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公子**与太子昭之间的情谊倒是处得深厚,甚至有点状似昔年的目夷与鱼贾。

只是,若论全然坦诚,却也并非。

太子昭有太子昭的顾忌,他留在宋国的目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仅仅只做一个单纯的质子。

如今的宋国远远比不得从前,而齐国却远胜于宋国,若他不想留在宋国,齐国有的是办法将他接回去。

只是,回去又能如何呢?

回到齐国,回到他那一大帮子兄弟们的眼皮底下,又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枝节,何况,他并不得君父十分的爱重,也不是兄弟间能力表现格外突出的,夹杂到那些是非算计中去,倒不如留在宋国为质来得太平。

可逃避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肩负着的,还有齐国的将来。

如今君父身体康健,自不必他来忧心齐国国运,可他朝始终还得依仗他这个在外为质的齐国储君。

都道君父昔年将他送来宋国,是一心为他着想,他万万不敢辜负了君父的苦心,可这些年,君父对他不闻不问,又难免叫他生出他想。

他不知齐国近况,即便与南儿偶有信笺来往,能够获悉的消息往往也不够及时,兴许待他得知时,那消息也早已无关紧要了。

见太子昭突然失神,公子**伸手推了推他,“昭兄在想什么?”

太子昭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解释道:“适才……不知怎的,有些心绪不宁。”

“怎么?”公子**很是关切。

太子昭抬眼,却不知要如何同公子**坦言适才心中生出的苦闷,踌躇半晌,只道:“倒也没什么,只恐是有些想念我那许久未见的妹妹了。”

“南公主?”

太子昭同那位南公主的兄妹情谊公子**还是了解的,所以太子昭这般说,公子**倒也能接受。

想来,他们也的确是几年未见了,太子昭思念亲属,也是人之常情。

可当话题引到“南公主”身上时,二人却都沉默了。

公子**想起了安歌曾提醒过他的那些话,恨不能狠狠捶自己两拳。

他只想到眼前,兄长归国,若想掩藏行踪,势必瞒不得太子昭,故而才会迫于无奈引太子昭与兄长见面,却忽略了太子昭与齐国南公主的那层关系。

眼下,公子**只恐太子昭已经将兄长的行迹给散了出去,却不知要如何相问,才不至于伤了彼此的信任,于是心中犯难,脸上亦有些绷不住。

好在太子昭本就有些心不在焉,不曾觉察到公子**的异样。

太子昭犹疑了半晌,问道:“不知,公孙大人府上的那位……贵客,近来可好?”

太子昭久不曾听到公子**在他跟前谈及那位,又不好擅自往公孙固府上叨扰,便就着此番随口一问,也好替自己那位痴心的妹妹探知一二,兴许,他们或还有些机会?

太子昭如此想着,全然不知南公主与目夷之间的恩怨嫌隙,只以为目夷不过是对南儿不甚上心,可这些年过去,人的性情或有大变,他们未尝不可一试。

公子**一怔,不知该如何正面回答太子昭所问。

他这明显是在打探兄长的消息,若避而不答,有伤情分,若坦然相待,公子**却又不敢再拿兄长的安危冒险,遂反问道:“昭兄所问为何?”

“他……同那位……”太子昭欲言又止,不想公子**却大大松了口气。

原来,昭兄想要打探的竟是这个。

如此,他也无需有所隐瞒了。

“昭兄问的是我兄长同安歌公主吧?”

太子昭点一点头,除此之外,他也无甚可问了,他心中自然明白,即便自己有所打听,公子**大概也不会真的对他如实相告。

公子**摸了摸下巴,只道:“情比金坚,恐难舍难分。”对于目夷与安歌之间的情分,他并未夸张分毫,这连日来的相处,他亦看得分明。

他们之间,几经生死建立起的信任,这世间恐怕再无人能够轻易动摇。

太子昭听罢,又见公子**那认真严肃的样子,甚至他此话不假,不禁暗暗后悔。

早知如此,他便不给妹妹递信了,也免得再惹妹妹伤心。

可如今信笺已经递送出去多日,难以回旋,只盼南儿能够释怀,莫再作无意义之举。

公子**又在太子昭这里闲话了半晌,临走时,不禁问出心中疑惑,“昭兄,我兄长的事……”

“啊……你放心!”太子昭反握住公子**的手,似在给他定心,“事关大公子安危,我断然不会……”

二人言尽,公子**显然不曾对太子昭的话生疑,殊不知目夷归国的消息,早已被太子昭给放了出去。

太子昭目送公子**离开,心中暗自愧疚。

他未对公子**如实相告,他们之间的信任,竟是他自己先辜负了。

来日若因他的一时冲动而生出事端有损公子目夷,他当如何面对与公子**这数年的情谊?

公孙府,近日小耳朵很是反常,总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任谁都能瞧出端倪,安歌不免挂了心,可几次想要询个究竟,都被小耳朵给故意避开了。

于是安歌便又去问目夷,想来小耳朵若是有话不方便同她说的,必会对目夷无所顾忌。

“你还真问对人了。”目夷道:“他的心思重,旁人自是看不出什么,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心里记挂着什么……”

昔年珥错一府满门被灭,小耳朵尚不更事,可实际上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记得。

这些年,他所有的努力与隐忍,大概便是心中的血仇支撑着,如今重归故土,想是故人时常入梦,才会叫他心神难安郁郁不宁。

经目夷这一提醒,安歌也才惊觉,这些年,小耳朵围在自己身边,如同一只快乐的小猴子一般,谁都以为他没心没肺,可谁又知道,他的心事,竟是所有孩子中最重的一个呢?

“你打算如何?”安歌问。

目夷沉吟道:“自然是带他去见公孙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