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的脸比瓜子再瘦长些,头发烫成蓬松的波浪,越发显得脸白白小小,有付可人样。和安一样,都喜欢素着脸,却涂腥红的唇膏。容萱想:这是嫁外国人的中国妇女的共性么?打她一进来,梁秋就在涂指甲油,一种浓艳得像要滴下来的红,容萱好久没让人这么怠慢了。
梁秋涂得认真,只抽空探头看一眼简历,抛出个突兀的问题:“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容萱大方地笑:“我就想成为秋姐你这样的人。”秋姐并不吃这套,面无表情地说:“请叫我梁小姐。”容萱脑门一侧刹时三条黑色竖线。“你崇拜谁?喜欢谁?不会都是我吧?”梁秋把容萱准备好的过年话儿全堵回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那怎么办呢?太不巧了。”梁秋懒理她这些屁话,又问:“你平时看我们杂志么?”容萱说不仅每期都看,连台湾和香港版也都看。梁秋吹吹指甲,问道:“欧美版呢?”不及容萱作答,又补上一句:“是你自己买的么?”
“不自己买还……”容萱话突噜一半,还是忍了:“自己买。”
梁秋问她为什么想离开现在的杂志,这问题,容萱答得严肃:“因为我觉得,没到您手下干过,就不算干过时尚杂志。”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梁秋又拿起她的简历扫了一遍:“你买的第一本时尚类杂志是什么?”“《VOGUE》。”容萱想偶尔说句实话也不妨事吧,谁知梁秋脸色一沉:“WHY(为什么)?”容萱谨慎地说:“我觉得贵刊和《VOGUE》各有千秋,《VOGUE》资源丰富,所以选题的可操作范围大,限制小……”“看来你并不喜欢我们杂志啊。”梁秋打断她。容萱警醒实话并不好说,赶紧找吧:“我还没说到贵刊。”梁秋一蹬桌腿,大班椅顺势划到窗前,她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摁摁脑门:“那你何必来这儿跟我‘吧吧’说半天呢?这么多年你还在看《VOGUE》,那你为什么不去《VOGUE》面试?”她笑,“他们没要你?”她看出容萱气得够呛,但完全不在乎,说道:“我这么跟你讲吧,时尚跟时尚还不一样呢。比如最近我听说有人发誓要弄最LOCAL(本土)的时尚杂志和我们竞争哈哈哈——LOCAL和时尚,本身就是反义词啊。想LOCAL可以弄《读者》啊,可以弄《知音》、《故事会》啊。真是本年度最好笑笑话。”容萱附和道:“是很好笑,您根本就不必提他们嘛。”
这话有点笑里藏刀了,梁秋多么精明,一丝丝反抗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严厉地说道:“你进我办公室之后的表现完全是混乱的,你根本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对么?我建议你回去再想想,别急,多想几年也没关系。你还要想想,我们杂志为什么可以成为时尚杂志的翘楚,而你,你知道娱乐和时尚的差别么?”容萱正想该怎么答,手机响了。梁秋大怒:“面试还不把手机调到静音,你太没有礼貌了。请你离开。”
程昕桌上的镜框里是张速写,比着小时候和程刚的一张合影画的,崇文把大家的桌面都拍了一遍,看见这个,问:“你画的?还不错,学过啊?”
程昕答:“行么?”崇文听她说话这么戗,刚要回击,容萱没精打彩地进来,连声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微微抬手,让人都能看见左手上的创口贴,说今儿早上病了,刚从医院打完点滴,手机也没带。
安没话说,只得安抚道:“怎么搞的?发烧么?”伸手去摸容萱的头,她微微避开,说可能是吃坏了,上吐下泻,可杂志第一天,说什么也得来。安嘱咐程昕照顾容萱,特意调容萱是资深编辑,大家有什么不懂的,都要向她讨教。小熊和程昕赶紧向前辈致敬,程昕努力把内在的热情表现出来:“我叫程昕,是生活方式编辑。您把包拿下来吧,怪沉的。”
容萱把包扭向身体另一边,婉拒了,见自己桌前没椅子,支使她去找一把。程昕先把自己的椅子推过来,见容萱摘包摘得吃力,过去抓住书包带,说:“我帮你。”“说了不用了,你干吗啊?”容萱举着包躲,手机从里面滑落到地上,程昕拣起来递给她,并无怯意。容萱惊异道:“啊,我手机原来在包里。”
崇文觉得程昕是成心,让容萱回家,反正硬撑也不落好。容萱感激地笑笑,依然病歪歪坐了下来。崇文嫌弃的目光,让程昕很不舒服。
安看在眼里,想到李败犬早就说过:大多数嘴甜的,如果不是讽刺你,那就不是真心的——总之就怎么都不是真心的。面儿上“老师老师”地叫着,谁要真信,谁就是傻冒儿,怪不得万总说容萱不简单,她不禁对内蒙人有了点敬意。把宝都压在容萱身上,恐怕不行。
败败说当然不行,听说老想攀高枝儿,跳到“时尚”去。安对这事倒很能理解,败败猜她心里还是酸,但也不必戳破,帮她找个靠得住的人要紧,沈容萱毕竟是人物编辑,做时尚杂志,没个过硬的服装编辑怎么行呢?安一听“过硬”,就担心贵,败败笑说贵不贵你见着就知道了。
安一问工资待遇,伊娜就像被羞辱了,捂脸跺脚一通急:“你骂人!什么钱不钱的,哎呀随便给吧。我就怕人问我多少钱。败败不说是朋友么?朋友还提钱?”她问李败犬:“你们是朋友么?这什么朋友啊?跟我提钱?”
伊娜开辆“奥迪”,家里给买的,跟她身量倒合适。年纪与容萱相仿,但容萱走OL路线,伊娜展示更多的是勇气。看那样子还真不是为钱,出来混为的是个仗义。她知道安要能给得合适肯定给,给的少是有难处,将来杂志有发展再涨呗。她要提了,安给不了,俩人都尴尬,她死活不提,让安能给多少给多少。安傻半天,两手捂住脸,喃喃:“我简直都要哭了。”败败在一旁笑道:“富二代也有有境界的。”伊娜咧嘴傻笑:“真的,将来我说不定还得给你钱。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