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般, 椿槿被温廷安成功策反了,椿槿眸底浮现了一抹戚色,一面替温廷安剪开了麻绳, 一面忧心忡忡地道:“温大少爷, 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温廷安的目色落在了遥遥的远空, 谛听着滂沱春雨叩击大地的声响,洞壁之上悬着的油烛,橘色的火光稍稍晃**,照亮了她一侧的皙容, 平时惯有的散淡之色,消弭而去,取而代之地是肃穆与凝然, 待重获自由身时, 她揉摁了一番腕骨,舒活了一番筋络, 枯槁的嗓音微哑:“事不宜迟,趁着媵王的人马无暇自顾, 我们先从这一块隧洞逃出去,往兵防较为疏松的地方去。”
椿槿并不是第一次来酒场,自当是对地形熟稔得很,当然温廷安在出任务之前, 也专门勘研过酒场的地形, 她心中也是有些定数的,只消还有一线生机,她必然是不会轻易言弃的。
两人从隧洞深处, 疾然朝外出逃,温廷安行路略显踉跄, 椿槿不得不上前搀住她的臂肘,温廷安先是笑着道了句“多谢”,继而思及了什么,秀致的眉心蹙了起来,道:“媵王行事必然有所筹谋,除你之外,他可还是还有旁的调遣?”
椿槿稍顿了一顿,道:“不实相瞒,王爷不仅安排了奴家一人来监守隧洞,还安排了其他的戍卒,假令少爷要逃出去,不论如何,都会遇见那些巡守于周遭的戍卒。”
温廷安了然,薄唇极淡地抿成了一套细线,她轻笑了一番:“虾兵蟹将,也算不得什么了。”
椿槿眸心瞠了一瞠,踯躅道:“按温大少爷的意思是……”
温廷安眸色坚执,沉声道:“对,我们杀出去。”现在就杀出去,直截了当地杀出去。
既然阮渊陵已然取得了赵瓒之贪墨炼械、通敌叛国的种种物证,温廷舜也挟持了赵瓒之谈判之局,成功教唆完颜宗武将元祐三州割让给了东宫太子,阮渊陵与温廷舜里应外合,情势是一片大好的,如此,她也不必再畏葸不前,目前她处于采石场的位置,要想逃出此地,唯一的捷径,便是直取西南偏门。
西南偏门离她所处的地方并不遥远,也不会掠经东苑,唯一要注意的地方,便是这巡守其间的禁兵戍卫。
雨势减淡,春雷隆隆,明明才值晌午的光景,但穹顶之上的日色黯沉如磐,天地之间俱是黝黑的暗色,空气变得沁冷又稀薄,温廷安窃自捣剑出鞘,那些瞭望台上的戍卫,都认得她那一张脸,为首的参将虎躯一震,眸露弑意,惕意腾腾,旋即怒喝一声:“有逃兵!——”
参将当下带兵,一鼓作气杀到了温廷安的跟前,欲要围剿住她,椿槿觳觫一滞,当即抽刀,欲要横挡在温廷安近前,替她挡住了一位戍卒的攻势,但温廷安显然快她数步,震剑横扫而去,一阵雪亮的流光惊煞人眼,交睫之间,温廷安掌间的长剑吸饱了人血,那上前围剿而至的戍卒们,在浓密的大雨之中,悉数倒在了湿泞的地面上。
空气中,陡地撞入了一片腥稠濡湿的血气,血沫子形同漫天飞雪一般,四下乱窜飞溅,此情此景,为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平添了一抹冷穆寒峻的气息,雨丝慢慢打湿了温廷安身上的褐衣,她抬手拭掉了溅在了面靥之上的血渍,好整以暇地偏着头,笑望着参将以及身后的一众戍卒。
椿槿见状,有一丝丝诧讶,她没想到温廷安的身手会这般好,方才在隧洞中的时候,温廷安明明有诸多的时机逃脱,甚或是取了她性命,但温廷安并没有这般做,她选择给椿槿留一条活路。
“椿槿,你这在做什么,竟敢临阵倒戈,你这是叛变!是在狼狈为奸!”参将见着了椿槿的身影,简直是目睚欲裂,掌间的提刀直指着她,椿槿的面容浸裹在了浓郁的雨雾之中,情绪淡到了极致,淡声道:“奴家不是叛变,奴家是在弃暗投明。”
参将听罢,整个人气急败坏,没料到事况竟会生变,作势抬刀劈砍而去,温廷安迅疾提剑横挡住了参将的攻势,或许,参将就是等待着这一刻,他的目标并不是椿槿,而是温廷安,参将速对身边的戍卒使了一个眼色,戍卒反应过来,迅疾以里应外合之势,包抄住了温廷安,参将的眸底,掠过了一抹极沉的暴戾之色,目下温廷安形同瓮中之鳖,逃无可逃,参将顿时阴狠地举刀,朝着温廷安劈削而去。
椿槿眸瞳一缩,照此事况,参将定然是起了弑心,打算杀了温廷安,她凝声沉喝道:“他是中书门下同平章事温善晋之子,是矜贵的嫡出世子爷,参将大人若是胆敢伤他分毫,你便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参将听罢,阴鸷地冷笑一声,在雨水的濯洗之下,刀刃泛散着一片雪亮的光,道:“椿娘子此言差矣,我可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到底是个世子爷还是公子哥儿,当初牙倌将其领入酒坊之中,这人的帐籍上,写着是从外州迁徙入京的秦氏,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故此,我杀的人,不是崇国公府的世子爷,不过是个在乱战之中逃亡的劳役罢了。更何况,只消销毁了帐籍,这个世间便是再无秦氏此人,谅是大理寺要彻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你说,是也不是?”
确乎是这种道理,椿槿蹙眉,整个人俱是一噎,有些说不出话来,眸心浮染起了一片忧虑之色,不由得望向了温廷安。
温廷安面容沉寂如水,但眸底绽露出一丝澹泊的锋芒,她悠然地笑道:“参将大人莫不是被大雨淋糊涂了?这帐籍和身份,乃是大理寺伪造的,阮寺卿与鸢舍自当是认得我是何人,您若是准备对我动刀子,就怕您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这话说得可谓是轻狂,听在参将的耳屏里,不亚于是一出激将法,很快就将参将给激怒了,他怒不可遏道:“尔等宵小,还真是狂妄至极!毛都没张齐,就胆敢在此处撒野!”参将怒发上冲冠,倏地照定温廷安的面门劈削而去。
椿槿心生忧色:“温大少爷留心!”
参将觉得温廷安,其不过是个仅会花拳绣腿的毛小子,他相信自己一刀招呼过去,温廷安便会两股颤颤,那一身嚣张的气焰也会镇压下去,说实话,参将并没有取温廷安性命的打算,赵瓒之曾经交代过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得擅取温廷安的性命,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还不到取此人性命的时刻,除非等来赵瓒之确切的指令。
参将朝着温廷安撂下了一记狠招,无非是想要磋磨一番这位少年的锐气。
没成想,温廷安竟是能行云流水地接下他这一起势招,甚或是说,她的气质从朝内收敛,变成了朝外释放,少年的锋芒毕现,竟是要在阵仗之上压参将一截,她执得是一柄开刃的青色硬剑,端的是削铁如泥,在连绵不辍的雨丝之中,发散着招眼的光芒,及至参将挥刀斩来,温廷安丝毫不显惧色,掌中长剑在雨幕之中劲然急旋,走了一个殷亮的剑花,大开大阖地斜劈挡去,堪堪锁住了参将的刀招,参将握刀的虎口处,甚至还隐微地麻了一麻,筋骨泛着一股子没来由的疼楚。
参将觳觫一滞,有些不信这个邪,接下来,他使出的刀招是愈发凌厉,但温廷安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逐一拆解了他的招式。
这也不是说温廷安武功在参将之上的意思,其实她不是善于进攻的,但她极其擅于防守,在出任务以前,朱常懿曾专门指点过她,说她若是进攻的话,在腕劲与膂力之上可能会输人一截,难以强差人意,不若专攻为守,她在防守方面是极有优势的,也惯于在日常习课里,训练自己的防守之术。
现在,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温廷安见招拆招,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在交战之中丝毫不落入下风,那湿漉漉的雨风,随着一阵一阵磅礴的剑气,一缕缕吹拂过了她的衣袂和鬓发,衬得她整个人清致出尘,一旁的椿槿原是有些忧虑温廷安的安危,想着随时随刻出手襄助,但温廷安的实力很强,教她连个帮衬的机会都没有。
这有些出乎参将的意料,如此看来,是他低估了温廷安的实力了。
并且,他感觉温廷安的剑招与武学功夫,是有些来头的,让他相当熟稔,在接下来接二连三的过招之中,温廷安陡地沉腕推剑,一举屏退了参将的刀招。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参将幡然醒悟,他忽然之间明白,温廷安的武学造诣,究竟是师承自何人了。
是朱常懿!
是曾经的八十万禁军教头!
虽然说朱常懿早已隐退江湖,但江湖之上一直流传有他的传说,参将委实没有料想到,朱常懿竟会隐居在鸢舍之中,教授这些小毛头武功。
此番是他棋差一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