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到底还在不在?◎

庆王脸色便有些不好, 他虽也想着让女儿嫁给裴衍舟算了,但让裴衍舟大晚上进来见卫琼枝,又不成规矩, 偏偏裴衍舟还犟上了。

正要叫人把他赶走, 却听卫琼枝道:“父亲, 请他进来罢。”

“你不用见,有事明日再说。”庆王道。

这时宋锦上前:“我今日见到卫家姐妹俩在我们府上逛,会不会她们回去说了什么?”

宋锦一说, 卫LJ琼枝霎时更加笃定。

若真是孩子的事被发现了,她只想自己亲口来说。

庆王把卫琼枝带到自己平日待客的地方, 派人在外面看守起来,便亲自把裴衍舟领了进来。

裴衍舟身上被雨沾湿了一半, 显得很是狼狈。

从赵氏说起了自己的怀疑开始,他便一刻都无法再等, 只想找卫琼枝问清楚。

若孩子还在, 他做梦都不敢想。

庆王出去之后, 裴衍舟朝前走了一步,卫琼枝已经问道:“这么晚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

裴衍舟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倏尔又放开, 他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艰涩开口道:“那个孩子,到底还在不在?”

事到临头, 卫琼枝却如临大赦一般松出一口气。

她就知道这一天不会很晚。

“你终于想起来这件事了。”卫琼枝冷笑。

“你为什么没有早些说出来?”

看着裴衍舟已经红了一圈儿的眼眶, 卫琼枝心中莫名畅快。

“你没问, 我为什么要说。”

“你宁可一个人带着他, 都不肯再和我在一起?”

这次卫琼枝没有回答, 她冷冷地望着他。

两个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卫琼枝掩在广袖之下的手才渐渐不再颤抖。

“裴衍舟,真是笑话,你们都不要他,我还要带着他再来找你?”

“我没有不要他,也没有不要你。”裴衍舟不知该怎样解释,“如果当时不把你送走,你留在侯府只会更危险。”

“所以我差点就死在路上了。”卫琼枝一步一步逼近他,诘问道,“你到底想过没有,我会不会难受?”

侯府的人从来不关心她难不难受,裴衍舟也一样,他们做事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是,我没死,孩子也没事,是江恪救的我们,如果要说是父亲,江恪才是给了他第二次性命的人,他才更有资格做他的父亲。”卫琼枝毫不留情,“我生下他,也只是因为我自己喜欢孩子,我想要把他一点点养大,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裴衍舟已无法再去思考她所说的江恪到底是谁,卫琼枝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在他心上划一道,把他伤得鲜血淋漓却又异常清醒。

在卫琼枝的话语面前,他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她真的不需要他。

“我知道你只是愧疚——我们完全不要你的那点怜悯和愧疚,就算我不是庆王的女儿,我也不需要。但你不同,如果我不是庆王的女儿,你或许会补偿,却不会娶我。”

“我早已经退了亲,若是找到你,我会把你带到边关去……”

“然后做你的外室,比妾还不如,裴衍舟,这就是你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吗?”卫琼枝道,“然后等你哪日厌了我,把我们一脚踢开,自己回京城却依旧可以娶高门贵女。”

裴衍舟颓然后退一步:“不论你信不信,我不会这么做。”

“我信不信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我没有死,孩子也没死,你的心结也该解开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不可能。”

她与他到了这般境地,又怎么能够好聚好散?

他已经失去了他们一回,怎么可能再自己主动放手?

等来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卫琼枝无所谓地笑了笑。

裴衍舟定了定神,神思渐渐清晰起来:“我要见他。”

“不行,”卫琼枝道,“我不会让你见他的。”

“我是他的父亲。”

“我方才说了你比江恪都没有资格。”

“我不管江恪是谁,我就是他的父亲,谁都无法改变。”

卫琼枝索性不说话了,过了一阵之后她才道:“好,不过我有条件,这件事不准声张出去,否则你以后都别想再见他。”

裴衍舟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就算卫琼枝不说,但凡他还有点脑子便不会再声张出去,一则会坏了庆王府的名声,二则他若是以后还想明媒正娶卫琼枝,这个孩子便只能藏到婚后几年再想办法公布。

卫琼枝推门出去,不远处站着的庆王立刻过来,并对裴衍舟道:“你明日再来一趟见我。”

裴衍舟当即应了,卫琼枝便过去与庆王说了几句话,庆王想了想便召了两个人过来,让他们去把孩子抱过来。

卫琼枝见状道:“女儿先下去了,母亲那边还等着。”

庆王摆摆手:“去吧,给你母亲去回个话。”

裴衍舟没想到她竟要走:“你……”

卫琼枝冷冷觑他一眼,自己转身毫不留情面地离开了。

很快便有仆妇抱着一个大红的斗篷过来,庆王先过去掀开斗篷看了看,只见里头露出一个孩子的睡颜,白白嫩嫩的。

“见一见就罢了,大晚上让孩子吹了风不好。”庆王道。

裴衍舟这才上前去。

因为睡得沉,孩子的脸泛着些潮红,裴衍舟抬手想去摸他,却感受到孩子温热的鼻息,竟又缩回手去。

“他叫什么?”裴衍舟问。

仆妇看了庆王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同裴衍舟说了他的小名。

庆王道:“没有大名,如今你既来见过了,也要日后再说了。”

原本庆王只看卫琼枝和江恪不错,还想着若江恪那边不乐意,这个孩子就记作他的私生子也无妨,庆王府帮卫琼枝养了。

但眼下裴衍舟来了,也知道了,便又是另外的章法了。

庆王不是不知道裴衍舟和侯府曾经给女儿造成的伤害,也听庆王妃在他跟前哭了许久,但以他的眼光看来,若是裴衍舟肯悔改便不错,从前那些事也是误会居多,倒是真正麻烦的是那个油盐不进的宜阳,若换了别个有意要和解的,早就亲自出面解决误会了,裴硕是不管事的随他去,宜阳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便是连庆王府的面子都不看了。

对此庆王非常不满。

“好了,看完了就赶紧抱回去。”庆王道。

裴衍舟只觉才过了一瞬而已,连虎儿的样子都没记住,庆王便要将他抱走,不由便再度伸手握住虎儿放在下巴处的小手。

虎儿感受到有人把他抓住了,并没有苦恼,而是努了努小嘴,在梦中嘤咛了一声,憨态可掬。

裴衍舟稍一晃神,就在他想捏一捏肉鼓鼓的小手的时候,仆妇已经听从庆王的命令把虎儿抱走了。

那团大红色的斗篷又再度消失在夜色中。

裴衍舟心里微微一叹,仅仅只匆匆见了一面,他便已经开始不舍了,若当时卫琼枝和他真的没了,裴衍舟更是不敢再想。

一时庆王没动,裴衍舟也不告辞,只听庆王问道:“明日你也不用来了,我懒怠见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明白。”

还没等裴衍舟回答,庆王已经走了。

而另一边厢,卫琼枝离开之后其实并未走远,她一直远远地看着这里,直到虎儿再次被抱走,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不愿和裴衍舟一起见孩子,却又万分放心不下,只怕裴衍舟把他带走。

好在裴衍舟只是伸手摸了一下。

就在这里站着的这会儿工夫,卫琼枝也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她拦住了刚刚走过来的庆王。

庆王见她还在这里不回去,刚要问,却听见卫琼枝道:“父亲,我要入宫。”

庆王一愣,才想起她说的是晚膳时说起的事,立马便道:“不行,你母亲不会同意的。”

“可是我想去试试,皇后娘娘既然都已经和陛下提过了,我不想失去这次机会,”卫琼枝顿了顿,继续解释道,“父亲是知道的,我很喜欢花,也想去见见世面。”

庆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卫琼枝看穿。

“绫儿,你突然改口,是不是因为裴衍舟?”他问。

卫琼枝垂下眼眸,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庆王猜的没错,她就是因为裴衍舟知道了虎儿的存在,才突然改变了想法。

如果继续现状,她最后无外乎一个可能,就是嫁给裴衍舟,无非是拖的时间的长短区别罢了。

她已经是庆王的女儿,吃的穿的用的,身上任何一物都是拜王府所赐,依靠着王府。

又有什么自己做主的权力?

若是即刻脱离出去,一则是父母不可能同意,定是要把她找回来的,二则是庆王夫妇前面十几年已经为她操碎了心,她不想再让他们难过,三则是卫琼枝知道世道艰难,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很难平安生存下去。

且也不能保证裴衍舟就不会再缠她了,毕竟如今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恰好眼下是皇后提起了让她入宫去培育雾隐,是名正言顺的事,唯有入宫这条路可以让她暂且避一避。

若是最后成功了,陛下和娘娘总是会给她赏赐的,到时她便试着向他们求一个恩典,让她不必嫁给裴衍舟。

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卫琼枝也不敢肯定,但试过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这条路是目前最切实际的。

她要靠自己,尽最大的努力选择一条自己想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