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别将自己的心思按下，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但是有的想法一旦扎根，就注定无法回到曾经的样子。

岑吟别自己也知道，她觉得这样不行，这些年伊长息对她真的很好很好，谋划堪称事无巨细，自己有事要离开也是他在后方帮忙安顿好一切。

他对自己真的太好了，功劳也太大了，大到哪怕伊长息不是自己的师兄没有和自己自幼相识，以他的功劳也注定一生高官厚禄。

况且他还有一身才学，如果当了自己的皇后，现在还好，但是日后大一统后世道安稳了，他注定就要缩回后宫去，一身才学无法施展。

岑吟别知道，以伊长息的性子，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就像上次鲜卑一事那般，哪怕他担心，但是最后都没有拒绝自己的要求。

这样的伊长息，自己如果为了一己私欲就把他绑死在后宫，实在过于自私，对不起他这些年对自己的照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岑吟别确实是个狠人。

她在决定好后，第一时间就是把伊长息喊来，旁敲侧击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子，想要给他赐婚。

毕竟赐婚后伊长息就有了自己的家庭，届时以她的道德感，这些心思自然会消失。

不得不说，岑吟别确实很了解自己。

伊长息忽然接到传召还有些惊讶，结果来了后发现岑吟别并无要事，而是旁敲侧击在问自己有无心上之人。

伊长息心思一转，淡笑着问：“主公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岑吟别叹了口气：“还不是师兄你一直没成婚，我身为你的主公，又是你的师妹，自然是着急啊。

“所以想问问，要是有中意之人的话，我也好给你们赐婚。”

说这话之时的岑吟别微嘟着嘴，像是忧愁又像是闹脾气，神色也清正，不似作假。

原来是这样吗？

伊长息心中浮现出一丝遗憾，他微微摇头：“多谢师妹关心，只是长息确实没有中意之人。

“更何况如今大业未成，长息也不愿被情爱之事分心。”

岑吟别露出一副气闷的表情：“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句话啊！而且要真的等我大一统，到时候你们估计都快不惑了，哪有女郎愿意嫁啊！

“这不是平白耽误你们吗。”

伊长息笑道：“那也无碍，总归不一定要成婚，学先生那般一辈子不婚为黔首奉献一生也是好的。”

伊长息都这么说了，岑吟别自然也不可能接着说什么，于是她撇撇嘴：“好吧，不过师兄要是有中意之人可一定要和我说，到时候我给你们赐婚。”

伊长息脸上还是那般温和的笑意，所有的思绪都被他藏于眼中的温柔之下。

他微微点头：“师妹放心。”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直到臣子们再度例行公事般递折子请求立后。

这次的岑吟别没有继续打回去。

她算了算自己年龄，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应该考虑立后一事了。

如果再不考虑，那拖到后头年龄大了生子对自己也是一种伤害，哪怕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大秦的未来想。

毕竟她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倒也不是不能领养，但一来这样会和原本的封建帝制体系冲突，为后续埋下祸患。

虽然她本人确实无所谓自己的王朝被推翻，但是在岑吟别眼里，要被推翻那也得是君主做得不好，如果单纯是底下有人因为一己之私……

那样不仅黔首会因为战火受苦，连她辛辛苦苦推翻的世家都会因此卷土重来。

要知道，毁灭一个朝代，推翻一个刚刚建立没多久的制度，实在太简单了。

岑吟别不敢赌，不敢去赌自己的眼光和后面的继承者的想法，所以她只能自己生，在最大限度上去维护帝制的统治，维护所谓的“正统”。

只有这样，自己死后才不会动不动就有臣子造反。

只是这皇后的人选……

岑吟别愁啊。

她有喜欢的人，理论上来说不应该去祸害别人，但同时她又知道伊长息对她最多只是兄妹之情，自己不应该利用自己的权利地位和他对自己的好去强行绑架他，将他一个大才困于后宫。

但是同时，立后一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这边岑吟别在思考，另一边的朝堂，臣子们也因为岑吟别没有第一时间把立后的折子打回来而喜极而泣，互相之间弹冠相庆。

太好了，这么多年了，自家陛下终于想开要立皇后了，我大秦的江山终于要有继承人了。

而同时，在京城中最靠近皇城的几处宅院中，几位从微末时期就跟在岑吟别身边的重臣也都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同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毕竟既然岑吟别没有把折子打回来，那肯定就是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说不定已经有了合适的皇后人选。

岑吟别的想法素来无人能改，到了这一步，结局基本上已经定死，所以他们纷纷选择沉寂。

毕竟如果冲动去试探了，最后发现岑吟别的选择不是自己，那不仅平白填了尴尬不说，还会暴露自己的心思。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虽然以她的性子不会在处理公事时夹带私情，但是估计会因为所谓的“为了他好”而疏远自己，甚至特意把人调离什么的。

那样的话，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于是朝堂就这样诡异的安静下来，普通的臣子在等岑吟别直接宣布自己的皇后或者下旨选秀，几位有些小心思的重臣也纷纷沉寂，就连素来张扬又刚好在都城休息的楚行之和最近刚好在宫里头住的达瓦德吉听到此事都选择了沉默。

所有人都在等，等岑吟别的选择。

岑吟别对此可谓是毫不知情，她每日帮着处理公务，闲暇时就一个人在御书房里纠结皇后问题。

几位经常出入御书房的重臣就这样看着岑吟别纠结，自己又不好开口，最后是殷思柔忍不住了，在谈完事情后试探性询问道。

“臣观陛下近些时日面色不佳，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岑吟别非常惊讶：“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其实倒也不是，只是殷思柔素来擅长这些，加上最近立后一事让整个朝堂波涛暗涌，多方结合之下，她才能知道最近岑吟别在愁什么。

但是这话肯定不能这么回，于是殷思柔避重就轻道：“非也，只是臣偶尔发现陛下有些心不在焉，故才有次一问。

“臣既为陛下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若陛下有何忧愁，不妨告诉臣，臣也好帮陛下谋划一二。”

明明殷思柔比起岑吟别来还小上几岁，此时的她却想一个知心姐姐。

岑吟别也确实有点纠结，于是她稍微凑近了些，然后面带纠结道：“那你可不能和别人说这件事啊。”

殷思柔心中诧异，但面上不显，点点头承诺：“陛下放心，此事定不会有第三个知晓。”

然后岑吟别絮絮叨叨和她说了自己的纠结，末了还补充了一句。

“你说我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殷思柔没想到岑吟别的纠结点居然是伊长息不喜欢她，她不能耽误伊长息。

殷思柔左思右想，死活没想通自己英明神武的陛下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所以她委婉提醒道：“伊令君对陛下这般好，陛下如何确定，伊令君一定不喜欢陛下？”

岑吟别却摇摇头，她举例道：“那这么说，其他人对我也很好，总不能他们都喜欢我啊！”

为什么不可能呢？

殷思柔的话语哽在喉头，到底顾忌自己那群同僚，没真的把人抖露出来。

这边岑吟别还在振振有词：“而且长息是我的师兄，师兄从小对我就好，总不可能他从小就喜欢我吧。”

这又怎么不可能呢？

殷思柔心中想着，现在她可算知道为什么自家陛下察觉不到那些感情了，搞了半天原来是习惯了啊。

最后岑吟别归纳总结道：“所以师兄肯定不喜欢我，他对我只是兄妹之情，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耽搁他。”

其实您可以自私一点的。

殷思柔心中想到，她觉得她那群同僚们应该很乐意岑吟别在这方面自私一点，当然前提是自私的对象是他们自己。

当然，这些话，通通都是不能和岑吟别说的，所以殷思柔只能试探道：“陛下不去问问怎么知道？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陛下自己的想法，而陛下与伊令君自幼相伴，所以对很多东西都习以为常，因此更容易忽略某些细节。

“立后之事确实拖不得，陛下既然有此想法，何不摊开与伊令君谈一谈。

“若真的无意也就罢了，就当了却一桩心事，陛下也好专心寻找皇后的人选。

“若是有意，因为这种理由错过，岂不是可惜？”

这话有理，但岑吟别还是纠结：“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莽撞了？要是师兄无意，我贸然提出此事，师兄岂不是会平白尴尬？

“他又是我的中书令，平日里免不得和我打交道，到时候……”

殷思柔却问：“那陛下觉得，您和伊令君中，可有谁是因私废公之人？”

那自然是没有的，无论是她还是伊长息，都不可能因私废公。

“既然陛下也知伊令君并非这般人，那又为何不冒险一试呢？”

拿出你带着几万人就敢孤军深入敌军腹地追着他们打的魄力来啊陛下！

岑吟别想了想，最后点头：“你说的对，那我干脆赌一把。”

说完也没继续看殷思柔，自己火急火燎的跑了。

殷思柔还有说什么，但是话还未出口，岑吟别便不见了踪影。

未尽的言语哽在了喉头，殷思柔最后还是咽下。

只希望希望那群小气的同僚不要因此找她麻烦才好。

岑吟别一路风风火火，出宫后直奔伊长息的府邸。

这一路目击者不少，众人都有些惊讶岑吟别忽然出宫所谓何事，但都没有多问，只有许云君、裴珩和司马渊嗅到一丝不对的苗头。

伊师和郭有道也看出了点什么，不过这两位长辈如今年纪大了，所以很少管这些杂七杂八的，突出一个岑吟别不找他们就不给自己找麻烦，所以直接无视了此事。

其他三人肯定不可能这么无视，又听闻殷思柔也才从宫里出来，立刻回府，顺便喊人去请她过来，准备问问看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边，伊长息也知道了岑吟别来找他一事。

他特意提前回府，半路上刚刚好遇到被岑吟别派来请他的侍从，心下不由疑惑。

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能让岑吟别这么着急，甚至出宫来找他？

伊长息心中思索着，马车很快在他的府邸前停下，他立刻下车，脚步不停，直到正堂才慢了下来。

此时的岑吟别正坐在堂中饮茶，见他到来，立刻招了招手，同时也让身边的侍从退下。

伊长息见她神色高兴，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心中疑惑，但见她动作还是会意，立刻让侍从都下去，顺便把门关了。

正堂厚重的大门关上，屋中只剩他们两人，伊长息才走到岑吟别面前，行了个礼，询问道。

“陛下忽然造访，所为何事？”

岑吟别本来就是一鼓作气冲到伊长息面前来的，如今被伊长息这么一问，那一腔冲劲反倒散了不少。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好在伊长息是个温和的性子，也没有催，就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等她组织语言。

见此，岑吟别心中不由一跳，最后干脆眼睛一闭，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我是想来问问，师兄愿意当我的皇后吗！”

这话出口，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许多：“我很喜欢师兄，如果师兄愿意的话，嫁给我当我的皇后好不好？”

说完又立刻补充道：“师兄要是没这个意思就算了当我冒犯了，我知道你本身大才将你困在后宫会委屈你，所以你要是不想也可以的，我这次来只是询问你的想法没有逼你的意思。

“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本来师兄你就只把我当师妹，还对我那么好是我贪心，所以师兄你要是不想可以直接拒绝不用在意我的……”

“长息并没有不愿。”

伊长息忽然开口，原本在语无伦次说着话的岑吟别一滞。

她愣愣抬头，就见伊长息用温和又坚定的目光看着她。

“长息并无不愿，因为长息……亦心悦君。”

岑吟别的眼睛忽得睁大，显然没想到伊长息居然也喜欢她。

她有点不敢相信，于是艰难道：“师兄你不必勉强，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话没必要为了我赔上自己。”

伊长息却笑着摇摇头：“长息所言，句句属实。

“长息从未觉得勉强，师妹能喜欢长息，长息心悦至极，又怎会觉得勉强呢？

“至于官职一事，若能陪在师妹身边，哪怕长息一辈子只是白身，长息也甘愿。

“这一点，师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是啊，这一点，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从数年前伊长息不愿扬名的那刻起，从他说出“此生只愿为君谋”那一刻起，她不就早已知道了吗？

岑吟别面露恍惚，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师兄你……真的也喜欢我？”

伊长息笑着点头：“自然，长息心悦师妹，从未奢求过能得师妹的回应。

“未曾想师妹愿以后位相许，长息……喜不自胜。”

说话间，岑吟别上前了一步，一把抱住了伊长息。

伊长息瞬间僵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岑吟别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师兄你真是的……喜欢我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这么纠结。”

伊长息在心中叹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了些，手抚上了岑吟别的发丝。

“此事是长息之过，还请师妹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