怔怔道:“原来,我已经做到了。”

她又很快回神,看向自己师兄,心中大事放下的轻松让她有了心思调笑。

“没想到师兄会这么想,我还以为以师兄忧国忧民的性子会不忍呢。”

伊长息弹了弹岑吟别的头:“长息不仅是儒者,亦是谋士,若谋士因对敌人的仁慈瞻前顾后,那这样的人怎能成事呢?”

顺着站起的角度,伊长息注意到了岑吟别的袖子里露出的一点玉佩的痕迹。

那个质地,绝不是岑吟别本来的玉佩。

伊长息目光一凝:“师妹,这是何人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