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葛一青约了姐们儿在家打牌,四杆大烟枪。崇文进屋没好意思咳嗽,怕显得不好客。葛一青问了声怎么才回来,知道他一向不待见这帮野模儿,算是句客气话。一人故意问:“艺术家下班儿啦?”见葛一青飞快地瞪她们一眼,崇文挂不住,问:“有饭么?我饿了。”

“昂?这么晚你还没吃啊?那怎么办?我们在外面吃的,”葛一青手上仍在麻利地出牌:“幺鸡!你看看还有没有方便面。好象有,再下个鸡蛋吧。”一人说:“葛一青儿你就给艺术家吃方便面啊?好歹也得下个鲍鱼啊?”葛一青怕崇文听出她平时没少在姐们儿面前说他坏话,连忙啐道:“滚滚滚快出牌,打牌不是相面。”

崇文进了厨房,随即传来乒乒乓乓摔锅砸碗的声音。葛一青不放心,伸脖子看,终于还是坐不住,另外仨人直摇头,也跟了去,靠门边甩片儿汤话。“艾艺术,葛一青儿对你多好啊。一看你没吃饭,麻将也不打了。”“我帮你们干点啥呗。”

崇文冷淡道:“你们别在这儿待着就行了。”那仨就不走,一个骂另一个:“得了你,戴这么大一钻戒,还干活哪?显摆吧?”另外那个伸出手来看:“大么?一般吧。”“艾艺术你啥时候也送葛一青一个啊?别老把人当老妈子使,葛一青正经当过手模儿,”那人一把扯过葛一青的手:“多好看啊。

“就是。葛一青儿跟着你,那叫一省吃俭用,打牌都只打一二四块的,我们要不是闲得挠墙,能跟她打么?就让她一缺三去。”崇文说:“你们除了闲又没别的事。”葛一青打圆场:“得了得了,话忒多了你们。”大模儿们不怕,说道:“你们家老艾,艺术家脾气和架子都有了,就差成艺术家了。”

葛一青把面盛出来,嘱咐崇文晾晾,别烫了嘴,这才回去牌桌。一会儿崇文端面出来,听见一人骂街:“葛一青儿你别老喂下家,饲养员啊你?”下家回敬道:“嗨孙贼你骂谁呢?”

崇文越听越烦,突然想起来狗不见了,葛一青说它老闹,给关阳台了。一人又抱怨:“你们家‘似虎’太背了,钻谁脚底下谁点炮,赶紧送人吧。”葛一青嘱咐崇文吃完了带它出去遛遛,然后唱了张“二筒。”

崇文愤然摔了筷子,一开阳台门,“似虎”扑上来哼哼叽叽,各种委屈。崇文拢着它脑袋,看窗户里叼着烟狂笑的一帮女的,很运了会儿气,踹开门喝道:“你们丫滚蛋,麻利儿的。”

仨人看看葛一青,葛一青愣了三秒吧,抬手就掀了桌子,骂道:“你还来劲了?我忍你半天了!搭拉个脸给谁看啊?”狗冲了进去,艾崇文随后:“你照照镜子,你像个女的么?你知道女的应该什么样么?你们这帮北京女的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有性格啊?整天满嘴脏话,骂骂咧咧,有范儿啊?”

“管着么你?我告儿你这房子我也供着一半,我愿意让谁来就让谁来,不乐意滚回你那一半去。少拿北京女的说事儿,看不惯你找外地的去。”

伊娜的车左前门上永远有没撕干净的罚单。一开始还知道害臊,上下车也抠哧,后来觉得挺好,万一遇着个把心软的交警,看旧伤犹在不忍给她再贴了呢。她是ab型血,一想开了,越发开得奔放。上班第一天,安眼瞅着她疯狂地往车位里倒,“咣“一声撞了墙。

小熊见个猿背蜂腰的姑娘从车里下来,头儿都不回,只拍拍手,像是掸土,情不自禁地赞声“cool”。安实在忍不住提醒道:“你车刚好象撞了一下。”伊娜皱眉骂道:“甭理丫,没事。”

安跟同事们介绍伊娜,岂料她对着崇文就一拳:“嗨!跟葛一青儿好着呢分着呢?”崇文脸色一变,回敬了一拳,她哈哈大笑,也不以为忤。容萱从位子上起来,亲热地搂着伊娜肩膀说道:“老听人提起你。”伊娜咧嘴傻笑:“也老听人提你嗨嗨嗨。”容萱吐槽说她一个人要管人物,还要管服装,伊娜来了就太好了。伊娜客气道:“我也不会什么。”容萱看见她腕子上环珮叮铛,惊道:“哎你这些镯子真漂亮,什么牌子的?”伊娜挠挠头说:“甭提了,都是借品牌的东西拍照,给人弄坏了,只能自己掏钱买了。每个月挣的钱不够赔的呵呵呵,天天戴着,警钟长鸣的意思。”容萱指着一个赞道:“这也太好看了吧?”伊娜马上撸下来给她:“送你了。”容萱“啊”了一声,也就不推辞了,问大家:“我戴好看么?”小熊正擦桌子,愣了愣,跑去倒了杯水给伊娜放桌上。

容萱挽着伊娜到桌旁,说都让人给擦干净了,声音突然压低了些,倒也并不是怕人听见:“你来了我就不闷得慌了,这儿不是小孩就是外地人。”“昂?”伊娜没懂,崇文看程昕翻了个白眼。容萱说:“我可不敢跟他们交朋友。特爱表现,特能争,真受不了,哈哈。”伊娜不信,哪至于啊。旁边的程昕大大方方地说:“我叫程昕,外地的。”伊娜粗中有细,笑笑了事。这时李败犬和万总前后脚进来,众人赶紧起身,败败很惊讶:“昂?我真这么有名?坐吧坐吧都坐吧。”容萱说:“万总,我去叫安。”

败败这才看见万总,暗暗打量。万总见安出来,也学外国范儿过去拥抱,安虽不自在,也任他抱了,然后介绍败败和他认识。万总对这个名字不大懂,问:“不好意思,李?”

“败犬。”败败突然有点矜持,容萱解释:“‘败犬’这个词现在可红了,您得记住了。”“啥意思呢?”万总困惑。败败自嘲道:“咳,就是女的岁数大了还找不着对象,这样的女的都叫败犬。”万总恍然大悟:“笔名!”李败犬说叫她败败就行,脸上有稍纵即逝的羞涩。万总感叹道:“这么优秀的人才,怎么可能找不着对象呢?你到我们那儿去,怎么也得嫁个文联主席啊——娶作家,这也太有面子了,简直就是往脑门上刻三个大字:有!文!化!”败败抓住万总的手使劲握了两握,道:“要是北京人也这么想就好了。”

程昕算打小看着败败的专栏长大,今日得见,跟想的还真不太一样。小熊问她想成什么样了,程昕只说照片太有欺骗性了。小熊问这人到底写什么的,程昕想了想,说:“也没啥,就是专门骂男的为什么不要她的。”

败败今儿来,是帮着安给杂志起名字。她已经想了几个,一个是《嗨》,英文名也简单,就是HI,打招呼的意思,好记,假装是生活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朋友。程昕在网上查,搜出来上海有个夜店杂志叫《HIGH》,虽然已经停刊了,但重名终归不大好。败败本来还有大篇幅的话要说,一下干那儿了。安鼓励程昕:“WELL DONE(做得好)。”

这刊号本来叫《花鸟鱼虫》,按出版规定,这四个字也要出现在封面上,败败说也可以叫《花》,毕竟是女性杂志,取优美的意思。反正不能叫鸟儿,或者鱼和虫儿。安问:“英文名呢?”小熊亢奋地做了个黄飞鸿的招牌动作:“哗——。”李败犬颓废地问:“你们杂志人怎么全这样啊?”

万总也提议了一个,《明星》。众人互相看看,并不吭声。程昕迅速搜出有重名,大家松了口气。小熊建议叫《乐意》:“你看什么呢?——乐意!我乐意!”万总不满意,觉得口气太冲。小熊还那儿挣吧,说要勇于体现自我。程昕说已经有一本电子杂志叫这个名字了。

败犬还是坚持叫《花》,实在不行也可以叫“蕾”啊,花蕾也很女性啊。小熊说这个还是可以的,现在的普遍审美是:不求最好,但求最雷,不雷不看,起码能招90后喜欢。英文名可以叫LADY,多优雅。万总秀了一下英语:“好听!中文就叫‘蕾地’吧。花蕾的蕾,黄土地的地,和我们《花鸟鱼虫》还是有关系的。”程昕小声道:“LADY,蕾地——这什么口音?”看众人狂笑,万总微茫然,容萱道:“真聪明。发现没?现在的人,名字都讲究了。咱们编辑部哪个人的名字起得随便除了程昕哈哈哈。”

安缓缓道:“《尖果儿》如何?”败败一愣:“咦,这个好。你怎么想出来的?”程昕听不懂,问:“坚果儿,怎么写?”万总说坚果儿就是带壳的东西,榛子杏仁,都是坚果儿,营养价值很高。安解释她说的是北京话里的“尖果儿”,伊娜喜欢:“就是漂亮姑娘!咱们!都是大尖果儿!”她表演起来:“一出去采访——不好意思,我是尖果儿。”安说英文名可以叫SISTER——姐们儿。我是你姐们儿!这就是杂志的宗旨!

程昕看着这些人,怎么都觉得不像她的姐们儿。

瞅着一切尘埃落定,安的心情有近半年难得的好。她把万总请到总编室,聊最后一个最重要的职位。万总明白:“广告嘛,我早帮你物色好人选了。”“您帮我?”安没反应过来。万总轻描淡写地说:“我从内蒙派个可靠的人过来,你就放心好了。”安一惊,强笑道:“从内蒙派过来不大现实吧?恐怕对北京的MARKETING不大了解。”这一次万总对于没听懂的词有严厉的表情,安赶紧翻译道:“我担心不是在北京的广告市场有过经验的,会走弯路。”万总笑了,说:“安,你好好想想,我内蒙的刊号,凭什么到北京来找人做杂志?”安被问愣了。

“你所说的,LOCAL杂志,当然你说得比较好听,可别人说起来,不过就是本山寨时尚杂志——难道就不是走弯路么?不是走不走弯路的问题,而是根本不会少走的问题。所以,广告走走弯路,也没什么——慢慢地陪着你走嘛。”万总讳莫如深地笑了,“我知道你开头要赔钱,没关系,我给你半年的时间赔。但半年后,”为了加重后面的语气,他举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如果不能持平,”他摇摇头,轻快地说:“我就不投了。”

万总说得很清楚,出刊号,出钱,这是生意,不是给安玩的。安不赚钱,他也很难跟集团交代。他给安的时间只有半年,再不持平,就接着找能干这本杂志的人。“当然,我们也不可能临时找,”他憨笑道:“肯定现在就开始物色,半年时间,怎么也能找到一个备选。你做得好,备选该干吗干吗去,你做不好,随时有人顶上。”看安的脸如此之绿,他打心眼里笑了:“我喜欢你,我和呆位也是兄弟,但公事要公办,我这话不是说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