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公子**与公孙固后,安歌关紧了门,目夷面上虽看不出波澜,可安歌深知他心中并不平静。

她倚着他坐下,挽住他的臂弯,道:“你心系宋国百姓,就当明白自己肩负着什么。”

“是。”目夷应着,安歌没有将话挑明了,目夷却十分了然她的意思。

昔年他已经错过了一次,这次还能回来,便不能容他再错一次了。

深夜,卫夫人寝宫。

值守的蕊丫听到内室的动静后赶忙推门进去,卫夫人满脸布汗,惊坐在榻上,显是被梦魇纠缠致醒。

蕊丫拧着帕子上前为其擦拭满额的冷汗,宽抚道:“夫人又梦魇了,不妨事,不过是虚梦罢了。”

近两年,卫夫人的魇症越发严重,隔两日便要发作一次,也不知到底因何令其这般不安。

卫夫人呆坐了良久才缓过神来,她拂去蕊丫的手,拢了拢被褥,叹声道:“还没有冯间的消息吗?”

冯间一直是卫夫人的一块心病,也是蕊丫的心病。

诚然,蕊丫所忧与卫夫人大不相同。

蕊丫一心忧虑冯间的安危,那毕竟是牵绊他终身的人。

而卫夫人则记挂的是系在冯间身上的另一桩事。

她一日得不到冯间的消息便一日不能安寝,即便鱼氏那弹丸小国已经覆灭了将近四年,据说上下无人幸存,想来那位也一起埋进了焦土。

后来,卫夫人亦派人亲赴鱼国昔日旧址查看,的确荒芜一片,她也该彻底放心才是,可不知为何,自冯间失了音讯后,她便开始不安,始终觉得,或有什么事已不在她的掌控中。

这样的不安逐渐就成了魇症,一直困扰她至今。

蕊丫递来了凝神的茶水,道:“夫人,离天亮还有些时辰,您饮了茶水便接着歇了吧。”

卫夫人捧过茶水,啜饮了一小口便没了兴致,复又递还到蕊丫手中。

她哪里还睡得下,尽管头疼得厉害,可这心中压着的事太多,国君又不与她同心,以至于她如今但凡有所行动,却又处处受制。

她怎会不知,她这寝宫内外,满是她儿子的眼线。

虽说,凭着她的手段,收拾掉这些眼线绝非难事,可她却迟迟不曾动这些人,反倒任由这帮人日日监视着她。

这是她与国君之间的博弈,可国君是谁,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他们母子之间,又何必分出一个胜负来呢?

他想做什么,那便由着他去做好了。

她这一生所谋,不都是为了他吗?

卫夫人心中不觉苦涩,眼眶微胀,稍有不觉,竟似要落出泪来。

她仰头,生生将这份苦楚咽下,而后掩了被褥躺下,道:“你去吧,我这里无需你伺候了。”

“是。”蕊丫应声,小心翼翼地放下帐帘,默退了去。

殿外,仰头是罩在云层深处的朦胧月色,蕊丫眼眶亦有些发红。

她想,那个人若再不回来,她的这一生,怕也就如此算完了……

回想当年种种,蕊丫只觉心绪说不出的复杂。

她侍奉卫夫人左右,自不曾有过旁的想头,冯间大人是卫夫人的心腹,在卫夫人看来,他办事牢靠,手段也足够狠绝,故而得以重用。

不过是一次吃醉了酒,冯间大人多瞧了她两眼,卫夫人为了彻底笼住这位心腹,便将她许了冯间,成全了他那点心思。

蕊丫原是不肯的,可她又哪里敢违逆卫夫人的意思?

这世间,原就没有女人做主说话的份儿,她不是卫夫人,也成不了卫夫人这样的人,自打跟了冯间后,蕊丫的心也就逐渐跟着冯间定了下来。

本以为是场新的开始,哪怕不过是一件如同寻常赏赐一般的“物件儿”,可卫夫人哪里会轻易放了她去呢?

卫夫人不过是一时宽纵冯间罢了,并不曾想过要许他们名正言顺的名分,她依旧只是卫夫人身畔的侍婢,冯间是她的依靠吗?或许……也不是。

她能够靠着的始终只有卫夫人。

可她尚不能想清楚自己今后要如何打算时,那个男人却彻底没了音讯,四年过去了,竟是生死不知。

这一夜寂寥又漫长,殿外值守的蕊丫不敢瞌睡,殿内的卫夫人自被梦魇惊醒后便一直辗转难眠,念及这几日兹甫的冷漠态度,卫夫人便觉心中发痛。

他们母子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靠她一手筹谋。

昔年她城门绞杀目夷一党时,兹甫未曾说过她狠辣,后来她为兹甫清除前路阻碍,助他稳坐君位,他也不曾说过她狠辣,事到如今,他独揽国政,倒开始嫌恶起她的手段了。

他们母子共同经营这么多年,换得如今离心收场,她如何甘心?

卫夫人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她自以为对兹甫十分了解,凭着自己的秉性,绝无可能会悖逆她这个母亲,除非……

除非兹甫身边有人经年累月地刻意挑唆。

而卫夫人能够想到的那人,便只有常在兹甫身边,日渐受到信任的公子**了。

公子**从前与目夷那般要好,城门诛杀之际,又舍命为其求饶,那时,她无理由杀他,便想着之后寻个由头将他处置了,不料,她那傻儿子,不知吃了什么迷魂汤,竟将人留到了今日。

眼看如今的公子**羽翼渐丰,已不是当年的愣头小子,若再留下去,难保他不会觊觎兹甫的君位。

这些话卫夫人自然也同兹甫提过,奈何兹甫一句也听不进去,更不愿手上再沾亲故之血,如此反复争执了两次,兹甫便连卫夫人寝殿的门都不愿踏足了。

卫夫人心中焦虑难安,若冯间尚在便好了……

想着想着,外头隐有鸡鸣声,卫夫人这才恍惚入睡。

次日朝会,公子**照例入朝,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受一切恶果时,不想朝会一切如常,兹甫并未对其发难,还反复提及他的功绩,这让公子**很是意外。

朝会结束时,兹甫也不曾有要留下公子**单独叙话的意思。

公子**将此事又同太子昭商议了一二,太子昭吃着茶笑他思虑过犹。

“他啊,我看……他的确是想做个仁义之君,你放心吧,他不会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