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夷执起安歌的手,“等此次事了,我便与你回去,再不离开了。”

安歌听目夷这般说,有片刻的怔楞。

待宋国事了,目夷势必要撑起这偌大的宋国,如何还能与她回去?

鱼国不复,她无处可去,这已是她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事实,可宋国不一样。

安歌抬眼望着目夷,显然,宋国需要目夷,而目夷也需要宋国来完成他此生所想所愿。

安歌抿唇笑着,没再多言,伸手拂去目夷额上沾上的落叶,“这里,也不错。”

目夷环顾这宅子,宅子不大,位置也隐蔽,掩在闹市之外,却又与闹市紧密相连,城中各处动向,悉数都能传回这里来。

如此闲居,亦不会引起他人注意,旁人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富户搬迁至此,倒不会生出旁的疑虑。

安歌捧着茶盏,算着日子,是时候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宋都百姓们连日来虔心祭祀,却未得太平,城中依旧“怪事”连连,慌乱与恐惧蔓延了整个宋都,百姓们有苦难诉,只得更加寄心于鬼神。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当众告求公子目夷之魂灵庇佑宋都百姓平安,免遭横祸。

在宋都百姓们的认知中,公子目夷早在昔年城门之变中,便被以“叛臣”之名处死,若城门之变有冤,那公子目夷岂非同样是含冤而亡?

然而,自那以后,“公子目夷”便成了整个宋国的禁忌,尤其是在这宋都,在如今国君的眼皮子底下,更无人敢提。

大家苦熬着无非求个安稳求个活命的机会,哪里有人敢真的去“冒险”呢?

眼瞧着那哭求公子目夷之人犯傻,众人也是无奈,有心善的出声提点了两句,要他小心,莫要祸从口出,奈何那告求之人似是铁了一颗心一般,如何都劝不动。

众人无奈,也便散了,以免出事牵连了自己。

可偏偏就在那之后,宋都竟真的一下子安宁了。

此前频发的“怪事”也都消停了,就连日头都跟着好了起来,好似当真有谁在庇护着宋都似的。

这日街头,再次出现了当日那告求公子目夷之人,此人今日依旧当众祭拜公子目夷,很是诚心,甚至比之当日告求还要隆重。

待周遭围观的人多了起来,那人便放了嗓子道:“多谢公子庇佑,多谢公子庇佑,往后,小人必日日焚香祷告,望公子魂灵得安,佑我宋都长宁!”

由此人为先,开了这样一个头,紧跟着又有几人以同样的方式告祭公子目夷的“亡灵”,宋都百姓见状,越来越多的人相信,的确是公子目夷的魂灵庇佑了宋国,庇佑了他们。

此后又是几日的太平,宋都风向骤变,百姓们竟都开始争相祭拜目夷,更自发集会为其鸣冤,坚称公子目夷受屈而亡,魂灵却依旧庇佑着宋国,不论生前还是死后,实是难得的“大贤臣”。

坊间诸事发展皆在安歌的掌控中,又在安歌的授意下,经由公子**等人以最快的速度传至内宫。

事情发酵了这么些天了,宋宫竟半点反应没有,这让安歌很是好奇。

卫夫人满布在城中的那些眼线呢?

若是卫夫人得知如今城中情形,必不可能还能稳居内宫无所作为。

除非……

“除非城中直属于卫夫人的多数眼线都被拔除了。”目夷道,“若是换上了兹甫的人,也便说得通了。”

兹甫驭下之术不如卫夫人严苛,难免会有阳奉阴违之徒混迹其中。

自然,摆布兹甫的人可比摆布卫夫人的人容易许多。

故而城中一切才会尽在安歌的掌控当中。

当城中消息传到兹甫耳中的时候,兹甫仍旧不屑。

目夷?

这么些年都没有半点音信的人,同死人何异?

如今他稳坐宋国国君之位,又何必再忌惮他?

城中百姓无知,当真还以为有什么魂灵在庇佑他们,殊不知当年城门之变,目夷根本不曾身故。

待想明白这一点后,兹甫便更加无所顾忌了。

可事态却没有兹甫想的那样简单。

自那以后,宋宫一至深夜便生怪事,就连兹甫自己也夜夜惊梦。

他总能梦到那些惨死的兄弟们浑身是血地向他索命。

国医们绞尽脑汁地为其添置汤药,却始终不能令其安睡。

没过多久,兹甫的身子也便熬不住了。

当卫夫人见到那短短月余便形容枯槁的儿子时,不由慌了神。

也便是这个时候,才有人将近来城中乃至内宫所生事端告知了卫夫人。

卫夫人捧着儿子憔悴惨白的脸,又心疼又无奈。

“这样大的事,你如何不与我说?”这些年她与兹甫之间虽有嫌隙,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母子。

她一生筹谋说到底也都是为了这个儿子,叫她此刻如何不心痛?

“母亲……”兹甫艰难地喝着汤药,“这等捕风捉影之事,何需告诉母亲。”

“怎的就是捕风捉影?”卫夫人小心翼翼喂着兹甫吃药,“我看,定是有人蓄意……”

不等卫夫人把话说完,兹甫便已经皱起了眉头。

他连日惊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这位“好母亲”作恶太多。

若不是因为她的狠毒,残杀了那么多的无辜,又将他的手足们赶尽杀绝,又如何会惹上今日之祸?

“你在怪我?”卫夫人看出了兹甫的心思,更看到了他眼底的憎恶和埋怨,心下不禁一凉。

“你可知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

“够了!”兹甫强撑着虚软的身子,拂去卫夫人搭在他身上的手,悲愤不已。

“这么些年,母亲时时都将这样的说辞挂在嘴边,莫非是我逼着母亲杀尽我宋国忠贤之士的吗?莫非也是我逼着母亲不给那些与我血脉相连的手足活路的吗?”

兹甫话罢,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捂着胸口的手甚至都在颤抖,卫夫人张大了嘴巴,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应对。

索性这一切真的要归结于她的“过错”了吗?

她错了吗?

不!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