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徐一战,公子**等人自宋国搬兵本就“冒险”,如今,徐国危机得解,而公子**等人之举,终是在宋君兹甫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公子**迟迟未能领兵归国,兹甫日日惶惶不安。
虽说公子**手中兵力不足以威胁到兹甫任何,可到底也是个不小的隐患。
这几年,宋国的“祥和平静”在兹甫看来,得之不易,皆是他努力持政的结果,才稍博得百姓们称颂一句“明君治国有道”,切不可再生任何事端,以免毁了他这几年的苦心经营。
正当兹甫满心踌躇之际,卫夫人差人来传,欲与他同用晚膳。
兹甫本无多少心情去应付卫夫人,奈何已经借故推脱了数次,今次已无理由,便应下了。
自他掌政后,便与卫夫人生出了疏离。
卫夫人行事狠辣果决,半点不留余地。而兹甫则一心所谋“仁义”之名,他费尽心思才得如今局面,绝不愿再受卫夫人影响,而使自己身上再沾半点污名。
卫夫人寝宫,得知兹甫愿意同来用膳,卫夫人便使人全部换上了兹甫惯用的膳食,又添新酒,面上是掩不住的高兴。
见卫夫人如此,蕊丫也跟着高兴。
卫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她这唯一的儿子的,即便是母子之间有了些许隔膜,也阻不断那血脉相连之情。
“夫人,国君难得来一次,您这回,可莫再与他置气了,再伤了你二人母子之情,可万万不值当的。”蕊丫终是忍不住提了一嘴。
卫夫人的脾气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纵使这几年沉寂下来,恐也难以收敛,若是待会儿见了国君,三两句不对付,又要闹开了,只怕往后再邀国君过来,便更难了。
卫夫人没有作声,但确是将蕊丫的话听了进去。
她想,蕊丫说得没错,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可再伤不得了。
少顷,兹甫忙完政务便直往卫夫人处去。
酒菜已经备好,兹甫照例恭敬地向卫夫人揖了一礼,轻唤道:“母亲。”
卫夫人伸手去扶,兹甫又道:“儿子近来事忙,未能时时来见母亲,母亲莫要见怪。”
“政务要紧,母亲怎会怪你?”
“能得母亲体恤,儿子这心也便放下了。”
“……”
一番寒暄后,二人入座,蕊丫忙给二人斟了酒。
那满几皆是兹甫所爱,兹甫吃得很是欢快,卫夫人则看得十分享受。
三两盏酒水入腹后,卫夫人终是开口道出了心中所忧——
“我听说,老三请兵援徐,迟迟未归?”
兹甫执着筷子的手顿了下,原是要去夹面前的羊肉,不知怎的就没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正经坐直了身子,抬头望了卫夫人一眼,心中那股说不清的滋味又涌了上来。
卫夫人深居内宫,且这几年手中实权悉数都被兹甫笼回,时至今日,兹甫才明白,不论他如何固权,他这母亲手中的势力,竟是他永远盘不干净的。
兴许,他能笼入手中的,不过是母亲愿意分给他的罢了。
兹甫心中苦笑,伴着适才入腹的酒水,竟生出了一丝恶心来。
“母亲都知道了?”
“这样的事,国君当早来与我商议才是。”卫夫人沉声道,满脸的严肃让兹甫不由为之一怔。
“三弟手里的兵,是儿子亲许的,那点兵力,还不足以叫儿子忌惮,这点小事,就不劳母亲挂怀了。”
“小事?”卫夫人有些激动,“你道这是小事?”
兹甫别过脸去,“三弟请兵援徐,这并无过错,不但无过,反倒有功,试想,若今次,牧丘之盟,单我宋国置身事外,日后,我宋国如何在这天下诸侯间立身?”
兹甫话中道理卫夫人并不否定,然而,她所担忧的也正是这一点。
“我的傻儿子,母亲一心为你,何曾害过你?你可知这几年,外头百姓只知公子**,不知你这国君?”
的确,这也是事实,也是扎在兹甫心中的一根刺。
这几年公子**贤名外露,以至不可控制的地步,而他在自己跟前,始终小心翼翼叫人抓不住半点错漏,又对自己恭敬异常一片赤心效力,若是没了公子**,兹甫很难想象他当如何推行他心中诸多所想。
可羽翼渐丰的公子**,又令他不得不心生忌惮……
“你难道忘了,他和那个人,从前有多么要好了吗?”卫夫人提醒道。
卫夫人口中那人说得正是“目夷”,这个名字早已成了宋宫的禁忌,但他们都明白,不论这个人是死是活,都不可能叫他们高枕无忧。
兹甫忽然就明白了卫夫人的苦心。
“母亲以为……老三会为了他……复仇?”兹甫试问道。
卫夫人闷哼一声,“以他的性子,有何不可能?”
兹甫一拳重重地拍在案几上,案几上的酒盏瞬间震到了地上,连滚了几下滚到了卫夫人的脚边。
蕊丫连忙俯身去捡,卫夫人则起身,往外踱了两步,伸手拉上了窗户,转身冲兹甫道:“我早便提醒你要仔细打算,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兹甫双眸暗了下,“母亲……要儿子……杀了他?”
卫夫人目光坚定,“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不可!”兹甫不愿,腾然起身,“母亲,儿子如今,只他一个亲人了!”
从前宋宫那般热闹,他的骨肉亲人们,不论亲疏,至少还都活着,还能看到。
可如今呢,这寂寂深宫,还剩谁?
若是再杀了公子**……
那他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兹甫的犹豫卫夫人看在眼里,她最是恨他这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卫夫人上前,抓住兹甫的胳膊,以图让他冷静下来。
“你不杀他,若有一日,他要取代你如今的国君之位呢?届时,被杀的可就是你我二人了!”
“他不会……不会的!”兹甫甩开卫夫人的手,他就知道,他不该来的。
他每每来见母亲,母亲要他做的只有杀人。
他不想杀人,也不想以杀人的方式来解决需要解决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