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府禁种烟叶一事, 陈舍微早先受了谈栩然的点拨,已经探过黄理口风。
黄理是聪明人, 对于陈舍微的未雨绸缪, 也不十分意外。
依着陈舍微的请求,把烟叶杀虫一事也写在了官文之中,拿了银子打点上下。
福州府禁种烟叶一事虽不是他们几只小小蝼蚁可以撼动的, 但在其中撬出了生机一线。
黄理斟茶两盏推过去,陈舍微倒是还能喝得下, 只是嘴里茶味全无, 王吉更是愁得人都木讷了, 翻来覆去把个青李子揉来揉去。
黄理见状也不卖关子了,笑道:“福州府的大令是禁止民间占良田种植烟叶,但对于各处卫所的屯田并没有管制之权。”
既然屯田中的夏烟产量得以保存, 而陈舍微名下的田产,原本就没有用多少良田来植烟叶, 所用的都是下等田, 即便有些亏损, 损得也比旁人少多了。
王吉大松一口气,这才觉得尿意上涌, 急急忙忙出去解手。
“泉州卫名目下还有些田地份额可种驱虫所用的烟叶, 我也懒得麻烦,等下出了这个院子,就要叫人抢来抢去的, 索性就全给你了吧。”
陈舍微眨眨眼,却朝外头看了看, 道:“那家伙怎么这个时候去解手, 道谢的话他比我会讲, 能做一篇文章呢。”
黄理笑道:“好处我也拿了,就不用谢来谢去了,一样的东西,落在你手上门道多些,银子也多些。大人嘴上总说不管不管,由得咱们看着办,可秋收时称粮,年末盘银库,他可曾怠慢过?与你投缘不假,可我也要为前程计啊!”
黄理摇了摇头,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他比陈舍微大不了几岁,眉心却已有竖纹,这份差事,的确是劳累的。
田头有时出点什么事,陈舍微光是在道上来回奔波,身上的肉都要颠掉几两,黄理既要管内,还要对外,委实不容易。
“原本千户所还留了五成的番茄自吃。”黄理翻过账了,这个夏天番茄在泉州市面上为富人所追捧,身价倍增,陈舍微给的收价也高了,这样好的利润,黄理自然不许千户所为了口腹之欲而自留,“我叫他们全数给你收去,又没战打,市面上的番茄三两个都值得四钱银子了,他们也好意思吃去?”
原本还有些菜贩想开高价从千户所里撬一批番茄出来,可管着番茄的小吏是陈舍微一手拉拔起来,番茄又是陈舍微从育苗到打藤架一手一手教出来的,于情于理,断然是不肯的。
这几日番茄行情这样好,吴缸手底下的人,每天都守着千户所的番茄地等着收,陈舍微的田产与千户所又离得近,也没给旁人留了空隙。
虽说有些波折,但对陈舍微来说算是虚惊一场,他的买卖只有愈发旺的,不见半点颓势。
陈舍嗔得消息不比陈舍微慢,急得都快疯了,他心里清楚陈舍微同泉州卫的关系好,又切实在替泉州卫办事,想走泉州卫的路子怕是没门,就去找了陈舍秋,想求一求泉州府的路数。
可现在谁家不种几亩烟地呢?
陈舍秋在泉州府那点关系,也都拿来填了自家的烟地了,再没给陈舍嗔的份。
陈舍嗔的烟地若是在漳州,他舅兄也许能替他找些关系,可偏偏是在泉州,求神拜佛路数不对,也是白搭。
若拿出银子去买,这一季的苗也不会硬要你拔了,可种烟叶就是为了赚银子,这下还得用银子买烟叶,还挣个屁啊!
陈舍秋做惯老大哥了,不好说自己没法子,把弟弟往外推,就给陈舍嗔出主意,叫他请陈舍微出来,弄几两小酒一眯,人醉了就好说话了。
“都是兄弟嘛,”陈舍秋扬着烟卷,道:“你说说软话,亏一张嘴有什么的?难道跑到漳州种烟叶去?”
陈舍嗔的心境可谓是堪比韩信□□受辱,在蔡氏的劝说下给陈舍微去了帖子,可陈舍微叫人代笔,只说在自己这两日不好出门,给拒了!
这话么,大半是借口,可也有小半事实。
陈舍微去巡田把后颈到背上都晒伤了,人家晒了就黑,他晒了倒好,像只煮熟的虾子,红通通的,红退下去后又开始蜕皮了。
新露出的肌肤极嫩,面积又大,衣裳领子一碰就刺痛,陈舍微不娇气,这倒是还能忍。
可天这样的热,动一动就出汗,叫盐蛰得像受刑一样疼。
原本叫小荠给他打扇晾着,可他面皮薄,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打赤膊,这几天只好赤条条的趴在小楼西窗榻上,叫偶入的凉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着。
谈栩然去正屋天井里折了芦荟取液来给他涂抹后背,顺着长颈背肌一路抹开来,微凉的指尖附着透明的胶液又在背部正中的沟壑里多逡巡了一会,陈舍微被她摸得几乎滚烫起来,支吾着道:“好,好了没?”
“等干了再抹一层,可是?”谈栩然问他。
气息拂在他背上,像是咬住了他的后颈,捏住了他的命脉,轻一下则纵,重一下就收,完全听之任之。
陈舍微闷头胡乱点点,明明是他说用芦荟来敷,但又莫名感觉像是踏入了谈栩然的陷阱。
陈舍微自以为,若不是他有意设计,白日**的事情谈栩然很少做。
‘毕竟夫人还是比较矜持的。’
陈舍微心想着,就见谈栩然端坐在榻上研香,散开的裙踞就贴在他腮边。
午后的阳光太过耀目,他掀起水色裙边,把一双乌眸遮在了里头,鼻唇与耳却露在外头。
第99节
听着石杵转过石臼的响声,闻着艾草、薄荷、檀香的气味渐次弥漫开来,凉意**漾,有道是红袖添香在侧,避开俗世烦扰。
陈舍微身上的燥热也被逐渐刮薄,在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明明是在夏日灼热时入睡,他的梦里却是松林如雾,沁凉入肺,仿佛是倚在老松上,酣眠一场。
这一梦大醒,背上也好受不少,陈舍微边穿衣裳,边垂眸看燃尽的小香塔,一旁的香盒里还有不少幽绿的香粉,原来是谈栩然配好的松针香,佑他这好梦一场。
陈舍微在外虽说有人伺候,可在田头哪里能吃好睡好,总是缺觉回来找补,这一觉就补到月在南轩更漏长的时候了。
青松院里静悄悄的,不过从小楼回廊上望出去,还能瞧见几处院门边上零星灯火,是大宅里守夜的人。
谈栩然刚看着陈绛睡下,捉着一团月光从回廊上来。
夏日里她总爱着清浅颜色的衫裙,像是裁剪了月光所作,夜风拂动,衣袂飘飘,仿若瞬息间就要随风融进月色中。
陈舍微忽然奔到眼前,将她一把抱住,谈栩然猝不及防,手上灯笼都跟着颤动。
他们夫妇二人,论起来没有一个是正常的,谈栩然见怪不怪,轻抚他的背脊,柔声道:“晚膳都错过去了,可饿了?叫厨房做点什么?”
月亮这样好,灯笼那点子光都不显眼。
“我自己去做吧,夫人可陪我?”
陈舍微刚接过谈栩然的灯笼,递给守在水房里的给小荠收着,就见乌云吞月,四下一暗。
谈栩然晓得他黏人,捏着他的鼻子,嗔道:“那也顺道喂一喂我吧。”
撒娇卖乖,她自信手拈来,陈舍微也受用,大多数男人都受用。
可月的另一面呢?她诡异的,挑剔的,病态的阴面呢?
风移云动,月亮渐露,饱满如银盘,似乎方才瞬息的吞吃只是错觉。
夏夜的厨房里哪会存什么现成好吃的东西呢?
不过养着半桶正吐沙的花蛤,可以拿来配个绿豆粉吃。
陈舍微用了个偷懒的法子,泡软粉丝,切点油菜垫底,加上花蛤,再浇一勺他炸的蒜蓉辣酱,盖上钵盖大火煮开转小火,焖上一会就行了。
不用炒不用煸,可灶洞里一点火就热。
谈栩然坐在门边瞧他脱了衫子系上围裙,腰腹往上,这围裙的料子少得可怜,什么也遮不住,若是全光着,反倒没这般□□**漾了,可偏偏……
“夫人坐这热吧?”
他先端来一个小圆凳摆在她手边,抽空给她萃了一盏冰茶。
茉莉花茶做底,前日熬了桃酱兑进去,这一盏茶看起来嫩嫩的,还浮着两点蜜粉色的桃块。
他搁下茶盏,自然要俯身下来,胸膛一下贴近。
谈栩然闻见蜜桃的香气袭来,甜蜜而不腻人,却叫人薄醉,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舐桃块。
微凉的桃块很快被唇舌搅热,齿根发痒,甚至想嚼咬一二。
月只照亮半室,而她和他掩在月色之外。
灶火炽热舞动,偶尔发出一声裂响,为吟声做掩护。
陈舍微有多少次觉得谈栩然的裙衫繁琐,就有多少次庆幸长长的裙摆可以随时扯来用做铺垫,令他们无往不利。
只一根柴火,却燃得整个灶洞火热明亮,也幸好绿豆粉耐煮,叫人遗在灶上那么久,还是那么柔韧有嚼劲,不至于叫人一搂起来,就寸寸断裂,又或是糊成一团,仿佛在低低渴求。
小圆凳上的蜜桃冰茶挪了挪位,搁下一钵热辣浓鲜的花蛤粉来。
谈栩然原本不饿,眼下也饿了,同陈舍微分吃了一钵粉。
他又抄起盆里盛着的一个番茄,掰开两半,露出里头的沙瓤和冻心,吃了好清一清口。
躺在回廊下望出去,藤条繁密,夜空被分割成无数小点,偶尔有一粒星嵌在藤叶之间,仿佛在对他们眨眼。
“就在这睡算了。”谈栩然在陈舍微怀里动了动,更蜷进他身子里一点。
她这种有意无意流露出的依恋,好比情动时骤然缩摆,同样叫他意乱神迷。
陈舍微见她装睡,更爱煞她这少见的娇憨之态了,索性将她一把抱起,抱回房中歇下。
竹椅在白日里躺着是凉快,夜深起露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