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昕找到工作,好大一件喜事,叔替她高兴,也暗暗长出一口气。婶却说,找工作不难,问题在于工资的多少。程昕说非常少,婶追问道:“多少啊?”重音在“少”上。
看这俩人的样子,不说也不合适,程昕支吾道:“不到两千吧。”叔觉得还可以,毕竟是第一份工作,他第一份工作才七十块钱。只要好好干,好好表现,生活总是先苦后甜。他见老婆也像是高兴,建议不如到外面下馆子,算给程昕庆祝。怕话说得不圆满,又跟老婆说:“你也歇歇,省得做了。”婶可不吃这套,问道:“你有钱烧的啊?”
程昕倒想掏,可她没钱,半天吐不出个字儿来。婶说犯不上,她多炒俩菜就完了,外面吃那么贵,反正她这力气不值钱。程昕赶紧站起来说:“谢谢婶儿。”婶头儿都没回:“没事儿。”
秀蜜持家,不求比别人好,只求和别人一样。一早儿饭桌上摆好稀饭咸菜豆腐鸡蛋,家常,但不能让人说出什么来。她自己吃得心安理得,并不管程刚吃不吃,反正他在家就给他盛一碗,搁自己对面。
程刚吃几口,放下筷子,看着“呼噜呼噜”喝粥的老婆说:“咱们也该离了吧?”秀蜜的呼噜止住,没抬头,停一会儿,接着呼噜。
程刚豁出去了,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离婚。秀蜜的态度也非常干脆,不离,爱咋的咋的。程刚着急兼不解,都过成这样了,何必呢。凑和这么多年是为了程昕,现在她找着工作了,能脱手了,大家也该开始自己的人生。当然这一套说了很多遍了,从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他很生气,想捶墙又怕伤着手,问:“这么有名无实地在一起,都痛苦。你不痛苦么?”秀蜜轻快地答:“痛快。”程刚劝道:“你别意气用事,你想想……”秀蜜突然爆发了,把正刷的锅一扔,“咣铛”落在水池里:“想什么啊想?程昕头天找着工作,你第二天就要跟我离?有你这样的吗?卸磨杀驴?卸孩子杀妻子?至于这么急吗?急着干吗去啊?真不嫌丢人!”程刚呆了片刻,眼球渐渐充血,“嗷——”了一声,扭身就走。
外间传来重重的摔门声,秀蜜拣起锅接着刷,唱着“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估摸程刚可能出了楼道,她突然打开窗冲外喊:“我告诉你吧,你跟我过这么多年,你那脚早歪了,破鞋穿不进去了!”
程昕这些天对北京的路况有了基本了解,一早出了门,溜着马路边儿走。公交站人人很多,身旁都是彪形大汉,她更加缩成一团。
有几个人跟黑车砍价,程昕看了会儿,把矿泉水瓶夹到胳膊下,用另一支手把钱包掏出来看,五十。她坚决而灵巧地钻过正在还价的几个人,一屁股坐进车里。彪形大汉赞道:“嗨!有勇有谋还有钱!”
到编辑部第一件事,安让每人自我介绍,程昕忘了自己的职位,歪头想,矿泉水瓶攥得“叭叭”作响,有“随手拍”习惯的的崇文马上捕捉了她尴尬的瞬间,她瞪他,心里却很虚,别人会怎么看她啊。
安大声告诉大家和程昕:“你是生活方式编辑。”程昕红着脸点头,不知道安这一脸烦躁是不是后悔招了她。容萱还没到,安打电话没人接,把手机扔给程昕:“打这个号,一直打到她接。”程昕憋半天,还是硬着头皮问:“是谁呀?”
容萱进门一看,走来走去的都像是时尚杂志内页上的人,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可不是好惹的”。她看看自己,觉得很有归属感,问前台:“你好我是沈容萱,约了十点面试。”
前台正翻看资料,背后传来一片高跟鞋的疾响。容萱一回身,世界突然就慢镜了,梁秋黑社会女大佬般走来,光芒比集团的Logo还亮,前面有开道的,后面有拎包的,人马过处隐约有一阵风。
容萱不自觉地渺小下去,看见前台的头都扎抽屉里了。那些高级衣角从她余光中飘过,她注意到,所有这些女的,穿的鞋全都一模一样——Prada春夏新款。
她定定神,小声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秋姐?”前台点点头,也不知道怕的是什么。容萱感慨道:“气场太强大了。”又纳闷:“刚才刮风了么?”
安说大家要多帮助程昕,她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外地人。万总在旁边欠欠脚跟,安拍拍脑门,赶紧把万总推到身前:“噢对万总,万总是内蒙人,我们的刊号就来自内蒙。您来说几句。”
万总打了腹稿的:“看到大家,我非常的高兴,从此我们就是一个TEAM里的人了。TEAM,就是团队的意思,”他停在这里,大家看看安,她做恍然大悟状。“所谓团队——团,”万总摇摇食指:“不是团伙,而是团结;队,就是队伍。我们是一支团结的队伍,要在安的领导下,做出一本出色的、无与伦比的本土——但不土的时尚杂志,打败那些时尚寡头,让他们得瑟。有什么可得瑟的?昂?得瑟什么?你们有没有信心?”
没人吭声,万总不安地看了安一眼,安赶紧解围道:“哪里是在我的领导下,当然是在您的领导下。”万总幽默起来:“都是年轻人,放开手脚干。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几岁。”这回大家真笑了。
小熊跟程昕一样是应届毕业生,头微大,皮肤白得透明,脸上那些微微地红疙瘩像是皮下组织。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声音有点抖,握紧拳头,给自己加油的样子:“叫我小熊就行了!我刚刚大学毕业!我是流程编辑!我会努力的!”
安过去把他竖着的领子扒拉下来,介绍道:“流程编辑是专门招大家不喜欢的,每天得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催稿。”小熊因为安的动作陡然不自信,小声说“希望各位不要嫌我烦”,话音未落,门“哐”地被推开,一个花枝招展一身粉红的女孩冲了进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安……安姐不好意思。”她冲安敬礼:“我是孙颖。我爷告儿我说不能叫阿姨,还是叫姐。”安脸色一沉,打断她道:“孙颖是我们的RECEPTION(前台)。”崇文把相机对准她,她反应很快,瞬间摆出剪刀手。
安说:“咱们杂志编制少,程昕和小熊也得给别的编辑当assistant(助手),必要时候孙颖也得上。没办法,一个人得当两个人用,女人当成男人用,希望各位理解。”“那男人当成什么用?”万总问。“牲口。”
万总点点头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