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看败败的打扮就惊了,现在肉这么贵,怎么能让人白看了去。败败羞涩道:“哎呀现在什么不贵啊。”再说让万总看了也没什么,人不错啊,出手大方,为人正派,上回安还误会人家要潜规则。安悻悻道:“是是是,他正派,我不正派。男的千万别看我,只要看我一眼,我就大喊‘抓流氓’。”
败败对万总是研究过的,也不是很土,好好造造型不是没得救。起码个头儿还行,长相嘛,估计年轻时候还挺清秀的。她把他从头到脚的配置算过一遍,大概五万多块钱吧,主要是那皮带贵。安冷笑道:“你小心点。咱北京女的,最傻的一点就是觉得自己聪明。”她把万总直接强插广告总监到杂志社的事儿一说,败败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够贼的啊。”安一拍大腿:“所以说啊,就我傻!敢情人家一直防着我呢!听他整天兄弟姐妹老师同学的,最肥的肉自个儿叼嘴里不撒。”败败担忧从内蒙找一个做广告的能靠谱么,安说是啊:“他要说来一外地的,但业务熟练,我不在乎,可这位真能一来就上手么?”败败安慰道:“你也别急,说不定来一能力强的。”安说:“我真愿意信!”她有个预感,现在要干的这摊事儿,相当凶险。之前沈容萱就给她上了一课,现在万总再次告诉她,人不可貌相,都在那儿扮猪吃老虎。“我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安自问。败败说她长不了,她就是这种人,还愿意相信别人都跟她一样。安提醒她:“我现在说你呢,你也当心点,别以为人家傻。我现在要敢不卖力气,他分分钟把我炒了。”
败败倒觉得,失身比起失业,那是不值一提。她去卸妆了,安抹把脸镇定情绪,败败又把门推开,严肃地问:“洋北漂要跟你离婚?”安看见她手中的碎纸片,大呼:“你怎么连垃圾桶都翻啊?怎么比狗仔队还邪乎啊?”
程昕第一个儿到了崇文的摄影棚,头探进来四下看,身子在外面不进来。崇文从电脑前面回头,问:“你脖子不卡得慌啊?”程昕这才闪身而入,并不往里走,问:“他们都没来哪?”崇文说:“那怎么着?你外面等会儿?”程昕习惯被噎了,不说话。崇文命令道:“坐啊。”她踮着脚尖到沙发上坐了,崇文问她喝什么,她举起手里的矿泉水,崇文想起来,翻出个纸盒给她,说:“人送我的,我用不着。”她打开看,是个保温杯,问:“干吗?”崇文说:“矿泉水瓶不能重复使用,不健康。”
程昕没想到自己这点儿抠门劲儿大家都看在眼里,稍窘,硬着头皮道:“谢谢……艾大哥。”崇文吃惊地看她一眼,她也被自己顶着了,傻笑道:“真恶心哈。我还以为你不爱理我呢。”崇文还真没多爱理她,接着修图。她看到墙角的床,叠得整齐的被子,讨好地搭讪:“你住这儿啊?你没房么?”看看他修的图,又社交道:“这是你什么时候拍哒?”没等崇文回答,她就笑起来了:“哈哈,你故意搞笑的吧?这女的为什么要这样啊?你这个光圈调的……”崇文把图片关了。
程昕干在那儿眨巴眼睛,正想再找个话题,TOMMY拎着化妆箱扭进来,冲他们摆摆手:“HELLO。哟,勾搭呢?”崇文没搭理他,他也不在乎,跟程昕说:“HI,我是著名化妆师TOMMY,你叫什么呀?”程昕若无其事地说了自己的名字,TOMMY一阵浪笑:“昂?哈哈哈哈我一看你就是成心的。”程昕被人讽刺多了,淡定地笑笑,TOMMY伸出食指推她肩膀:“开个玩笑啊。”他问今儿拍谁,程昕说何冰冰。TOMMY愣了几秒,窜儿了,一嘴东北口音:“啥玩艺儿?何冰冰?你们又蒙我!”他发狂地在棚里转腰子:“伊娜呢?沈容萱呢?小蹄子们,敢涮我。”
伊娜摸起手机一看,直接递给容萱:“TOMMY,估计知道真相了,你来对付吧。”容萱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喂?谁呀?TOMMY啊,什么事啊?我是容萱。”TOMMY骂道:“别给我装。你们俩小浪蹄子,敢蒙我?不是说拍俩冰冰里的一个么?”容萱说是啊,这是冰冰啊,何冰冰。“我去——我谁啊我?我TOMMY!你当我给谁都化呢?谁知道何冰冰是哪块儿石头里蹦出来的?”容萱提醒他:“哎你小点声,人没到呢吧?”TOMMY看看四周,放心道:“我管她到没到呢,现在这屋里我腕儿最大,除了老艾。”容萱说行了,别找补了,这冰冰也不错,刚签给洋润,要力捧,马上就火。TOMM生气道:“火了再找我化啊——啊呸,怎么这么不吉利啊这话。我告儿你啊,你欠我的。”容萱完全不放在心上,说:“行行行先欠着,攒够了一块儿还……啊——!”TOMMY急问:“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那边没动静了,他挂上电话,却见程昕一脸不安,一对青年男女已站在摄影棚门口,那女的脸色老难看了。
程昕招呼何冰冰,冰冰把脸扭向一边,那男的笑嘻嘻地圆场,说:“我是冰冰的经纪人穆龙。”热情地向TOMMY点头致意:“久闻大名啊TOMMY老师。”TOMMY轻轻哼了一声,往化妆间扭:“赶紧着。”
容萱终于亲眼见证了伊娜神一般的开车技术,眼眨着她她顶上一辆小货车的屁股。车上踉跄下来个农民,着地后马上就吐了口血,艰难地说:“赔我……你赔我。”伊娜吓坏了:“你怎么了?你怎么吐血了?是我撞的么?”农民又啐了口血,定定神:“我嘴破了,让你顶的,撞方向盘上了。”伊娜捂住胸口,不是内伤就行。农民是收废品的,要她赔误工费,说得修车。伊娜满口答应,让他说个数。审时度势的容萱镇定下来,厉害地问:“50块钱行不行?”
“五十?”农民要哭了。伊娜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还是先去医院。正掰扯,警察过来,一看她就气乐了:“怎么又是你啊?你该上学习班儿了吧?”伊娜陪笑脸说:“母们私了,私了。”转头跟农民商量,说带去她爸厂里,那儿有的是废品。农民不信,怕半道儿把他甩了。容萱不耐烦地说:“你怎么那么贼啊?”
“我不骗你!”伊娜把名片塞到农民手里:“你跟丢了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不甩你,真的。”警察警告她开车小心点,伊娜敬个礼:“您放心,您起码半个月瞅不见我。”警察气得:“才半个月?”
穆龙很会来事,并且很自然,一路道着“辛苦”,拿了几瓶矿泉水进来分给大家。TOMMY老师略矜持,让他放那儿。安抱个大包进来,问程昕怎么那俩还没到,穆龙顺手把安的大包接过去:“我来帮主编拿,这什么高级包啊这么沉。”安顺嘴谢着,出来问程昕这是谁,程昕说:“何冰冰啊。您不是看剧照了么?”安替人担忧:“能红么?”正说着伊娜和容萱来了,安呵斥道:“嗨你们俩,赶紧过来看看,我把我最贵的衣服都带来了。”容萱把程昕挤到一边,一阵赞叹:“2.55啊……机车包啊……啊这个包你也有?”伊娜高兴道:“这就行了。公关公司爱借不借,咱自己有。”容萱拿起件小黑裙比在身上问伊娜好看么,穆龙从化妆间冲出来,把水塞到安手里,说道:“主编您辛苦,喝口水。”又拿回来拧开盖:“谢谢您给我们冰冰机会。”再恭恭敬敬递上一张碟:“这是我们冰冰刚拍的新戏,您多指教。”俩人就此社交上了。
程昕并不明确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喜欢别人过度热情,后来就暗示自己这是娘胎里带的。不过看穆龙对何冰冰小心呵护,各种鼓励,觉得这算是个好经纪人。TOMMY问她是否看得出两人关系,她问:“不是经纪人么?”TOMMY不屑地笑:“说你傻你就冒鼻停泡。”
冰冰一对镜头,就摆出付冷酷的表情,崇文让她放松,笑一笑,冰冰是想的,可一笑脸就扭曲,崇文的相机几度拿起又放下了。穆龙用手比出“八”字卡在下巴上,做个“笑”的表情:“笑一笑。”冰冰对他可没什么好脸,不耐烦地说:“我不是笑呢么?!”TOMMY又问:“看出来没有?”“有不正当关系?”程昕迟疑地问。“当然!肯定有一腿儿。”程昕问从哪看出来的,TOMMY得了意,不肯答,只说深了去了。
崇文勉强捏了两张,让冰冰换个姿势,冰冰就定住了,眨巴着眼睛想。程昕突然问:“艾老师你这儿有音乐么?放点音乐她会放松。”崇文惊讶地看她一眼,容萱拿胳膊肘轻捅伊娜一下,安说:“对。有什么音乐?”见安附和,崇文便让小熊去找点节奏强劲的,程昕完全没发现不妥。
穆龙从外间搬了把椅子来,推让半天,安只得坐了。冰冰随着音乐稍微动了动,幅度并不大,崇文以鼓励为主,说:“动的幅度可以再大点……好的,非常好……”摁的几张里,有凑近冰冰仰拍的。程昕突然小声说:“封面的照片,这角度不好吧?”容萱不禁笑了,TOMMY一捂嘴,好像这话是他说的,赶紧给捂回去。果然,崇文放下了相机。安抢着说:“换套衣服吧。”TOMMY招呼程昕:“小孩你过来,帮我个忙。”听见容萱说:“初生牛犊啊。”
TOMMY关上门就骂:“你傻啊?你哪根葱啊指手划脚的。”“我说得不对么?”程昕并不服气。伊娜随后进来,劝道:“他是摄影师,他有他的打算,可能是为了让模特进入状态。”TOMMY点头道:“就是啊,你别找骂了。待会儿他跟你急了,我可不管你。”程昕迟疑地说:“我也没乱说啊,我们上学的时候有摄影课,我懂一些。”看这是个牛皮灯笼,TOMMY也有点生气:“得,当我没说。”
当程昕又一次提出质疑后,艾崇文不拍了,也没摔摔打打,轻拿轻放,扬长而去。望着他傲岸的背影,没人敢出声。安责备地看了程昕一眼,跟了出去。程昕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谁听。容萱赶紧过去和冰冰扯些有的没的,叫TOMMY帮她补妆。TOMMY假意呵斥程昕道:“你刚毕业吧?几岁啦?就算不懂这儿的规矩,家里面的规矩也得懂吧?长幼有序!”程昕自辩说没注意,TOMMY补了粉,笑道:“什么没注意,我看你忍了很久了。”他压低声音说:“你傻吧就,主编在这儿呢,要说也该她说,她为什么不说?艺术家是好惹的么?拿你当枪使呢。别人不吭声那是看你笑话。尤其还有艺人在,人会觉得这杂志什么情况啊?觉得你们不专业。”
这话说在点儿上,程昕垂下头,容萱过来甩片汤儿话:“摄影师不干了,咱都甭干了。”TOMMY推程昕一把:“还站着哪?您真稳!快去把艺术家给请回来。”程昕没头苍蝇似地往外跑。
安正在外面安抚崇文,小孩刚毕业,不懂规矩,哪能真生气啊。程昕推门出来了,直不笼统地道歉:“对不起,我真是无心的。”崇文没理她,背过身喝了口“小二”。安以眼神鼓励程昕继续,她硬着头皮说:“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不这样了,绝不乱插嘴,艾老师。”她一咬牙,转到崇文面前,深深鞠下了躬,死活不抬头。
这倒把崇文僵住了,看安,安却仰头看天花板。崇文用力把空瓶丢进垃圾桶,发出“铛”的一声,回身进了摄影棚。程昕刚要起身,一双脏球鞋在她面前停住。抬头,是个表情冷酷、手里也捏个“小二”的女的,素颜,一张脸极艳丽,虽没开口,但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可称为“北京”的气场,让程昕顿时矮了下去。
葛一青照了会儿眼儿,把酒干了,直抵入喉的辛辣让她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她也仇恨地把“小二”丢进垃圾桶,哑着嗓子说:“好样儿的。有你。”
好歹算拍完了,程昕没走,帮TOMMY收拾东西。TOMMY絮絮叨叨地数落程昕,让她长记性,要么学沈容萱,要么得像伊娜,也就是说要么有人场,要么有钱场。程昕听得唯唯诺诺,只觉得那边那两人沉默得不像话。
还是葛一青先扛不住,问道:“还生气啊?至于么?也不是什么大是大非问题。”
“我没生气。”崇文不愿意给外人看笑话,葛一青不在乎,大声道:“没生气你跑这儿住来?”崇文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程昕正说这话耳熟,葛一青劈头盖脸地说:“少来这套磕儿。想几天了?想不出来就甭想了——我都没想。”崇文说你也想想,葛一青道:“我不费那脑子。想那么多也没用,越想越没劲。”崇文气道:“对啊,你也知道没劲?那咱俩何必呢?”葛一青声音渐大:“什么意思啊?要分啊?”
崇文往这边儿看了一眼,程昕赶紧低头,TOMMY不怵,搭讪道:“怎么啦?又要分?烦不烦啊你们俩?分八十回了吧?我支持你俩分,真的,可我求求你们,能不能整回真的给母们看看啊?分八十回,合九十回!就算母们没掏钱买票,你们也不带这么拿观众开涮的啊——这回真得分啊。”逗得程昕呵呵直笑。那两位并没觉得可笑,一块儿瞪着她。TOMMY回头呵斥:“人家闹分手,你拣乐?怎那么没人性呢?”程昕知道TOMMY是帮她找台阶,赶紧背包往外走,TOMMY相跟着,一路嘱咐:“你俩好好聊,TOMMY老师给你俩掏句心窝子,就你俩这情况儿,赶紧结婚领证生一大胖小子,啥事儿也没了。”
两人一走,葛一青堆出一脸笑,拉着崇文的手摇。崇文把手一甩,葛一青威胁道:“别给脸不要脸啊。”崇文起来就往外走,迎面碰上又跑回来的程昕。两人都站住,不知道该不该说话。程昕巴结地笑笑,绕过他进屋,见葛一青正叼着烟四处找火,一边找一边摔达东西。程昕拿了崇文给的保温杯溜边往外跑,葛一青瞪着她的背影,有点烦躁。
晚饭后,叔婶嗑瓜子看电视,程昕不好意思地递上一张名片:“叔叔,婶子,这是我的名片。”叔接过来来回翻着看:“哟,有名片了?第一回吧?”把名片递给眼睛不肯离开电视的婶,她扫一眼,心不在焉地叫了声好。叔觉得这杂志名真够怪的,问只在北京发么?程昕说不是,全国发。叔担心外地读者不懂“尖果儿”是什么意思么,万一以为是畜牧杂志呢。程昕笑道:“我们主编说,要像东北话征服春晚一样征服读者。”婶“噗”地吐出瓜子皮:“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叔把名片小心收好,程昕又递上保温杯,说是送给婶子的,每天沏点茶随时喝。不等婶拒绝,又说反正是白来的,可不能不要。婶收下了,说道:“得,谢谢啊。”叔赶紧替她表态:“真懂事了。”
一大早有品牌打电话来邀请《尖果儿》编辑参加发布会,安和容萱正出门,孙颖就问这应该转给谁。安说转程昕,然后高兴地和容萱说:“这就有人找咱去发布会了!”
程昕按着地址找到东四环边一家巨大的建材城,循着巨大的麦克风声到了展台边的签到处,签完刚要走,被人叫住:“哎程小姐,这是资料。”她不想让人看出是新手,一拍脑袋假装“噢可不是么我怎么忘了”的样子。台上演出开始,扭上几个跳印度舞的。旖旎的音乐中,程昕注意到台下有两个人也随之轻轻摆动身体,一个穿得雪白,一个扮得乌黑,她与边上的同行相视而笑,打听:“这是什么意思啊?”同行说:“据说是南亚风格家具。”程昕“噢”了一声,想起有资料,先是摸出个南亚风格的木质便笺夹,知道是礼物,喜悦地再掏,是个白信封,她大咧咧打开,马上合上了。动作太突兀,同行笑:“第一次跑会啊?”还是让人看出来了,程昕不好意思地“唔”了一声,老记者指点说这是车马费,应得的,资料拣最要紧的话发条资讯就行了。程昕咋舌,四百块钱才发条资讯,“那你还要发一整版?”老记者也很惊讶:“你哪杂志的啊?”
两人交换完名片,台上的表演也完了,一安静下来,就听见刚才扭那两人正抱头痛哭,众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老记者掏出相机,起哄:“什么情况啊?变戏法儿的还是说相声的啊?”黑白二人礼礼让半天,相携上了台。白哽咽地说声“不好意思”,黑递上纸巾,一块儿擦了会儿眼泪,台下有些等烦了的声音,白赶紧解释说:“激动了……主要是,在北京,奋斗了这么多年……成点事……太难了……”声音又破了。
“但我们终于做成了!我们的第一家店今天正式开业了!”两人一边挥舞拳头一边飚泪。程昕有点感动,旁边那老记者却说:“没事儿吧?”懒得再听下去,收拾东西走了。
“我们不是一个人在奋斗!”“那些和我们一样在北京打拼的人,你们会成功的!”
程昕用力点点头,鼓掌。这也是她给自己的鼓励。
午饭时,容萱闲闲问起:“程昕这礼拜跑几个会了?”大家都没注意,只觉得好象是老出去,容萱笑道:“她这活儿还真是个肥差。”伊娜没往心里去,随口说:“咳,就是些犄角旮旯的事呗,也没啥劲。”容萱说:“我看她跑得挺来劲的。肯定的,以前没跑过,一看这也能挣钱,肯定跑疯了,鞋底儿都跑烂了。”伊娜还没听出倾向,说那也叫钱?哪那么容易就疯了?容萱没把态度表现得过于明显,说道:“搁你当然不算什么,她一个吃爱心便当的人。”说完夸张地笑了起来,小熊和伊娜对视一眼,赶紧也笑了。
吃完晚饭,程昕回屋从钱包里数出六百,犹豫一下,又放回一百,又犹豫一下,又放回一百,起身出来,不好意思地坐在叔婶边上,递上这四百块钱:“叔叔,婶儿,我想每个月交给你们四百块钱。你们千万别嫌弃。”叔马上推了回去:“干吗呢程昕?”听着别扭,又说:“我们哪能要你钱啊?”“就是。赶紧收起来。”婶儿对人打扰看电视是很介意的。程昕尴尬道:“那多不合适啊,白吃白住的。”叔绷起脸道:“你别见外了啊,快拿回去,要不然我该生气了。”看程昕傻笑着不动,婶直接把钱夺过来塞回去,对着电视说:“我已经生气了。”叔不许她再别提这个事,说:“再提我赶你走了啊。过来,看电视。”程昕傻笑着往中间挪了挪。
睡觉前,叔故意在媳妇面前夸程昕,婶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哼。叔说人见了市面就是不一样,婶快人快语道:“以前也不是不懂——光懂也没用啊,没钱表示懂啊。”叔一想,还真是这个理,看来人一有了钱,就得体了。婶纠正道:“是就能‘表现’出得体了。反正还是有钱好。”“你丫还真庸俗。”叔嘻笑着关了灯。
中午程昕笑嘻嘻进了杂志社,小熊就羡慕地问:“又有发布会?”看她喜气洋洋,又问:“什么发布会啊?”程昕说是个时装网站,正写稿的容萱听见,冷淡地说:“程昕,以后有发布会,你问一下别人。”程昕一愣,反问道:“啊?问谁?”容萱说:“像这种时装网站的发布,明明该伊娜去的,她是服装编辑,你去了管什么用啊?”程昕隐约觉得是有理,解释道:“我不知道啊,他们把电话打给我,我就去了。反正就是发条资讯的事。”容萱放下手里的事情,责备道:“那不一定啊。服装编辑和网站可以有更深入的接触啊,可能有合作机会啊。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程昕还真不怵容萱,硬梆梆地顶道:“我真不知道。”
小熊开始还抬头听着,后来就低了头。崇文坐回位子,假装很忙。孙颖本来捧着杯子笑咪咪地看热闹,这下儿赶紧走了。容萱心里生气,但并不生着气说话,反而笑道:“那你以后可得记住,再有发布会,先看看是不是别的编辑对口儿,那三五百的红包,拿不拿有什么要紧?”
崇文听着这话刺耳,抬头看程昕,正撞上她脸“腾”地红了,她大声为自己辩白:“我不是为那个!”“真哒?那真难得。”她一急,容萱倒释然了。程昕想不出回嘴的话,也不敢看谁,横竖也不会有人替她说话,却听见崇文慢悠悠地劝道:“容萱你少说两句,她是新人,没经验。”
没想到斜刺里杀出的是这位,容萱震惊道:“新人——所以得有人教啊。你拍照的时候她那么指点你,你干吗生气?也忘了她是新人吧?”话说完还是笑,崇文不吭声了。
这时孙颖尖着嗓子领进一人,众人一看,一时回不过神。这人长相打扮,除了耳朵上挂一“蓝牙”,就是小一号的万总。此人自我介绍是新同事,刚从内蒙来,来做广告总监,“小姓黄,都叫我黄广告。”容萱盈盈起身,自报家门:“沈容萱。”黄广告憨厚地笑:“矮呀妈,万总提过,大美女啊。”小熊领他去见安,容萱方笑道:“姓黄的不适合搞广告,黄广告——把广告都搞黄了?太不吉利了。”正说着,伊娜灰头土脸地进来,一大早又把车剐了,容萱担心,拉着打听了一回,小熊问她伤了人没有,伊娜生气道:“咒我?!就他的后保险杠掉了。”小熊又问:“你没事吧?”伊娜以为是讽刺她,“呸”了一口,小熊着急:“我是说你没伤着吧?”伊娜想想,还是不领情:“少咒我,呸!”
一会儿安和黄广告出来,又给大家给依次介绍了,要请黄广告出去吃饭。伊娜看他形状奇怪,问道:“这啥玩艺?怎看着那么眼熟呢?哪见过呢?”冥思苦想间,安指着黄广告竖着的领子问:“你脖子也紫外线过敏?”黄广告摸不着头脑,说没这事啊。伊娜恍然大悟,可这人不姓万啊。众人笑着起身,程昕蔫不出溜跟着。伊娜奇道:“咦,你今天没带饭?”程昕说以后不带了,不好意思再给家里人添麻烦。容萱一把拽过伊娜,小声说:“人家跑会挣那么多钱,还带什么饭啊。”
孙颖对新工作挺满意,接接电话发发快递,很力所能及,唯一不足就是坐在门口儿,和同事距离稍远,不过也好,也就没人管她的各种小动作,来这儿以后已经看了十几本玄幻小说,在家整天摸摸这儿弄弄那儿,都没看这么快。下午正看到**,有人进来,她连忙把书推进抽屉,抬头却是容萱,抿嘴笑着问她干吗呢。孙颖知道容萱可没看着那么好说话儿,只一味陪笑,容萱关切道:“这也就是我看见了,小心点儿。就算安没看见,别人看见,投你一诉,也够你一呛。”孙颖倒想得开,说道:“咳,谁有功夫管我啊。”“人心隔肚皮,这都不好说,”容萱往屋里瞥了一眼:“这屋里这么多邀功求赏的。”孙颖知道这话里肯定有点什么意思,点头称是。容萱话题一转,夸起她指甲涂得漂亮,孙颖得了意,看容萱的手,青葱似的,问她怎么不涂。容萱说不习惯,涂了觉得指甲喘不上气,想起自己那儿有一堆别人送的指甲油,反正她也不要,进去拿了塞给孙颖。孙颖喜道:“容萱姐你太客气了,有事您就说话。”容萱说:“没事。我有什么事啊?我进去了啊。”
头期拍大片,模特定不了,衣服借不到。安大怒,对着左膀右臂容萱伊娜说,这不是她要的ANSWER。两人不敢出声,崇文出头说根儿在公关公司那儿,人家肯定要观望一阵儿。安不服气,说二百块钱的模特不是大把么,伊娜说定好的都让《瑞丽》临时叫走了,且安的要求确实有点高,伊娜认为过得去的都被她否了。安恼火道:“你意思是说找不着好的找次的么?我不要次的。我大片儿再找次的,我怎么出头?”再问崇文场地敲定没有,崇文慢慢摇了摇头,安急道:“不就是一破样板间么?”
崇文到底年纪大些,尚稳,提出个出奇兵的备用想法——胡同外拍。安一听,也算是个空人穷欢乐的法子。
来北京这么久,程昕是头回进胡同。胡同里一大早人来人往,急着骑车上班的,一路躲着人单脚点地往前蹭,到了胡同口才扬腿上车。送孩子上学的,前后给衣服胡撸平整,临了得拿纸巾把嘴角再抹一遍。也有那不着急的,端着早点往家走,到家门口也招呼了十好几位了。既然在胡同拍,安觉得那还是去自己熟的地界方便点,提前让安妈跟居委会打了招呼。崇文正选镜头,听见身后“嗨”的一声,声音平淡却熟稔,回头见葛一青撑在自行车上逆光站着,阳光给周身笼上一圈金黄,脸上挂个似笑非笑,才醒悟今儿是拍她,讪笑。伊娜把葛一青往崇文面前一推,说:“救场还是自己媳妇好使。”容萱也说:“关键时刻,舍媳妇其谁。”崇文挠头笑而不语,TOMMY直眉瞪眼从旁边过,甩下一句,“第八十一回了啊”。
崇文使劲搂搂葛一青肩膀,葛一青难得不好意思了,细瘦的手指伸进乱蓬蓬的头发里。看着这俩人,程昕不知怎的,鼻子竟发酸,跟TOMMY说:“他们真美好,我都感动了。”“一礼拜一回,你还感动么?”TOMMY不屑道:“这种人在小说里叫欢喜冤家,其实就是面瓜的意思,连分手都做不到,成不了什么大器。”
安妈为维持秩序时不容侵犯,头天晚上特意把奥运会时的红箍翻了出来,一上午直着嗓子吆五喝六挺辛苦,街坊小李要过胡同那头儿买酱油,被她一把拦下,死活让等会儿。小李看半天,没看出所以然,问:“怎么了?拍电影哪?给钱吗?”“庸俗!”安妈展颜一笑:“我闺女,拍杂志呢。”小李看岔了,直夸她闺女年轻。安妈稍丧,说拍的不是她闺女,旁边那领导才是她闺女,“看得出来谁是领导吧?”她不放心地问。
小李说怪不得您这么上心呢,可他妈等着炒菜,他得买酱油去。安妈坚决不准,说放那么多酱油对身体不好,把小李气乐了:“嗨王大妈,您这话说的有点自私啊。”安妈也觉得有点,把自家钥匙递给小李,让拿她们家酱油先使,“顺手再帮我接壶水!”
安过来说:“没事,您让人家过吧。老艾说了,人来人往的才叫胡同,才有气氛。”安妈指指正在蹦高儿的葛一青:“撞着人家怎么办?”安知道她妈好不容易煞有介事,越忙越高兴,随她去吧。安妈一会儿给程昕擦汗,一会儿拿小马扎给伊娜容萱,大家就只得一边工作一边道谢。小熊掏出个小风扇给伊娜吹,伊娜见商标还没撕,笑道:“你怎么还带着这个啊?活得够仔细哒。”看容萱用手扇风,顺手递了给她,容萱也没客气,自顾自用上了。
崇文换卷,小声嘱咐葛一青歇会儿,TOMMY阴阳怪气地说:“嗯,这运动量是够大的。”崇文红着脸说:“还不是怨伊娜?”伊娜可不吃这套,说道:“我是为我么?我找不着模特不能自己上啊?我长这么漂亮,圈子里有名的精致。”小熊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倒让伊娜下不来台,瞪着小熊问:“骂谁呢?”
安很喜欢葛一青,又是救场的员工家属,准备以后每期都找她拍片。“《尖果儿》红不了,我也得让你红。”她跟葛一青许诺。程昕羡慕得哈喇子都快出来了,安妈一把搂住她:“都是好孩子。北京欢迎你,程昕。”
成片很好很喜兴,安夸了一千多字。崇文松口气,指出服装可能不够大牌。“SO WHAT?”安说:“穿大牌,说白了等于是被大牌穿,看的人也就记住了牌子。现在这组片子,读者看完后会想一想,它在表达什么。”崇文问:“真有大牌穿的时候你怎么说?”安笑道:“那当然就说另一套了——我们的摄影师和模特可以完美自如地驾驭大牌。”崇文由衷地说:“安你不夹英文的时候,说话挺招人爱听的。”
“really?”
安给李败犬开了个情感信箱,败败让杂志社每人都写个最想要解答的问题给她。收上来一看,实在不够拧巴,回答这些问题连脑细胞都杀不死,无法新陈代谢。伊娜啐她:“我们还负责你新陈代谢?”
小熊问的是:如何追一个和自己身份地位完全不匹配的人?伊娜是:他有很多女友,我只是其中之一,我该怎么办?最后安定了程昕那个,败败最不喜欢的:初恋怎么天长地久。败败说这种问题太低端了,安说杂志第一期用,就当初恋了,相得益彰。败败叹气道:“其实我每回解答这种读者来信都是捏着鼻子耐着性子,依我的脾气,只想回六个大字——去死去死去死!”伊娜说读者要知道你这么想,得多失望啊。败败问:“你说怎么回?没结过婚是可能的,结了不离是万万不可能的?”她让崇文也提一个,崇文问提什么?败败说:“比如分手八百多回的恋爱还有没有继续的必要?”崇文说您得了,等您找着主儿再帮我传道授业解惑吧,败败有些不来劲,说自己那是懒得找。
有了上次容萱的示好,再有发布会的电话,孙颖先统统转给她再说。容萱对孙颖的机灵很满意,时不时再给些小恩小惠,慢慢连她的快递也直接交孙颖用公司的帐号发了。每回她也都表示要自掏钱包,但每回孙颖都说,十块钱的事,就让公家出得了。容萱也不好再坚持。
程昕报的生活方式选题是方便面,崇文听了不出声,程昕看出他不愿意拍,耐心地说:“方便面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崇文质疑这选题真的被安通过了么,程昕有撑腰的,得意地说:“就是通过了。”崇文问:“你觉得会有人看么?”“当然!像我这样的人,刚来北京,无处落脚或者寄人篱下,每顿饭要看人脸色,都不一定敢吃饱。我最熟悉的生活方式就是哪种方便面好吃,哪种方便面料给得足。安说了,要写就写自己最熟悉的。”崇文说不过她,只得讽刺道:“励志姐,真行。”尽管程昕很不爱听他给她起的这个外号,但只要崇文肯干活,她就算了。
晚上到崇文的棚里,程昕把各种方便面拆好,烧水泡面,一人儿忙活。葛一青窝在沙发里玩IPAD,一边看一边咯咯浪笑。崇文烦躁地问:“干吗呢?”葛一青说看微博,程昕插嘴道:“你们这儿能做饭么?有些方便面是煮的。”崇文急了:“我是摄影师!”葛一青没敢笑出声。
程昕知道他不高兴,但活总是要干的,赔着小心说:“我知道你是摄影师,所以我来把这些布置好,泡的,煮的,干嚼的,拌的。你布光吧。”崇文犹豫在发火和不值当的边缘,程昕突然问道:“你不愿意拍?”他索性说:“对,你自己拍吧。”程昕说我要是能拍好,当然自己拍,她完全不接受这种轻视。崇文一屁股坐下,自言自语道:“真他妈后悔,接这破杂志。”葛一青拖着长音说:“该——!”
两人理所当然地吵了起来,葛一青刚给他救了场,就被当着外人骂,气得说:“老娘帮你的时候你忘了?现在老娘陪你加班,你不但不感谢老娘,还他妈骂老娘——也忒不识好歹了。”程昕只能在一旁说些“别吵了”之类的废话,被葛一青毫不客气地抢白:“一边儿去,有你什么事啊?”程昕一听,抓起包走了。
半夜等人都睡了,程昕准备自己试试拍,到厨房里一通忙活,刚把面盛出来就撒身上了,汤溅到手上,她无声地做了个“嗷”的口型,没留神踢了地上的锅。再回身吓一跳,婶披头散发站门口,冷不丁一看太吓人了,哑着嗓子问道:“大半夜干吗呢丁光五四的?”眼睛一扫,不禁喝问:“晚上没吃饱?”程昕赶紧否认:“没!我吃饱了。我是想拍几张照片。”婶虽不解,仍厉声道:“我失眠!你不能早点弄啊?我这就再也睡不着了,还得吃安眠药!我更年期!我容易么?”“对不起,对不起。”程昕连连鞠躬,不明白自己上班以后怎么这么卑贱,见人就点头哈腰。婶极不高兴地走了,程昕才看见灶台的相机上全是面汤,赶紧拿起来擦。
秀蜜熟门熟路地摸到三楼,在右手那家门口停下,重捶。里面有妇人问“谁啊”,踢里踏拉开了门,一见秀蜜,呆在那儿不知如何招呼。秀蜜蛮不在乎地说:“我找我们家老程。”妇人闪到一边。
大门正对客厅沙发,程刚四仰八叉躺在那儿看电视,倒像是在自己家。看秀蜜进来,他慌乱地起身,脚在地上摸索拖鞋,问:“你干吗来了?”秀蜜理直气壮道:“领你回家睡觉。”程刚穿上拖鞋跺脚,一缕头发顺势落到额前:“你这是要干吗?!我不回去!”秀蜜不理,就在旁边站着。程刚并未看妇人,干坐了一会儿,默默起来穿上外套,细长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秀蜜,发狠道:“离婚,明天就去离婚!”秀蜜没吭声,在他身后跟着。程刚像个渐入佳境的话剧演员,疯癫地挥舞着双臂:“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妇人木着脸垂着眼,看秀蜜押解着程刚一前一后出了门,跟过来像是要关门。秀蜜回过脸,面有得色,刚要说点什么,妇人突然跪下了。
秀蜜顿时像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程刚听见寂静,回头瞠目。妇人低声道:“大姐,你成全我们吧。”程刚怪叫道:“你干什么啊?”就要拉她起来。她躲着不肯,平静地说:“我和老程十九岁就恋爱了,要不是他插队到这儿来,我们不会分开。我来这儿的时候,他已经跟你结了婚,有了程昕,他怎么也狠不下心跟你离婚,他是好人,大姐。”
让婶一闹,程昕不求人的大胆想法落空,一大早坐编辑部里垂头丧气。崇文来了,她也装没看见,听见他在身后拾掇,沏茶,然后递过一个U盘。想问,人已经收回手,开电脑,弄画报,一付很忙的样子。程昕把U盘插进电脑一看,是一张张形态各异的方便面,她突然就羞愧了,登陆MSN,震了他一下。半天,他回了个问号,程昕发了个3Q(谢谢),等人回音,人下线了。她回头瞪他一眼,看崇文去茶水间,也跟了进去,问道:“跟你女朋友合好了吧?”崇文说:“你管呢?”推门走了。给程昕气得半死。
孙颖赶紧到厕所里补妆,等容萱从隔断里冲水出来,神秘地问道:“哎,你注意到了么?”容萱知道她要说什么,装不知道。孙颖确认那几个隔断没有人,才说:“程昕好象喜欢老艾。”“不会吧?”容萱惊讶地问。孙颖说没跑儿,昨儿晚上非要加班,跟老艾回摄影棚。干吗不白天拍啊?整天有事没事跟着搭话儿。“那老艾什么反应?”容萱追问,以示确实不知情。“爱搭不理呗。人葛一青大模特儿,吃饱了撑的找她?口味哪那么重啊。”孙颖那样子,倒像她是葛一青。容萱呵呵两声,笑道:“这可说不准,说不定是洗脚水沏茶——另一个味儿。”把孙颖乐得前仰后合。容萱对自己的俏皮话保持了矜持,说:“老艾对她不错,你记得么?那天我说程昕两句,他还替她说话。”孙颖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容萱便把崇文送程昕保温杯的事也说了出来:“当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是他有一次帮我拍产品的时候,厂家送他的。”孙颖有点不服气:“他送给程昕了?难道是真的?”容萱笑道:“那也不至于,艾崇文这个人就是个滥好人,成不了什么大器。”孙颖叹口气道:“容萱我真佩服你,你的话真对,在一公司里,还真是外地人最能钻营。”容萱正色道:“你也别这么说她,她肯定也有可取之处吧?”孙颖说:“咳,我正找呢。”
第一期杂志终于印出来了,伊娜高兴得直说东北话:“矮呀妈呀太有成就感了。”崇文也说不容易,就这三五个人,七八杆枪。容萱说可惜品牌少点儿,黄广告拍胸脯许诺:“放心,包我身上,下期你看我给你拉来点儿大牌儿。”“大牌,没儿话音。”容萱客气地纠正。容萱问安的评价,安微笑道:“OK吧。”又强调说,还是容萱的人物采访写得最漂亮。容萱笑纳了。
安下令今始多留意报刊亭的铺货和销售量,众人应了要散,伊娜突然默默叽叽说她爸妈要请大家吃饭,庆祝第一期出刊。安讶道:“那怎么合适呢?要请也该是我请。”伊娜也觉丢人,跺脚道:“我说他们了,有俩钱儿也不能自卑成这个样子啊!可他们不干,非要请,气死我了。”安见她这样,倒不好意思推辞了,只嘱咐别去太贵的地方,伊娜松了一口气:“行,我跟他们说。”
当然说了也没用,选的地方还是太豪华了,弄得程昕完全不敢动筷子,每道菜上来都先看别人怎么吃。服务员给每人上一碗有颜色的水,她说声“谢谢”,只拿纸巾擦嘴,看伊娜父母大咧咧在里面洗手,才小心地把手伸到碗里蘸了两下。伊娜打量西服革履的小熊,不禁问道:“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小熊打了个嗝,伊娜追问:“问题你什么时候去换的?去哪换的?”小熊说:“我觉得和长辈吃饭,应该正式一点。”“你当见丈母娘哪?”TOMMY说完在那儿咯咯笑,小熊简直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伊父敬安一杯酒,感谢她对伊娜的栽培。刚放下,伊妈又豪爽地敬大家一杯。容萱赞道:“真羡慕伊娜,有这么年轻开明的父母。”和伊娜打扮得像姐妹花的伊妈不禁眉开眼笑,招呼容萱多来家玩,容萱笑道:“免不了要打扰。”伊爸见程昕怯生生不吃不语,主动给她夹菜:程昕赶紧道谢,伊父说:“我反正每天的工作也就是请人吃饭。”程昕刚要说什么,电话响,她只“喂”了一声,马上把头扭向一边,改成家乡口音:“妈啊?怎么了?什么?”听一旁的容萱笑得花枝乱颤,她马上起身出去了。
崇文在外间接葛一青电话,葛一青哇哇大叫道:“你跟谁在哪干吗呢?”崇文很恼火,说你管呢?“不管你行么?不管你能长这么大么?”葛一青自顾自说着。崇文说:“没事我挂了。”“你敢!”那头儿哇里哇啦乱叫,崇文把电话离自己老远,另一支手在兜里摸烟,看见程昕从餐厅里匆匆出来,他闪到一旁的树荫里。程昕在前面停下,很激动。崇文本不想听的。
“离婚?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婚啊?你们都不管我了么?你们知道我在北京是怎么过的么?”崇文把自己的电话拿耳朵边听了听,又放远。半天,程昕才又问一句:“什么时候离的?”崇文找到火机刚要点,听到这句,又停下。“我爸呢?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程昕哭道。“你们想过我么?想过我的感受么?……我一个人在北京,我容易么?!现在连家都没有了,我连个退路都没有了!……你们想听我说什么?祝贺你们?祝你们一人再生一个大胖小子!”她愤然挂上电话,先是小声啜泣,继而呜呜地哭了起来。
崇文把自己的电话挂了,犹豫是不是去安慰两句,身边有个黑影迅速旁窜了过去,手已经搭上了程昕肩膀,月光下,他看见是TOMMY,便转身回了餐厅。
TOMMY安慰人的办法就是跟人比惨,谁也比不过他。他爹妈早离了,都没等他初中毕业就追求个人幸福去了。这么一比,程昕爸妈不错,等她毕了业又找着工作才离,人性挺好。现在离婚算啥事啊,李败犬不都说了么:在未来社会,没结过婚是可能的,结了不离是万万不能的。程昕好歹是城市人,TOMMY是农村出来的。刚来北京的时候,遭的罪可多了,和他比,程昕就算没遭过罪。刷盘子盖楼送快递,这么大个北京城,TOMMY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算是立体地干过了。程昕在北京还有亲戚,TOMMY受了欺负才是俩眼一摸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程昕不信,问那他为什么来,TOMMY反问道:“你为什么来?大城市改变命运呗。我这样没啥力气的,在农村你说能干啥玩艺?也就是个闲汉,人嫌狗不待见,还不如来北京碰碰运气。经过我精密头脑的分析,我报了个美容学校,先从改变自我形象做起。你甭看我没力气,可我手巧。甭看我纯爷们儿,可我会装娘娘腔。”程昕反应过来:“对呀,你怎么说话正常了?”“这就叫必要的丧失。”TOMMY很得意,既然行业风气需要中性化,那有装呗。装娘娘腔又掉不了肉,装啊装啊就习惯了。有句酸话儿说过:生活是不会亏待认真对待它的人的。他突然发狂道:“都在我的演技面前颤抖吧,你们这帮怂人!”程昕笑得浑身直抖,TOMMY严肃地说:“问题是你得知道你到底要干吗——你知道自己要干吗么?”程昕犹豫片刻道:“我就想结婚嫁人混吃等死,不行么?”TOMMY说不是不行,可何必来北京呢?在家结婚嫁人混吃等死不就完了?程昕脸上悠悠有了一派神往,说:“可我想嫁的人在北京啊。”想到蒋涛,她忧郁了:“可他并不想娶我。他想娶北京姑娘。”TOMMY说:“噢那杯具了。你打算怎么办?北京户口老难上了。”程昕踩着脚底下一块儿小石子,碾来碾去。她倒觉得,蒋涛只是想娶有房有车有事业有金钱的独立女孩,这没什么错。如果有一天,她变成这样的姑娘,蒋涛说不定还能回到她身边。“行,你放心,这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哥挺你。”TOMMY拉起程昕的手,对着空旷的马路吼道:“在我们面前颤抖吧!北京人!”
大半夜的电话响,安迅速抓起来,假装很清醒很深沉:“D**ID?”对方一愣,确是个男的,但是中国男的。安的声音懒下来:“谁啊?”程昕她叔说,夜里两点了,程昕还没回家,手机先是不接,再后来就彻底打不通了,他也是晚上刚知道他哥离婚的事,想了各种可能,都是最可怕的。程昕要是在他家期间出点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责任。安安抚程叔,这年头想出事还真没那么容易,答应让全编辑部的人都去找。程叔抱歉打扰了她休息,挂了电话。婶穿着小花睡衣,怒道:“这什么孩子啊?昂?这刚来北京几天,就涮夜?就不回家?”叔让她别急,急管用么?要冷静。婶可冷静不了,指着墙上的钟说:“这几点了?你看看!快三点了。那么大个姑娘,万一出点什么事,咱怎么跟她父母交代?”她说的正是叔脑子里想的,叔的着急加了倍:“我这不是找她们领导了么?已经让她们编辑部的人都去找了。”听到有人大半夜也和自己一样不得消停,婶的心情稍微平复,叹道:“真不让人省心啊。这孩子长得又还成,万一让坏人给盯上了……”“别胡说八道。”叔吼她。程子云探头出了一声:“我妈都没给我操过那么大心。”叔心疼儿子,轰他回屋睡觉。程子云爱听这个,好赖不走。婶问这事要不要跟他哥说,叔说这可不行,怎么说啊?孩子找不着了,到这会儿没回家?打电话没人接?这不让人干着急么。两人叹息还是生儿子好,闺女一过十四岁,真不让人省心。半个小时过去,婶累颓了,开始一个劲往好处想,想程昕是不是去同学家了,一晚上不回来也没什么。
问题就是从没听她提起过有同学啊,叔看看程子云回了房,压低声说:“我哥跟我嫂子今儿刚办了离婚,离婚证还热的呢。我怕这孩子想不开。”婶大惊,惊的不是出了这么大事,而是出了这么大事,丈夫竟然没跟她说。她骂了他几句,又说:“也不至于吧,离婚多大事啊。”叔将心比心道:“话是这么说。可你想想,咱俩要是离了,程子云得多难受啊。”婶狐疑地瞪着他,问道:“你想跟我离啊?”“没有!”程子云突然又推门出来,高兴地露出了虎牙:“我知道她去哪了!”
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蒋涛,他将醒未醒地开了门,开门的瞬间才醒悟过来太没安全意识了。外面是个高大男子,倒不像坏人,但一脸晦气。蒋涛问找谁,崇文直截了当地问:“程昕在么?”蒋涛睡意顿无,上下打量他,问道:“你是谁呀?”崇文听这话音,知道程昕八成在这儿,口气缓和了些:“我是她同事。她是不是在这儿?”蒋涛犹豫着,让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崇文解释道:“她不接电话,她们家人特着急。”蒋涛回头往客厅里看,让出半个身子,崇文的视线得以进入,程昕从沙发的被子下探出毛茸茸的头,一脸莫名其妙。崇文顿时烦躁了,直接走了进来:“你行不行啊?所有人都在找你,你接个电话会死啊?”
蒋涛也很烦,为了她,被人找上门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审,他训程昕道:“你怎么不跟你们家人说一声啊?”程昕坐起来,套着件男式大T恤,茫然说:“我手机关静音了。”崇文的火马上被拱了起来,手机是干吗用的啊,如果不接,要手机干吗啊?他冲蒋涛点了个头,说:“找着她就行了,我走了。”蒋涛看他下了楼梯,重重关上门,骂道:“你这不成心让人误会我么?啊——程昕?”程昕默默把脸扭向墙里,无声无息淌下两行眼泪。蒋涛拉过凳子,坐那儿看了会儿,无奈劝道:“别哭了,哭一晚上了,”递了张纸巾给她说:“我劝你回去你还不回去,让人摸上门来了吧。”他困得够呛,揉揉脸,找烟。程昕接了纸巾也不肯转过身,说就不愿意回去,父母离婚了,叔叔和她还有什么关系?她没法怎么面对人家。“你这就是小题大做。”蒋涛不耐烦道:“离婚了怎么了?离婚了你们身上也流着相同的血吧?”程昕转过身来嚎哭道:“人家本来就嫌弃我!我爸根本就不爱我!”蒋涛无措,只得把手放在她头上安抚,批评道:“你也太敏感了。”程昕哭哭啼啼地说一看见她叔,就想起她爸,蒋涛说:“我还是那句——那又怎么了?”程昕突然严肃地说:“我要搬出来。”“好啊。我支持。”蒋涛提醒道:“只要别搬到我这儿。”程昕蜷缩起身体,很弱小。蒋涛问刚才那男的是谁,程昕没反应过来,问哪男的啊?“就刚才来那男的啊。”蒋涛不大喜欢那人。程昕说:“噢,同事。是个摄影师,怎么了?”蒋涛说那人还挺横,浑身酒气,他以为她男朋友打上门来了呢。程昕板起脸道:“不要开这种玩笑。”蒋涛说这人没礼貌,弄得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像上学的时候,偷偷摸摸谈恋爱被老师和家长抓到了一样。程昕把脑袋蒙到被子里,乱颤着笑了。蒋涛悻悻说:“神经病。”他揉揉黑眼圈,“又得失眠。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睡眠更重要的啊?你太能给人添乱了。”程昕探出头来装乖,说了声“SORRY”。他没理她,摔上了门。
翌日一早,程昕在门口酝酿半天,满脸堆笑地进了杂志社。容萱一见,脸“吧嗒”掉下来,摔摔打打地出去了。崇文死盯着电脑,她硬着头皮过去搭讪:“昨天麻烦你了。”崇文斜她一眼,纠正道:“是今天一早儿!为了你,全没睡好,你看看,都没来呢。”程昕唯唯诺诺不敢吭声,崇文问她给家里人打电话没有,程昕说手机没电了,也没随身带充电器,崇文指桌上的座机:“打啊。”程昕摸摸背包带,没动,说电话记在手机里,手机打不开,不记得电话号码。崇文一摔鼠标,说了句:“你们这些八零后!”一直门口看着的容萱笑:“打击面儿别太大啊。”崇文连忙道歉:“对不起,不应该伤及无辜。”
程昕自知理亏,咬牙忍着。崇文讽刺道:“你是不是连你爸妈电话都不记得啊?”“那记得。”她老实地回答却达到了拱火的效果,崇文说道:“真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小孩儿,真行!非退化不可。既然用不着,还不如把脑子取出去,药酒里泡着!供着!跟太监供着小鸡鸡似的,反正没用!反正就是个摆设!留个念想!用电脑就够了,你们都是高科技,就是没有人情味儿。”程昕一摔矿泉水瓶:“你能比我大多少啊?别在这儿倚老卖老。”竟然犟嘴,崇文气坏了:“嗨!我问你,你这脑子里什么都不记,万一真有点什么事怎么办?找谁?”程昕说:“有困难找民警。”崇文运半天气,吐出两个字:“再见!”
安脸色铁青地进来,目不斜视地从程昕身边走过,“呯”地摔上主编室的门。这回程昕害怕了。她横下一条心,主动自首。安正面色严峻地看着面前两张纸,语气尚好,问她给父母打电话没,程昕摇头,安说:“你父母挺着急的。跟他们报个平安吧。”又微笑道:“以后有什么事,别埋在心里。咱们编辑部,虽然个性不一样,但人性都挺好的。退一万步,你至少可以跟我说。”她看见程昕瞬间热泪盈眶,赶紧低头看面前的文件,若无其事地打发她干活去。
程昕出来给秀蜜挂电话,不通,又打给程刚,程刚追问她是不是和蒋涛住一起了,程昕对他可不客气,冷淡道:“没有。”程刚心里不好受,小心地问她是不是怪自己,程昕阴阳怪气地说:“我不怪你,怪你有什么用?……没赌气,挂了吧。”
伊娜倒羡慕程昕,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多好,想不回家就不回家。她要是十点还没到家,那电话打得跟催命似的,十二点不回家,她妈就要抹脖子上吊。她掐着嗓子丑化她妈:“你跟谁在哪干吗呢?!”崇文觉得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小熊说父母都会对女孩管得多点,要体谅他们。伊娜听着不入耳,骂道:“关你屁事,没有个性的小男人。”这时安推门说“都进来”,众人看她脸色难看,都正经起来。安揉着太阳穴说:“咱们被人告了。”
《尖果儿》第一期封面人物何冰冰小姐,状告该杂志在她的照片上配以“男性避孕最新情报”、“满街都是锥子脸”、“美是最美的谎言”等压题文字,对她的名誉及精神造成了损害。容萱说这事简直闻所未闻,压题的杂志内容,又不是针对封面人物本身,这是常识啊。小熊小心地说:“很多人以为的常识,也要允许有些人不知道。“伊娜翻翻白眼,问:“她缺心眼儿,你也缺啊?”何冰冰明摆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理她干吗。安说这也由不得咱们不理,已经立案了。她问:“你们觉得她什么目的呢?”“炒作呗,还能什么目的?”容萱说。不过这招也忒低级了,低到《尖果儿》自己说出去都怕被人笑话的地步,安说:“我也是纳闷啊,哪能这么把无知当STYLE(风格)呢?ANYWAY(不管怎样),我们是被人设计了。”容萱赶紧说这事她可不知情,是经纪公司力荐的,之前也并不认识何冰冰。安表示知道,容萱才放心,纳闷那姑娘看着不像脑子好使的啊。伊娜骂:“炒得这么下作,也算脑子好使?”
程昕问道:“我们会输么?”
那边厢梁秋看了《尖果儿》创刊号,很容人,觉得作为第一期来说,《尖果儿》算表现尚可。但话风一转,又说:“光看头一期也没用,看头两期都没用,都是多年攒下来的POWER(力量),并不能展现现在真实的LEVEL(水平)。”她问销量,助理说不行,铺货很差。“嗯,正常。”梁秋又探头看看杂志:“她第一期能做好也不奇怪,新屎坑还有三日香。”助理说不过第一期就被人告了。梁秋一愣,遗憾地说:“哎呀,怎么搞的呀?”
趁老板还没来,穆龙迅速在何冰冰脸上亲了一口。冰冰推开他,力道大了些,显得真心实意,穆龙脸色一沉,问道:“碰不得啦?”冰冰嗔怪道:“让人看见。”穆龙赖笑:“看见怎么了?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关系。都几天没见了?你最近也太忙了。”冰冰正色:“收敛点儿。我一个新人,整天卿卿我我,公司会觉得我没上进心,就顾着谈恋爱。”穆龙说您还没上进心?自从签了公司,除了工作时间,咱俩见过几回?冰冰说道:“得啦,这都是先苦后甜。我问你句正经的,你觉得这官司咱能赢么?”穆龙让她放心,他咨询了很多娱乐策划人,没问题。现在新人一天一大把地往外冒,所以必须得有炒作点!要不然人家凭什么关注她何冰冰。冰冰点点头,说:“我信你的。”
两人从艺校时就在一起,也算青梅竹马患难与共,现在终于签了大公司,穆龙起过誓,一定要助她成为一线明星。“不过,真红了,你会舍得嫁给我么?”几年前,穆龙认识到自己不是演戏的料,索性专心替冰冰打点事业。何冰冰看着他笑,主动亲了他一下。穆龙试图来一次法式的,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冰冰迅速弹开,笔管儿条直地等门开了,叫声“林总”,穆龙也跟着站了起来。
林总和所有面目模糊的成功人士一样,说四十也行,“六张儿”亦可,着装低调配饰亮眼。一进来连声抱歉“来晚了”,青年男女感受到重视。
林总坐到摆着紫晶洞的大班台后,拿起律师信和《尖果儿》看半天,问穆龙:“你们确信这招儿好使?”穆龙说:“这个办法绝对可以提高知名度,正好对应公司对何冰冰‘冰清玉洁’的形象塑造——容忍不了任何暧昧的影射,与她单纯甚至有一点清高的外在非常符合。再说这个《尖果儿》杂志,一没背景二没知名度,不告它告谁?明摆着给人告的。咱也不告大杂志,什么时尚,ELLE,咱也惹不起。要是能上这些杂志,爱给咱们写什么就写什么。但像这种《尖果儿》,吓不死它!”林总说:“这杂志办得还行啊。”不放心地看冰冰一眼,冰冰只是笑,林总便说:“穆龙你去办吧,我相信你也做了不少前期工作。”他们公司的经纪人都是一人带一组艺人,但只有穆龙带冰冰一个,这是重视,穆龙掏心窝子地表示感谢公司的信任,要用最小的投入得到最高的回报。林总无所谓道:“我不求高回报,只要零风险。赔不赔钱无所谓,让他们道个歉,别输了就行,到时候人再说咱们和那杂志勾结起来炒作,那不白费劲了么?媒体关系也挺重要的,输了就丢人了。”“您放心,输不了,”穆龙看看表,告辞:“我先走一步,还得去律师那一趟。冰冰你就甭跟我去了。”林总送到门口,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穆龙说时间可能不行,到时候再说,急匆匆走了。
回到屋里,林总走到冰冰面前,冰冰并没站起来,反而往沙发上一摊。“你觉得这事靠谱么?”林总好象还是有点不老稳。冰冰自信地说:“穆龙帮我做了这么多年,鞍前马后地,从没出过岔子。”林总摇摇头,“不过”,他把手拂在她脸上,温柔地说:“你觉得行就行。”冰冰抓过林总的手,林总被她拽得一屁股坐下,直接抱她入怀,问:“想我了么?”冰冰娇俏地撅起嘴,哑声问:“这刚几个小时没见啊?”林总感觉到胸前被很饱满的东西很凶悍地顶着,腿微软,问道:“穆龙没看出什么来吧?”“他?”冰冰翻翻白眼:“他就是个工作狂,根本不走这脑子。”“唉。”老男人的叹息像秋天黄昏的土路,扬起了尘,却带着暖:“我都想死你了。”
婶一知道程昕没事,就开始骂街。真不是个玩意儿,合着还得她千里之外的爹妈给报平安,合着她连婶家电话都不记得,整天吃她们喝她们睡她们,归了包堆这一家子就是路人甲乙丙!熬这一宿,人家压根儿不知道,见过自作多情的。叔说程昕年纪小,不懂事,婶不能同意:“小?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怀程子云了。”她把脸递到叔面前:“你看看我这脸色儿,图什么啊我?好歹人念我一声好儿也行啊?”程子云在旁边评判道:“哎哟,乌溜溜的黑眼圈。”叔踹了他一脚,说:“别挑事儿。我问你,你怎么知道程昕男朋友家在哪?”子云洋洋得意地说这是秘密,叔给气笑了:“在你爹妈面前还敢有秘密?说!”子云并不吃这套,扭身走了。婶说:“我告儿你,八成是带咱孩子约会儿去了!这哪成啊?程子云这么小,再跟她学了坏。”叔让她别乱猜,又不清楚事实。婶问不是她带的,难道还是咱程子云跟踪她么。“等她回来我得夸夸她,”婶表演着:“翅膀这么硬,什么时候自立门户呀?母们操不起这份心!”“别别别,我批评她。”叔真不放心这老婆,什么难听话都敢说,天天追她后面擦各种屁股。这是爱啊还是命啊。
败败看了律师信,往地上一扔,喝道:“怕他?你到底在乎什么?”安抹把脸,道:“我是老派人。”“您太不像了。”安说我没心思开玩笑,她妈这一辈子,最在乎就是个名声。守寡N年,心无旁鹜,不就为个名声么。不是自己受不了离婚,是她妈受不了。“可是”,败败说:“你也不能把个人幸福牺牲在‘孝顺’上啊。”
一大早儿,两封律师信摆眼前,公事儿私事儿无一漏网,死的过儿了。安问:“你能体会我的心情么?我这也算事业爱情双失败了吧。”败败劝她想开点,过两年再看今天这点儿事,算个蛋啊。安苦笑道:“这种自我安慰我也会,可你说现在我怎么过去?”
败败虽然二百五,但在这事上挺谨慎,说:“按说劝合不劝离,可我觉得这事儿,不是你能左右的。离就离,跟谁不敢离似的。你越逃避,他越来劲。何苦让人生被这种人败了兴?”安眼圈微红,想到离婚这事恐怕是逃不过去了,原来这么多年,还是白干一场。败败说你也别便宜了他,要赡养费,无比高的赡养费!不死也让他脱层皮。安心灰意冷道:“有什么意思呢?”败败说有意思极了,起码伤心的时候可以到五星级酒店哭,不用坐那四面漏风的破办公室里。“嘘——”安说现在都不让这么说了,何况她并不在乎钱。败败直捂耳朵:“千万别跟我说这个,听了耳朵疼,糟心,真的,”又捂胸口,“糟心。”
安就想不明白,干点自己想干的事,再有个人疼,很难么?这一点上还真不如败败,人只要手里有几个糟钱儿,腰杆儿特别直,说话声儿特别大,谁不爱听让谁滚蛋。再说,D**ID没什么钱。“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把钱另存小金库了?”败败问。安说外国人没那么多心眼儿。
可等到这话了!败败拿手指头直敲打桌子:“我严重同意你这话!但你要明白,您嫁这外国人,就是一披着外国皮的中国胡同串子,集各种精明于一身!一定得让他大出血!在咱们中国的土地上,外国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安摆摆手,让败败把这套磕儿留着糊弄普通读者去吧,败败问:“要不你想怎么着?还跟他做朋友?他就瞅准你这一点了,干什么都讲求个姿态漂亮——大姐你耍清高你耍它有啥用啊?”
“我怎么跟我妈交代?”安问。败败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安说你找我妈抽我呢吧?败败挺身而出道:“我帮你说去。你这俩事我都帮你摆平。”安很意外:“公事也管?”败败说:“官司你输不了!对待这种缺心眼的女演员,必须让她知道她是怎么缺的。”既然安走不开,她走趟内蒙,也不用安掏钱,自费,反正她没去过,兹当旅游了。安多么精明的,哈哈笑了:“私心很重啊朋友。”败败稍臊,推她一把:“把话都挑明了有什么意思啊?太不上道儿了。”安强调:“自费啊!另外,别和万总聊我的事啊!”“为什么?”败败问。“他刚和D**ID拜了把子,说冲着D**ID面子跟我弄这事,要知道离婚这事,肯定觉得我双重没谱儿,生活事业全都搞不定,我还怎么干啊?!”
还没到午饭时间,孙颖领进一团圆圆的物体,高声说道:“程昕,你妈来了。”容萱马上就笑了,崇文见程昕的背影一僵。
秀蜜拘束地冲大家点点头,乌黑的头发有几丝沾在唇边。程昕并没介绍,拽了她出去,在走廊里用家乡话低声交谈。
“你怎么来了?”“我着急啊,你这一宿不回家,你想急死我啊。”秀蜜跺脚。程昕说:“你有什么可急的,我这么大人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来?”秀蜜说说了你还得去接,太麻烦了,程昕问:“我哪有功夫陪着你?我天天都要上班。”秀蜜说:“我也可以上班啊。”
程昕明白过来,秀蜜不是来看她的,是来长住的。“我来看你,也是来陪你。怎么说这么半天你才明白?”程昕大惊失色,问秀蜜住哪,秀蜜振振有词地说:“你住哪我住哪啊。”程昕急道:“我住我叔家!你现在离了婚,好意思住那儿么?”秀蜜一想,那倒也是,可她也没办法,一想到程刚跟那女的双宿双飞,她就要吐吐血,那地方她待不住了。程昕的目光飘向窗外很远的地方,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秀蜜絮絮叨叨地说:“我一想,你们在我地盘上耍,那我就去你们地盘耍。他们不都是北京人么?那我来北京。幸亏我有姑娘,我姑娘有出息,咱娘俩儿一样过得好,气死他们。我放心不下你,你哪离开家这么久?我半夜一想到你长这么大,我从来没让你干过一点活儿,现在不知道你天天得给人家干多少活儿,我的眼泪哟,枕头都湿了。现在好了,我来照顾你。”程昕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秀蜜自信地说:“说不定我还可以再找个好工作。”程昕问你能干啥?秀蜜觉得这问题真可笑:“我啥不能干?我才五十岁,好年轻的。”“你年轻,那你没想过再往前走一步?”程昕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让秀蜜当场愣住:“你说什么啊?”程昕说:“你留在家好好找个对象再过呗。”
秀蜜急得直眨么眼:“我是那人么?我是么?我跟你爸可不一样,甩了这个,转脸就找那个,我心灵有了创伤,可恢复不过来。”她声音很大,孙颖出来去洗手间。程昕把秀蜜又往边儿上拉拉,压低声音问:“你来北京,我爸知道么?”“管他死活。”秀蜜负气地说。
程昕拿她妈没有办法,从小她就习惯有事和程刚商量,秀蜜是拿不得主意的。现在她既然来了,程昕就得从叔那儿搬出来。秀蜜乐观地说:“没关系,你总有办法的。你瞧你怎么一点看不到自己的成绩!你来北京刚多久,就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再找个好住的房子,才难不倒你。我相信你!”“你当我是谁啊?”程昕气结。她问秀蜜带了多少钱,秀蜜说她可没钱,要有钱不早来北京了么。程昕气不过,说那就住叔家,还甭嫌别扭。秀蜜不干,不肯再和程家人扯上关系,程昕问:“我不是程家人?”秀蜜斩钉截铁道:“你是我的人。”
她建议程昕跟老板说说,晚上能不能住在杂志社,程昕正要说什么,叔竟然打过电话来,她问秀蜜:“我叔知道你来了?”秀蜜不往心里去,答:“管他知道不知道。”嘴上说不在乎,却竖着耳朵听。程昕用普通话谢了叔对秀蜜的关心,问谁说的,然后看着秀蜜重复了一句:“我爸说哒?”秀蜜挺了挺胸,程昕低下了头:“吃饭啊?呃……”挂了电话,秀蜜才倨傲地张嘴拒绝:“谁要和他们家人吃饭?”程昕气得:“你刚才又不说!”
程昕还真憋出个主意,不过自己先就心虚了,可主意既然来了,就渐渐膨胀起来,再想不出第二个。她斗争了一会儿,往编辑部里探头,孙颖乌黑的眼珠迎着她。
人人埋头工作,她想发出点声音,又没敢。半天,拨了个电话给艾崇文:“你能出来一下么?我有个事。”崇文想问,她已经挂了,经过前台时,孙颖非常惊讶。
程昕迎过来,吞吞吐吐地说:“呃,有个事想求你。”“说。”“呃,你棚里……呃……你还在那儿住么?”崇文明白了她要说什么,从兜里摸出钥匙串,摘下一个递给她:“你们去住吧,没问题。”
程昕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问题一解决,人一放松,脸就红了。崇文没看明白,问难道不是这事么?她频频点头道:“是这事是这事”,捂住脸,从指缝里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崇文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她们还能帮着看设备,得谢谢她。程昕知道人家这是会说话,鞠个躬说:“我不会让我妈打扰到你工作的。我们找到房马上就搬走。”崇文嫌她罗嗦,说道:“哎呀没事,这不都是应该的么!”程昕较起这个真儿,问怎么就应该的呢?他知道她一根筋又犯了,转身回了屋。程昕追了两步,对着他的背影说“谢谢”,回头秀蜜不见了,一打电话,竟听见铃声在编辑部里响起。
秀蜜有个优点,眼里特别有活儿。程昕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给崇文擦完了桌子,殷勤地为容萱添水,自以为在给闺女挣脸,说道:“谢谢你们平时照顾我家程昕。”程昕把秀蜜往外推:“您到前台那儿等我吧,这样会打扰到别人工作。”秀蜜不愿走,非要给伊娜擦桌子,伊娜赶紧拿袖子自己擦,顺势捂住桌面:“阿姨您别,这不是寒碜我么!”秀蜜说:“不寒碜,我就是闲不住。”容萱建议秀蜜去帮安收拾收拾屋子,反正那屋里没人。秀蜜就听着“头儿”了,这就要往里走,被程昕连推带搡轰了出去。她在前台的沙发上坐了会儿,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孙颖的目光总与她撞见,老得陪笑。秀蜜问道:“你为啥坐门口,不到里面去?”孙颖有点丧,咬牙忍了,说:“我就是坐门口的呗。”
快递弟弟来取件,孙颖如见亲人,比平时热情多了:“你怎么才来啊?我这一堆东西要发。”快递摸不着头脑,天天都这时候来啊。秀蜜站起来,叉着手在旁边责备道:“这也是你们编辑部的同事?你怎么才来上班啊?”快递说:“我不是他们这儿的。”“那你是干吗的?”秀蜜问。快递弟弟懵了:“我送快递啊。”秀蜜看孙颖手脚不俐落,干脆抢过来帮人家装袋。孙颖和快递都停下来,默默地看着她。
秀蜜真心觉得程昕能耐,这么快就找着住的地方了。虽然这地方不咋的,乱八七糟堆满东西,找一圈也没找着火,不知道咋做饭,程昕粗声粗气地说这是办公室,有地儿住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秀蜜心疼,问:“你平时也不好好吃饭吧?”程昕没功夫跟她聊,赶紧奔叔家取自己行李。天还亮,秀蜜在车里东张西望,感慨万千:“这北京变化真大。我得有十几年没来了。上回来还是你两岁的时候,带你去天安门,你记不记得?天安门,真伟大,八个红灯两边挂……”程昕冷若冰霜地打断她:“你怎么来的?”“我坐飞机啊。”“你会坐飞机?”程昕不信。秀蜜嘎嘎笑:“有啥不会的。鼻子下面那就是吃饭的?”司机热心,问:“好多年没来北京了您?”秀蜜趴前面的椅背上,兴奋地说:“是啊。北京,首都,好!吃了么?”司机笑道:“现在母们不说吃了么。”“那说啥?”“北京欢迎你!”“谢谢!”
崇文还是觉得得跟葛一青说一声棚借给程昕的事,不过丫是一醋坛子,不知道哪句话又得惹来废话,所以他很避重就轻地说,棚闲着,给同事暂住,其实是给棚里找俩看门儿的。葛一青没听懂,崇文只得说得具体点:“我同事,程昕,她妈来北京投奔她,没地儿住,我就让住棚里了。”不知道为什么,说的时候头皮有点发紧。葛一青问:“程昕?你大半夜去找的那个?特别不会聊天那个?”崇文说是,她妈听她离家出走,连夜就来北京了。葛一青说问题是那哪儿能住啊?就一单人床。崇文说对啊,所以没要人钱。葛一青果然产生了怀疑:“我是说你平时还得在那工作呢,有人住那儿算怎么回事啊?”“她们也不长住,就暂时住几天,找着地儿就搬走。”崇文尽量说得轻描淡写。葛一青追问:“几天啊?”“不知道。”
葛一青把杂志扔到一边,笑道:“你怎那么情儿啊。刚大半夜巴儿巴儿找她去,又把棚借她住,她跟你什么关系啊你这么上赶着?我离家出走也没见你找过一回,我住这儿还得交一半儿月供。”崇文一听,果然,这人怎么什么都能联想到自各儿啊。葛一青问:“你是不是看上她了?连丈母娘都安排妥了。”崇文好言劝道:“你每天大把时间,能不能学点什么啊?别老把心思动在这些低级趣味上?说着说着就没六儿。”葛一青觉得这是回避问题,更显可疑。杂志社谁都不去找,谁就只动嘴,打打电话,就艾崇文跑腿儿,说没特殊感情谁信啊。崇文解释说,杂志社聚餐的时候,听见程昕接一电话,爸妈离婚了,当场就哭了,很可怜。葛一青恍然大悟道:“噢,艾先生这是怜香惜玉了。”崇文说不过她,粗暴地ENDING:“你少废话,我对她完全无感。”葛一青很大度地说:“有也没事,有吧。”
崇文在这种时候,必须得说点程昕的坏话以增进团结了:“这孩子是不懂事,不是一宿没回家么,还愣说不记得家里电话,因为记在手机里,可手机没电了。”他不知道,说越多就越错,葛一青淡漠地说:“不都这样么现在。”崇文没听出来,还踩程昕没人性,葛一青看他如此夸张,讽刺道:“你有人性,情天大圣你。”崇文急了,说:“我要真有想法,我能跟你说么?”葛一青“切”了一声道:“我静观其变,倒要看看后面怎么发展。”
叔对秀蜜特别热情,但因为热情满溢,想不出下句,只得招呼老婆孩子都来跟秀蜜热情。婶一口一个“嫂子”,秀蜜也难得的场面一下,说别叫嫂子了,都离了婚了。
婶已经做得了饭,程昕和子云挨着坐,她偷偷踩他一脚,小声问:“你么知道我去哪了?是不是跟踪我了。”“你看见啦?”子云并不承认。叔举杯欢迎嫂子,说:“您跟我哥虽然不在一块儿了,但我心里,您永远是我嫂子,以前是,以后也是。”秀蜜谢谢他们操心程昕,婶顺嘴夸程昕挺懂事,程昕听着走神,好象谁家都是这么聊,也不知道最早谁编的本子。
秀蜜问叔:“你哥告诉你我来了?”程刚说是啊:“您也不跟他说一声,他问了孩子她舅才知道你上北京来了——让我好好招待您。”婶摆出知心人的架势,推心置腹地说:“可以了,算有良心了。您说是不是嫂子?咱们女的是一头儿的,我理解您,这些年不容易!”叔说当着孩子甭说那个,今天说点高兴的。秀蜜淡淡一笑,问:“哪有什么高兴的?”听出冷场,赶紧找补道:“我就见着你们高兴。”
程昕趁机说,给秀蜜找到了住的地方,今儿晚上跟她一块儿搬过去。子云难掩喜悦,说:“那太好了。”叔拍他脑袋一下,急道:“那哪行啊?什么地方啊?靠得住么?嫂子你千万别嫌弃,你可以先住我这儿。”秀蜜说:“心领了,程昕就麻烦你们,哪能我们一对儿还来麻烦你们。”叔兀自说着不麻烦,大家挤挤热闹。秀蜜解释说:“我来北京,主要是放心不下程昕,来跟她就个伴,所以她在哪住我就在哪住。”婶看这事也就这样了,便多喝了几杯了事。
回了棚,秀蜜跟程昕说:“你婶儿那人瞧着不善。”程昕说还行吧,秀蜜问欺负过她没有,她说没有。秀蜜哼出一片酒气,说道:“那就行。有你就告诉我,我饶不了她。”
程昕站冰箱前面咕咚咕咚灌了一瓶水,再回来,秀蜜已经张着嘴歪在单人**睡着了。她也不知道自怎么睡,拉了把凳子,坐在床边看着秀蜜。秀蜜喃喃几声,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呼噜,咂巴咂巴嘴,翻了个身。
秀蜜醒得早,扭身见程昕只占着床的一小部分,有点心疼。程昕睡觉轻,听见动静,便也醒了,挂着两个黑眼圈下楼去买早点。这左近生活倒真是方便,她还买了洗漱用品,昨儿晚上忘了。怕秀蜜着急,急匆匆跑回来,进屋见秀蜜正在刷牙,仰着脖子呼噜呼噜漱口。程昕脸色大变,喝道:“您怎么用我的牙刷?”“我没带,先用用你的。”秀蜜乌里乌突地说。程昕急道:“您怎么这么不讲卫生啊?”秀蜜把水吐了,“咵咵”涮牙缸,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我又没病。不就用用你牙刷么?你还吃过我奶呢。”
程昕不放心秀蜜,一边工作,不时抬眼看她,只要她走近哪里,便说:“不要动,不是我的。”秀蜜问是哪个的,程昕说是同事的,秀蜜就问是哪个同事,男同事女同事。程昕皱皱眉头,对着电脑说:“男同事。”秀蜜昨天只看到两个男娃,问是年轻的还是长得帅的?程昕惊讶地问:“哪个年轻?哪个帅?”秀蜜说岁数大的比较帅。看程昕没吭气,追问道:“帅的?他为什么把房子白借给你?和你处对象?”程昕“啪”把电脑合上:“您能不能别这么庸俗?”“不能。”秀蜜振振有词道:“你也大了,该处对象了。以前那个蒋涛不好,一脸衰相。”
正说着有人敲门,程昕去开,却见是崇文。秀蜜高了兴,笑道:“还说不是处对象,这不就来了。”程昕以为崇文要用棚,崇文说不是,秀蜜竟有些丈母娘的架势道:“进来坐,自己人嘛。”崇文在门边儿站了,飞快地打量了屋里,程昕以为他不放心,赶紧说:“我哪都没让我妈动。”崇文说不是这意思,这里只有一张床,问她们怎么睡的。秀蜜说先挤挤吧,又感谢崇文道:“你人真是好,我家程昕虽然傻,但是总能遇到贵人帮忙。”崇文说只是路过,上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程昕连说没有,又问:“你真路过?”崇文犹豫道:“是我女朋友让我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程昕果然不信:“葛一青?真的么?”
秀蜜看在眼里,想当然以为这里面有感情纠葛,崇文一走,便问道:“他有女朋友?”“行么?”程昕没好气。秀蜜自以为明白了,说:“他喜欢你,但和以前的女朋友还没断,因为那个女娃不撒手,对不对?”看程昕不语,以为说中了,警告道:“他不和女朋友分手,你可不能和他处。”罗罗嗦嗦说了一车话,秀蜜要去劳务市场和人才中心找工作,程昕问:“您算什么人才?您在家都下岗,以为在这儿可以找到工作?”秀蜜自信地说:“一切皆有可能。”程昕要跟她一块儿走,她找工作,自己找房。她一个人住可以,秀蜜来了不行,总不能在人家工作的地方放张双人床。秀蜜再傻也看出来了,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嫌我?”“我不嫌你,我就是懂事。”
D**ID估摸着安不在家,拖个小旅行箱来收拣遗留物,不巧安在,问:“一次拿不完?”D**ID耍二皮脸:“是啊。”安气坏了,问他是不是算准了她不在家才来的,D**ID耸耸肩膀道:“我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律师信你收到了吧?”安烦躁地说:“什么律师信?不知道。”D**ID冷笑道:“装傻是你闺蜜给你出的主意吧?没关系,THAT’S OK。我不在的时候你还有闺蜜,那我就放心了。”安奇道:“我一个人待着难受。找个人陪我怎么了?我也没找男的。”
“没怎么啊。”D**ID说:“我也不关心在这儿陪你的是你闺蜜或者是其他男的女的,就是我从结婚那天起就说过我讨厌那个女的,你从来也没听过我的!”安说:“SHE IS NOTBAD(她不坏)。”但D**ID对李败犬印象极坏:“你就喜欢和这样的人来往,一对儿胡同串子。起的什么破笔名?!李败狗?!明明是李拜金!”安激动起来:“我们之间有问题,你不要指摘我的朋友。”D**ID得意地看着她的气急败坏,深感胜利。
中午程昕带秀蜜吃路边摊,小虾米皮和似有若无的紫菜点缀得汤跟国画似地。秀蜜从铁皮罐里挖了一勺辣椒,那汤顿时添了悍气。程昕突然问:“你离婚,分了什么?”秀蜜像是早料到有此一问,在她话音未落时就答完了:“什么都没有。”程昕大感蹊跷,受害者应该有有补偿啊,秀蜜不屑道:“他有钱还是有地?拿啥补偿我?房子是我厂子里的,他也不稀罕要,反正那个女的有房子,你爸光着屁股就搬过去了。”程昕皱眉道:“说得那么难听。”“本来就是嘛,”秀蜜一说这个,就很有理:“再说补偿什么呢?我的青春?我的幸福?那算是拿啥补偿也回不来喽。”程昕吃了个包子,问:“你自己这么多年就没攒下钱?”
“我要是有钱,能舍不得给你花么?你就是我的一切!”秀蜜放下筷子,做了一个掏心的动作,很有职工汇演的风采,惹得周围人看,程昕紧张地说:“哎呀好了,没有就没有。”
这一上午,也没找到像样或住得起的房子。秀蜜心里有小算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程昕跟崇文处对象,那人看上去不错,程昕说不错的多了,处得过来么。秀蜜笑嘻嘻地说:“你就爱这么呛着和我说话。一听你这么说话,我就觉得很熟悉,好象回到了过去的好日子,真高兴。”
安心事重重往楼里正走,有人在旁边说:“车没锁。”声音似熟非熟,安怀疑自己听错了,原地站住,先看见一双锃亮的皮鞋,往上竟真是万总的脸,他双手插在兜里,是个很帅的POSE,和憩地问:“想什么呢?”安听到自很不要脸地撒娇道:“您怎么来了?”这真是不可控啊。万总说:“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在。”安体内竟然有一种叫作温暖的东西,从足底油然而生。
万总不是一个人来的。马律师是自己人,看了资料,话说得很严谨——基本上输的可能性不大。安问那还是有输的可能是么,马律师道:“我不能说很绝对的话,只能说,可能性不大。”万总说歌词大意就是“放心吧”,还把得到消息后的心理活动表演了一番:“我在家就想,安这时候心里肯定很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向我交代。”安羞愧道:“还真是,我一直在想怎么跟您说这事。”万总说:“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如果这点默契都没有,咱们怎么合作?”他怕安有心理负担,只说是恰好来北京办点事,不是专门为这事来的,这事儿根本不值一提。安知道人家是客气,便提出请马律师吃个饭,万总问:“我兄弟呢?一起呗?”安说他最近忙得很,万总不信,还有比兄弟更大的事么,他要亲自给D**ID打电话。
安拦住了,说还是她来打。进了洗手间,一间一间推开隔断门,确认没人在,拨了D**ID的电话。D**ID看是她的号码,拿起来就说:“有什么事跟我的律师谈。”安说:“一块儿吃个饭吧。”D**ID一愣,马上说:“那叫上律师吧。”安都能想象他那付无赖的样子,喝道:“你少跟我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哟!”D**ID怪叫一声:“那我想想,还有什么事能令你在我这种态度下还顽强地要吃饭。你这么坚强,除了不离婚也没什么事求我,我靠,”他突然夸张无比地说道:“我那内蒙兄弟又来了吧?”
安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牙关紧锁。D**ID知道说中了,得瑟道:“安你看,真不是我说你,人真不能随便撒谎,否则你剩下的时间就得不停地圆这个谎,这谎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咱俩都这样了,你还想让我装没事人跟你一块儿哄万万玩,你对我要求也忒高了吧。”“我杂志让人告了。”安说,“你兄弟千里迢迢来北京安抚我——你看看人家!”D**ID问:“SO(所以呢)?”“SO我希望能满足他吃一顿饭的要求。”安说。“求你。”
D**ID叹口气,正儿巴经地劝道:“安,你不觉得这话很熟悉么?为这本杂志这个人,你求我几回了?你也太拉得下脸了。我乘人之危地问一句:我成全你这最后一回,你跟我离了好不好?这么拖下去,咱俩这算演得哪一出啊?”安咬牙切齿地说:“你真说得出口。”D**ID说:“离吧安,真的,没意思。说不定咱俩离了,你日子过得更好,说不定我兄弟还追求你了呢。双赢啊。”
“不吃拉倒。”安要挂,D**ID连忙喊停:“哎,那你跟他怎么交代?”安说你管得着么?D**ID问:“他要给我打怎么办?”“甭接。”D**ID咯咯乱乐:“这又算你求我?”
回到办公室,万总正坐安位子上玩电脑,抬头一脸期待。安拿包说走,万总刚要发问,安直截了当地说:“D**ID跟我吵架了,我不想见他,咱们叫上败败,吃点好的。”万总说:“要不要我居中调停一下?”安干巴巴地答道:“不用。”脸色不像好惹的,万总唯唯诺诺地说:“那吃什么?我请。”安板着脸拒绝,万总只得选了家不那么贵的。
黄广告听说下期封面人物是个选秀评委,还是男的,非常失望,怎么这年头连评委都能上封面呢?容萱说你以为评委就好找么,就这样,人还说封面照要自己提供。崇文说就跟他多爱拍似的呢。
程昕最近有点怕崇文,老见着对自己有恩的人,真是种心理负担。崇文问怎没见她用那保温杯,程昕说不爱喝热水,崇文说冰水也可以,她说:“我也不爱喝冰水。”崇文鼻子没气歪了,说:“您还真难伺候。”程昕赶紧说已经没重复使用矿泉水瓶了,每天都买新的。崇文突然问:“听说你还在找房?”程昕说是啊,老住棚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崇文被逗笑了,说你还有长久之计哪。程昕红着脸也笑,笑完问:“你为什么要帮我?”“说真的?”崇文把烟头掐了。程昕认真地点头说:“说真的。”“可怜你。”
晚上黄广告请容萱吃饭,馆子很贵,容萱没声张。到地儿才说有什么事在办公室说就行了,何必要吃饭。黄广告说这是以示重视,且重视的不是事,是人,容萱这么有品位的人,绝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谈事情。容萱不言声,看他有什么动作。果然,黄广告接下来直入正题:“我有个哥们儿,做卫生巾生意的。他同意这期上六页1/2广告。”容萱恭维道:“不错啊,黄广告真有办法。”黄广告谢过,正色道:“但他们有个要求。他要这个1/2上在咱们封面人物的采访边上,也就是这边是卫生巾,那边是封面人物。”
容萱变色:“我去——这评委是男的!”黄广告让她先别拒绝,遇到问题不能先否定,而是要先找出有没有可行性。容萱起身歉意地说:“您这顿饭我真吃不起。”黄广告情急,伸手一拉,容萱万分诧异地盯着这手,黄广告知道唐突,赶紧撒手站起来道:“成不成另说,这顿饭我是诚心诚意请的。”看容萱仍不乐意,赶紧递上湿毛巾:“擦擦手。”
容萱倒不好再气了,也并没接,缓缓坐下,口气缓和了些:“你要是想让我采访里问卫生巾的事,免谈。”黄广告说这不也是国计民生的事么?不算全民需要也算半边天需要啊。看容萱的脸色,只得说吃完再说。容萱坦率地说:“这事我真干不了,采访里夹这些东西,先甭说别的,安能干么?”黄广告得意道:“安还真干。她现在缺钱,我这是帮她减负,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但咱要懂得揣摩领导的意图对不对?我不可能直接去问安,她心里乐意,嘴上也不能说好——不能把领导置于尴尬的境地!哪能那么不懂事啊!但你写就不一样了,你直接写采访里,只要不显得突兀,安她为什么不干?”容萱问这能不显得突兀么?黄广告说:“退一万步说,安不乐意,万总也会站我这边啊。万总高兴,安能说什么?”容萱说道:“那你找我干吗?找万总呗。”“县官不如现管啊!”黄广告振振有词道:“你是直接负责采访的资深编辑,我不求您求谁?您说呢?”见他点了两个横菜,誓要将自己拿下,容萱拒绝道:“我是有职业操守的人,不能让安指责我。”黄广告说:“尤其是,我怎么能白让你干呢?那太不洋气了。服务员,酒单再拿来我看一眼。”
叔觉得北京是自己地界,程昕和秀蜜过得怎么样,他是有责任的。约了个时间,他到棚里探望娘儿俩,特意请房东也一块儿见见。见面特别客气,又递烟又致谢,解释要是自己家能挤下,肯定不让她们搬来。崇文说棚里并不好住,楼下早市挺吵,说帮忙是托大了。叔看是每天在一起的同事,肯定错不了,说道:“主要是我老婆,她婶,特不放心!嘱咐我一定得过来看看,你们也别嫌我碍事。”程昕赶紧说:“怎么会碍事呢?”崇文道:“理解。我这棚每月交着租金,空着也是空着。她们还帮我看棚了呢,都互相帮忙的事。”叔对程昕说:“听听人家这话说得多有水平,多客气,还成你们帮人家忙了。”又打听了一回崇文这名字的来历,准保是老北京,崇文说确实,还有个妹妹叫艾宣武。
叔抽完了一棵烟,起来告辞,崇文避嫌,也要一块儿走,被程昕拦住说要再商量点事。叔假明白,说道:“就是,你们聊你们的,我得回去做饭。跟你妈说我来过了,问她好。”关了门,程昕问:“奇怪,他为什么要来看你这儿好不好?”崇文说人家是长辈,也是尽地主之谊。程昕说这不是假客气么,好不好能怎么样?不好还能让她赶紧搬回去么?崇文就奇怪,这人真不懂假不懂啊,客气是应该的,北京人就是讲“理儿”,理数要周全:“你来北京住人家家,现在离开了,万一有点什么事,人家好歹也得知道根底。”程昕说她真不懂,人与人之间不用这么假。崇文问:“你不假?你在你叔面前也够能装的。”
程昕马上换了个话题,要每月掏水电费上网费。崇文说不用了,那仨瓜俩枣她自各儿留着用吧。”程昕说:“你别演雷锋啊,我不适应!”崇文笑道:“这么招人烦地说话才像你,客气话就别说了。”走到门口,程昕又问了一遍:“你到底为什么帮我啊?”
崇文拉着门把手,回头说:“不是说了么,可怜你。还不信?难道你指望我有别的目的?因为你长得好看?特懂事?我特喜欢你?”程昕讪讪道:“那好吧。你女朋友不会误会吧?万一再到这儿来骂我,那我太犯不上了。”到底是自己女朋友,崇文替葛一青叫屈:“你把我女朋友说成什么人啊?她还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呢。你是吃狼奶长大的吧?”程昕笑道:“我妈像狼么?TOMMY说的果然没错,你和葛一青不可能分手。”崇文伸出食指点着她,说道:“管好自个儿。”他出了门,程昕自言自语道:“可怜我?也行。无所谓。”
叔跟婶汇报了棚里的所见所闻,也觉得崇文不像程昕男友,婶武断地下结论,现在不是,以后有可能是。叔让她少看点电视剧,老把人和人的关系往庸俗的地方想。婶说:“那我想不通啊。什么关系没有,让她们白住?图什么啊?”
叔说那地方真不咋地,乱七八糟,就是有张床,又说程昕肯定还是受不了婶脸色才走的。婶一摔遥控器,说:“那你给请回来!”叔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意思。我也没说你不对啊,她们要觉得那样自在就随她们。”他提醒她以后隔三差五也打个电话问个好,反正打个电话,又不见面,费不了什么劲。婶呵呵一笑道:“我记不住她电话。”叔直摇头,女的太记仇了。
容萱跟安说,从发展的角度考虑,这期想带程昕做人物采访,锻炼一下新人。她观察过程昕,笔头不错,如果真能带出来,对杂志,对她个人发展都好。安没想到容萱竟然这么周到,大赞了一番。
得到安的首肯,容萱便跟程昕说了,告诉她人物专访是杂志最重要的部分,做得好会在行业里很有前途,要珍惜她给的机会。程昕顿感以前错看了容萱,赶紧做功课,拉份采访提纲。
编辑部里总有各种时尚杂志,并不是安买的或者她让人买的,伊娜来《尖果儿》前就有这习惯,对她来说买杂志不算花钱,这些杂志放包里可当砖头防身,放编辑部可业务学习。一开始大家还夸她几句,后来也就不见外了。崇文是不太看这些东西的,怕记性太好,下意识给脑子里留下些没质量的记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就手欠了,想来是天意,他随便拣本还没撕开膜的带进厕所,再出来就脸色铁青,一整天没再说几句话。
晚上回家,葛一青难得没出去。她新置了套“吉他英雄”,老想着通关。崇文放下包,在边上看她狂野地拨弄没弦的吉他,葛一青越发有炫耀的身姿。
崇文去厨房拿了听啤酒,抱着手接着看。葛一青大声地问有饭么,崇文说了句什么,她没听见,又问一遍,崇文又说了句什么,她还是没听见。崇文过去把电视关了,她尖叫:“干吗呢?我这就弹完了。”
崇文从包里抽出那本杂志扔她面前。她一看封面,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翻到自己那页,问:“把我拍得挺棒的吧?”崇文的酒快速喝完,把啤酒罐顺手捏瘪,扔进垃圾桶。葛一青有了种很不安全的预感,谄媚道:“吃过啦?够有劲儿哒。“说说吧,拍得挺有意思啊。”崇文坐下。葛一青说:“是吧?我也觉得那摄影师挺有想法。”态度不太老实,崇文诱导道:“来,说实话,你跟他有一腿吧?”“这话好不难听。”葛一青眼珠乱转道。
“有没有呢?”目前为止,崇文的态度都非常平静,葛一青却幻听到隆隆的炮声。敌人就要打过来了,是弃城而逃,还是誓死反抗呢?她问:“你先解释一下什么叫有一腿?”崇文的目光如匕首如投枪,葛一青道:“我就觉得拍得挺好的。”崇文还没有急,甚至耐心地说:“葛一青,我是干吗的?我也是拍照片的,这种眼神这种姿势你们俩要没有全面深入的交流拍得出来么?”
葛一青先急了,把吉它往边儿上一踹:“我就说一遍!没你想的那样。”崇文问:“你整天死乞白赖粘着我,就是给我看这个的?”“看这个怎么了?”葛一青用最刺激人的话来表示自己有理:“你看看人家拍的是不是比你好?人家拍出了我的灵魂!”“你还有灵魂哪!”崇文鄙夷地说:“别吹了你。”
葛一青倒恨不得他上来抽自己一顿了事,她最恨阴阳怪气:“艾崇文你能不能看得起我点儿啊?真你妈无比拧,就喜欢居高临下地跟女的混,你变态吧?我还没说你呢你就来说我!你让你们杂志社那北漂儿搬你棚里住是什么意思?特能满足你的施舍欲?”崇文懒得听她东拉西扯,淡淡说道:“你给我卷铺盖滚蛋。”葛一青骂道:“真他妈自私。”崇文问:“我自私?我自私我还一趟一趟回来跟你好?”
葛一青说别人谁还这么上赶着求他啊?回来才能显得宽宏大量不计较啊!“你这种永远上不了台面儿的三流摄影师!现在找着后备队了是么?”葛一青豁出去不讲道理不计后果不过了,每句话必须剜下一块儿肉接上一盆儿血。崇文感慨道:“你太泼了,前所未见,史上第一。”“我泼?”葛一青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他妈一柔弱女子。”“喔……操。”
两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随时随地可以扯过一堆事互相攻击,葛一青早就一肚子火,整天这不让拍那不让拍,不让签经纪公司,什么都得经过他,弄得条件如此好的“大模儿”到现在还是一“大野模儿”。“怎么那么爱把着啊?要爱把着能给我揽活儿也行啊,好么我天天家里蹲着,你还说我靠你养着我靠得累!”葛一青骂得很反客为主。崇文就知道:愤怒出诗人,闲出大喷子,真说不过丫的。葛一青问:“词穷了吧?现在棚里有了后备队,天天把分手挂嘴边上,亏你说得出口!你耽误够了我了吧?”崇文说:“行,我赔。但咱说好了,这回分了,谁再提和好谁是孙子!”又纠正道:“女的提女的就是孙女儿。”
太残忍了。葛一青想不通,怎么能这么残忍呢,不就几张破照片么?至于么?一时情迷意乱都是难免的,最后不还是回了这个家么。崇文就让她说是不是有事:“不敢不承认吧?啊?没咋的你能这样么?葛一青,你干什么不重要,但你不能瞒我。”葛一青说:“好,我告儿你,咋的也没咋的!他想跟我咋的,我最后关头拒绝了。因为我就喜欢拧巴的,他他妈不拧巴,没劲!”一想到真是这回事,葛一青不禁委屈了。两人脸红脖子粗地对峙了一会儿,崇文咬着牙问:“最后关头之前,你们干吗了?”葛一青目光炯炯,一语不发。
最终葛一青松了口儿,同意分手。但前提是得把这房子卖了再分。这房是俩人一块儿供的,既然崇文觉得屡分屡合不是回事,分了手还住一块儿,就总也分不了,那就把它处理掉再说。
崇文喝得已经有点呆滞,想半天,问:“什么意思?”葛一青重申,分手可以,但条件是把这房子卖了再分,她一人儿过,手里没钱不行,趁现在房价高,正好把房子卖了,一人一半儿,一拍两散。崇文不信,说得跟真的似的,现在有价无市,哪能说卖就卖?她还是不想分,找这么一借口拖着而已。葛一青说:“最起码我已经同意分了。”崇文将她:“那我真找买主了?”“找去呗。”葛一青钻进被窝,突然又冒出来说:“找着之前别让我听见‘分手’这俩字。谁提谁是孙子。”崇文觉得丫其实一点儿不傻,这都是战术战略。
程昕按地址找到酒店,容萱已经到了一会儿,并没催她,还夸她提纲做得不错,甚至说了声“谢谢”,等电梯时,容萱才突然想起来,说把提纲给黄广告看了,那边儿说得加一个问题,因为这次是版面先设计好,左页是文字和人物图片,右页是文字,边上那栏是一个卫生巾品牌的软广。她镇定自若地说:“所以我想你的文章里如果能提到采访对象对卫生巾的好感,会跟版式比较贴,这样老艾也算没白设计版面。”程昕震惊道:“这怎么可能?!”容萱笑道:“怎么不可能?这种评委,除了咱们杂志,谁给他上封面啊?就看你问得有没有技巧了。”她拍拍程昕的肩:“待会儿就看你了。”
柴小千人不错,典型的台湾人,讲礼貌爱说教。采到尾声,容萱感谢他百忙之中接受《尖果儿》的采访,一边用眼神催促程昕。程昕硬着头皮说:“柴先生,我还有一些补充问题。”柴先生请她慢慢讲,不要急。程昕说想加一些有关家庭的部分,刚才谈了好多都是工作上的,但家庭对一个成功男人来说也占同等重要的地位,有时候可能更加重要。程昕问:“听说您有一次还因为要给女儿过生日而没有参加半决赛的评委工作?”
柴先生特别喜欢这些人性化的细节,说道:“我很高兴你提出这个问题。你们知道的,现在连选秀节目的评委都要传绯闻,真是太夸张了。”他举双手作投降状:“在这里我要说明,我非常、非常地爱我的太太,和我的女儿。”程昕请他具体说说他们夫妻在生活细节上的分工,柴小千说:“我们是很传统的家庭,男主外女主内,我太太是全职太太,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您闲下来的时候,肯定也会帮她做些什么吧?”“当然,”柴先生很自豪:“我会啊,会帮她买东西啊,载她去购物啊,送她礼物啊。”程昕天真烂漫地问:“买什么东西呢?以您的知名度,会亲自去便利店这种地方么?”“会啊,也会和街坊打招呼啊,我很亲民呵呵呵。”
程昕瞪大眼睛,一派口无遮拦似的:“那您会帮太太买女性用品么?比如,”她似乎是即兴想起来,红着脸发问:“卫生棉之类的?”“当然。”柴先生虽然意外,仍保持了风度。谁知程昕得寸进尺,又问:“那您会帮她选牌子么?比如护舒宝或者ob?”她厚着脸皮假装开玩笑呢,柴先生有点兜不住了,但见小姑娘一脸可爱,也没有拒绝回答,只支吾说还是要听太太的。程昕锲尔不舍,问道:“那您肯定也有所了解吧。”“有一点,有一点。”柴先生一头汗。程昕步步相逼道:“有一种美好的说法,说卫生棉像爱人一样呵护女性,您觉得这话如何?”柴小千尴尬到狂笑:“哈哈哈,呵呵呵,有点道理。”程昕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现在完全可以写,柴小千了解卫生巾!她胜利地看看容萱,心里不禁一凉。容萱表情之冷酷,像是跟她有多么大的仇恨。
出了酒店,容萱对着空气说:“你还真有办法。”程昕不吭声,容萱站定,微笑道:“明儿上午我要看稿,麻烦你开个夜车。”
第二天容萱神清气爽,穿了双新鞋,走路都优雅了。伊娜眼热,喝道:“淘宝哒?多少钱?”容萱请她以后不要问这种涉嫌侮辱的问题,伊娜蹲下细看,说最近有一个时尚达人的微博特别红,叫“我在北京天气晴”:“她也买了这么一双。你俩不是一人儿吧?”容萱斥道:“她那是人送的,我这是自己买的。”还嘲笑伊娜攒钱不花,到底谁是富家女啊,伊娜说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富。小熊问这鞋多少钱?程昕进了《尖果儿》后恶补了不少时尚知识,抢答道:“七八千吧。”小熊深深不以为然,问:“穿了能破世界纪录么?”容萱不高兴地说:“这不是你们下流社会的人可以理解的。”程昕问容萱看她稿子了么,容萱抱歉地笑笑。
安从主编室出来问,明天案子开庭,谁去一趟。众人一愣,抢着说自己有事,安便让反应较慢的程昕去。一听是法院,程昕不禁有些害怕,容萱说没什么的,见见世面也好。
程昕刚到被告席坐下,“哗啦”上来一堆媒体拍她,第一反应就是掩面,继而一想,这不更像个犯罪份子么,嚷道:“不要拍我啊,我只是工作人员,我什么都不知道!”话音刚落,媒体转眼不见,她还纳闷他们怎么那么好说话儿啊,就见穆龙护着大浓妆的何冰冰如走红毯般进来了。
庭审很快,双方律师都怎么发言就宣判了,还不够何冰冰到造型师那儿做头发的时间。《尖果儿》杂志侵权行为不成立,诉讼费何冰冰掏。记者们听着都觉得没劲,何冰冰莫名其妙,如在梦中,看穆龙,他竟然还笑。
庭婶结束,穆龙去小解,何冰冰追进去嗷嗷乱叫。穆龙说:“冰冰你好歹得让我上厕所吧?人有三急……”冰冰问:“姓穆的,你不是说不会输么?现在怎么这样?”“我哪知道怎么这样?我又不是法官。”穆龙答。“你不是法官你当初把胸脯拍得呯呯响?”穆龙说法官也不能把胸脯拍得呯呯响啊。有个男的进来,看见冰冰,退到门口看门牌,问:“小姐您?”何冰冰完全不理:“那些记者刚才说我什么你听见了么?说我智商负二百五,这也太难听了。”那人只得走了。
穆龙气愤地说:“是太难听了,你没骂他们么?”冰冰一愣,问道:“你是不是耍我呢穆龙?”穆龙思考了一下,答道:“我其实真没指望你同意告《尖果儿》,谁知道你也不动动脑子,那么轻率就答应了。”冰冰张口结舌,门外的程昕也张口结舌。
“你什么智商啊?你脑袋里那玩艺平时也不用,真是的。”穆龙批评道。“王八蛋!你耍我?”冰冰抓起一旁的墩布就抡,被穆龙一把薅住腕子:“你也太敢闹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法院的厕所。”冰冰捶胸顿足道:“我这么信任你!我怎么你了你要让我出这么大丑?明天报纸上会怎么写我?林总看见会怎么说?他还会捧我么?”穆龙说:“我知道他会怎么说?难道你不知道么?你们俩关系那么好。”冰冰脑子再不好使,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气焰不见了一半,慌乱道:“你什么意思?你别听人瞎说。”“瞎说?”穆龙尿完了,提提裤子:“冰冰,咱们一起四年了,你哪根筋活跃了我看不出来?就算潜规则,也没什么明目张胆的,我也大老爷们,你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你从头到尾就是在给我设套。”冰冰喃喃道,穆龙说我设套有什么用?也得你肯钻啊,你不钻算什么套?“老林都觉得不妥,你愣说没事,我那叫一个佩服你。”看冰冰哭了,穆龙也有点伤感:“女演员,说你们低智商还真不是冤枉。为什么不多学点文化。你还不出去?那我出去。”他推门出来,见程昕扒在门口,笑容满面地打招呼:“还没走?我先走了啊,你有我联系方式吧?以后我有宣传的事还得找你们呢。”
这件事给程昕幼小的心灵以巨大的打击,回办公室,就崇文在。她特想跟谁探讨探讨,来龙去脉一说,崇文“噢”了一声,问:“怎么了?”程昕垂头丧气道:“我的人生观受到了严重摧残。”“那是你人生观太脆弱。”崇文冷漠地说:”那女的活该。自己干了对不起男朋友的事,还指望着人家帮她鞍前马后,太缺德了,受到什么惩罚都是应该的。”“可是,”程昕着急地问:“如果一个人对不起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做法就得是也要对不起他么?”崇文想了想,肯定地说:“可能吧。”程昕非常失望,说真想回家。崇文说:“回吧。地球太危险了,不适合你。”
官司赢了,万总的任务完成,他真是舍不得走,可再不走,败败就要把他活吃了。安把他送到机场,听他诉了一路苦,好象是真苦,安笑说:“这么对待仰慕您的女性,不大好吧。”“我谢谢她!你替我谢谢她!”万总愁眉苦脸道:“真不带这么仰慕人的,我俩才见过几面啊,哪能生往上扑啊。”安顺着话茬儿说:“败败是热情了点儿。”“点儿?”万总反问:“这到底是女作家啊还是女流氓啊。算了算了,反正我是来安抚你的,我的目的是让你知道,不管你遇到多大困难,是可以往身后退一步的。我在!”安本来笑嘻嘻地听着,听到后来,也有些动容。万总正色道:“安你多保重,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别觉得张不了嘴。”他停顿了一下:“私事也可以跟我说啊,咱们是朋友,千万别见外。”安往前推他:“你该安检了”。万总边走边回头招手:“心里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啊!KEEP IN TOUCH(保持联络)啊!”安脸上挂个淡然的笑,真美,又有点凄楚,万总站住,往回走了两步,伸手示意要跟她拥抱。安见左右没人看她,咬咬牙走上前。
败败对万总的表现很不满,连带着捎上安,觉得她不关心朋友。安不敢表现出了解,一个劲儿打听出什么事了。败败说就受不了跟她这儿装绅士的,明明喜欢她,还拿捏。安有点乱,难道万总有什么让人误会的暗示么?败败说那么直接的当然没有,但肯定是那意思啊,要不然为什么一叫就出来啊?每次还都他结帐,还送她回家,怎么可能没意思?安小心翼翼地说:“这听着,也确实像男的应该做的,绅士嘛。”败败说万总多次向她表达过,她这样的女作家奇货可居,他还从来没交往过,搁他们那儿肯定是文联主席或者夫人。安啼笑皆非,问道:“你真信啊?这种过年话儿,外面混的不都张嘴就来么?”败败说他们俩中间还有些细节,当然不能跟安细说:“我是那种人家没意思我愣误会人有意思的人么?”还真把安问住了。
败败生气就生气在,临了万总说,刚从上一段婚姻中出来,还没有准备好再跟人交往的心情——什么意思?安说也没准是真心话。“不可能!要是没准备好,他为什么找借口又来北京看我?”败败问:“没事儿就撩我,撩得我觉得可以试试吧,又往后退,闪我?这什么人品?你跟他合作心里有底么?”安劝道:“也许他本来是想试试,可一真试,又觉得还是有阴影呢?”“问题是谁要跟他结婚是怎么着?不就是先处处看么。”
安只能和稀泥,让败败多体谅万总,败败说她就是因为体谅,才愿意帮助他走出离婚的阴影,可丫竟然说,丫要自己试试。安说败败你就是母性太强。“你看小孩学走路,最终还是靠自己,你不要在后边干着急,你伸了手,说不定是推人家大跟头。你得在前面等他扑向你。”败败一听,还得了理了,宣布她不伺候猴儿,让万总后悔去。安放了心,这才说反正你俩也不一定合适,可败败马上说,她看上了小熊。
何冰冰找林总哭诉,想请林总动用人脉,让穆龙在这圈里混不下去。林总问:“你当我是谁啊?”冰冰咽不下这口气,牛逼如林总,能没什么办法治他么?她倒并没想到林总是觉得为她犯不上。“既然没带眼识人,就不要冤冤相报,你斗不过他,毕竟有短儿的是你。”林总好言相劝。可惜冰冰是个牛皮灯笼,理直气壮地说:“我又没结婚!”林总现在才觉出来冰冰可能有点傻:你没结,可他妈我结了啊。他要是出面,穆龙高兴还来不及。林总说:“我无所谓,我又不是公众人物,冰冰你还年轻,你以后怎么混?现在小三儿过街人人喊打的。”他劝她该拍戏拍戏,暂时甭露面。在这种“丑闻天天有、各领头条两三天”的时代,只要不吭声,不出三个月,大家就忘了。所以自己出了事,就赶紧烧香盼别人出丑。实在盼不来,可以找人把别人的丑事捅网上去,保准高枕无忧了。
冰冰哪想得了那么周到,她只知道她得出名,得保持曝光率,死活不依不饶。林总气得说:“你歇着吧。你一个新人,上来第一个新闻就是负面的,你让公司怎么做?”这倒让冰冰警惕了,问:“您不会放弃我吧?”林总说这都得看自己,归根结底,在这行业里混,都是看自己。冰冰一走,林总马上布置,新戏换人,宣传无限期停止。
每天程昕去上班,秀蜜就锁好门到街上遛达。在商场领过免费的袋装牙膏,喝过免费品尝的茶,吃过各种小点心,遇着谁都跟人聊几句。今儿碰上个面善的,比她还爱聊,便跟着去了一间中学教室里。
有老师讲课,讲的是玉,确切说是玉石,再说得具体点,是一种玉石床垫。秀蜜想:既然是在学校里,准保没错的。老师不仅讲玉,可贵的是也讲做人,做好人。做好人的第一要素是什么呢?老师说要听国家的话,做守法的公民,然后,人与人之间,要像他们一样,互相关爱。
所以,老师总结说,大家聚在这里,不是为了推销产品,绝不是。别人不买玉石床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座各位要发自真心地去关心别人,关心别人的生活、健康、一切。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玉石床垫可以帮助到他们,就应该劝说他们购买。这是一种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不能自己活得好,就看别人受罪。这就叫——大爱。每个人都应该有大爱,所以,这绝对不是传销,这是在传递爱心。
秀蜜出来就找程昕她婶传递爱心去了,婶就知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最可气的是,还打着帮助她的旗号。合着她让人给帮助了,还得掏钱买一个八千多的床垫,这是谁帮助谁呢?秀蜜振振有词,说当然是我帮助你了:“我听说你脾气不大好,身体也不大好,这都是连着的,内里乱了,所以这多好的机会啊给你调调。”“你买了么?”婶问。秀蜜特别坦率地说:“我没有。我还没什么不好。”把婶给气得:“噢,那你挺不错的。可你说我这么不好,我自己觉得挺好。我也不跟你见外,说句心里话,你这是搞传销呢吧?”秀蜜说我没有啊,婶干笑两声道:“我就不举报您了。但我劝您一句,别再上当了,那玉石床垫要有用,我名字倒着写。您呀,刚来北京,我知道不容易,也没找着工作,那也不能干这个,违法,回头把钱搭里边再让公安机关教育了,不值当的。”见李秀蜜还想说,婶站起来送客:“您这么关心我,我心领了,真的,您甭再说了,程昕指定也不同意您干这个。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借你,不不不,给你!就是别再干这个了。得了我也不留您了,太晚回家不安全。”
秀蜜被直接轰到门口,婶给开门:“有事儿您就忙您的,没事儿带程昕过来玩啊。行那这么着,我不送了,再见啊。”
程昕发现两次了,小熊算错版,把她的工作量算给容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直说,会不会招容萱不高兴,毕竟柴小千的采访是容萱介绍她做的。她打电话问蒋涛,蒋涛就奇怪这也算个事?直接问啊,难道不敢么?程昕说主要是弄不清楚怎么算的,明明是她的,算成别人的,这里面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事啊。蒋涛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谁主张谁举证,你为什么不问他们?
容萱报了个父亲节选题,“我和我的父亲”,安说好,问题是找得来人么。容萱说已经提前打了招呼,两个二线艺人跟其爹基本同意出镜了,但她觉得怎么也得凑五对,页面才好看。愿意出镜的人多,但愿意带着爹出镜的就不多了。都是年轻人,正是嫌父母丢脸的岁数。
伊娜说要不我带我爸来呗,反正也不能五对全他们演艺界的,只要大家不嫌弃。容萱一听,也自告奋勇,说她爸是大学教授,愿意支持杂志工作。俩姑娘这么懂事,安很惭愧,巧妇也要做无米之炊,还得不难吃。聊到别的版块,安问能找着最近网上炒得很热的那个时尚微博“我在北京天气晴”么,伊娜听说《时尚》也在找,她给发过几次私信,石沉大海。她就纳闷,写这种微博,难道不是为了出名么?直接跳到台前来不是更快么?容萱说人各有志,人家就是低调,也没办法。伊娜嗤笑道:“这么高调地表现低调?”给容萱噎那儿了。
会后黄广告偷偷问容萱,那微博是不是她的,容萱一惊。黄广告说,别人看不出来,可瞒不了他,他一看那就看出来了,他送的他还能不知道。还说那微博现在可火了,他好多小妹妹都跟着学穿衣服,也算是网络红人啊。容萱骂道:“你才网络红人呢,你全家网络红人——别跟人说啊。”黄广告问:“那你准备干吗啊?低调地红?”容萱自有打算。
晚上安妈扭完秧歌,跟老姐几个儿回家,老孙一路跟着,也习惯了。到家门口,安妈跟人回见,老孙站旁边,男主人似地也挥手。安妈问他怎么不走,他说有点事。
进屋坐下,老孙就说,孙颖她爸在通州那边给他买了套房子。“哟,那好事啊。”老孙迟疑道:“其实买了两年了。”“是吗?!那恭喜你啊!现在得涨了好几倍吧?”安妈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倒了水,放在老孙面前。老孙说:“可我不想去。去了也是我一人儿住,楼房还没胡同里热闹,这儿住惯了,老街坊老朋友。”安妈嘲笑他不会享福,楼房多方便啊,住胡同还得上公共厕所。老孙说他儿子自有一套小算盘,让他住通州,孙颖在这儿留守等拆迁,在这儿住不是上班方便么。可真搬楼房的话,老孙说:“我不就成了空巢老人了么?”“咳,我都空了三十多年了,没事,你要打开心扉,广交朋友。”安妈做了个打开的手势。老孙突然结巴了:“呃,是啊……”他讪笑着:“大家都空,你也空,我也空……”
“空得多了!”安妈不容他乱讲话,可老孙这回铁了心要把话说清楚似的:“我也想了,我要是找着老伴儿,我就搬过去,我一人儿是绝对不会搬过去的。”安妈说那你赶紧找吧,让我给你介绍么?急得老孙干看着她说不出话。安妈说:“人各有志,你要愿意找,我就帮你留意着。”老孙辩白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啊?那不是就甭是。得了我明儿还早起呢,不留你了。”安妈起身送客。
这事儿也没完。夜里孙颖起夜,路过老孙屋,看见台灯还亮着,推开一看,老孙在念念有辞地发短信,手机还是孙颖到《尖果儿》后用头月工资给买的。孙颖叫声“爷”,差点给老孙吓心梗,孙颖说您大半夜给谁发短信啊,他只“哎哟”个不停,说以后不带这么吓人的。孙颖说:“您真时髦,还发短信,是用拼音么?”老孙催她赶紧睡觉去,孙颖笑道:“天天见还发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咱们是不是都该往前走一步呢?安妈看完就把手机关了,烦躁地说:“往哪儿走啊。”
一早儿安接到老太太电话,说有急事,赶紧过来,电话里多了也不肯说。安怕真是出了什么大事,着急忙慌下楼。对面楼前面停了辆搬家公司的车,安没注意,正闷头往那儿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却是梁秋,穿件牛仔背带裤,头上俏皮地扎条爱玛仕的丝巾,就跟她也卖力气似的。安“HI”了一声,问:“搬家?”“SURE(是啊)。”梁秋笑吟吟道:“I REMEMBER YOU LIVE HERE,SINCE WE ARE NEIGHBORS(我记得你住这儿,咱们现在是邻居了)。”安不欲多谈:“OK,SEE YOU(好,再见)。”但梁秋还想再唠唠:“WAIT,WAIT(等会儿)。NOT SEEN FOR SO LONG, I MISS YOU SO MUCH. AND I HEARD THAT YOU H**E CREATED A LOCAL MAGAZINE(好久没见,我好想你,听说你弄了一本本土杂志)。“WE TWO SHOULD BE MORE EXCHANGES,YOU KNOW, YOU ARE MY ROLE MODEL(我们应该多交流,你知道,你是我的偶像)。”梁秋眨着小鹿般的眼睛,里面总有一丝惊慌似的。安皮笑肉不笑地说:“REALLY?(真的么?)NEXT TIME YOU CAN SPEAK WITH THE MEDIA(下回跟媒体说吧)。”“I THINK SO(我会的)。WHICH FLOOR YOU LIVE ON(你住几层)?”“BYE。”安扭身走了。搬家工人都听崩溃了。
安打着车,缓缓从梁秋身边开过,梁秋挥挥手,细瘦苍白的腕上戴着硕大一条彩色人造石链子,安挤出一个约等于无的笑。开了很久,她突然狠拍一下方向盘,骂道:“靠得累。”
一进胡同,远远就见安妈叉腰站着,旅行箱竖在一边。安停好车下来搬,问怎么了这是,安妈只推她:“走走走,赶紧,上车再说。”老孙从家出来,脸上有些受伤的样子,见安开后备箱,过来帮忙搬箱子,安道了谢,孙大爷竟一语未发低头走了。
安埋怨妈不懂事,也不问问自己方便不方便,安妈说得了,没直接摸你们家去就够有礼貌的了,这么多年已经被安这种假外国人培养出来了。听得安不知道招谁惹谁了。
闷闷不乐半天,老太太才说:“老孙又发神经病了。昨儿大半夜给我发一短信,胡说八道的。”她有点害臊:“我得躲一阵儿。”安一听是这,放了心:“躲什么啊?他要真有那心,您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一回去他还得找您。”
安妈说所以我去你那儿,这就向他表明态度了,他还好意思找?安笑道:“不是我说您啊,您不是一直觉得他挺好的么,老跟我得得他这么多年帮助您,要回报人家。”安妈说:“我回报了啊!你不是给孙颖找工作了么。”
安一直就想不明白她妈这小女儿心态是怎么个意思。人家老孙一直都是这意思,她怎么早不避嫌,偏等这会儿跟人翻脸。安妈道:“他又没说!我要避嫌不成自作多情了么?但现在他说了,我再不避我成什么人了我?”“什么人啊?”安问:“您要不是觉得他还不错,肯定连他的帮助也不会接受。我觉得孙大爷挺好,人老实,对你又专一,这么多年没见他再看别的老太太一眼。从我这儿来说,我是不反对的。”安妈斥道:“住嘴,好好开车。”
到棚里拍“我和我的父亲”那天,程昕发烧了,一睁眼就天旋地转,没跟秀蜜说,只说困,多睡会儿,秀蜜也没看出不对,出去耍了。
“呯呯呯”有人敲门,她努半天劲,还是没起来。一会儿崇文拿钥匙开了门,后面跟着容萱和她爹。看到角落里的程昕,容萱吃了一惊,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个意思。崇文看出来了,解释说她娘儿俩没地住,暂借的。容萱不大信,直冲过来叫程昕:“起床吧,几点啦?真行。”
崇文拉了窗帘再看,程昕没有动静。容萱爸说:“这孩子不是病了吧?”程昕挣扎着说:“我可能是发烧了。”容萱把手在她头上贴了一下,迅速弹开:“好象还真发烧了老艾。”崇文赶紧把窗户又关上,才走过来。容萱指使他摸摸,到底是不是发烧了。崇文摸摸自己,又摸摸程昕,大声说:“程昕,起来,去医院。”
程昕唧唧歪歪死活不动,说再躺一会儿就好。崇文问秀蜜呢,程昕说一早出去面试了。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十分悲凉,崇文耳畔二胡几乎响起。大家又劝了几句,程昕懒得说话,崇文看这样子可能是不大能动,便要去买些药。出门前问要不要给秀蜜打个电话,程昕说:“千万别。别打扰她。我真没事儿。”
这天的拍摄进行得倒还顺利,崇文中间借着换镜头出来看看,程昕歪在那儿一动不动,他轻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她虽然闭着眼睛,但眼下明显有泪痕,倒似乎美了些。突然程昕翻了个身,崇文才意识到她可能醒着,赶紧走开了。
拍到一半,容萱得知一个小演员不肯拍了,她气急败坏地给几个相熟的朋友打电话,都有这样那样的事,不能救场。一个人好找,问题还得带爹呢。她跟伊娜抱怨,这俩月让人涮的次数比前五年加起来都多,太屈辱了。容萱爸批评道:“要冷静。遇到问题先不要抱怨,要先想解决的办法。”容萱赶紧挤出一个笑,说道:“我记住了。”
把爹打发走,容萱再进来,见程昕起来了,坐在床边发呆,灵机一动,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问道:“程昕,你好点了么?”程昕说好多了,容萱便说,现在有一组人不能来,你不是有个叔在北京么,问问能不能救场啊?程昕一听是杂志的事,硬撑着给叔打电话,叔正好没事,一听要露脸,拍马赶到。
伊娜看程昕拍会儿歇会儿,问容萱这合适么,容萱也没办法,说都是为了杂志。伊娜说,让人家叔叔冒充父亲拍照,也不太合适吧?容萱说读者又不知道,没啥大关系。伊娜说:“她爸妈刚离婚,她又很在意这个事情,你让她跟她叔叔假扮父女,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么?”“那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听容萱的话有点硬,伊娜闭嘴了。崇文拿宝丽来给叔看,叔倒是高兴的,问大家他和程昕像爷儿俩么,容萱说像,特别像,程叔眉开眼笑的,说到时候一定多买几本送人。
容萱上去给程昕吸油,小声说:“今天真是多谢你。”程昕说没事儿,应该的。容萱问那她这部分采访内容怎么办,程昕说她来写。容萱有点感动了,拉着程昕的手说:“你真好,真是励志姐,大家要都像你就好了。”
程昕还得陪笑说自己没事,把大家都糊弄走。崇文收拾东西慢,留了下来。她倒没避他,轰然躺下。崇文在旁边有一搭无一搭地收拾屋子,在电脑里选了首歌很小声地放,程昕听着听着,突然哭了,声音越来越大。崇文递了纸巾给她,她接了,默默坐起来,还是哭。
崇文就在旁边等她哭够。好久,她安静下来,说:“我想回家。”
她这是第二回说想回家了。崇文想安慰几句,才发现确实不擅长,他在她旁边坐下,刚探过身去,秀蜜劈里邦啷进来了,一见这景,大叫:“咋了程昕?哭什么啊?崇文你干啥了?”不容崇文说话,又问:“你俩吵架啦?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为啥要吵架啊?”程昕急得家乡口音都出来了:“没有。你搞错了。”秀蜜说你别不承认,我早看出来了。她问崇文:“你不喜欢我家程昕么?”又问程昕:“你不喜欢艾崇文么?”
崇文完全乱了,结巴道:“那个……阿姨,程程程……昕发烧了。”“啊?”秀蜜冲上去摸程昕的头,崇文看见她微小地闪了一下。秀蜜顿足道:“你咋不和我说啊?哎呀躺下吧,真是的,你这孩子,”她不放心地问崇文:“没别的事?不是吵架了?”“不是。”崇文狼狈逃窜,程昕气得说:“你让我以后怎么跟人家说话啊?”“怎么了?不是就不是呗,多大事啊?为什么不能说话?得我给你做饭去。”程昕想追着秀蜜吵,又没力气,绝望地躺下了。
晚上tommy临时有个活儿,必须明天交片子,连摄影师带模特,只能找崇文了。可葛一青脸过敏,起了好多大疙瘩,不愿意去。崇文说这不是后期都能修么,反正是拍裸妆,葛一青说裸妆也是妆啊,怎么挣钱不要命呢。俩人就为这么点儿事,竟然又吵起来,葛一青自恃崇文也没什么办法,就想他求求她,偏偏崇文心情不痛快,竟摔门而去。
一路上崇文跟tommy各自打了一圈电话,谁也找不着。到了棚里,tommy放了心,说这不是有励志姐么。崇文替她回了,说病着呢,没法拍。Tommy说问问再说啊,崇文道:“我不问,一问她肯定答应。逆来顺受。”Tommy一听,说:“那我问去。”
配合裸妆的主题,崇文想拍一组在水中的脸。可程昕还病着,他不好意思提这种要求。Tommy说活儿要么甭干,要干就别水了,崇文不好意思说,他说,反正程昕懂事。
程昕二话没说,奋不顾身地扑身向水,从水下看,她的脸有种惊人的纯洁的美。崇文躺在水箱下面呆得甚至忘记了按快门。她向他做了一个发问的眨眼睛的表情。
收工后,崇文不放心,果然程昕头发还湿着就躺下了。他过去劝:“你把头发吹干再睡吧。”边说边放了几百块钱在她枕边,压低声音道:“今天的劳务。”程昕脸一红,不知道是臊的还是烧得厉害了,说:“我没有吹风机。”
Tommy从包里掏出来骂:“你傻啊,我有啊。起来,我给你吹。”程昕没动,说没劲儿,TOMMY说那留这儿吧,病好了再给他。崇文跟着tommy走了,一直到楼道里都没说话,tommy突然问:“怎么了?还心疼哪?”崇文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TOMMY笑着头里走了,迎面碰上心事重重的李秀蜜。秀蜜问:“哟,你咋又来了?惦记我们家程昕吧?”
崇文很窘,解释说来干活,让程昕帮了忙,不好意思,她还病着。秀蜜拍着胸口说:“没事,你的事,我们万死不辞。”弄得崇文无地自容。
回到家,屋里黑着,崇文也没开灯,坐沙发上点了根烟。葛一青突然怒吼:“不许抽!想呛死人啊。”崇文默默把烟头掐了。
伊娜在开心网上向她最爱的摇滚乐队“果丹皮“主唱申请加两回粉丝了,对方始终不理。她就一会儿关注一会儿取消,就为引起人注意。小熊问她认识人家么,她说关注了不就认识了么。想来想去,她觉得是自己的头像太没有吸引力了,管崇文要了张大胸妹把胸直接撂桌上的图,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小熊说这人要真因为这头像关注了她,也太低级趣味了。伊娜说没事,哥们儿就喜欢俗的。
这招果然奏效,一天后伊娜就被主唱关注了,在线聊一晚上,也不是特别矜持,很热情,爱聊。小熊问那你告诉他你不是照片上那人了么?伊娜装傻:“昂?有必要么?”小熊说:“你可以试试。”
伊娜开机要给大家显摆,竟然找不到网页。让别人试试,安打旁边过,若无其事道:“甭试了,我找人给它屏蔽了。”伊娜大惊:“昂?领导!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安说多明白啊,上班时间,不能上这种社交网站,下班以后再偷菜挪车聊天去。伊娜挣吧道:“我这是工作啊。”安诧异道:“你还挺能吹。”
伊娜知道这是让人给举报了,等安进了屋,回头瞪眼:“她怎么知道的?谁告儿她的?”没人承认,伊娜痛心疾首地说:“太不团结了。什么集体啊这是!居然有人打小报告。自己招了比较好啊,别让我查出来,要不然咱们关系倒退十年,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程昕病没大好,秀蜜也没出去,搬个椅子在边上看着。程昕几回打发她出去转转,她不肯,一本正经,程昕问:“有事?”秀蜜点点头:““我最近,不是每天都出去听课么?收获特别大。”“哪方面的?”程昕问。“做人上。”
程昕马上皱起了眉头:“遇见骗子了吧?”“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就是学会了人与人之间,应该互相关心。”秀蜜说。程昕警惕地问:“你以前不会么?”秀蜜坦白说以前没那么真诚,主要还是太在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看不到别人,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现在明白了,不应该这样。其实有好多人,是随手就可以帮助到的。程昕问:“比如?”“比如我们现在卖的这款玉石床垫,它是真的能让人健康长寿,排毒养颜。”“还说不是骗子?”
“不不不不不,人家就是说,不买没关系,就是和你交交心,聊聊生活中不高兴的事,帮人排扰解难。”程昕说你就直接告诉我多少钱一个吧。“八千。”秀蜜说。程昕问她想怎么着,她说就算为了提高思想境界,就应该买个床垫。程昕庆幸道:“我现在觉着咱们没房还真不是件坏事。”
秀蜜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她没房没关系,程昕她叔有房啊。程昕以为她要送他们一个,吓坏了,秀蜜说:“那我是送不起的。我就是劝他们买,加入我的下线。这是一个共同进步的问题。你婶那人那么冷漠,我觉得她需要热情的感染。”程昕说你要是想绝这门亲戚,不妨一试。秀蜜不怕拒绝,一次不行,再去一次,有什么啊。程昕说您就那么想听难听话么?秀蜜说还好,不难听。程昕道:“妈啊,算我求您了,您别这样,以后也别去了,行么?人家好歹也是帮过我的,您真不应该拿这事去骚扰人家。我以后怎么好意思见人家?”
秀蜜真不明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要挣他们钱,实在不行,就咬牙送他们一个,让他们看看她不是为挣钱——人都需要朋友,需要温暖,人字的结构就是相互支撑,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程昕直眨巴眼,说:“你有这钱,咱们还是租房吧,别在人家这儿住了。”秀蜜反问道:“租了房再买?”
伊娜这期选题就手报了“果丹皮”乐队,安不知道是谁,问大家,都不置可否,就容萱说知道,英范儿,走品位路线,拍时装大片挺适合的。伊娜万分感激,说他们特受品牌欢迎,经常去各种发布会。但私下里,她劝伊娜,听说果丹皮主唱很花的,伊娜装糊涂问:“SO?关我啥事啊?”容萱说你这算利用职务之便搞作风问题吧,伊娜大言不惭地说:“我名正言顺!什么职务之便。”
她怕一人儿拿不动四个人的衣服,叫小熊跟她去借。小熊一听借PRADA和ARMANI,不信,说他们怎么可能借衣服给咱们杂志。伊娜得意地问:“我谁啊?我伊娜!我说你们要不借给我,我给你们跪下,他们能不借么?何况我还答应他们各做两个p的免费硬广。”小熊惊呼:“可以这样么?”伊娜说当然可以了,问题在于一定是要大牌,安巴不得大牌上杂志呢。小熊问给钱么?“谁给谁?”伊娜问。“他们给咱们?”“你脑子瓦特了吧?”伊娜骂道:“咱不给人家钱就不错了。”
小熊明白,伊娜做这么多,都是为了那主唱。伊娜说长那么帅,谁忍心给他穿得磕碜啊?“你忍心么?反正我不忍心,我这人心眼儿好。”心眼好的伊娜把prada家所有L号都借光了。
晚上崇文洗澡的时候手机响,葛一青顺手拿过来看,“励志姐”,好奇心起,就接了。对方听是她,一时语塞,半天才说是程昕。葛一青说他洗澡呢,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么,程昕说没事,就是谢谢他。葛一青没听明白,再问,挂了,倒显得有鬼似的。
一会儿崇文擦着头发出来,问是不是有电话,是谁,葛一青说:“励志姐”。崇文“噢”了一声,什么也没再问。葛一青问为什么起这么一名字,崇文说:“励志呗。什么事啊?”“没听懂,说谢谢你。”
葛一青等了会儿,看他不吭声,问道:“谢你什么啊?”崇文轻描淡写地说就是她昨天发烧,还帮着拍片子,就给她买了点药。葛一青笑了:“嗬!人真好。就这点儿事?”崇文问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事,葛一青说这事用打电话吗?上班说不行?崇文把自己撇清,让问程昕去,葛一青哼哼两声说:“我看有事。”崇文骂了句“无聊”,便上网去了。葛一青自言自语道:“励,志,姐……励志准备干吗呢?”
容萱又给安打一电话,讨论上班时间网购很影响工作的问题。安一边接电话,一边各屋找妈,答应着不会把她卖出去。挂上电话,在自己卧室找着了,老太太正坐她**发呆,安问:“您在这儿哪?我各屋找一圈儿。发什么呆呢?还想孙大爷哪?”安妈两眼发直地问道:“你和呆位怎么了?”
安骤然有种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的感觉,先硬挺着说没怎么啊,安妈拍案而起:“你还骗我?!你屋里一点男人的痕迹都没有了!赶上我那儿了!”安说不就是出去开几天会么,安妈不信:“开几天会会连内衣**领带衬衫全带走了?”安颓废道:“妈您怎么老改不了翻人抽屉的毛病啊?”安妈说你甭管我翻什么,说实话,到底怎么了?安坐下,看着自己的膝盖,说道:“他想离婚,我们分居了。”说完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见安妈眼里叭嗒叭嗒往下掉眼泪。安这叫一个难受,叫了声“妈”。
安妈眼里又掉下一对眼泪。半天,胡乱一抹,问为什么。安说:“没为什么,就过不到一块儿去呗。”“他是不是嫌你?”安妈这句话激怒了安:“他嫌得着我么?”安妈质问道:“他是不是嫌你以前给人当过第三者?!”
安长身而起,拂袖而去,一会儿又跑回来,颤抖着声音说:“你不许给他打电话!”
D**ID正在电脑上忙,秘书说有位王太太找,他一时想不出来认识哪位王太太,秘书又说:“说是您妈。”D**ID蓝眼珠一转,明白过来:“赶紧请进来!”撂下电话就往外迎。安妈已经庄严地走了进来,D**ID吃了蜜似地问:“妈您怎么来啦?”安妈“嗯”了一声,直接坐下,D**ID只得接了一句:“您老坐。我给您泡功夫茶。”安妈阴阳怪气地说:“我来看看你啊,老没见了,怪想的,你也不知道看看我去。美国人都像你这么不孝顺啊?”D**ID叫屈道:“哎哟妈,这是我不对,您别棍扫一大片、讽刺母们美国人民啊!我今儿还让秘书帮我看看最近能不能挤出点时间呢——确实安排不开。”安妈斥道:“真的似的。”“就是真的。”
安妈说:“我昨儿搬你们家住去了。”D**ID反应了一下,特别替安妈高兴,胡同里住着也不方便,这是长住还是怎么的。“别跟我贫!”安妈问:“你和母们家安怎么了?”“我和安啊,我和安……”D**ID做思考状,笑嘻嘻地说:“我和安的事您就甭管了。”
安妈说你管我叫妈不能白叫啊,得管啊。“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她不对,我说她,你不对,我说你,”安妈提醒他:“你忘了你从前穿着跨栏儿背心大裤衩住胡同里吃烤串儿端尿盆倒公共厕所的时候了?”“永远忘不了!”D**ID站了起来:“所以,不管我和安怎么着,我永远管您叫妈。”“那倒用不着。我闺女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明镜儿似的。我明着告儿你啊,你要是让我闺女伤心——”安妈突然怀柔:“你告诉我,问题出在哪?”
“这个,”D**ID严肃了点:“一言难尽啊。”“没事,你从头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安妈翘起二郎腿。D**ID说:“可我没有啊!我还得赶紧出去采访。那什么,这样吧,哪天我约您,咱娘儿俩仔细聊。”说完就起身送客,安妈问:“你这是赶我呢?”“毛主席保证没有!”D**ID低头看着安妈。“那你坐下。”D**ID站那儿不动,只听安妈厉声道:“SIT DOWN(坐下),我让你SIT DOWN。”
乐队还没到,伊娜已经放起“果丹皮”的音乐,程昕问她紧张么,她矢口否认。后来又说有一点儿,怕主唱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程昕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啊到底,她说:“反正别太俗就行。我的标准就是‘清秀瘦神经’,瘦,不用特别好看,秀气。神经不是神经病,是略带一点神经质,整个人稍紧一点,眼神透露出些许的疯狂。”程昕说您这是母性太强吧?“我也不知道。”伊娜把声音调大说:“你听他们唱得多好,多神经。”
一会儿四个干净帅气的男孩进来,程昕赶紧迎上去,依次打了招呼,再回头,却不见了伊娜。她想了想,直奔厕所,伊娜果然满面通红对着镜子捧着脸——脸太烫,用手降温。程昕不信:“你真紧张啊?”伊娜问:“你说,那主唱要看见我不是照片上那人,会不会就不搭理我了啊?”程昕安慰道:“不会的,他们是艺人,而且又不是一线艺人,他们不会烦媒体的,就是烦也不会明说。”伊娜叹道:“你现在还真是明白多了。”但还是不肯出去。程昕问她今天难道就不出去了么,伊娜问:“你看我怎么样今天?”程昕上下打量一番,说道:“相当好。我觉得他完全配不上你。他不知道哪透着那么一股子俗劲儿。”“呸,不要这么说我爱人。”伊娜凝神提气,踹门出去了。
程昕跟出来,和崇文撞个对脸。崇文问:“你昨儿找我?”程昕还假装想不起来,崇文问什么事,她说没事。“没事干吗找我?”“呃……就是想谢谢你。”崇文不再理她,她又追上两步:“你女朋友没不高兴吧?”“为什么不高兴?”崇文问。程昕说没事就好,崇文站住了,说:“她是有点不高兴。”程昕的脸噌就红了,嗫嚅道:“对不起啊,我后来也觉得不太好,应该当面和你说。她一接……会不会误会啊?”崇文问误会什么,程昕接不上话,说:“那是误会啦?”“没有。”把她吓个半死,捂着胸口胡言乱语道:“那那那就好。对不起,谢谢,不是,谢谢你。”
伊娜含羞带臊从包里拿出一瓶“伊云”矿泉水递给主唱张丹,张丹意外道:“你知道我只喝‘伊云’?”伊娜哼哼着点头,张丹又问:“你知道PAUL **ITH给他们设计了一款瓶子么?”伊娜又哼了几声,张丹说:“‘新光’的超市就有。”伊娜生硬地社交道:“你对这些时尚品牌很有FEEL啊呵呵呵。”张丹笑笑,问今天穿谁家的衣服,伊娜说prada和armani,张丹笑着赞她还真做了功课。程昕不大喜欢他提起时尚品牌如数家珍的样子,扭身走了。伊娜傻笑道:“我记得你有一采访里说就喜欢ARMANI。”张丹说话声音不高,但慢,显得特别真诚:“不管什么行业,我都喜欢最专业的人。”伊娜拿矿泉水瓶在脸上滚来滚去降温。
果然是时尚中人,乐队的POSE摆得很纯熟。TOMMY跟程昕说:“我就看不惯一大老爷们一张嘴全是牌子,庸俗。”“你不也这样么?”程昕问。“我又不是大老爷们,我是卧底,无间道。”程昕见伊娜拿个小数码不停拍花絮,感叹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怎么就不喜欢这种时髦青年呢。TOMMY不屑道:“嘛玩意,跟土豆似的。”程昕哈哈笑起来,崇文远远地往这边看,她马上收起了笑容。“那你喜欢哪种青年?”TOMMY假装警惕地问:“别说我这种啊,我可受不起。”程昕说:“您多虑了。”
秀蜜从棚外鬼头鬼脑地探进头来,程昕迎上去压低声音说:“别出声啊。”秀蜜点点头,走到一边看,崇文叫声“阿姨”,程昕看她想跟人聊,赶紧拉:“走吧,别在这儿打扰人家。”崇文说没事,秀蜜一指:“人家都说没事。”
趁崇文换卷,秀蜜窜上来东打听西打听,崇文就耐心地给她讲解,秀蜜似懂非懂,听得认真,是满意这种重视,帮着递卷,递测光表,又殷勤地说:“也帮不上啥,白住在你这里……”,崇文也吃不住老是这一套,笑一笑,赶紧去工作。鼓手觉得怪逗的,问:“老艾,这是你新助理还是你丈母娘啊?”果丹皮们咯咯乱乐,程昕进来二话不说把李秀蜜拉走,让她出去转转,一个小时以后再回来。
拍摄结束后,伊娜挨个儿道辛苦,张丹说:“你才辛苦啊。”伊娜腆着脸问:“那什么,你能给我留个电话么?省得老通过经纪人找来找去的,麻烦。”“你没有么?我以为你有呢。”不等伊娜翻包找名片,张丹一把抓过她的手,在上面写下了电话号码,笔触轻,痒痒的,伊娜大气不敢出,死盯着自己的手,TOMMY和程昕对视一眼,小声说道:“轻浮。”
拍摄完,伊娜发现一条armani的皮带丢了。和程昕着急忙慌里外找了好几遍也没有。
TOMMY见她们连化妆间的抽屉都翻了几遍,冷冷道:“伊娜你不是有张丹电话么,问问他看见没有。”伊娜一愣:“那太没礼貌了吧。人说你什么意思啊?”“能什么意思啊?就他理解那意思呗。”TOMMY不知道伊娜是不是装傻。可伊娜坚决地说:“不可能是他们拿的!”程昕倒觉得这还真保不齐,不过她说得比较婉转:“没准把那皮带当自己的系走了。”伊娜说那他们自己皮带得剩这儿啊,TOMMY不耐烦道:“你看他那爱慕名牌的样子,问问他没跑儿,肯定有收获。”伊娜正色:“TOMMY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么?丢了就丢了,我自己赔。”TOMMY冷笑一声说:“嗯,有钱,地球人都知道。”伊娜跟程昕那儿还自我宽慰:“我改不了,老丢东西,不就是赔钱么,我这人就是大气,不心疼。”
D**ID已然被安妈熬颓,安妈精神仍然很好地聊着:“对不对?做人要讲良心对不对?”看D**ID只喝茶不说话,她气愤地问:“说话呀你。”门被“呯”一声推开,安急火火进来,D**ID长抒了一口气。
安上来拉她妈,她妈挣吧:“干吗啊?母们聊得好好的!”回头质问D**ID:“你什么时候把她叫来的?一口一个妈叫着,还跟我玩阴的?你这小子忒不地道了。”D**ID无辜地摊手说:“没有啊”,直到安把她妈拉出门,他打开窗,散散空气,外面已经黑了。
一路无言。安开得非常专注,安妈看着窗外,坚决不看她。安突然爆发了:“您能不能给我留点儿脸啊!”一脸泪,安妈委屈又害怕,眼睛也湿了。安说:“我在乎么?我在乎离婚么?!”“我在乎!”老太太嚷道。
晚上安上床躺了半个小时睡不着,听见外屋门响,赶紧穿了鞋奔出去。各屋一看,妈不见了,她奔到外面,安妈正往电梯里走。她把老太太拉出来,斥问:“干吗去啊?”“我家去了。”安妈气哼哼的。“一会儿来一会儿走,您闹不闹啊?这么大人别跟小孩儿似的。”“在这儿待着我堵心。”安死拉活拽,说非要走,可以明天送她,安妈倍儿倔,不肯,非要现在走,安急得直跺脚,只得让她等着,回去换身衣服。
安也知道白天态度不好,在车里跟她妈道歉:“您不是最信老话儿俗话儿么?强扭的瓜不甜。”安妈也经过思考,换了一种态度:“随你。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尽了我的力了。”安妈这一晚上仿佛老了一截子,叹气说:“我只能自己挣自己的脸,哪管得了别人给不给我挣脸呢。”“您这话说的,忒自私了。我能一辈子拴您裤腰带上么?”安问。
车到胡同口,孙颖正摇摇晃晃往家走,安摇下了车窗叫了一声:“这么晚才回来,让你爷爷担心。”孙颖尖声说:“我爷搬走啦。”她妈一愣:“什么时候搬的啊?”“就今儿白天。”
俩人都没再说话,安不免担心。进了家,安妈轰她赶紧回去睡觉,安说:“我怎么觉得您有点恍惚啊?”安妈嘴硬:“恍惚?什么叫恍惚?”为了证明不恍惚,开始假勤快地收拾这儿那儿。安问:“想孙大爷呢吧?”“什么?”“没想到孙大爷真走了吧?是不是心里有点空落?”“关我什么事?”安妈说。安说:“您别嘴硬,我也结了婚的人。好多人,平时在你身边你不觉得,一旦不出现了,才觉出份量来。”“你说老孙?他是有份量,胖,该减肥了。”安妈装傻。
安劝道:“妈,我从来也鼓励您往前迈一步的。”老太太摆忙一阵,坐下了,说:“迈什么啊?要迈早迈了。”安说要是合适的人,什么时候迈都行。看安妈那样,安说要不然陪她住几天,老太太不肯,说贵人哪住得了贱地,赶紧走,直接给轰到门边。安犯了倔,就不走,就要住。安妈发急道:“你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哪能回来住啊。”硬给推出去了。大夜里的,安也不能再使劲叫门,只得在门外压低声音说:“您别这么封建。”“我就这么封建,怎么着吧?”安赌气道:“我明儿还过来。”“爱过来不过来,白白。”便从里面闩上了门。
自打拍完“果丹皮”,伊娜短信频频,又兴奋又鬼祟,小熊偷偷问程昕,伊娜是不是跟那人勾搭上了。程昕一脸正经,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小熊说他又不能问老艾,程昕不高兴道:“为什么?我脸上刻着‘八婆’两个字么?”小熊直作揖:“求你了。”程昕没办法,就说应该没有,当着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勾搭。小熊垂头丧气地说:“我觉得一个人要是老背着人发短信,还欢天喜地的,八成是有问题。那人怎么样啊?是不是特次啊?”他盼望地问。程昕说:““一般次吧。和你差不多。”““你别气我,我说真的呢。”“没戏,你放心吧。”程昕强调:“他俩绝对没戏。”
李败犬来编辑部了,也没什么事,就是在那扯淡,眼风一直往小熊身上瞟:“小熊,我发现你有点神秘啊?”小熊慌乱地说:“李老师你别逗了。”“不是说了么别叫我老师,再叫跟你急。”容萱问败败这期情感信箱是什么主题,败败说是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小男生,老觉得配不上黄金剩女,问该怎么跨越世俗的鸿沟,勇敢地走在一起。伊娜一听,愣磕磕地说:“那小熊可以跟你一块儿演一遍。”小熊惊恐道:“伊娜你怎么能说这么不尊敬李老师的话呢?”
看时间差不多,众人各自收拾东西,小熊紧盯着岿然不动的伊娜,突兀地说:“别走啊,晚上咱们唱歌去吧?”容萱问为什么,小熊说不为什么啊,同事们也该多聚聚,他请。程昕说无所谓,问问伊娜去不去,伊娜懵懂地抬头:“昂?什么?”
“小熊说晚上唱歌,去么?”程昕问。伊娜说没空,约了人。到小熊脸上有种伤痛的颜色:“不能推了么?”伊娜不耐烦道:“你什么名目啊?”“就TEAM BUILDING啊今天。”“神经病,下回早点说,今儿不行。”伊娜径直往外走。容萱突然明白过来:“DATE(约会)啊?进展够快啊!”伊娜笑:“不要往庸俗里想。”容萱说不能不想,刚DATE的时候宾着,宾来宾去不还是奔着庸俗的目的么。“什么DATE?跟谁DATE?”败败打听。容萱爆料说:“你还不知道么?伊娜又要当摇滚果儿。”伊娜红着脸猛摇头,败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去哪DATE啊?”伊娜羞臊地说:“哎呀别问了,走了。”
败败问小熊:“你现在晚上没事了吧?”小熊沮丧至极,只得答应陪败败去买桃树,败败新搬了家,风水大师说应该在客厅角落放棵桃树招桃花。小熊问现在有卖桃树的么,败败说道:“有钱!有钱就什么都有卖的。”
天晓得败败的新家竟然和张丹在同一个小区。俩人搬着桃树到门口,正看见伊娜在隔壁单元前给张丹拉车门。小熊手上不禁一松,败败那儿本来就没使什么劲儿,花盆直接砸她半个脚面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小熊颤抖着问:“李老师,您没事吧?”再回头看那边,早已没了人影。败败惊讶地仰起泪流满面的脸问道:“我能没事么?还不把盆儿端开?”
小熊说要不您把鞋脱了我帮您看看。败败试了试,脱不下来,小熊想伸手又不敢,败败骂道:“你丫帮我一把啊!”谁知小熊的手一碰到她,败败突然脸红了,脚往后一撤,小熊心无成府问说:“疼吧?我慢点。”败败没泪了,竟然隐约有笑意。小熊慢慢把她的鞋脱下来,肿了。他全然没注意到败败满脸满足,害怕地问:“您试试,能动么?”看没反应,一抬头吓一跳:“怎么了您?”“我完了。”败败温柔地说:“你得为我负责啊小熊。”说完这话,败败突然悲从中来,泪又下来了。“我负责我负责,我负责叫车。”小熊掏出手机,眼睛却哀怨地在隔壁单元楼面上胡扫。
进了屋,伊娜好奇地打量一番,赞道:“你们家真漂亮。你一人儿住么?”“你喝什么?”张丹问,伊娜说都行。张丹笑道:“嗯,我就喜欢都行的。”一会儿拿了瓶红酒进来,伊娜说:“这不行,我得开车。”“这叫都行啊?”伊娜极度抱歉:“嘿嘿不好意思。就这不行。”张丹还是倒了,推到她面前说:“喝一点,没事儿的。”伊娜谢过,并没喝,突然拿过包一通狂翻:“我有个礼物要送你。”“这么好?”张丹扬起眉,伊娜红着脸从包里掏出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张丹接过去说:“无功不受禄啊。”打开是个DELL STEAK5,伊娜生怕他不要,忙说:“公关公司给的,也不花钱,我上次看你的手机好象有点儿旧了。”“我怎么能要?”“没事,好多‘快女’都是粉丝养着。”伊娜傻笑。张丹把手机放到一边,手搭到她肩膀上,伊娜瞬间石化了。
小熊把李拜犬塞进出租车,抬头看了楼上一眼。败败在车里催,他关上车门问:“您知道那摇滚乐手住几楼么?”“少跟我您您的。”败败搭拉下脸。
一会儿小熊又问:“你认识那人么?”“哪人啊?”“就那‘果丹皮’乐队的主唱。”“没听说过。”败败粗暴地回答。
伊娜想撒尿,跑到洗手间里擦口红,想了想,又给擦掉了。正要出来,小熊电话来了,她不耐烦地问:“干吗?”“我是小熊。”“我知道!什么事?”小熊四下望望:“那个,你跟谁在哪儿干嘛呢?”伊娜一听就气炸了:“管呢?有事没事啊?”“那个什么,我在医院呢。”小熊赶紧说,是李老师败败的脚让花盆儿砸伤了,他身上没带那么多钱,问伊娜能给送点钱来么。伊娜觉得可疑,又说不上哪可疑:“可以啊,问题是我离你近么?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啊?”小熊说可近了,就你们旁边那医院。“我们旁边?我们哪旁边啊?你知道我在哪儿么?”
张丹在外面敲门:“你没事吧?”伊娜喊:“没事,接个电话。”小熊更急了:“你能马上来一趟么?就在朝阳医院。”伊娜一听,还真近,刚要再问,小熊着急地说:“她叫我呢,我得去看看,你赶紧过来啊,急诊室,我等你。”说完就挂了,伊娜愣愣地看着电话:“嘿!成心的吧?!”
可是不去又不好。她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张丹一脸无聊地问:“真去啊?”伊娜说得去,好象挺严重的。张丹听说是同事,便顺势把她顶到墙角,腻腻歪歪地说:“我怎么不信那么严重啊?”伊娜说你不了解情况,张丹端起她的下巴,说道:“就跟你多了解似的。”伊娜非常被动地缓慢地说:“我也不了解啊,所以我得过去看看。我马上就回来。”张丹轻轻亲了她脸一下:“别去了,让你别的同事去吧。”
“真不行。”伊娜也很为难,突然自以为想出好主意:“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吧?反正就在旁边儿。”张丹有点没瘾,把手插回兜里,靠在墙上,悠悠问道:“碰上狗仔队怎么办?”伊娜倒没想这么深远,说哪至于啊?张丹说:“你没红过,你不懂。”
李败犬搭着小熊肩膀往外走,看小熊心神不定,洞悉地问:“你刚才给谁打电话呢?”小熊说伊娜离这儿近,让她开车来接一趟。他想把败败放走廊椅子上,出去看看伊娜来没,败败大吼:“我不坐!我要回家!现在!马上!立刻就!”小熊很为难,说伊娜肯定在路上了。败败说:“那让她再回去呗。”她踮着脚往前走,走得很快:“我先回去了,你等她吧。”小熊赶紧给伊娜打电话,伊娜已经快到了,还劝他别急,小熊急得说:“那什么,伊娜,你别来了,我们已经出来了。”伊娜好心好意地说:“你不是没钱么?我有!你别着急,稍绷会儿,马上。反正我都出来了。”小熊放心地笑了,说:“那就好。可我们已经在车上了。”
那边沉默片刻,随即一串破口大骂,小熊辩解道:“真不是成心,是李老师着急回家。”“有你这么涮人的么?咱俩关系倒退一百年我告儿你。骗子!大骗子!”伊娜愤怒地在街上迅速掉了个头,黑暗中昂然走出一位警察,潇洒一伸手,直接要驾照。她翻半天,没带,警察对不起说那得扣车了,伊娜突然操起了一种奇特的外国人腔:“对不起,我昨儿刚从法国回来。”警察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她,说:“您哪国回来也得带驾照啊。”
进屋伊娜刚要解释,被张丹一把揽进怀里,轻轻在她耳边抱怨道:“这么久。”伊娜不好意思地挣脱,又蹲下换鞋,却发现屋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各处点着蜡烛,音乐似有若无。张丹问:“好么?”“真好。”伊娜用说不中听的话掩饰紧张:“你在家也只听自己的音乐啊?不听点别人的?够自恋哒。”张丹把她扳到面对面,呢喃道:“怎么样?我都准备好了。”伊娜幸福地在他胸前闷了会儿,突然抽离,问:“那那那咱们看哪个片子吧?《无人区》你有么?我还没看呢。”张丹觉得这不是做梦呢吧,搭拉下脸说:“我不看国产片。”“那有什么国外的?”伊娜翻着沙发上散落的DVD问:“《制造伍德斯托克》你看了么?”“没看。”“那看这个吧。”“你也没看?”“我看了,特好,我再陪你看一遍。”
把败败送回家,小熊告辞,败败板起脸来,这孩子太不懂事了,闯这么大祸,走个面儿就要颠,好歹得陪她聊一万字儿啊。小熊只得坐下,半天憋出一句:“要不咱把伊娜也叫过来一块儿聊吧?”“我跟她熟么?”败败很生气。
小熊记得伊娜是她推荐来的啊,怎么会不熟呢。败败耍混蛋涎:“好多人都说跟我熟,问题是我跟她们熟么?”小熊听出话里的不客气,不敢吭声。败败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喜欢她啊小熊?”小熊脸一红,不语。败败“哼”了两声,说道:“我早看出来了。问题是她喜欢你么?不是我打击你啊,我现在反正也没事,我掰开了揉碎了给你分析一下——你们俩没戏。”小熊眼睛本来一亮,马上又暗了:“为什么?”
败败说你太不了解伊娜了,知道她以前是什么人么?骨肉皮啊!专跟摇滚乐手混的啊!“你以为呢?失足青年!你呢?你会什么乐器啊?她小时候玩得特疯,老不回家,在外头涮夜。所以现在她们家管她特严,这都是吃过亏的主儿。”看小熊满脸失望,她更high了:“你不信我?她大学没毕业我就认识她了,你猜在哪认识的?夜店!”她口气一变:“而你呢,就我观察,你性格还挺老成的,所以可能更适合熟女。”小熊问多熟啊,安那样的他恐怕不行,他还是喜欢同龄女孩,活泼一点,大方一点,有点中性的。败败循循善诱道:“很多人都不了解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慢慢你就发现了。人性是需要开发的。”
片子看完,张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搂搂伊娜的肩膀问:“看够了?”又凑上来柔情蜜意道:“接下来,你想干吗?”伊娜看了一眼表,站起来说:“太晚了,告辞了。”张丹从来没见过这种女的,他简直要疯了:“没事吧你?才十一点半啊。”伊娜说家里人规定我必须十二点前到家,她毫不眷恋地往门口走去,张丹在后面问:“你多大了?”“二十六。”“还这么听家里话?”伊娜边穿鞋边说:“你不懂,我也没办法。特殊家庭。”张丹无奈道:“你真是我见过比较令人意外的女孩了。”伊娜站起来嘻嘻笑:“真哒?我就当你夸我呢。”“我就是夸你呢。”出门伊娜还想说“再见”,张丹已经把门关上了。她从单元出来,正直眉瞪眼走着,突觉不对,一扭头,一个黑影在闪躲。“小熊?”
小熊从黑暗中走出来,假装“你也在这儿”的样子:“嘿,真巧。”伊娜问他怎么在这儿,他说败败住这儿,伊娜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不对劲,走着走着,伊娜突然跳起来猛掐小熊脖子,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涮我?”小熊拼命挣脱:“我没有!是李老师那脚没什么大事,没花多少钱,然后她哭着喊着非要回家……我不是成心要涮你。”“你主观没要涮我,客观涮我就行么?你耽误我多大事啊?”小熊问:“耽误了?”“当然耽误了。”小熊长抒一口气,伊娜瞪眼问:“你还挺高兴?!”“没有没有。”小熊鼓足勇气说:“我赔你。”“你赔?”伊娜上下打量他:“你——赔?哼。”
两人到车前,伊娜问要不要捎他,小熊摇头,说你赶紧回家,别让家人不放心,伊娜瞪他一眼:“我告儿你我跟你没完。”小熊笑眯眯地说:“那太好了。”看伊娜眼睛又竖起来,尴尬地笑道:“真没有,误会。哎,你是不是……我想跟你说……”伊娜拿车钥匙指着小熊,一字一顿地说:“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对败败有意思?”“怎么可能?!她多大了?拼一下都能生我了!”小熊可真没想到这一层。伊娜叹息道:“嘴太毒了,太毒了太毒了。这要是给她知道,非弄死你不可。”
伊娜进了家,没开灯,蹑手蹑脚摸进自己屋,侧耳听听,万籁寂静,才放心摁了开关,迎面见她妈端坐在床沿上,扑通跪下了:“矮呀妈呀,不带这么吓人玩儿的。”伊妈目不转睛,眼里渐渐聚满了泪水,哽咽道:“你就是成心!”伊娜说:“我不是成心!”眼前出现了程昕,很别扭,说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伊妈指指墙上的钟:“几点了?你看看表。”伊娜说这不是才过三分钟么,这紧赶慢赶地。伊妈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明知道你不回来我就睡不着觉,你这是要我死啊。”嚎啕得说不成个整句子:“你答应过我……不让我操心……不让我难受……我就瞪着眼睛看着表……我都要崩溃了你知道么?”
伊娜蹲在她膝下说:“您这样我也要崩溃了。我都这么大人了,再说我总得结婚嫁人离开家吧?”一听这,伊妈崩溃得完全摁不住了,伊爸进来拉,说:“又闹?让不让人歇着啊?她这不是回来了么?得了,睡觉去吧。”“你还向着她说话!”伊妈喝道:“我看你们俩就是一头儿的。你不知道她不回家,我脑子里就跟过电影儿似的,全是恐怖片。她答应过我绝不晚回来。做人怎么这么没诚信啊?!”
无论是从时尚编辑角度出发,还是从适龄女青年角度出发,伊娜都觉得自己过于听话了,十二点回来算多大事啊,谁不愿意在外面多玩会儿啊,就她,天天揪着心,死活怕把妈得罪了,还是给得罪了。她心里很凹淘,起来坐到椅子上说:“我搬出去住行不行?咱们都省心。”“不行!”伊娜说好多像她这么大的女孩都搬出去住了,就她不能在精神上断奶,给人笑话。伊爸和稀泥道:“你妈也是为你好。”伊娜闷声闷气地说:“我也是为你们好。”
伊爸只想把今儿晚上对付过去再说,让女儿别顶嘴,道个歉,有事明再聊。伊娜一根筋起来,不知道自己错哪了。伊爸使眼色:“赶紧。大家都消停。”伊娜趁着心情不好,也要发泄发泄,抱怨道:“我都没见我这么好说话的孩子。”可一看伊妈又摆开架势要哭,她赶紧服软:“得得得,您别介,我错了,我不应该晚这三分钟。”伊爸拽起媳妇:“行了,走吧,她都道歉了。”“我怎么这么吃力不讨好啊。”伊妈抱怨着走了。伊娜起身,目送父母出门再坐下,抓狂地把头发抓乱,长吟一声。
葛一青难得有台走,妆化半截,崇文来找,说钥匙忘带了,葛一青顶着大浓妆把钥匙送出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问:“你成心的吧?”崇文说不是,就是找不着了。葛一青嘟囔说丢了还得配新的,真他妈败家爷们儿。“我看你就是成心的,好不回家。”“那你觉得我来这找你干吗呀?你脸不是过敏么?为什么不把这个推了啊?”葛一青说本来不乐意演,可是早就签了,崇文胡撸她头发一下,说这都什么操型儿。葛一青躲,别他妈闹,刚做好,又骂钥匙不知道落哪小姑娘家了,等她哪天回家一开门,一女的坐屋里喂奶呢。两人正打情骂俏,程昕出现在签到处,葛一青眼尖,一捅崇文:“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了,跟励志姐约好的吧。”
程昕收了资料,见旁边的记者正看红包里有多少钱,也扒拉开资料看,没有,她站那儿左翻右翻。葛一青笑:“你小情儿工作还挺勤奋。”程昕回到接待处问:“我这资料有遗漏吧?”人接过来翻了翻:“都在啊。”旁边又一个有红包的,程昕直不拢捅地说:“没有车马费。”接待的人互相看看,甲的口气不太好:“这回没有车马费。”程昕一愣,旁边乙问:“你哪杂志的?”程昕已怯了三分:“《尖果儿》的。”“没有!”乙不耐烦道:“也不是每回发布会都有车马费啊。”旁边有个体面姑娘,忍不住踩几脚:“行啊,《尖果儿》的编辑都敢张嘴要车马费了。这要我们这么牛掰的杂志,我们都不好意思。”程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扭身要走。崇文看不下去,刚要动,被葛一青一把薅住:“干吗去呀?”崇文指着那边:“她们……”“关你屁事啊。”
崇文看着那帮女的在程昕的瘦小背影后指手划脚,叹了口气,葛一青眼睛一斜,问道:“心疼啦?”“屁话。”“她跟你什么关系啊你要替她出头?怎没见你替我伸过手啊?”崇文问:“我替你伸手?咱俩得谁替谁伸手啊?”葛一青一想,也是,笑道:“我是大女人。”她得回后台,嘱咐崇文赶紧回家,别在外面给她招事儿。
那边儿公关公司的人发出一阵狂笑,这回葛一青没拉住,崇文过去问:“你们这样有劲么?”一看是个男的,人有点谨慎。崇文说你们怎么这么势利眼啊?不需要人家发稿,可以不让人家来啊。这么欺负人有什么意思啊,不就仗着是公关公司的么。离开公关公司,你们算什么啊。
甲恢复了状态,骄矜地问:“你是哪家媒体的啊?”身后的葛一青说:“不是媒体的不行啊?看不过眼不行啊?”几人一见是要表演的模特,不跟他们置气。崇文走到酒店门口,程昕突然从旁闪出,拦在面前,眼睛看着别处,小声说:“谢谢你。”“不会啊。”崇文倒尴尬了。“别走,甭怕她们,去看你的。”程昕重重点头,走两步又回来,说:“替我谢谢葛一青。”
虽然回到了场地,程昕却一直低头坐在后排。实在坐不住,起来要走,抬头看见葛一青,葛一青冲她做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