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云宫。
倾云宫殿内殿外的积雪无人打理,白茫茫的雪上只有一两行景枝走过的痕迹。
姬安情艰难踏入雪堆中又拔起,比起健步如飞的景枝,她好像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孩。
好不容易借助着景枝的帮忙,走进了内殿,顿觉四周阴冷的很。
四处灌风,没有一点暖意。
姬安情跺着脚搓着手,敲了敲贤妃的寝殿门。
良久都没有回应,姬安情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推门而入,里头传来了细微的声响:“进……”
姬安情轻声推开门,怕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快递地关上门。
回头看向床榻的方向,贤妃倚靠在床边,最上头的被褥是姬安情让景枝带来的,炭炉也在烧着火,升起了一丝丝暖意。
姬安情走近床榻,问道:“你可还好?”
其实,光从肉眼看着,她就知道她并不好。
本就瘦削的脸几乎已经只剩皮包骨了,双眼无神,咳嗽声听着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比之当初林美人的情况还要恐怖万倍。
林美人就和她在现代的奶奶般,是因为生病而渐渐苍老憔悴枯黄。
但是贤妃就好像是一夜之间被人抽干了精/血一样,完全可以称为行尸走肉。
姬安情声音有些颤抖,是害怕也是不安,再度问着:“你还好吗?”
贤妃虚虚笑着,气若游丝:“好,也不好。”
“还有气说话,也算给我留了点时间。”
“前些日子瞧着还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病的这么重?!”
贤妃眸光黯淡,盯着自己提不起力气的双手,苦笑:“有人想我三更死,我哪能留得到五更。”
敏锐的字眼令姬安情警觉:“有人?”
贤妃安抚一笑:“我说的是阎王。”
姬安情敛眸,她相信贤妃那番话是有用意的。
只是她想不通,贤妃她在冷宫这么多年了,唯一的子嗣也是公主,对任何人没有威胁,怎么会有人想害她?
贤妃幽幽叹着:“还真的要感谢这一场雪,也要感谢你还记得我,只是可惜用不上了。”
“我今天的状态别之昨日要好上许多,看来是回光返照了。”
姬安情喉间一涩,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谁说是回光返照了,肯定就是你要好了,我去给你请太医!”
贤妃费力扯住姬安情的衣袖,嗓子粗哑:“没时间了,我还有心愿未了,你可否帮我?”
见姬安情还是一脸执着要去请太医的模样,贤妃心中升起感动:“那待我心愿了了再帮我请太医可好?”
姬安情抿着唇,只好点头应下:“……好。”
贤妃轻拍着姬安情的手背,手中薄薄的茧子硌的她有些疼,却更让她心酸。
“我若真有不测,想来皇上也会‘开恩’让我入妃陵的。倒时我只望你能把替我把树下的东西挖出来。”
“你别怕,之前我是唬你的。端秀早被扔在乱葬岗了,我倒是想替她收尸也办不到。里头埋着的是她最后为我绣的一方手帕。”
贤妃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泛黄的古戒,颇为留念地抚了抚,递向姬安情:“这是我入宫前长兄所赠,跟了我许多年了。你将这戒指与手帕一同带出宫埋到静安寺可好?”
姬安情一怔:“静安寺?”
贤妃似乎是想起一些美好的回忆,笑容渐渐放大:“是啊,我儿时时常跟着母亲到静安寺进香。我闲不住,偷偷把兜里的瓜子埋入最南边的空地了。”
“你猜怎么着,后来我跑去看,还真开出向日葵来了,真是神奇!”
“也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
“母亲最是信佛,还请长公主帮我将这两物埋入那片土地,也算是让我能离家人近些。”
姬安情努力忍着泪意,微微哽咽:“好。”
“与其寄希望于我不如自己亲自去一趟。待你好了,我带着你出宫。你想看望家人就看望,你想去哪就去哪。”
“我是长公主,皇上定不敢耐我如何,你只管放心。”
贤妃望着还留着些孩子气的姬安情,莞尔一笑,眸光落寂。
“好。”
即便知道不可能,但也依旧为姬安情的这份心而感到欣然。
“往后,别在皇上面前张扬,皇上终究是皇上,你的身份更应该避其锋芒。”
姬安情重重点头,回握住贤妃,强扯起笑容:“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我可是专门在皇宫满足别人心愿的……佛,你一口气全说完,我一定帮你实现!”
虽然不想承认,但姬安情也隐隐感觉到或许贤妃真的难以撑过今日了。
若是能无憾的离开,也能多一点幸福吧。
贤妃柔柔一笑:“有。”
“你能让萧枫晚来见一见我吗,我有些话想与她说。”
“这些话再不说给她听,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
姬安情有些犯难,想起之前萧贵妃就严词拒绝了她,她不知道该如何让萧贵妃来。
只是看着贤妃有了少许光泽的眼眸,姬安情骤然间涌上了股志在必得的魄气。
她就算是拽也得把萧贵妃拽过来!
“好,我马上去!你等我!”
姬安情脚步极快穿梭在宫道间,拿出来功底尚在的八百米速度奔跑着,景枝早就跟不上她的脚步,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广阳宫殿外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姬安情跑起来也不见路滑跌倒。
再次向通传宫人诉说来意,毫不意外的被拒绝了。
萧贵妃依旧不愿去见贤妃。
没办法,姬安情不顾宫人的阻拦,径直冲了进去,对着萧枫晚的寝殿喊着:“萧贵妃,你就去一趟吧。”
“她要……走了,说有些话再不与你说就没机会了。”
四周闹哄哄的,一旁的宫人都敢言不敢动,谁也不可能真的上手把她拉出去。
萧枫晚寝殿门打开,她复杂的眸光落在姬安情身上。
“长公主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本宫去看望谢庶人?难得长公主不知本宫与她有滔天仇恨吗?”
姬安情缓着气,她确实是知道的,甚至按理说她就不应该这么帮一个有罪的人。
可她不信贤妃真的做了那些事,哪有坏人能被关在冷宫这么多些年还保持着那份淡雅。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至少在她看来贤妃不像是个会下毒害挚友的人。
“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她为何独独在临死前要与你说话,想来或许是你们之间有误会她才这般执着的。”
萧枫晚冷笑,眼中尽是仇恨与嘲讽:“误会?本宫与她可没有误会,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亲口承认的。”
“长公主请回吧,本宫不会去的。她若真的就这般去了,本宫还要开壶酒庆祝呢。”
萧枫晚扭头转身离开,宫人小心翼翼的请着姬安情离开。
姬安情沮丧地垂着脑袋,她忽而有些迟疑,她这般帮贤妃,应该没有做错吧。
“景枝,贤妃以前在没出事前,是个怎样的人?”
景枝思虑着,答道:“奴婢之前与贤妃……谢庶人接触不深。只偶尔听其他宫女说过,入宫后她似乎有些郁郁寡欢,只有同元后一起时才会有几分笑意。”
“说起来,奴婢倒觉得谢庶人如今通身的气韵与元后颇为相似。”
景枝这么一番话,姬安情倏忽福至心灵,她想起了一句话——“你死后,我活成了你的样子”。
或许这之中真的有什么误会,又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姬安情咬咬牙,说句不好听的,贤妃已经是将死之态,也做不了什么事了。
她今天还就偏要萧贵妃去一趟倾云宫了。
计上心头,姬安情吩咐着景枝回宫喊人,自己则赶去重华宫。
皇子公主们此刻都在上学,重华宫里只有一些宫人在。
姬安情装作一脸焦急,嚷嚷着:“七皇子的嬷嬷在哪?”
七皇子的嬷嬷应声而来:“给长公主请安,可是找老奴有事?”
“本宫适才路过上书房,那儿都闹翻了天,说是七皇子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喊着疼呢!”
嬷嬷比之姬安情更着急:“老奴这就去请太医!”
姬安情拦下嬷嬷:“本宫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只是七皇子一直喊着母妃,嬷嬷该是去通知萧贵妃一趟。”
嬷嬷不疑有他,一边福礼一边说着:“对对对,是该去通知娘娘。老奴替七皇子谢谢长公主!”
姬安情安抚着嬷嬷:“这些都是小事,嬷嬷快些去吧。”
“好好好。”
嬷嬷快步离开重华宫,姬安情也紧跟其后。
看到嬷嬷走进广阳宫后,姬安情松了一口气。
招手让景枝带来的长乐宫的一干人同她一起躲在角落。
堪堪过了几分钟,萧贵妃就匆匆从殿内走出来,眉眼间皆是担忧。
姬安情看准时机,对着其他人发号施令:“上!”
一瞬间,一干人拦住了萧贵妃的去路,全都目标明确。
一部分人去拦萧贵妃的宫人,一部分人堵着广阳宫门口,另外两人真如姬安情所说那般,一左一右架着萧贵妃麻溜地跑走了。
好一番鸡飞狗跳。
姬安情冲着傻眼的广阳宫宫人喊着:“本宫借你们主子一用,放心,七皇子没事!”
姬安情特意叫的是两位力大的宫女来架着萧贵妃,她小跑跟在一旁。
看着脸色黑沉的萧贵妃,姬安情自觉理亏,道歉着:“抱歉啊,本宫也是没有办法了。七皇子没事,本宫是胡扯的。”
“就去一趟倾云宫而已,不会少块肉的。万一她有什么难隐之言非得在死前才敢告诉你呢!”
萧贵妃默然不语,后知后觉这样的姿势不妥,冷声道:“放本宫下来,本宫自己会走。”
姬安情点点头,两位宫女就将萧贵妃放了下来。
萧贵妃揉着胳膊,埋怨着:“真不知道长公主脑子里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哪有长公主这么请人的。”
姬安情忍俊不禁,笑吟吟:“简单粗暴才最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