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雨镇。

这是一个位于清匀宗数十里开外的城镇, 约有上千人居住在这里。

在这个时代,千人的城镇已经相当可观了。还未走入镇子,热闹祥和的过年气氛就扑面而来, 两侧楼阁商铺鳞次栉比, 吆喝声此起彼伏, 道路上人来人往, 大约都是在置办年货。

加上回乡探亲的人,让这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显拥挤。

宁有鲤来回张望了片刻,最终还是担心他们被人群冲散,便抬手拽住苏予川的袖子,随着人群走进了平雨镇。

入眼就是大片鲜艳的红。

各门各户都挂上了红灯笼与红绸带,连街边支起的摊位也用的红布, 无一处不透露着喜庆。

太有过年的感觉了。宁有鲤也算是第一次真正地下山闲逛, 还是在这种特别的节日,只觉四处都充满了新鲜的趣味,忍不住加快脚步, 差点顾不上手里牵着的人。

“快来。”

苏予川任凭宁有鲤拽着,顺从地跟她一起走,目光却落在那白皙纤长的手指上。

若不是袖子就好了……他虚虚握了一下手。

“太有意思了……”宁有鲤走到一个挂满腰扣与流苏的摊位,摘下架子上的一枚手制葫芦流苏腰扣, 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

“你看,可爱吗?”她转过身, 把挂饰比在苏予川腰间试了试, 却遗憾地发现这东西放在他身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画风都不一样。

苏予川接过这串腰扣,指腹在那圆嘟嘟的葫芦上摩挲了一下, “很可爱。”

却不知是说的谁。

宁有鲤没听出其中的语焉不详, 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是吧,我也觉得。”

那摆摊的老伯笑呵呵地,“公子,给你旁边的姑娘买一个吧,虽说是个小玩意儿,讨人欢心不是?”

这话刚一说完,旁边走来了一对年轻的男女,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玉郎,你瞧这玉佩好不好看?”女子取下一枚同心结托在手心,衬得掌心粉白,煞是好看。

她微微仰头,妩媚的双眼波光流转,期待男子的回应。

“婉儿挑的,自然是好的。”男子极会说情话,温声细语,哄得女子眉开眼笑,但他行动力更是惊人,当即掏出荷包,“老伯,这个我要了。”

“好嘞。”那老伯接过铜板掖进怀里,朝二人摆摆手,目送他们离去。

接着,他转回头来,笑眯眯地看着苏予川,“公子……”

在这样期待的目光下,苏予川也缓缓将手探入袖口,却是蓦地一怔。

他,没有钱。

这种东西,魔界平日里根本用不到,何况他也不需要。

苏予川的手又在袖子里微微动了两下,却迟迟没有拿出来——他已经在考虑能不能用鳞片置换东西了,但又记得宁有鲤说过,鳞都要给她留着……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

老伯笑僵了,此刻已然维持不住表情,他敛了神色,看向苏予川的眼神有些嫌弃。

长得人模人样,就这抠搜的,还能带这么漂亮的姑娘出来?真是委屈了这姑娘了。

“我来付我来付。”宁有鲤差点笑出声,拿出早已兑换好的铜板。

老伯接过铜板,又恢复了慈祥的笑,递出葫芦扣,“姑娘,来。”

他咳嗽一声,瞥了眼苏予川,“姑娘啊,我家女儿也像你这么大,别怪老头子我多嘴,看人可得瞅准喽!”

“噗……好,多谢老伯。”宁有鲤掩住笑意,强作严肃。

刚刚看见苏予川真的想掏钱时,她好奇得要命,甚至怀疑是不是他那左右护法给他塞零用钱了。

事实证明,是她想太多——堂堂魔尊,怎么会随身带钱?估计都是小弟们恭敬奉上。

宁有鲤顺了顺那垂下的红色流苏,将它系在苏予川腰间。

虽然不是很搭,总归有种过年的意味。

离开摊位后,两人又继续往城镇里走,宁有鲤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苏予川身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捉住他刚才佯装有钱包的那只手。

“?”

“别动,让我检查一下。”

宁有鲤掀开苏予川袖子,上下扫视一眼,又抓着他的手腕来回看了一遍,发现没有摘鳞留下的疤痕才放心地松开手。

还好他没直接拔一片鳞下来,不然那才叫亏。

苏予川不自觉地抚向方才被抓握的位置,微热的温度还没有散尽,就着晚间的凉风渐渐变淡,却像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烙印。

他不禁盯着出了神。

“快走啊!”宁有鲤走出好远,回头才发现人还在原地站着,无奈地呼喊。

眼下第一要务是找地方住。

这么想着,宁有鲤再度拽住赶上来的苏予川的衣袖,开始在大街小巷中寻找客栈。不得不说,平雨镇内里比看上去更加繁华,一路走来,胭脂水粉衣服铺子好几个,更别说酒楼饭馆几何。加上现在是饭点,香气四溢,勾人食欲。

“姑娘,这里客满了。”

“不好意思姑娘,房间都住满了。”

“二位,没空房了。”

“没有了……”

连续问了四五家客栈,都是这个回答,纵使宁有鲤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难免有些泄气。

“这里人还真多啊。”问到又一家客栈时,她忍不住叹气。

“那就对了。”店小二神色颇为自豪,“我看您二位是别处来的吧?我们镇上过年有庙会,灯会,花会,远近的人都想来看,人可不就多了。”

“庙会?”宁有鲤来了兴致,“什么时候?”

“从明天晚上开始。”店小二说,“直到正月十五,每天都能看到!您来这儿不亏~”

哇~

宁有鲤忽然想改变计划了。

她原先想着附近城镇最多也只能供个年夜饭,打算在山下过个年就回去。现在一看,小镇不仅人多热闹,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呆到正月十五也不成问题。

反正,清匀宗等到正月十六才会点名。

“那,你们这不会没一家客栈能住了吧?”宁有鲤不放弃地追问。

“这一片肯定是没了。”店小二笑道,“这边离庙会近,人人都想住得方便。姑娘你要是想找客栈,去西边试试。”

“好,多谢了。”宁有鲤谢过,又带着苏予川往另一边赶。

苏予川欲言又止。

他想说自己可以带她回到魔界休息,往来不费时间,但又觉得少女或许不会同意。

他的魔宫里……只有一张床榻。

越过几座石桥,穿过几条街巷,宁有鲤已经走累了。

为了不引起人们轰动,仙门弟子通常不会使用仙术,哪怕是基础的御剑飞行。

这就很难。

宁有鲤放缓了脚步,有意无意地就往苏予川身上瞄,努力发散思维缓解疲惫。

她已经骑过鱼了,要是能骑龙……

两根大角,手感一定很好。

宁有鲤想着想着,忍不住露出迷之微笑。而苏予川早已注意到了她的偷瞄,但仍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跟着她前行。

——血契使然,他能感觉得到,她在想他。

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予川的视线落在宁有鲤的发簪上,上面的珠玉穗子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走路还是得找点话题以免无聊,宁有鲤便顺着刚才的思绪问:“小红,你现在是什么修为了?”

她甚至无需压低声音,周围嘈杂的很,连自己说什么都听不太见。

“大乘中期。”

宁有鲤一愣,“那次宗门大比,你是刚进阶到大乘初期?”

“是。”

这才短短几个月,就已经……?

“再下次不就是渡劫期了?”

想到那日说的上古渊龙血脉雷劫都全部合一,宁有鲤就不禁替他心惊胆战。

单是大乘期的雷电就宽如瀑布,再往上……不得劈半个山头?

“你怎么这么快啊?”她忍不住抱怨,灵云池伙食很好吗?

苏予川眉头一挑,“……快?”

宁有鲤:“……”

错了,换个话题。

终于,他们在镇子西边找到了一家有空房的客栈。

“不过……只有一间了。”账房先生捋了捋胡子,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语气犹疑,“二位如何打算啊?”

苏予川下意识看向宁有鲤,发现她脸上果然露出了些迟疑,便道:“不如再找别的……”

“就这间吧。”宁有鲤一瞬作出了决定,转头解释:“已经这么晚了,这个客栈在最边上都只剩一间房,其他客栈估计也没戏,到时候这一间再被别人订走……”

“你我就只能睡荒郊野外了。”

苏予川抿了下唇。

这家客栈名为“悦来客栈”,店面不大,却很干净整洁。宁有鲤一边跟着店小二上楼,一边腹诽这名还真是大众,来到了过道尽头的倒数第二间。

“这就是您二位的房间。”店小二小心翼翼地看了苏予川一眼,抽下肩上的抹布,帮他们擦了擦桌子,“有什么需要叫我就成。”说完,他贴心地帮忙关上了门。

房间内一片沉寂。

这个房间相对云居而言实在狭小,何况还站着一个大男人……宁有鲤觉得这抹赤红实在晃眼,忍不住抬头看去。

男人生得极好,侧脸也是无可挑剔,长长的睫羽上笼罩着一层淡光,每眨一下都触碰着她的心弦。

可没等她看多久,对方好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过头来,俊美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整个人极具震慑的威势骤然变得平和无比。

房间里烛火明亮,被窗外传来的风吹得摇晃,让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起来。

气氛好压抑……

宁有鲤忍不住起身,想去门后的木盆那洗一洗手,路过苏予川时,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呼吸。

“我去下面要点吃的。”洗完,她逃也似的出了屋门,长舒一口气。

之前在清匀宗还没觉得有什么,相处也很自然,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就变得、变得……

说不出来。

不过,毕竟小红是魔尊嘛。

宁有鲤拍了拍不规则跳动的心口,自我安慰。在缓和好一阵后,带了两碗粥和一碟小菜回来。

之后的时间还算平静,夜很快就深了,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看着最多只能躺一个半人的小床,而房间里又没长椅,两人一起在床前沉默了。

“我去外面。”良久,苏予川起身。

“不用。”宁有鲤拦住了他,顺带着插上了门。

苏予川闻言停顿了一下,眸光说不出的深邃。

但他只看了宁有鲤一会儿,之后便看向挂着帘子的床铺,语气淡淡,“这床太小了。”

“没事。”宁有鲤从锦囊里掏啊掏,费了半天力气终于掏出一个鱼缸,咣当一下放到桌上。

“我给你带了床。”

作者有话说:

苏予川:???舍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