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别和达瓦德吉两人跟着商队,沿着大楚和发羌边境的城池往东南方走,直达益州。

其实按理说商道应该走沿途大城市的,只是近些年发羌内部摩擦很多,又排外。只有边境还会因为和凉州接壤怕大楚的进攻而安稳点,走内部反而更不安全。

一两支商队或者本身就经常走发羌的和他们熟悉或许不容易出事,但是这种不稳定因素太大的情况不适合所有商队走,自然不能算在商道里头。

商队带着货物,一路走走停停,速度很慢,旅程无聊,因此达瓦德吉和岑吟别平常没事就缩在马车里聊天。

这天,达瓦德吉突然问岑吟别:“你那么辛苦跑萨珊来,我问你那么多次你都和我说是为了黔首,可是那些黔首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的呢?”

岑吟别被问的愣住了,她的先生和父母都是那种“为生民立命”之人,她从小的生长环境也是这样,所以她忽略了,其实,在这个时代,黔首是被上层所看不起、看不见的存在。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意识到这件事,以至于她自己都愣住了,沉默半响,她开始组织语言,试图用达瓦德吉能理解的方式和他解释。

毕竟达瓦德吉是萨珊人,用大楚的圣贤名言他不一定理解,只能试着从其他角度出发。

岑吟别斟酌着语言,慢慢道:“我的父亲是官员,为官者受黔首供奉,自当为黔首谋利。

“黔首用税收供养我们,我们自当要尽全力庇佑,这是为官者的责任,也是我们大楚文化中的‘仁德’。”

达瓦德吉眨眨眼:“可是蔷薇姑娘,你们大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大楚已经日落,它已经不是曾经那头雄狮,如今的它病恹恹的,看着已经不行了。

“日落的时候,地面上所有生物都不能幸免,那些黔首会成为最开始牺牲的人,你只有一个人,又是个女郎,你救不了这个世界的,所以,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直接对一个人说她的国度快亡国了其实很不礼貌,但是一来达瓦德吉是真的喜欢这个朋友,有心规劝,二来也是他相信以岑吟别的聪慧,不可能看不到自己国家的情况。

岑吟别毫不犹豫:“我不是要一下子救世,我清楚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是想努力把一个地方打造好,让人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幼有所依,让有学识的人能一展所长,然后慢慢的,以那个地方为基本,去慢慢改变这个世界。”

达瓦德吉目光恍惚:“天下大同……你想要打造你们大楚圣贤口中的‘天下大同’的世界,可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岑吟别想起前世自己的世界,斩钉截铁的说:“一定存在,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提前让它出现。”

达瓦德吉又笑了,他揽过岑吟别的肩:“那蔷薇姑娘,我们说好了,五年后,我会和父王请求来大楚游学,到时候,希望我能看到那个世界的希望。

“如果你真的做到了……”

如果你真的做到了,那我会走上和你一样的路,成为你的同道。

只是这话,达瓦德吉并没有说出去,他特意拉长了尾音,又在岑吟别好奇的眼神中狡黠地眨眨眼,歪了下头,说。

“你猜?”

岑吟别翻了个白眼,用手戳了戳达瓦德吉的额头,正要说什么,突然发现车队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喧哗,听着不像是正常休息,倒像是遇袭。

岑吟别没心思和达瓦德吉打闹了,她拿起旁边放着的长矛,将准备起身的达瓦德吉按在位置上。

“我有武艺傍身,只是出去看看情况而已,不会有事。但你没有武艺,所以不要妄动,也别露面,不然你要是出事了我就完了。”

岑吟别半开玩笑的说着,达瓦德吉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岑吟别是为了自己好,便作乖巧状点头。

“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岑吟别走出车厢,外面气氛却没有想象中的凝重,那些商队的人没有如之前遇见匪徒一样害怕得快速躲起来,达瓦德吉带出来的侍卫虽然举着兵器,但是也没有非常防备。

很快岑吟别就知道为什么了。

随着她出来的响动,侍卫中有几人回头,侧身之间露出了后面原本被挡住的“匪徒”。

那是一个大约二十左右的青年,手持长剑,腰间挂了个葫芦,葫芦旁还有块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青年衣着看着也不差,又生的剑眉星目,浑身气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看也不像匪徒,又只有一人,也难怪那些侍卫都没有很警惕。

那人明显也看到了岑吟别,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然后皱着眉,对岑吟别喊道:“小女郎,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我们大楚人,居然和这群萨珊人混一起,意图对大楚不利,你可对得起你的祖上?”

岑吟别愣了,才反应过来青年应该是误会了什么,连忙摆手。

“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商队,怎么会对大楚不利?”

青年嗤笑:“女郎莫不是将行之当做傻子?”

他指着那些护卫:“普通商队如何能有这般护卫?

“我今日既然敢来,自然做好赴死的准备,便是今日葬身此处,也绝不会让尔等阴谋得逞!”

这种明显的游侠作风,让岑吟别不禁扶额。

“您真的误会了,这样,我过来和你解释。”

岑吟别放下手中的武器,同时示意那些侍卫也收起兵器,侍卫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听命,同时也收缩包围圈,站到了达瓦德吉车架旁。

而青年看岑吟别确实也没拿武器,后退两步后,也将长剑入鞘。

毕竟岑吟别只是个小女郎,对一个年龄不大的女郎动手,青年自己想想都觉得丢不起这人。

岑吟别看他果然收起了长剑,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走到近前,和青年解释了一下自己几人的来历。

对于岑吟别的解释,青年并不是特别相信。

“你如何能证明你所言为真?”

岑吟别虽然敬重青年的侠义,但是也不是软柿子,毫不犹豫反驳道:“那你又如何证明你所说的一切不是自己胡乱猜测?”

“蔷薇姑娘。”

达瓦德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岑吟别回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下车,那些侍卫围在他身旁,保护着他的安全。

达瓦德吉站在侍卫的包围圈中,扬起了一个和平时一样开朗的笑。

“不如让这位郎君和我们一起把,你们大楚不是有句话叫‘清者自清’吗?我此行只是来送你,也不会踏入大楚境内半步,这点是事实,这位郎君既然不放心就跟着就是。”

见达瓦德吉大楚官话说的很流利,青年更加警惕,听到这话当场点头:“如果可以,行之当然愿与诸位同行。”

岑吟别其实之前有解释达瓦德吉是来送自己回家,而且他身份不凡,那些侍卫都是他家中派来保护他的。

但是达瓦德吉身份毕竟特殊,岑吟别没有把具体身份告知青年,所以青年没有打消疑心,如今有机会当然不会放弃。

当然,楚行之也不是傻子,敢直接同行也是知道对方不敢随便灭口,毕竟从他的衣着和佩剑就能看出他身份不凡,随便灭口的话楚家很快就会查到他们头上。

岑吟别看了看这场面,不禁扶额:“你们都同意了,我还能说‘不’吗?”

楚行之笑了笑,自我介绍到:“我姓楚,名行之,冀州人。”

岑吟别一听,心想果然,“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①”,这人当真不愧是冀州出身的。

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显,对楚行之点头道:“我叫岑吟别,益州人士。”

楚行之愣了一下:“你就是严道岑吟别?”

岑吟别也惊讶了:“你知道我?”

楚行之笑道:“严道岑贤人的名号,这周围州郡,有几人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