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苏予川陷入了沉默。

这个解决方法,好像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鱼缸上。

那是一个陶制的坛子,形状略圆, 质地细腻。里面盛着过半的水, 还有株鲜嫩碧绿的水草, 倒是称得上精致。

也不知……她是如何让水保留在坛中的。

看着苏予川沉默的面孔, 宁有鲤不自在地抓着袖子搅了搅,也看向那个坛子。

说是“鱼缸”,但因为这里没有玻璃,造不出常规认知里的那种透明器皿,于是她就找了个陶罐代替。

反正养鱼么,只要能装水就能当鱼缸, 找个坛子已经很好了。

她开口解释:“我记得你能变小, 晚上睡这里面不是正好嘛。再大的我也想过,比如带个瓮……但是那太大了,不太好搬。”

“这里面我特意放的是灵云池的水呢!”

瓮……

苏予川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东西的模样, 再次哽了一下。

他记得那不都是瓮中捉……的么。

苏予川盯着桌上的陶坛看了半晌,说道:“我观附近有些妖气,不太安宁,今晚便由我守着罢。”

“有妖气?我怎么没感觉到?”宁有鲤茫然地看向窗外, 他们住的是客栈二楼,从这望去只能看见幢幢树影, 还有遥远云层中的一弯月亮。

苏予川已然起身走到门边, 答非所问:“我就在外面,有事唤我就好。”

“咔哒”一声, 那赤红的身影已经被隔在门外。

宁有鲤坐在**发了一会儿呆, 又看了看禁闭的屋门, 最终一骨碌躺到**。

魔尊一夜无眠。

苏予川早已习惯了不眠不休,在门口背墙而立。其间获得了走廊上来来往往客人好奇的眼神,还把半夜上来关窗户的店小二吓了一大跳。但他气势太足,竟无一人敢上前打扰。

等窗外的光线从深沉的蓝紫转为清冷的白,黑夜也就过去了。

客栈楼下开始有交谈声,渐渐地,变得热闹起来。

饭香顺着楼梯往上蔓延,店小二忙碌跑腿的身影一遍遍地在眼前来回,隔壁的房间也接二连三地打开了门,要么下楼吃饭,要么开门点餐。

“客官,今儿个早晨想吃些什么?”等店小二再一次路过时,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像门神一样的客人。

乖乖,这个人可不好惹!当小二被苏予川看着的时候,闯**江湖多年的第六感如此告诉他。

闻言,苏予川回头看了看房门,屋里从清晨起就十分安静,一点动静也没传出来。

大概是还没醒。

苏予川想起在清匀宗时,少女偶尔也会很晚出现在天池,便摇了摇头,“先等等。”

“好嘞!”店小二松了口气,连忙跑下了楼。

苏予川继续倚着墙等。

时间对于修道者,犹如白驹过隙,眨眼便是数年之久,因此他在这里等,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楼下再一次传来饭香。

店小二又一次开始端着盘子在走廊里跑来跑去,苏予川看久了,不禁眉头微皱,将人唤过来:“你为何又上来了?”

店小二生怕惹怒了苏予川,结结巴巴:“客官,现在已经、已经午时了,其他人也都饿了。”

换言之,该吃饭了。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问:“您中午想吃点什么?”

已经中午了?

苏予川望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打开的窗户,但因紧挨着另一幢房屋,只能瞧见茂密的树影,看不出此时已然日上三竿。

如果是在清匀宗……

苏予川抿了抿唇,她会按时来给他喂饭,那样就能知道时间了——毕竟,他不像人一样一日三餐,通过饿了来算时辰。

就在店小二紧张兮兮地等回话时,房门里面总算传出了脚步声。接着,锁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眼前。

睡得一脸餍足的少女脸颊粉红,眼角还带着一缕湿痕,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舒展开来的芙蓉,慵懒而绮丽。

她揉了揉眼,露出一个不自觉撩人的笑,“我是不是起得太晚了?”

……

房间里,宁有鲤对着端馄饨上来的店小二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地拿调羹舀起一勺汤,试着啜了一口,“好烫!”

苏予川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馄饨,清亮的汤水正映着他自己的身影,里面飘出热乎乎的白气。

“你也吃啊。”宁有鲤吹了又吹,总算喝下第一口汤,“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不如鱼饭好吃。”

“……”

苏予川用勺子慢慢搅了搅碗里的馄饨,使得白气飘出更多,氤氲了整个房间。

但也阻挡不住他的视线。

宁有鲤觉察到苏予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忍不住检查了一遍自己,以防出现衣服穿反之类的情况。

“我换了一身衣服。”她试探地说,“我担心清匀宗的弟子服在外面太显眼,再招惹到什么人来……你昨天不是还说附近有不安宁么?”

宁有鲤放下勺子,理了理领口的绸结,忐忑道:“怎么样?不奇怪吧?”

冬日的衣物较厚,这套鹅黄的冬装领口袖口都掐了一团白绒绒的边,用以保暖。那头平常半散的乌色长发如今扎成几条精致的发辫,从肩膀一侧垂下,增添几分温婉。

苏予川端详着,只觉得今天的宁有鲤显得异常乖巧可爱,好像一只软融融的兔团子。

“很可爱。”他如实说道。

“啊……啊?”宁有鲤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男人是在说自己,当即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低下头用像能穿透一切的目光盯着馄饨,“吃、吃饭!”

她好像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救命!她刚刚怎么结巴了!太没气势了!

宁有鲤尚不知自己脸上浮现出红晕,自认为镇定地开始吃起今天的早餐。

等她彻底吃完,对面的碗也已经空了。

“咳……我们就在镇上随便逛逛,小住一段时间,等过了年,看完正月十五的灯会再回去。”宁有鲤在心中复盘了刚才‘作为宠主不能这么没面子’箴言,脸上的热度也成功褪去,叙述了自己的计划。

“你有什么想法?比如回魔界看看……”

还没说完,便看苏予川柔和了一双眉眼:“都听你的。”

宁有鲤又一下子失语。

之后,他们走出客栈,决定先在附近逛逛。而此时,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清匀宗上,影追难耐地捏了捏鼻子,感叹:“也不知魔尊有没有用上我给的法子……”

“你又给魔尊大人出什么馊主意了?”印雪蹲坐在第二池边,无聊地用尾巴扫起今早刚下的雪。

“怎么叫馊主意?”影追眉头一挑,“我哪次出的不是上策?”

“好吧好吧……”印雪也没法反驳,左护法是军师一般的人物,她刚才也只是玩笑话而已,“你出了什么主意?”

“我给了魔尊三条锦囊妙计。分别是:‘听你的’、‘买买买’、‘牵手手’。”

“手手……”印雪皱了皱鼻子,好恶……

“姑娘们的心思都很好猜,只是分时候表现罢了。”影追道。

“好猜?”印雪声音带笑,“若是这么好猜,这世上就没猜破心思的男子了——不如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吃,睡,玩。”影追迅速回答了她的心思,又说起自己的见解,“那宁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吃软不吃硬,魔尊便不能像在魔界发号施令似的对她——”

“在清匀宗时,我也没见魔尊大人对宁姑娘严肃过。”印雪打了个哈欠,“依我看啊,魔尊大人早已明白怎么吃透宁姑娘了。”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影追想了下,确实有道理,在清匀宗的魔尊,跟在魔界的魔尊天壤之别,仿佛两个人一样。

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力量。

“那买买买又是什么?”印雪问。

“自然是为心仪之人花钱了。”影追道,“人间所谓的‘三书六礼’,哪样不是靠银子堆起来的,况且,人若想对心爱之人好,又怎么舍得只在嘴上说说?”

“哦?你很懂嘛。”印雪胡须微颤,一双碧色猫瞳冒出惊奇的光。

“毕竟我也在人间呆过不短的日子……”影追说着,竟觉有些惆怅。那样的舒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他心里只有鱼塘。

“牵手我就不问了,不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

“魔尊他,有钱吗?”

“……”

平雨镇。

等到了街上,苏予川才明白那句人间传诵的俗话: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平雨镇虽然周围种着大片田地,但里面商铺颇多,可谓繁华。

这一繁华,小铺子里上的便都是些新鲜玩意儿,脂粉、衣裳、冠梳,皆是清匀宗内很难见到的,让宁有鲤直逛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每当看见少女拿着一个东西爱不释手,苏予川那句“我给你买下来”就在嘴边绕上两圈,说不出口。

……他怎么就忘了,人间买卖需要钱币3。

“小红!”宁有鲤满心欢喜地叫了一声,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外面,连忙捂住嘴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往这边看才松了口气。

她朝他招了招手,“看这个发簪,喜欢吗?我买下来送给你。”

苏予川便走上前去,看见宁有鲤手中拿着一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簪子,观其模样,正是男子佩戴的。

“姑娘好眼力。”商铺的老板娘抱着手炉出来,不再年轻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特别的风韵,她先是看了苏予川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又去看宁有鲤,笑容愈发了然。

“这是我们铺子卖的唯一一对簪子。”

“一对?”宁有鲤捕捉到了重点。

“是啊,”老板娘缓缓一笑,“你等我把另一支拿来。”

很快,老板娘取来一只盒子,将其打开,露出一只做工精美,模样比刚才那只更加华丽的簪子。

宁有鲤一下子就看中了,“多少钱?”

“你是要送给他?”老板娘用眼神指了指苏予川,得到肯定的答复。

她柔柔一叹,“真是好福气的男人……你可不要负了她。”

冷不丁听见意外话题,宁有鲤一脸懵,“怎么会负了我?”

“你不知道,女子送男子簪子,是钟情之意,为定情信物。”老板娘掩唇一笑,“而男子送女子呢,便是求女子为妻,意欲结发。”

“我看你们……是情投意合,何不互为相送?”

宁有鲤一愣,拿着簪子的手松也不是握也不是。

不要给一个簪子加设定好吗!她只是想随便送小红个新年礼物啊!

那这簪子……属实是不好买了。

但它那么好看……

宁有鲤目光几乎黏在上面,任谁都能看出她有多么不舍。

老板娘捂唇一笑,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哎呀,是我多嘴了。姑娘若是没有相中,我便收起来了。”

说着,她便要拿起装簪子的木盒。

“等等。”宁有鲤下意识制止,话音刚落,便有另一只手从她身边伸出,接过了木盒。

“既然喜欢,为何不要?”苏予川注视着宁有鲤,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就是说,物与人啊,都是有缘的。”老板娘眉眼弯弯,万种风情,“想来你夫君是个会疼人的,真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宁有鲤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老板娘的话上了,她直勾勾盯着苏予川的手,看他从袖子里拾出两片金色的东西,还问:“你们铺子可收这个?”

“这是……”老板娘也是个会识物的人,当即好奇地想要接过。

说时迟那时快,宁有鲤立刻捉住苏予川的手一推。

苏予川一怔,却也随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垂了下去。

老板娘也不恼,笑吟吟地看了又看,“这对簪子,你们是要啊……还是不要?”

仿佛在问:这姻缘,你们是定,还是不定?

宁有鲤下意识揪住苏予川的衣角。

她选择困难症犯了。

作者有话说:

老板娘:啧啧啧啧啧

老板娘:我这话说的有水平,仿佛在搞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