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商臣便更加不将墨月母子放在眼里了。

酒肉齐备,乐师舞姬们也都陆续进得厅来,越和眉头深锁,时至如今,眼看大好局面,太子糊涂,他可不能跟着一起糊涂,若因此事叫人抓住错漏,那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越和也不顾商臣是否恼恨,扬手便挥退了诸位乐人,“都退下,退下!”

众人不解,纷纷又去看太子商臣的眼色。

商臣本欲再与越和辨上两句,即见越和态度坚决,想来越和待他一片赤诚,断不会误他,便就顺了他这一回。

“退下吧!”太子商臣道,众乐人这才听令撤了去。

没了乐人舞姬的助兴,太子商臣终觉得有些神思恹恹,遂盘坐一旁,捧起酒壶便要豪饮。

酒水尚未入口,就被越和给拦了去。

越和夺过酒壶,商臣猛地跳了起来,“先生这又是为何?本宫已然听从先生,撤了那帮乐人,先生缘何连这入口之物都不叫本宫去碰?”

商臣越说越恼,恼着恼着,竟又生出些许委屈来。

芈职死了,他多年心结得以平复,竟连喝口酒高兴一下都不能吗?

不想越和的脸色比之更为严肃,道:“这酒肉,殿下近日还真是碰不得!”

“为何?”商臣大为不解,这关起门来不声不响之事,难道还有人传到王宫去?即便传去了又如何,不过是死了个叛国之徒,庆贺一番难道不该吗?

越和叹息一声,“殿下可知,大王得知王子职死讯后,如何交代的吗?”

商臣重又坐了回去,静听越和分说。

“大王将王子职的后事交由江芈公主操办,以‘战死’之名,衣冠入王陵。”

商臣扶着案几的手缓缓收紧,他终是明白了越和的紧张与不安。

他果真是低估了芈职在楚王心中的地位,不论他做了什么,如今人死了,也便成了楚王心中的一个结。

不知呆坐了多久,似是想得通透了,商臣缓缓起身,招呼人将那满桌的酒肉都给撤了去,道:“近日府里不必备酒备肉了,统统食素吧!”

见商臣如此,越和还算欣慰,他能晓得利弊,这往后的路,才能走得顺遂。

齐国,南公主在郊一处看似破落已久的别院中,众侍从正围坐在一处窃窃私语。

“那个人到底是谁?”

“全身上下竟看不到一处好皮,可怕极了。”

“你见到了?”

“是啊……那日公主将人带回来,我险些便被吓破了胆子。”

“……”

那是个全身上下皆被火舌舔食过的人,伤得连眉眼都看不真切了,南公主将人带回来,又秘密扣下了城中最好的医师为其疗伤,也不知那到底是何人,竟叫公主如此上心,日日都要来看上几回,有时甚至守着不愿离去。

众侍从猜测频频,却无一能获知一个准信,只得看着南公主的脸色小心侍奉,丁点不敢怠慢。

自大冶湖畔的那场大火后,安歌夜夜惊梦,梦中大冶湖的火绵延至整个鱼龙邑,她苦苦思念的亲人们在大火中痛苦哀嚎,多日不散,以至于安歌神思严重受损,不得好眠。

碧儿从媚儿那里学来的宁神汤竟也不那么管用了,正是手足无措之际,幸还有目夷日日开解,好叫安歌能得片刻安心。

大战结束已有数日,不论是徐军还是宋军,都已不得在此耽搁。

如今的徐国,能保一时安宁,却也只是表面的安宁。徐国虽没有被楚国吞灭,却也成了八国共争的目标。

说起徐国如今的情势,安歌与目夷不知当喜还是当忧。

目夷伸手捋着她的头发,道:“从前的徐国与如今的徐国,其实并无两样。”

这话并非宽慰安歌,从前诸国不过是暗争,如今,换作明争罢了。

但只要八国尚能相互制约,无一独大,那徐国表面的安宁即可保。

安歌暗暗长叹,她看徐国便如同看到了从前的鱼国,这般乱世,小国若想谋存,真的是十分不易。

只是不知,徐国这片刻的安宁,又能维持多久呢?

鲁安将军失了一臂,已无力再任徐国边将,且他大仇得报,便更没了生趣。

他来探视安歌时,安歌便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倒不是怕他想不开,毕竟铮铮男儿,怎会那般脆弱。

只是若他如此遁隐山林,着实可惜。

目夷与安歌对视一眼,心思已然相通。

目夷开口道:“将军日后如何打算?”

鲁安苦笑一声,“还能有何打算?”

他侧目看了看自己的断臂,创口未愈,时时还会作痛。

“倒是有个去处,只怕是要委屈了将军。”

于是目夷将自己的心思同时也是安歌的心思告知了鲁安,欲邀他赴墨谷,当是为墨者们寻来了一个尚好的武习先生。

“只是,终身不得再出墨谷,不知将军可愿?”安歌就着目夷的话补充道。

鲁安似有犹豫,倒不是犹豫旁的,只恐自己能有限,无法胜任这般要职,遂道:“这……恐怕……”

“将军不愿?”

“不不不……”鲁安慌忙摇头,“我如今一个残缺之人,能有这般去处,哪敢不愿,只怕是能力不及,要辜负了二位。”

“将军的能耐与魄力,我二人皆是有目共睹的,将军又何必自谦?”

如此,便当是说定了。

几日后,徐国国君遣了新的边将来接替鲁安,鲁安谢绝了所有的赏赐,卸去一身战甲时,竟还有些不舍。

为将之人,到底舍不得这片他用命拼守的疆土。

从今往后,他便再不能踏足了。

墨谷……

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去处呢?

他想,他是向往的。

当目夷的手搭上鲁安的肩头,鲁安的心绪也跟着平复了不少。

“都已安排妥当了吗?”目夷问。

鲁安点点头,“是,已无牵挂了。”

他虽嘴上这般说,可满眼里皆是对徐国这片疆土的牵挂。

哪里就真的没了牵挂呢?

他牵挂着徐国的安危,忧心着徐国的将来,可这些,终是再与他无半点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