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昕递了辞职信,安问:“怕了?”程昕说这是她闯的祸,她理应付出代价。安把辞职信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不耐烦道:“多大事啊,赶紧给我干活儿去。”她径自开电脑,倒咖啡,见程昕两眼发直不动窝,问:“还不快去?”程昕捂着脸说:“我真的没脸待下去,看到同事们都在为我的错误东奔西走,我没法心安理得地待在这儿。”安想了想,说:“那你就休假吧,你的年假不是一直没休。”安就昨天的失态向她道歉,问道:“我失态的时候和一般泼妇也没什么差别吧?”“没有啊,”程昕说,说完觉得有歧义,又纠正道:“不是,有啊……不是,不是泼妇啊。”

安回家收拾了个大袋子,安妈打听是什么东西,安慌慌张张的不愿意给她看,她越发要看,一扒拉,是各种高级包,问这是干嘛,安说:“朋友管我借的。”安妈问哪朋友啊,借这么多,安随口说是败败,安妈不太信,但也想不出什么不信的,念叨:“借这么多?熬着吃啊?”安屁滚尿流地跑了,开车直奔“米兰店”。

店员慢慢算钱的当儿,安哀伤地看着自己的宝物,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再摸一摸,咬牙拽回一支2.55,说:“这个我不卖了。”店员遗憾道:“这个最值钱,您考虑清楚了么?”安打听能给多少,听了那数,毫不犹豫地推回去了。

秀蜜一早儿上班去了,程昕收拾了个小箱子,刚拉到门口,崇文出来问:“走了?”要送,她不肯,崇文没理,回身拿了件外套。

非上下班高峰,车尚好打,出租车停在北京站对面,崇文把箱子拖上过街天桥,两人也就像一对情侣。崇文问程昕怎么不坐飞机,听说来的时候可是飞来的,程昕说那会儿是没坐过,坐过就得了,现在要省钱,化妆品还是上回拍片撅的。正聊着,容萱打来一电话,问程昕的稿子怎么还不交,程昕说前天就发了,也没退回来。容萱说那她知道,只能麻烦回来一趟了。程昕没带电脑,要回去就肯定赶不上火车,她和崇文商量了一下,问崇文发过去行不行,容萱说不行,现在就要,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容萱懒得再听,“啪”把电话挂了。

崇文说他现在回家,用程昕电脑发,程昕说:“没用,她会给我打回来重改。”崇文说容萱不会改么,程昕说她会说没这义务。崇文就不明白了,这俩人怎么结的这么大仇,她这人缘怎么就这么次啊。程昕瞪眼道:“你问我?我问谁?”

一个半小时后,容萱从主编室出来,笑嘻嘻地说:“这遍可以了。”程昕只恨眼里不能射出小刀子,容萱关心道:“听说你休年假啊?真不好意思,之前没人告诉我。那怎么办?你明天再走吧。火车票买得到么?要不我让琪琪帮你订飞机票?”程昕恶声恶气地说:“不用了,谢谢。”容萱还觉得她见外:“没事,真的,有需要就告诉我。大家都互相帮忙嘛。你捅的娄子,大家不也帮你收拾来着,没关系的。”听得别人直暗地里咧嘴。等容萱下班,伊娜劝程昕还是回家,程昕不肯,伊娜说你这是何必呢,致哪门子气啊,程昕等人都走了才悄悄说:“我觉得现在走太被动了。容萱随时可能会给我出状况。我既然还要干下去,就得等自己位子稳了再走,现在我心里没底。我算看出来了,屁股一天没坐热,一天不能掉以轻心,‘不在场’就是输了。”伊娜说你们俩到底是为什么啊,程昕颓然道:“人和人之间瞧不顺眼哪有为什么,说实话我现在也瞧自己不顺眼。”伊娜安慰道:“不用这样,谁没犯过蠢。昂?敢站出来么?”程昕说万一真有敢站出来的呢,伊娜一愣,说:“那他准保特别庸俗。”程昕有一个特别大的困惑是,她不知道安会怎么看待她和容萱的矛盾,她不会不知道吧。伊娜说:“我虽然不是领导,但如果我是领导,我不会管这个事。”程昕问为什么,伊娜说:“竞争提高生产力啊。”

万没想到,原本该好好做做文章的严峻事故,安竟不再提,只是开了个会,自我批评一番,感谢大家行动力强,而已。容萱深深不忿,既然升了主任,就从行政上表达点威严,她直接指明这不是安的责任,就算有,也是因为太过相信程昕和老艾,安却只说,作为主编,她难辞其咎。看程昕和崇文出双入对完全无事地去拍这期的大专题“小剧场”,容萱深感该离开了。

选题是崇文报的,这些年来他拍了很多小剧场的资料。安让程昕带孙颖,孙颖会来事,可以弥补程昕不爱交际的性格。程昕去洗手间,碰见孙颖补妆,都满脸堆笑打招呼,孙颖见她洗手,从兜里掏出个护手霜,说特别好使,一直盯着,程昕只好擦了,要还,孙颖说送她了,不容她不要,直接把她的手塞兜里了,还说:“安让我好好和你学习,你就别客气了,我什么都看在眼里,你就是我榜样。”自此处处拉着她手,亲亲热热。

崇文把多年来的资料翻出来重新整理,程昕回家就名正言顺到他屋里美其名曰看资料,各种剧照里,有时会突然看见青春飞扬的崇文,笑得阳光灿烂,还有时是和同样比现在稚嫩的葛一青。程昕便会若无其事地继续翻下去,但是她知道,他最好的时候,她没碰上。

她看照片,崇文就看她,若睫毛微微颤动,便是感受到注视。崇文问她那天在火车站为什么发脾气,程昕说:“因为,因为我觉得你对我不好。”崇文说:“我都送你去火车站了,还不好?谁还送你了?”程昕不讲理道:“葛一青就总是发脾气啊。”崇文太纳闷了,她这是学葛一青么难道,程昕不吭声,屋子里有种暧昧的情愫。崇文半晌说:“你就是你,有缺点也是独一无二的啊。”程昕等台阶好久了,马上答应道:“好吧。”崇文叹口气,说以后努力好好的相处吧!

拍完最后一组小剧场,崇文骑车带她回家,两个人的影子随着路过的路灯变小,拉长,消失,再出现,变小,拉长。崇文感到她在后座上摇脚,后脚跟一下一下磕挡泥板儿,问:“你觉得相处得还行么?”程昕笑咪咪地说:“挺好,挺好挺好挺好。”

到楼底下,崇文锁车回来,见她从垃圾箱边拣了一盆半死不活的花,说是花,基本上是草,有点干,能养活。程昕煞有介事地说:“泡水盆里,一晚上就能好,这花儿开了蛮好看呢。”等电梯的时候又说:“养活了我就送给你。”崇文问:“什么理由啊?无功不受禄啊。”程昕说:“野百合也有春天。”两人不禁都有些拿捏,进了家,崇文在她身后轻不可闻地说:“晚安。”

程昕把花泡好,秀蜜翻身看见,惊道:“你脸上挂那个诡异的笑干什么?”程昕嗔道:“睡觉!”

早上,程昕被一阵疯狂的狗叫吵醒,秀蜜惺忪着睡眼疑惑地问:“出啥事了?狗咋这叫?进来小偷了?”两人跌跌撞撞地拉开门,葛一青正把大包小包往屋里堆,笑着打招呼道:“哈罗,我回来了。”程昕尚没彻底醒来,木着脸说:“欢迎。”葛一青打趣道:“不太热情啊。”她直奔崇文怀抱,被崇文轻盈地闪开,扑个空,恼道:“你怎么更不热情?”崇文问:“你干吗来了?”葛一青说:“我想来想去,还是离不开你,我要跟你好。”崇文问我要跟你好么,葛一青严肃地说:“你会跟我好的。没有经过波折的爱情不是真的爱情。”崇文道:“你老这么折腾,贫不贫啊?有没有新鲜的啊?行。你来,我走。”他披衣出门,葛一青并不挽留,说:“冷静冷静也好。”

秀蜜和程昕回了屋,秀蜜为难地问:“啥情况?这出戏还没完没了了?我就说你不能和崇文好吧。”程昕以被蒙头,床边的花泡这一夜,竟像有活过来的迹象。

黄广告接水泡茶,容萱闪身进来,主动跟他打招呼,说:“咱们好久没聊聊了。”黄广告客气道:“是啊,太忙。”容萱沏的是杯速溶咖啡,淡淡问:“你对我是不是还有心结?”黄广告上下看:“有吗?”容萱说哎呀,就别耍面和心不和这套啦,黄广告臊了,说:“这不是寒碜我么?”容萱把话摆明面儿上,问道:“你觉得我这人挺没劲的吧?”黄广告对这种直抒胸臆有点对付不了,辞穷道:“没有!还行啊,一般。”容萱追问:“一般没劲?”黄广告索性闭嘴了。容萱说:“大家都觉得我对程昕苛刻,其实我不是故意难为她,要怪只能怪你。”黄广告懵了,说关我啥事,容萱可爱地笑,说:“我这是故意做给你看的。我是要你知道,她虽然顶了我的位子,但能主事的,还是我。”

安妈这回要彻底搬到闺女家,所以安要检查她收拾好的东西。好几个编织袋,安一件一件过手,不许把破烂混进去。她扔一件,她妈拣一件,心疼地念叨:“都能使呢,干吗不要啊。”

安又扔出一台灯,安妈说不过啦,这能亮呢,还插上电展示给安看。安说:“我知道能亮!问题是您想想,放我家,插哪?和我们家匹配么?”安妈说那好好的东西也没理由扔啊,安说不扔也行,放在这儿别带去,随手又扔出一闹钟,打她记事起,这玩意儿就没准过。安妈说能用,一小时慢五分钟,她记着呢。安奇道:“豁,合着留着它不是为了看时间,是为了练脑子?”安妈说留着吧,它比你岁数还大呢。安问:“留着我管它叫姐?闹钟姐?”早知道不让她收拾了,自己还得再来一遍,她可不容忍她妈把她那变成垃圾堆。

安妈舍不得把房子租出去,现在这些租房的都特别不爱惜,弄得脏了吧叽的。安说要不就等拆迁,反正迟早得拆。安妈想起秀蜜娘儿俩好象一直想租房,让安问问,安觉得这倒也是不错,不过租给她他们的话,收多少钱呢?高低都不合适。安妈让她问问现在那房多少钱,就还那个价钱,当帮着看房子,安答应问问。

程昕丧着脸去上班,伊娜问:“怎么灰头土脸的?”程昕说:“咳,我不一直都灰头土脸么?”众人一想也是,又低下头工作。安问她愿不愿意帮忙看房子,价钱就和现在给崇文的一样。程昕听了,把脸埋在手里,平复了下情绪说:“我和我妈,一定会爱惜家里所有的东西。”安说咳,都是破烂儿。程昕诚心诚意地感谢道:“我正处在想要搬出来,可又不知道往哪般的境地。”安问:“怎么了?和老艾处不来?”程昕掩饰道:“不是。葛一青又回来了,我们住那儿太碍事了。”安愣了愣,说:“贫不贫啊这俩。”

程昕当晚就收拾东西搬家,秀蜜不同意,怎么说搬就搬啊。程昕沉着脸问:“那还要挑个黄道吉日么?咱们这么漂泊的人,就甭来这一套了。”秀蜜说总要和崇文打个招呼吧,程昕说跟他媳妇说不一样么。秀蜜知道她为葛一青搬来才搬走,程昕非说喜欢住平房,什么都体验一下。秀蜜说要体验也体验点好的啊,这是要忆苦思甜么。程昕手里紧忙,说道:“别人想忆苦思甜还没这机会呢,咱得珍惜。那边挺好,家具什么的都有。邻里邻居,互相关照,那才是北京。咱们就应该好好了解了解真正的北京。”秀蜜说不过她,只得说晚上搬家不好,人家都早上搬家,那叫越搬越亮。这时葛一青叼根烟进来,看摆一地东西,问:“干吗呢?搬家啊?我怎么不知道啊?老艾知道么?”程昕没言语,秀蜜赶紧说:“说了吧?我也忘了。你俩合好啦?”葛一青说:“咳,这不分分钟的事么。”崇文回来,葛一青赶紧问:“你知道她们要搬走么?”崇文盯着程昕,程昕笑道:“没和你说么?我都忘了,太忙了可能。”秀蜜说老太太彻底搬安那儿了,房就腾出来了,非说请她们帮着看房子。葛一青问崇文怎么才回来,崇文说:“我也搬,回来拿我东西。”葛一青竖起眼睛道:“上哪啊?凑什么热闹啊?”崇文说搬棚里,葛一青不让,说她去过了,崇文在那儿弄装置,那么大味儿,不能住人,对身体不好。崇文没理,直接进屋,葛一青追进去说:“她们这不是搬走了么?你一屋我一屋还不行么?”门“呯”一声关上,再传来的就是葛一青的嚎啕大哭。

程昕最后看了屋子一眼,突然发现窗台上那盆小花。她拿了出来,想想,又放到鞋柜上了。她默默换了鞋,两人把门钥匙放到鞋柜上,便走了。

葛一青死表衷心,发誓从来没跟小王好过,只是借了房子住。崇文冷冷地说:“我就问你一件事,那么多地板,你怎么处理的?”葛一青眼珠一转,笑了:“烧了。”崇文起来就走,说:“我真不能跟你一块儿住,这简直就是陪床。”葛一青吊到他身上不下来,问:“陪什么床?”“精神病院陪床!”

崇文并不知道,小王家现在和几周前他家一种情况。伊娜看着一屋砸烂的东西,发自肺腑的兴灾乐祸。不过她不明白,走就走呗,为什么要砸东西。小王答得非常隐晦,说:“她以为人人都是艾崇文。”伊娜坏心眼地问道:“你揍她了么?”小王说他不打女的,就把她轰走了。伊娜真不知道老艾有什么好,让这姑娘疯疯颠颠,小王说他还想知道呢。伊娜还是由衷佩服葛一青的,走哪都能给人掀起人生最高的**。她问到底为什么砸成这样啊,小王说:“她那个人,有‘为什么’么?”伊娜想想也是,遗憾地表示本来还觉得葛一青跟小王挺合适,小王说这看怎么说了,葛一青让老艾惯坏了,要是男人不惯她,她不习惯。伊娜说你也别死心,葛一青最擅长的就是吃回头草,小王说别操蛋了,那是跟老艾,他已经把门锁换了。小王问过她,是希望被挽留么?世上哪有这么贱的房东。葛一青面子上下不来,只能走。伊娜说你也别吹牛逼,肯定也是让她撅得没面儿了才这样,要是真喜欢,不必有那么多自尊心。小王说要不咱俩应群众要求试试吧,伊娜问:“群众是谁?你爸妈和我爸妈?他们买票么?”小王嘿嘿一笑,伊娜问:“你找我来难道是说这个的?”小王严肃道:“不是,我这儿有个新游戏,得俩人玩。”伊娜目瞪口呆道:“你丫也太没心没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