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拜祭完已逝父母的谢道元,想了想,还是忍住对谢氏门楣的厌恶,亲自登门拜见自己敬重的人。

刘沂看着眼前这个虽仍旧风流倜傥,但明显肤色深了好几度的状元郎,面上也是含笑不已。

“状元郎,数月不见,你倒是越发的稳重了。”

谢道元连忙拱手谦让道:“殿下莫要再开下官的玩笑了,昔日的成绩已如烟散去,状元郎不过是一时的荣耀,今后人生漫漫,所谓的声名还要看为官为民如何,这一点道元还差着远着的呢!”

顿了顿,他又说道:“道元幸得左相大人和都尉使大人的青睐,年纪轻轻已任了江都国的长史,这数月以来政务虽繁杂,但跟在两位大人和范郡守身边,的确学到了不少书文里学不到的东西!”

说罢,他的眼神里突然放射出一种欣然的光彩,刘沂微微一笑,显然谢道元是个做官的好料子,嗯,孺子可教也!

“那于望、马书文、赵烨他们几个被委任到何处了?”说实话,相识一场,刘沂也很关心那几个年轻人的出路。

谢道元抿嘴笑道:“于兄聪慧过人,先前上任鲁国的水曹掾史,主管郡国水利一事,已是跟随左相来此地的众人中的佼佼者了,但因其在当地推行了好几个立竿见影的利民之策,比如水车之类的,前些日子又被左相大人看中,选调至江都国的金曹掾史,主货币盐铁事,如今正在广陵城中办事。而至于马兄、赵弟他们,一个任淄川郡市掾一职, 管理市集经商一事,一个在胶东郡的青州县任县尉,秩俸四百石至二百石,掌一县之军事。”

水车?莫不是借鉴了泉林山庄的那些? 亦或是研究深了志异轩的几本经典的水利著作?

刘沂听罢不由高兴地拍手叫好:“不愧是于望,竟能如此举一反三,活学活用!还有,没想到,连排名最末的赵烨也得了个县尉的好去处,青州虽不比江都国,但也是个富饶之地,不错!不错!本宫真是为你们高兴!”

边说着,她微微斜身,眼神如碧波伴清澈,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洋溢淡淡的温馨,谢道元怔怔地看着眼前比自己要大上一年轮的女子,只觉得那一瞬间心中分外的熨帖,久违地那种亲人之间才有的真情,似乎一下子赶走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不知他心思的刘沂仍自顾自地说着:“你们且都安心做事!陛下登基不过数载,平定吴楚战乱也才一年的光景,有的是需要用人的地方,你们尚且年轻,若能干出一番政绩来,焉能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谢道元认同地点点头:“殿下说得极是!我们几个都晓得的,都尉使大人也曾提点过一二。陛下皇恩浩**,此次恩举实在是百年难遇的机缘,若是依着旧例,便是赵弟的官位,也是要在翰林院苦熬上三五年,再寻人托了关系,才能外放到这样好的地方!如此说来,实在是我们这一届学子三生有幸啊,您不知道,朝里朝外有多少人咬碎了牙齿都羡慕得紧呢!当然,若不是您抬举提携,一众人中,我们几个也未必能在左相大人那边那么快地露个脸的!”

刘沂也不谦让,她坦然地接受了眼前青年人的道谢。毕竟,事实的确如此,若无她的一番引荐和看重,他们几人不会在一大批的进士中这么快地打开声名,当然了,若他们自身没有实力,一切的抬举都只是空中楼阁,无用功的!

不过提起宋钰,她不由脸一红,神色也更关切了好几分,忍不住发问道:“道元,你可知公爷为何在那广陵城耽搁了那么久?要知道,前些日子,他就写信说要来徐州城了……”

提起此事,谢道元神情微矜,脸上的笑意也都淡了几分,他虽不算是直接跟盐务打交道的,但也经手了几件小事,再加上勉强算是左相和宋钰的心腹之一,因此其中内情也是晓得个宜儿的,于是,想到刘沂既是皇亲,又是都尉使的妻子,他便也不见外地把朝廷一行人在江都国遍访盐槽却被门阀氏族和残留旧吏横加阻拦的事情说得个干干净净。

刘沂静静地听了半晌,沉默了几分。虽然前些日子自己在胶西半岛捣鼓出了不错的制盐法子,将其早早地私下献给了左相,已然解了他们不少困境了,但官场中的风云变幻,和与地方氏族的争利,自己是爱莫能助的了。毕竟,自己也不是个神人,眼下仅仅与徐州谢氏周旋商业上的合作,就已经费了她不少心力了。

见她神色蔫蔫,谢道元话音不由软了几分,竟也破天荒地安慰起人来:“长公主殿下莫要太担忧,各方氏族虽看起来通力合作,如铁板一块难以拆卸,但日子久了总能露出些马脚来,想必都尉使大人已经洞察了些许,这才在广陵耽搁了,道元觉得,只要能分利而化之,想必逐个击破也是迟早的事!”

刘沂默默地点点头,不错,各方氏族只不过是因着中央政权这个共同敌人的到来短暂地结盟在了一起,若一朝周冠他们走了或是败了,几个现在看起来同仇敌忾的氏族,可以说立刻就能分崩离析,如往常般彼此间争权夺利!试问哪个氏族兴盛的繁荣上没有踩着别家的身子呢?就连现在暂住的徐州谢氏,其发达史不也是兼并豪夺,一步步经营到现在的地方吗?

想到这里,隐约有个思绪从她脑海里闪现。

诶?对了!那个地下赌坊的事情!

刘沂猛地一惊,自己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虽说当日归来,谢家未有任何动静,就连谢振广也未曾提及此事一二,但居住在别人屋檐下的刘沂还是免不了有几分惴惴不安,毕竟大梁明令禁止私设赌场和暗娼,这样大的把柄握在自个儿手里总是让人难免心惊!

真的是谢氏不知吗?说真的,刘沂有些不信。

见她忽而惶惶然,谢道元忙关心道:“殿下,可是在谢氏受了什么委屈?”

刘沂连忙摆摆手,心怦怦直跳,不断计较着该不该说出来。

谢道元眉头微皱,叹道:“也是,纵然谢振广再胆大包天、冷漠心狠,也万万不敢欺侮殿下您!”

“那,那,”突然,他眼神一亮,“敢问殿下可是在谢家发现了什么?”

刘沂见他诚恳发问,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便把那日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什么?谢振广竟敢!”谢道元不由得惊呼了一声,随即警惕地环顾四周,见周围未有一人,心下稍稍安定了几分,他忙又压低声音急急地呵道,“真是个疯子!他这是急于求财,想拖着全族去死!”

刘沂轻轻摇摇头:“具体内情本宫尚且还不知,本来当日事毕,隔日就想远走的,但本宫总觉得若如此行事还是过于明显了,便只得忍耐住,继续周旋了些日子。”

“辛苦殿下了……”谢道元躬身向她微微拜谢,只是身子还是有些不经意的颤抖,连带了声音也有了几分哽咽,“道元走后,会,会如实告知左相大人和都尉使的,还请事定,殿下看在道元尽心尽力的份上能对谢氏一族妥善发落……”

刘沂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人,心中轻叹,这就是宗族的力量了,无论道元因着旧事如何憎恨谢振广、憎恨其他族中的耆老甚至族人,但若是要让置全族于死地,他还是万万不肯,也做不到的。

“本宫知道了,你且放心。”

听到刘沂的承诺,谢道元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眉头上还是牵引着不少愁绪。

见他闷闷不乐,好心的刘沂故意岔开了话题:“道元啊,如今四月末了,人间芳菲已尽,等这边的事情都了结了,你再历练上一年,大概明年下至便能谨遵圣意,迎娶叶氏女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本宫来喝杯喜酒哦!”

“陛下的赐婚,自然不会怠慢。殿下的那杯喜酒,道元也一定给您备着的!只是叶侯那边……”

见他眉头不舒反皱,脸上也带着隐隐的苦涩,刘沂又问了:“可是他家刁难与你?是欣文姑姑那边的吗?怎敢的!”

“不曾的,不曾的,”谢道元连忙摇摇头澄清道,“道元是见过欣文长公主的,她虽威严但言辞中也是礼遇有加的,只是依着我如今的家底和官位,只怕金尊玉贵的叶小姐嫁过来会受委屈的,道元想到此,便是愧疚不已……”

叶蓁蓁么?刘沂不由黯然,她那个高傲劲儿的小人儿,应该的确会觉得很委屈的。

想起当日便宜弟弟突如其来的赐婚,她虽看不上叶蓁蓁素日的矫情张扬,但也是很惊讶的。毕竟是有名有姓公侯家的嫡亲女儿,若非赐婚是绝迹不会被嫁给当时尚且还是一介白身的人的,哪怕是风流倜傥的状元郎也不例外!更别说她是已故先先帝皇后的嫡亲血脉,就连冯太后平日里也因着旧时的恩情关切的紧,若不是叶家这几代的子弟实在是纨绔不济,就凭这身份和旧恩,便是太子妃之位也未尝是不可能的,这自然也是之前欣文长公主有些底气去谋求东宫的缘由了。

但事已至此,想到出发前叶氏已经在长安风平浪静了许久,刘沂估摸着叶蓁蓁大约已经想通了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便巧言安慰起眼前俊俏的状元郎了。

“道元你能这么想,是对叶小姐很大的体恤了。女子不易,愿你在婚后也能常常记挂着,心疼着,爱护着,便也算美事一桩了……”

谢道元目光灼灼,庄言地许诺道:“长公主殿下说得是,道元一定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