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仁佳的猜测没错。
在她们回来后的第三天, 就有电报打过来了,邮递员一天跑三趟,跑的隔壁张老太忍不住的又扒墙头。
姚姥姥看见了忍不住骂道:“都多大周年了, 还趴墙头,也不怕脚一滑掼死了。”
“姚老太婆你这张嘴, 真是不讨人欢喜。”张老太一听, 顿时气炸了, 但也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摔了, 所以也没开口骂,而是跺跺脚:“看见没有,我踩的是我家浴室的房顶。”
“怪不得要在这儿建浴室呢, 感情方便你趴墙头。”
张老太一听又气的跳脚:“谁没事儿看你啊。”扭头就从屋顶上下去了。
姚姥姥见她服软顿时纳罕。
其实张老太也憋屈呢, 以前两家隔壁邻居,一家子团团圆圆, 一家子凄凄惨惨,张老太对上姚姥姥腰杆子硬极了, 可自从几个小儿子下了乡,她为了儿子求了一回后,那腰杆子就硬不起来了。
不一会儿,张老太从隔壁过来了, 手里还端着个碗,里面煮的红薯:“欸, 老姚, 你们家怎么回事啊,天天有邮递员上门?”
“厂里的事。”
姚姥姥也没瞒着, 将田雪和鹿仁佳去省城开会的事告诉了张老太, 听得张老太先是一愣, 随即激动的一跺脚:“哎哟喂,这么说佳佳把生意做到省城去了?”
“那可不。”
姚姥姥骄傲地扬起下巴:“我这孙媳妇,不是我说,是真的有本事。”
然后就是一阵吹嘘,听得张老太心里直泛酸水,早些年的时候,街道上谁不说姚家母女命苦,两代的寡妇不说,还有个病歪歪的儿子,赚点儿钱都花到医院去了,那时候周围的媒婆都不敢上门,甚至还有人说他们家的女人命硬,都把男人给克死了。
谁能想到十年不到,风水轮流转。
现在街道上家家户户都有孩子下乡当知青,户口都迁走了,成了‘农村人’,反倒是姚家日子好过了。
后来娶了个乡下孙媳,也有人背后看笑话。
现在回头看看,他们才是笑话,人家这孙媳妇能干着呢,这豆腐坊多少年没有个变化,这孙媳妇才来了半年,又是榨浆机又是烘干房的,现在他们县城可不仅仅吃豆腐了,还有千张干子和云丝。
省城那边都没这么丰盛呢。
“你现在是安了心了,大孙子在部队,以后婚事不用急,组织会介绍,小孙子又结了婚,孙媳妇又能干,等怀了身子再生个大胖重孙子,老姚啊,哪个都没有你有福气啊。”张老太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极了。
姚姥姥难得听到张老太嘴里冒出一句好话,礼尚往来,也回了一句:“等以后你家几个一结婚,哪怕一家生一个,也七八个呢,也比我家热闹呢。”
张老太:“……”
只要一想到七八个孩子围着自己,她就头皮发麻。
她生太多了,带的太累了,现在提起孩子都害怕。
“对了,你现在还在家里叠锡箔么?”
张老太不上班,平常在家里就接散活做,糊火柴盒,叠锡箔银锭子,尤其马上清明了,锡箔银锭子需求量更大了。
“叠是叠呢,但是现在又有多少人舍得买锡箔哦,多是烧黄纸的。”
虽然一直都在破四旧,但清明扫墓烧黄纸还是没人敢阻止,哪怕嘴上说着世上没有鬼,但人心底里到底还是信的,尤其清明烧的还是祖宗。
“黄纸也要票呢。”况且现在产妇也要用黄纸。
“那也得烧啊,总不能叫老祖宗在底下没钱用吧。”张老太叹了口气。
“是啊。”姚姥姥也叹了口气。
“对了,我最近看佳佳进进出出的,拿了不少东西,是准备做什么?”张老太又问,心里又在嘀咕,不会是又张罗了什么新吃食吧。
“烧的东西。”
这一次姚姥姥可没说真话,毕竟烧纸钱还能算是传统,但是纸扎就有点过了,到时候偷偷的烧了就行。
一听是烧的东西张老太就没问了,姚家天天烧锅,可能又是哪里找的柴火。
又过了几天,就进了四月门。
提前两天,鹿仁佳和沐戈壁就回了村,借了鹿小军的院子,在院子里给鹿大山扎了个青砖大瓦房,里面有电视还有收音机,看的鹿九奶奶啧啧称奇。
“大山这下子在底下不愁了。”
这年头连烧纸都偷偷摸摸烧,这个大别墅肯定是最有钱的了。
鹿仁佳想说这东西不难,想学的话可以教,但一想到现在的形式,又把这话给咽了下去。
等到了清明前一天的早上,天才蒙蒙亮,鹿仁佳和沐戈壁就带着纸扎出了门,两个人给鹿大山清理了坟,重新做了个盖碗,将纸扎和锡箔烧在他的墓前,又插了杨树枝。
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夫妻俩往回走,就遇上好几家提前来扫墓的人家。
甭管认识不认识,寒暄几句后就分道扬镳,倒是那几户人家看着鹿大山坟前那一堆,忍不住感叹道:“这家子真孝顺呐。”烧这么多。
从坟地回来,鹿仁佳和沐戈壁就准备告辞了,临走之前又去看了眼鹿小军的加工点。
自从买了榨浆机,许翠芬终于不用辛苦推磨了,现在只需要推闸就行了,瞧着也比年强胖了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气儿都好了。
临走前鹿仁佳再三交代,一定要拉了闸之后再伸手。
许翠芬也知道刀片的危险,连连点头。
见许翠芬将自己说的话放在了心上,鹿仁佳才松了口气,拉着沐戈壁准备回县城去,鹿小军借来了牛车,送他们去镇上坐车,结果就在出村后不久,遇到了去清理坟的鹿国平一家四口。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王小平突然开了口:“我说佳佳啊,你去给你阿爷扫墓,怎么不给你奶奶也把墓清一清呢,好歹是你亲奶奶呢。”
鹿仁佳:“……”
这人什么毛病,非要来撩搔?
“麻布袋草布袋,一代管一代,以后鹿国平死了,我肯定给他清坟,至于老太太,还是你这个孝顺媳妇清吧,对了,我给我阿爷烧了三刀黄纸,一刀锡箔,还扎了个纸扎房子,老太太一辈子都压在我阿爷头上,别到了地底下比不过他,大半夜的站你床头骂嗓子。”
鹿仁佳可不惯着王小平,仗着周围没其他人,直接喷洒毒液。
“你,你……”
王小平气的手都哆嗦:“我要去革委会告你搞封建迷行!”
“你去呗,看谁信你。”
鹿仁佳‘切’了一声,目光看向其它三个男人:“真没有脊梁骨,靠女人出头。”
鹿国平眉头一皱:“你妈去找你了?”
鹿仁佳:“?”
这又是哪门子的寒暄?
“什么妈?”她诧异问道。
“文秀。”
“哦,她啊,说是腿断了,在家修养呢。”说着鹿仁佳看了眼旁边脸色不对劲的王小平,不怀好意地继续说道:“你要是关心她就去看看她,好歹也是原配的夫妻了。”
这话一出,鹿国平脸色都跟着难看了起来。
他本想用文秀来刺激鹿仁佳,结果现在反倒是自己被刺激了。
鹿仁佳可不愿意留在这里跟鹿国平夫妻俩扯皮,但放一把火还是行的,于是又开口道:“对了,文秀也来找过你了吧,不知道你俩见面的事王姨知不知道呢。”
说完,勾唇假模假样的‘呵呵’两声,然后就催着鹿小军赶紧走。
鹿小军也是个促狭的,立即一甩鞭子,牛车就快速移动了起来,一直走了好远,鹿仁佳还能看见王小平撕扯着鹿国平,旁边两个儿子正在拉架。
“所以说……没事儿来撩拨什么,现在好了吧,吵架了吧。”
鹿仁佳满脸无辜的摊手。
“你就促狭吧,人家夫妻俩回去准吵架。”
沐戈壁一直没说话,他觉得自己还挺善良的,毕竟刚刚鹿仁佳开怼的时候,他可一直保持沉默没说话,不然的话,他非得挑拨他们闹破天不可。
“吵架就吵架呗,谁让他们自己上来找骂。”
鹿仁佳翻了个白眼,身子往前一探:“小军叔,今晚上回去跟干爸说一声,就说我挑拨了人家,让干爸补偿一下,什么工分高就给干什么,家里好歹两个结婚年纪的儿子,多攒点儿也是应该的。”
鹿小军:“……”
工分高的活儿都累人。
这干侄女儿可真是太‘孝顺’了。
但是,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成,这事儿我记下了,肯定叫大哥好好补偿人家。”
可以说相当护短了。
鹿小军一路将人送到了镇上,等了大概十五分钟,车来了,夫妻俩告别鹿小军上了车,然后就看见小胡一脸傻笑的凑过来:“我媳妇儿怀上了。”
沐戈壁:“……恭喜?”
“哎哟,你说你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小胡不满的拍了一下沐戈壁的肩膀,将他们安排在收银台的后座上,自从沐戈壁身体好了,就不愿意坐副驾驶了。
“你媳妇儿怀孕了,我除了恭喜,还能有啥反应?”沐戈壁有点无语,只觉得小胡是高兴傻了。
小胡:“……也对。”
他看着沐戈壁神色淡淡的模样,突然想起来,沐戈壁还是在他之前结的婚呢,结果现在他都要当爹了,沐戈壁的媳妇儿还没动静。
看小鹿同志那身板儿,也不像是有毛病的人,所以说,这怀不上孩子应该是因为沐戈壁身体弱吧。
也难怪听到他媳妇儿怀上了,沐戈壁不怎么高兴呢。
这么一想,反倒是他有点儿伤口上撒盐的意思了。
回去的路上小胡怂着不敢吱声,生怕自己抑制不住的喜悦伤害了好哥们的自尊心,一直到他们下车了才松了口气,一边在心底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这么缺心眼儿了。
鹿仁佳一回家就钻小仓库去了。
自从家里养了猫,哪怕是两只小猫咪,那也是血脉压制,周围的老鼠好像都接到线报似的,很快就销声匿迹,家里的两只猫得到了姚姥姥所有的宠爱,吃成了猫猪。
因为姚姥姥不叫猫儿去大厨房,于是小仓库就成了小两只的家。
鹿仁佳进去了,它们以为到饭点了,围着她就是一阵喵喵叫。
鹿仁佳铺开材料准备给沐烽也扎一个纸扎别墅,结果两只猫儿老是捣蛋,鹿仁佳没法子,只好把它们扔给了沐戈壁,沐戈壁回来自然是绣花,自从接了两次京城的单子,现在他的绣品已经在京城那边挂了号,但凡有需要手工绣的礼品,都会给沐戈壁发任务。
沐戈壁对刺绣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不喜欢。
但他精神力高,专注力也强,绣出来的花格外的灵动自然,最近绣花厂那边知道沐戈壁身体好转,已经盘算着让他带学徒了,但沐戈壁对带徒弟没兴趣,目前还在扯皮当中。
鹿仁佳扔了两只猫给他,他也就接受下来。
结果两只猫到了绣房也不老实,不一会儿就把绣线搞的一团糟。
沐戈壁没法子,只好又把猫送到姚姥姥那儿。
“算咯,没人喜欢咱们,咱们也不喜欢他们对不对?”姚姥姥抱着猫,跟抱着两个孩子似的,语气都软和多了。
沐戈壁:“……”
算了,许是被小胡老婆怀孕的消息给刺激了。
鹿仁佳手脚很快,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已经把纸扎扎好了,她扎的不大,小小的,却五脏俱全,周厂长看见了也十分纳罕的围着看,只觉得鹿仁佳的手是真的巧,怪不得能做出榨浆机来。
次日一早,一家子就骑着车往墓园的方向去了。
他们去的比较早,墓园那边也就几户人家拿着抹布擦墓碑,但是他们拎的都是一刀黄纸,像鹿仁佳这样拿着纸扎出现的,还是少见的很,一时间,鹿仁佳那一个纸扎别墅就成了焦点。
田雪蹲着,拿着抹布轻轻的擦拭墓碑。
鹿仁佳和沐戈壁没说话,而是将黄纸铺好,将纸扎放在上面,随时准备点火。
“佳佳你来。”田雪招呼鹿仁佳。
鹿仁佳走过去就被田雪拉到墓碑前:“沐烽你看,这是戈壁的妻子佳佳,我没辜负你的嘱托,把戈壁养活了,养大了,如今他还有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胡杨当了兵,如今已经是副营长了,还去军校进修过,前程可期,婚事部队也会帮着操心,我的担子也放下了。”
“如今孩子们都有了归宿。”
“所以我也要过自己的生活了,所以……我要结婚了。”
“老周很好。”
“沐烽,你就放心吧。”
田雪一边擦拭着墓碑一边说了很多很多,眼圈红红的,却没有落下泪来。
沐戈壁顺着田雪的意思,带着鹿仁佳磕了几个头,然后就起身将纸扎和黄纸烧了,看着那精致的纸扎随着火焰渐渐消失,最终化为一团灰烬,田雪对沐烽的爱情,似乎也从一团炽烈,变的清冷了起来。
告别了沐烽,三人离开墓园。
远远的看见几辆车驶来。
“那是什么人?”明明离得很远,还是能感觉到,那车队的肃穆感。
“不知道,不过据说有个大人物的家人就葬在这里,许是来扫墓的吧。”沐戈壁摇摇头。
记忆中也有过几次看见过这个车队,但更多的是普通的清明日。
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
“算了,和咱们也没关系,回去吧。”
“好,回去陪我一起去粮油店吧,买点儿米粮,好歹妈要领证了,就算不大办,也得自家吃顿饭吧。”
“嗯。”
沐戈壁应下了。
只是临走之前,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那车队一眼。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车队里……
有人在看他。
作者有话说:
隔壁:一定是我貌美如花太吸引人了!
————————————————————————
一眨眼,周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