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始终认为,若非是她行事果决,兹甫断然不可能像如今这般稳居国君之位。

若是国君之位由他人继承,那么惨死的便只有他们母子了。

她以为,兹甫一直都是明白且理解她的。

可不知怎的,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竟就走到了如今这般。

兹甫气恨卫夫人弄权,可卫夫人却一心想的是为自己的儿子多做一些,尽可能地为他扫清前路障碍。

她深知兹甫秉性,他做不了的决断,便由她这个做母亲的来做。

可他怎么就不明白她了呢?

卫夫人神思恹恹地离开兹甫的寝殿,一路都在感怀她这一生的不易。

回想当初,她险些便要丧生先君之手,若非她早有安排,又怎能活到今日?

她长吁了口气,兹甫的身子如今垮成了这副样子,她如何忍心,细想近来所生事端,卫夫人不得不生出疑心。

卫夫人深知,昔年城门之变,目夷根本没有死,此后她费尽心机也没能成功杀了他。

哪怕后来鱼国覆灭,那个人再没了音信,可被她派出去的冯间一日未归,卫夫人的心里便一日不得踏实。

既然没能得到那个人确切的死讯,那么卫夫人便有理由坚信他还存活于世。

卫夫人甚至怀疑,近来诸事,兴许都与他有关。

莫非……

真的是他回来了吗?

于是卫夫人开始着手派人去查。

但她如今势力有限,派出去的人终是没能给她带回来多少可靠的消息,只看到城中百姓每日都会自发前往目夷旧居祭拜,甚至为其看守修缮房舍。

卫夫人气极,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反倒不是安歌的安排,而是百姓们自己的行为。

乔装成路人的安歌与目夷看到百姓们如此,不禁生出感慨。

尤其是安歌,她很是好奇,百姓们这般行事,到底是在惦念这位“深得民心”的大公子,还是在安抚各自心中的“恐慌”呢?

但不论如何,他们都愿意相信是前者。

“华元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安歌问。

目夷扶了扶帽子,“就在这两日了。”

“公子**呢?”

“兹甫身子受损,他正近身照看着。”

安歌点一点头,“只让他吃了那么点苦头罢了,都不曾要了他的命,算是便宜他了。”

“他毕竟是国君。”

“哼。”安歌冷笑,“那也是你让他的。”

目夷伸手刮了刮安歌的鼻子,安歌深知自己失言,待要解释两句,目夷却摆了摆手,“你不必说,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安歌故意打趣。

目夷却揽住了她的腰,“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什么?”

目夷笑得更是温和,“你还问?”

二人相携而归,背影远远没入了夕阳的余晖,直到再也不见。

两日后,驻扎在国都的宋军突然大乱,宋军将士们紧急请奏,兹甫却病得根本下不来床。

群臣惶惶不安,公孙固勉强稳定局面,公子**则往来朝会大殿以及内寝奔波传话。

“国君这都病了多久了,怎还不见好?”

“是啊,这到底如何是好啊?”

“如今这事儿,势必还得国君亲自拿个主意才是啊。”

“……”

原是宋国军中接连有兵卫自杀,口口声声称要追随已故的大公子目夷。

群臣听罢,深表骇然。

公子**不敢怠慢,即刻便将此事传给了兹甫。

病榻上的兹甫听得这话,刚刚入腹的汤药又给吐了出来,甚至连呕出了两口浓血。

这病榻他是躺不下去了,任凭国医们如何相劝,兹甫执意要入朝会。

于是,最终在公子**以及一众近侍的搀扶下,兹甫拖着病体坐到了朝会大殿之上。

前来请奏的将士们又将军中所生事端同兹甫细述了一遍。

“士兵自杀”这等大事,若是传了出去,其余诸国如何看待?

何况,自杀的理由竟还那般离奇。

“好!”

“好!”

“好!”

兹甫连道三声,笑得凄厉。

他阴狠地扫视着殿内群臣,吼道:“还有谁?还有谁?”

群臣纷纷埋头跪拜,不敢多言。

“还有谁要追随那个逆贼?嗯?告诉寡人,寡人亲自送你们上路!”

此刻的大殿之内安静无声,只余兹甫一个人的吼叫声久久回**。

兹甫虚软地瘫坐回去,忽地又猛站了起来,颤巍巍拔出一旁禁卫手中佩剑,长剑直指公子**咽喉,道:“你……是不是你?”

公子**仰着脖子,不卑不亢地迎向兹甫的长剑。

“国君说什么?”

“哈……哈哈哈……”兹甫突然大笑了起来,手中力道不稳,那柄长剑也随之落在了地上,惊得殿内众人一阵唏嘘。

大怒又大悲过后,兹甫的身子再强撑不住,就这样硬挺挺地昏倒在了大殿之上。

公子**赶忙上前搀扶,与此同时,公孙固再度出面稳住局面。

在公孙固的授意下,朝臣们得以退下。

能够活着离开,朝臣们各自庆幸,哪里还敢多看多问,只恐稍不留神小命便要交代在这里。

兹甫再度被送出内殿,候在内殿的国医们见状,额上冷汗不断。

瞧着国君这副凶多吉少的模样,他们便觉得脖颈发凉。

若今日国君在他们手中有个闪失,他们这帮人的命,可就都保不得了。

公孙固冲公子**使了个眼色,公子**了然。

此前安歌给过他一颗续命丸,想来此刻便是那不得不用上这丹丸的紧要时刻了吧。

当公子**将丸药塞入兹甫口中的那一刻,心中再度对安歌生出了钦佩之意。

自她开始筹谋计划之日起,所有的事态发展竟都在她的预料和掌控当中。

就连兹甫今日的反应以及他或有可能用上续命丹丸,都在安歌的计算之内。

他们是要复仇,是要助目夷归国,但他们却不能要兹甫的命。

若眼下兹甫有个闪失,目夷便永远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回到宋国,即便是回来了,也不得不背上一些不属于他的恶名。

安歌不愿目夷身上再度沾惹任何污名,所以她将一切都计划得十分详尽。

既要不了兹甫的命,能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至于她是如何让兹甫接连惊梦,公子**没有细问,想来,这宋宫中,兴许早已经安排了她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