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走后,老皇帝的心情颇不平静,拿着画像前去凤梧宫找孝贤皇后。

屏退众人,他将画像放到一旁,与孝贤皇后坐在椅子上,心情沉重地说道:“皇后,朕的身子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孝贤皇后怔然,悲戚地握住他的手:“皇上——”

老皇帝伸出手指捂着她的唇,阻止她说下去:“这道圣旨除了你我还有刘喜,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是为了以防万一。”

跟随老皇帝多年,许多事不用多说,孝贤皇后便知晓他心里在揣度什么。

朝野动**不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谢昀根基不稳,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

“咳咳!”

老皇帝突然咳嗽了两声,竟咳出了血丝来,顿时把孝贤皇后和刘喜吓了一跳。

刘喜赶紧递上帕子,孝贤皇后替他擦掉血丝,命他赶紧去请王御医。

刘喜走后,孝贤皇后无意之间将那副画像碰倒在地,便弯下腰捡起来。

出于好奇,她往里面一瞧,困惑地蹙眉:“皇上,好端端的,您怎么拿来香溪长公主的画像?人都已经亡故多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呢。

那一刻,老皇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香溪长公主?”

他激动地夺过画像来,再仔细瞧,顿时呼吸凝滞。

怪不得觉得眼熟,这是他曾经最疼爱的皇妹啊!那个在很多年前,被他狠心送去胡人部落和亲的香溪长公主,

可,人不是在和亲途中身亡了吗?

怎么摇身一变,成为了谢昀的阿娘?

阴谋,这里面肯定窝藏这一个巨大的阴谋!

老皇帝思前想后,心里头一阵阵发寒。

犹记得,当年软弱无能的他,被胡人的铁骑打怕了,不得不答应胡人大单于,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香溪长公主送去胡人部落和亲。

且不说胡人部落远在万里,但说这胡人部落的亲族关系混乱,每一任的大单于都会继承上一任大单于所有的妻妾,因而,香溪长公主嫁过去,将来她的儿子或者叔伯兄弟,都会成为她夫君,这让她一个知书达理的天启公主,如何接受得了?

可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这个无能的皇兄还是狠心地将她捆了送进花轿里。

他永远都忘记不了,香溪长公主最后看他的眼神。从前他有多宠爱她,他们兄妹的感情有多好,她就有多恨她。

那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眼神,在听到香溪长公主在和亲中途意外身亡后的五年里,他都做着噩梦,梦见这眼神。

暗卫的话,谢昀的遭遇,还有他好几次都险些要杀了谢昀……这种种关联起来,都让他惊惧得直冒冷汗。

若不是荀馥雅让他们夫妻两知晓谢昀的真实身份,恐怕他早已变成了痛杀爱子的父皇。

这是他皇妹的报复啊!绝对是!

他惊恐地向孝贤皇后诉说着这一切,瞧见刘喜进来,又激动地吩咐刘喜:“明日……命人将……将谢夫人秘密带进宫来,朕要……朕要亲自问她,问她……”

“咚!”

话还没讲完,他便急气攻心,缓不过气来,晕了过去。

“皇上——”

孝贤皇后和刘喜急叫一声,赶紧将倒地不起的老皇帝扶到床榻上。

王御医来得很及时,在他们还没缓过神来就已经抵达了。

可为老皇帝诊断后,他并没有带来好消息,而是忧心忡忡地告知,老皇帝熬不过几日了。

那一刻,孝贤皇后感觉天要崩塌了。

他们尚且未能与谢昀相认,谢昀在朝中的势力根基未稳,且活在别人的阴谋里而不自知,此时此刻,该如何是好?

为了保护谢昀,她只能暂时放弃与谢昀相认的念头,转身冷静地勒令众人将消息封锁,拒绝任何人前来探视。

老皇帝忽然晕了过去,没有如期上朝,大臣们议论纷纷,所有人都认为是被谢昀气晕的,只觉得谢昀的罪行罄竹难书,罪不容诛。

可潜伏在暗处盯着龙椅的人,却嗅到了苗头,认为此时不简单,老皇帝可能不行了。遂,在李琦的带领下,一群朝臣纷纷来到正阳殿求见老皇帝。

虽然被拒绝在门外,但是他们死心不息,跪在外头候着。

孝贤皇后知晓瞒不住他们太久,但是事到如今,只能等王御医将老皇帝弄醒了再说,只能面前这般撑过去了。

王宫里头水深火热,可谢昀这头却春风得意。

他对老皇帝晕倒之事只是觉得有些惊讶,并不太在意。

回到将军府,想着今日不同往常,荀馥雅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没了婚书的束缚,他只能靠自身魅力去将人吸引回家了。

遂,他在岑三的参考下,换了一身特显他气质的衣裳,架着豪华的马车,前去大理寺狱接荀馥雅出狱。

而此时,荀馥雅正与容珏在牢狱中详谈关于老皇帝病危之事。

容珏从玄素的口中得知荀馥雅要见老皇帝一面,可不巧的是,他正要进宫面圣,老皇帝对外声称专心养病,谢绝求见。

这一番言辞,有心之人都能猜测得到,老皇帝的身子很不妙,随时有驾崩的危险。

因他与孝贤皇后的特殊关系,自然是能进屋子里见老皇帝的,可老皇帝昏迷不醒,恐怕很难与荀馥雅见面,遂,他不放心狱中的荀馥雅,便来将此事告知。

其实荀馥雅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种情况,虽然极不情愿面对这种残酷的事实,但是她知晓老皇帝会醒过来的。上一世,群臣以为老皇帝醒不过来,将朝野上下搞得乌烟瘴气,七位皇子更是无召回城,结果,在众人闹得不可开交时,老皇帝突然醒过来了,将相关人员都惩罚个一遍,才离开了人世。

敛了敛神色,荀馥雅想到老皇帝可是容珏的姑丈,容珏会为其担忧,便温柔地安抚他:“大师兄,你别担心。皇上过两日会醒过来的,你这些日子多到宫里走动便是了。”

“嗯。”

容珏睁眼盯着荀馥雅看,不懂她为何如此笃定,连太医都无法保证人会醒过来。

也许,这是她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吧!

想到这,容珏心里流过一股暖意,端起茶杯,想要喝下去,却被荀馥雅伸手阻止了。

“杯子脏了,别喝!”

荀馥雅从对面桌子扑过来,神情着急地伸手挡住他的杯口。

由于事发突然,他头一低,唇瓣便低下去碰触到她的手指背。

那一刻,仿佛指尖在心弦上轻轻划过,心弦轻轻颤抖着,心音缭绕,不绝而缕。

淡漠的眼神轻颤着,他赶紧抿着唇收回,抬眸间,忽然瞧见那眼前那一处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登时面红耳热,羞涩地移开视线。

他垂眉提醒道:“师妹,你赶紧坐回去吧。”

荀馥雅低头瞧了一下自己胸前,赶紧捂着坐回去,也面红耳热了。她不禁伸手捂着自己发烫的小脸蛋。

太尴尬了!实在太尴尬了!

谢昀笑声迷人地抵达时,正巧碰见了如此暧昧的一幕,登时感觉阳光不灿烂了,下着六月寒霜,冷得他面无表情。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气冲冲地走过去,挨着容珏坐下,用力勾着他的脖颈,咬牙切齿地道:“容珏,朋友妻不可欺。你这个道德败坏的伪君子,圣贤书都是这么教你非礼勿视的吗?嗯?”

荀馥雅心虚地别过脸去,偷偷将刚才的脏杯子往边上一扔。

此举落在容珏的眼里,却觉得可爱无比。

容珏不动声色地拿开身上的爪子,淡漠地说道:“并非朋友。”

而后看向荀馥雅:“也不是妻。”

荀馥雅点了点头,觉得此话有理。

谢昀盯着一本正经的容珏片刻,忽然恶作剧似的伸手用力捏着他的脸,霸道地向他宣誓主权:“容珏,别以为本将军和卿卿没了婚书你就有机会,她已经是本将军的女人了!”

容珏一把推开他,垂眉,不语。

荀馥雅瞧见容珏那张绝世俊颜上多了两个凶狠的手指印,心里有些恼了。

她站起身来,眼神冷冷清清地看着谢昀:“谢将军,听说你把皇上气晕了。”

谢昀心虚地移开视线,恰巧与容珏的目光对碰。

遂,对其狠狠地鄙视一番:“啧,打我小报告,鄙视你!”

荀馥雅挡在容珏的身前,不悦地质问谢昀:“谢将军,你怎能把皇上气晕了呢?如今皇上病危,你赶紧进宫去看他。”

谢昀愣了一下,不想让荀馥雅误会,拉起她的小手解释道:“我没把人气晕,我走的时候他还精神着呢。真的,我发誓!”

在荀馥雅审视的目光中,他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道:“真的,卿卿你相信我。皇上都答应赦免你的死罪了,我气晕他做什么呢。”

荀馥雅自然是信他,可想到老皇帝随时会驾崩,朝野上下将会乱成一片,届时,谢昀的处境将会很危险,她的心乱作一团。

事已至此,也只能到宫里碰一下运气了。

她对谢昀说道:“那你带我进宫叩谢皇上的不杀之恩吧。”

可谢昀并不情愿:“可我刚从宫里回来。”

他勾起荀馥雅的小手指,笑容暧昧地提议道:“夫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我们先回家谈一谈心,好吗?”

荀馥雅甩开他的手,憋红着脸说道:“不许叫我夫人,我们之间没婚约的!”

此言一出,容珏眉头一动,而谢昀瞟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讨好荀馥雅:“那我们择日成亲!”

荀馥雅满脑子是阻止上辈子的惨剧发生,哪里有心思去搭理谢昀这些不正经的话。

时间紧迫,她懊恼地说道:“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我就跟大师兄进宫去。”

容珏听到这话,心头一颤,垂眉道:“嗯,我带你去。”

谢昀怎能容许荀馥雅跟容珏出双入对呢?

他赶紧将身子挡在他们之间,笑着讨好荀馥雅:“就不劳烦大师兄了,我陪你去。”

容珏不做声,荀馥雅也不语,遂,三人同行,一道前往皇宫。

暖阳招摇,积雪融化,宫中太监在庭院里扫雪,宫女们在为嫔妃们的日常生活忙碌走动,侍卫们宛如铁柱子般坚守在正阳殿前,仿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永乐侯李琦领着大臣们在正阳殿外跪了半日,也不见门打开,一群人被侍卫们拦在门外,连赵怀淑也没能被召见而入。

正当众人商议着是否硬闯一下,前去看个究竟时,谢昀偕同荀馥雅、容珏,大摇大摆地出现了。

众人瞧见春风拂面的谢昀,便感觉浑身不舒爽。每回见到这杀神,准没好事。

兵部尚书姚安对谢昀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恨进了骨子里头。自从谢昀当了辅国大将军后,他这个兵部尚书总是被压着,隔三差五就被谢昀找茬。因此,谢昀在他这里,只有欺人太甚、目中无人、面目憎恨这三个词,没别的了。

他瞧见如今老皇帝病危,再也无人给这混球撑腰了,便站起来,戟指怒目:“谢昀,你还有脸来?”

谢昀撇撇嘴,光明正大地蔑视他:“你长得这么丑都能来,本将军长这么俊,为何不能出来见见世面?”

众人虽对谢昀没什么好感,但忍不住抿嘴一笑。

兵部尚书姚安长得尖嘴猴腮的,长相的确长得寒寒碜了点。

姚安气得差点就两眼一翻了。

这人的嘴巴是淬了剧毒吗?

荀况站起身来,端着道貌岸然的风姿,不悦地斥责谢昀:“谢将军把皇上气成这样,还来做什么?”

他瞟了荀馥雅一眼,蹙着眉,颇有几分威势。

“还带着荀馥雅,她不是应该呆在大理寺狱吗?你居然趁着皇上病危,私自放了朝廷重犯,实在是目无法纪、目无君主!”

面对荀况的指责,谢昀握了握剑柄,却为荀馥雅忍着怒气。

忽然,他眼前一亮,上前一手扶起柳宗言,勾着他的脖颈笑道:“柳大人跟我们熟得很,又收了我们的钱,就把荀姑娘给放出来的!”

柳宗言瞪大了眼,在众人锐利的目光中,狠狠地扯掉谢昀的手,心虚又气恼。

“别,别听他乱说,本官没有,本官真的没有!”

众人平日里多多少少熟知柳宗言的为人,此刻眼眸森森地凝视着他,各怀鬼胎。

柳宗言感觉这些简直是死亡凝视,心里面将谢昀从头骂到脚。

谢昀却在他处于水深火热之时,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带着三分战场上的肃杀。

“皇上都下了口谕,赦免荀馥雅。柳大人,你不放人,是想抗旨吗!”

柳宗言本想怒目相对,可对方的气势太强了。在这种强压之下,他说话的气势弱得像一只初生的小鸡在叫。

“胡说,皇上哪来的口谕,本官没收到。”

“正阳殿前吵什么?成何体统!”

此时,正阳殿的大门打开了,孝贤皇后缓缓地从屋内走出。她端着皇后尊贵的凤仪,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百官纷纷跪地,向她朝拜:“参见皇后娘娘!”

孝贤皇后免了众人的礼,目光清冷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荀况、柳宗言和姚安身上。

这些官员各怀心思,冒着寒风跪在此处,为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本来皇帝昏迷不醒,已经够心烦的了,这些官员却像逼供般跪在门前不走,更让她感到闹心。

她在屋子里图个清静,却听到这些人一个个地欺负她的孩儿,实在是岂有此理!

他是她的孩儿,未来的国君,怎能让这些人欺负呢?

她轻启朱唇,语气冷淡地命令道:“荀首辅、柳大人、姚大人,请你们离开,本宫不想见到你们!”

三人对视一眼,对于孝贤皇后这一举动感到很迷惑。

他们是朝中的重臣,岂能让孝贤皇后一句话便打发掉,而且还是被赶走。

荀况强硬地表示:“皇后娘娘,我等不是来见您的,我等是来求见皇上的,您无权赶我们离开。”

姚大人也助威:“皇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请不要打扰我们找皇上谈政事。”

“你们——”

孝贤皇后脸色微变,照顾皇帝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如今被这些大臣这么戳心地怼着,她气得摇摇欲坠。

桂嬷嬷和宫里赶紧扶着她,才不让她倒下。

柳宗言见两人都不将孝贤皇后放在眼里,想了一下措辞,正要上前去助威,却被谢昀伸出脚来,绊倒在地。

狼狈倒地的柳宗言瞧见是谢昀的杰作,还没起来,便指着谢昀怒斥:“谢将军,你——”

谢昀冷冷地扫视众人,缓缓抽出腰间的宝剑,面色阴狠暴戾。

“诸位大臣莫不是忘了,本将军同时也兼任禁卫军统领!”

他抽出宝剑的瞬间,用剑指着天空,厉声喝令:“萧敬禾,带人将这里围起来,这里有人要危害皇上皇后!”

官员们皆吓得瑟瑟发抖,赶紧往后退,离谢昀远一些,生怕走晚一步会被这人砍了似的。

然而,以李琦和荀况为首的几名重臣却没有被吓唬。

姚安一马当先,怒斥谢昀:“谢将军,危害皇上皇后的是你吧?莫要忘了,是你将皇上气晕的,皇上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荀况自从谢昀与荀凌洲结怨后,便一直痛恨着谢昀,如今老皇帝病危,又有李琦等诸位大臣助阵,他丝毫不惧谢昀。

他转过身来面向朝臣们,故意颠倒是非黑白,为谢昀扣上罪名。

“诸位大人,谢将军不让我等见皇上,莫不是皇宫已经被谢将军控制起来了,他趁机想要谋反?”

李琦趁势煽动人心,高声呼喊:“诸位大人,请随本侯勤王救驾,清君侧!”

众人见他们声势浩大,信以为真,纷纷加入他们的阵型,随他们往正阳殿逼近。

孝贤皇后见势不妙,赶紧向众人解释:“诸位大人莫要冲动,谢将军没有谋反,皇上只是在休息,请诸位大人不要打扰皇上的清净,也不要污蔑谢将军。”

岂知,荀况竟无视她,继续煽动众人:“皇后显然是被控制起来了,大家赶紧救皇后,冲进正阳殿救皇上。”

谢昀担心这些人会伤害到孝贤皇后,丢给荀馥雅弓箭,自己挡在孝贤皇后的身前。

他将剑尖对着欲靠近孝贤皇后的朝臣,冷冷地威胁道:“谁敢往前一步,休怪本将军剑下无情。”

朝臣们向来惧怕谢昀,面对谢昀的死亡威胁,更是怕得连连后退。

李琦见朝臣们不敢靠近,为了鼓舞士气,大声喊道:“诸位大人莫怕,援兵很快就到,我们赶紧进去救驾。”

此话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朝臣们见李琦和荀况等人领头冲过去,而那些禁卫军似乎不敢伤害他们,便壮起了胆子,纷纷跟随他们冲向正阳殿。

眼见形势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谢昀怒然挥剑,欲想大开杀戒。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屋子里头的刘喜公公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皇上,您醒啦。”

刹那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脚,不敢轻举妄动,纷纷看向正阳殿门口。

片刻之后,正阳殿内传出了老皇帝苍老的声音:“诸位大人,朕今日不想见任何人,请先离开。”

李琦与荀况等朝臣对视一眼,哪能轻易离开,也不会轻易相信老皇帝就这么醒来,总觉得当中有诈。

荀况身为百官之首,自然是一马当先,谦卑有礼地向正阳殿内的老皇帝请求:“皇上,我等关心皇上的病情,请让老臣看您一眼再走吧。”

正阳殿内的老皇帝沉默了一下,忽然厉声怒斥:“荀首辅、柳大人还有姚大人,方才对皇后出言不逊,掌嘴一百下!”

被提到名字的三人面面相觑,皆不想动手。

谢昀冷冷地提醒他们:“还不快点,三位大人想违抗圣旨吗?”

三人皆会岿然不动,不见到老皇帝的真容,他们无法执行如此荒唐的惩罚。

李琦心怀鬼胎地向正阳殿内的人求情道:“皇上,让微臣进去探视您吧。”

老皇帝沉吟片刻。轻叹道:“既然诸位大人今日都想见朕,那就容大人、谢将军和荀姑娘,随皇后进来吧,其他大臣,都给朕等着。”

被无视的李琦并不着急进去拆穿他们的把戏,守在外头候着,反正他的人马就快到了。

谢昀不是傻子,这里头肯定有古怪。但他不管,拿着鸡毛当令箭,命令禁卫军将三名不肯执行惩罚的大臣捉起来,帮他们掌嘴。

李琦乐见他们之间加深矛盾,并不阻止,而其他朝臣在听到老皇帝的声音时,都吓破了胆,哪敢闹事。

荀况三人怎么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他们挣扎着怒骂,无奈本人不理他们,那些禁卫军也不受威吓,一巴掌一巴掌地甩过来,打得他们是有话说不出。

荀馥雅真佩服谢昀这拉仇恨的能力,不减上一世!不过那三个大臣并不是好东西,而且执行惩罚可以震慑其他大臣,荀馥雅也就由着他去了。

血浓于水,在走进正阳殿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荀况一眼,也就是这么一眼,让李琦捕捉到了。

李琦看着荀馥雅转身离去的倩影,面露志在必得的神色。

好歹是父女,怎么也会有情感的。跟荀况合作,就不信掌控不了你!

荀馥雅跟随众人走进了正阳殿,果然,老皇帝没有苏醒过来,只有赵玄朗和刘喜站立着等待他们。

上一世,赵玄朗喜欢学口技,模仿得惟妙惟肖,经常在她面前模仿老皇帝骂人的口吻,总被容珏训斥。

刚才听到那些幼稚的惩罚,她一下子便猜到了是赵玄朗的恶作剧。

容珏对赵玄朗知根知底,自然是知晓的,而谢昀对这种事兴趣不大,因此,全场吃惊的只有孝贤皇后。

“朗儿,怎么是你?”

赵玄朗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老实交代:“回禀母后,方才儿臣翻窗进来偷看父皇,听到外面都快打起来了,情急之下,就模仿父皇的声音阻止了。”

“胡闹。”

孝贤皇后轻斥的同时,也很苦恼。

她走到床榻前坐下,看着昏迷不醒的老皇帝,愁眉苦脸。

“那现在如何是好?时间久了,外面那群大臣恐怕不会相信。”

“……”

众人沉默,一筹莫展。

此时,荀馥雅向他们露出神秘的笑容:“民女有办法。”

众人皆看向她,目光好奇又充满欣赏之色。

片刻之后,正阳殿的门窗关闭,正阳殿内,烟熏缭绕,谢昀穿上龙袍,面露荀馥雅给他化的老人装,背对着门口坐在帘子里面,而赵玄朗蹲在他的身下。

他们故意先把朝臣里头没那么精明的大臣放进来。

荀馥雅依照上一世的记忆,将相应大臣所行的坏事写在纸条上,让赵玄朗模仿老皇帝的声音怒斥他们。

那些朝臣虽然没能看清楚老皇帝的容貌,但是他们一进来,老皇帝便怒斥他们,将他们做的坏事一一道出。他们哪还有心思去验证皇帝的真假,好好的求见变成了老皇帝痛斥他们的罪行。

他们皆吓得心胆俱裂,在老皇帝怒然向他们砸东西,将他们轰出去时,皆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乖乖回家听候发落。

没被叫到的朝臣瞧见进入的人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拉着人打听。得知里面发生之事,有人不信邪,自告奋勇进去,结果被丢出来还在拼命求饶。

经历了五六次,朝臣涌动,纷纷猜测皇上这是借装病来拿他们一个个问罪啊!

在场的官员就没一个是底子干净的,自然是怕,没等皇帝叫唤进去,陆续找理由告退了。

荀况挨了巴掌,本就愤恨,抱住闯进殿揭穿他们把戏的决心,可几乎一半的朝臣的老底都被老皇帝揭穿了,他怕呀!

这世上有何人有能耐将他们查得透彻?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他不敢冒险进去,不理会李琦的怂恿,也告退了。

李琦独木难支,即便进去拆穿了他们的把戏,也奈何不了他们,只好心有不甘地告退。???

朝臣散退之后,众人皆松了口气。

谢昀赶紧将龙袍脱下来,嬉皮笑脸地让荀馥雅给她卸妆。

荀馥雅凝着谢昀此刻的面容,与老皇帝真的挺相似的,为了避免生出事端,她动作利索地给谢昀卸妆,而孝贤皇后在让看着谢昀,满眼温柔。

容珏在旁静静地看着,看着孝贤皇后对谢昀的态度,儿时的记忆浮现脑海,似乎猜到了什么,有些震惊,却又没表露出来。

赵玄朗孩子心性,凑过去好奇地端详着谢昀的面容,直言道:“谢将军怎么比本殿下还像父皇呢?不对,好像也挺像母后的?这长相,有点问题!”

谢昀愕然一怔,回想起孝贤皇后对自己的种种关怀,心头一紧。

莫非就因为这长相,忆子成狂的皇后娘娘把他当作太子来对待?

不行,不能被误会下去!

他抬眸看向眼眸清亮的赵玄朗,痞笑道:“七殿下,长相是爹娘给的,你这么说,小心下官的爹娘半夜从棺材里跳出来找你哦!”

赵玄朗毕竟还年幼,被这话吓住了,紧紧地拽住容珏的胳膊肘:“太师,我怕!”

容珏淡然道:“谢将军是在跟你来玩笑。”

赵玄朗也知晓世上没有乱神鬼怪,可他就是怕,可怜兮兮地哀求:“太帅今晚留宿宫中好不好,陪陪我吧!”

容珏想到荀馥雅的提醒,为了守护皇上他们,遂点头:“好。”

孝贤皇后并未对赵玄朗的话感到不悦,反而觉得这事好事。将来让谢昀认祖归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

只是经过今日之事,她得用心部署才行。

琢磨了片刻,她吩咐谢昀:“谢将军,如今皇上病危,多方势力蠢蠢欲动,恐怕没过两日,在封地的皇子都会闻讯回来。为了镇压这些人,你需要调兵回来守着上京城。”

谢昀不是没想过将楚荆调回来,但是胡人虎视眈眈,换了其他将领,恐怕会抵挡不住。嘉峪关是天启的大门,不能再被胡人攻破!

思来想去,他郑重地提议道:“调嘉峪关的兵,不可,但微臣可以让西南王带八万精兵来守卫上京城。”

孝贤皇后想到西南王一向不受朝廷管控,曾经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忧心地说道:“西南王可信吗?我怕会引狼入室,毕竟西南王一向不讲朝廷放在眼里!”

谢昀知晓孝贤皇后为何说这番话,颇有深意地笑道:“皇后娘娘请放心,阿蛮是微臣的兄弟,除非微臣要造反,否则他不会反的!”

孝贤皇后愕然,对谢昀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并不介意,反而觉得她这儿子真是天命所归,连这样的人都为他所用。

只是,这多事之秋,局势不明朗,还不是时候与他相认。

谢昀自然是不知晓孝贤皇后的心思。事不宜迟,他向孝贤皇后告退,打算回去让岑三通过秘密渠道通知阿蛮带兵前来。

可他人都告退了,荀馥雅却纹丝不动。

他伸手拉了拉荀馥雅的衣袖,却被荀馥雅躲开,这种久违的生疏感让他心头一颤。

荀馥雅有非留在宫中的理由,跪下来向孝贤皇后请求道:“皇后娘娘,在皇上醒来之前,请允许民女留在宫中保护您。”

不等孝贤皇后回复,谢昀便开口:“卿卿你别闹了,你自己都尚且需要人保护,宫中守卫森严,皇后娘娘有禁卫军护着,不需要你。”

他伸手去牵荀馥雅的小手,荀馥雅气恼他给自己拆台,甩开他,正色道:“谢将军,男女授受不亲,如今民女是荀馥雅,并非是你的将军夫人,请自重。”

此话对谢昀不受用,却提醒了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本就对荀馥雅心存偏见,如今得知了荀馥雅的事,又见谢昀旁若无人地对荀馥雅纠缠,更觉得此女不能留在谢昀身边。

心里打着小算盘,她轻哼一声,声音清冷地说道:“本宫与荀姑娘投缘,想留她在宫中说说话,谢将军你先出宫吧。”

谢昀眸色一沉,虽不情愿,但还是转身告辞了。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

容珏和赵玄朗见没自己什么事,也告退了,刘喜送他们出去。

偌大的正阳殿,只剩下荀馥雅、孝贤皇后和昏迷不醒的老皇帝。孝贤皇后坐在床榻上为老皇帝整理被褥,并未看荀馥雅一眼,空气中蕴着促局不安的气氛。

荀馥雅独自面对孝贤皇后,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位尊贵的女人是她的婆婆。

酝酿了一下措辞,她开口安抚道:“娘娘请勿忧心,皇上得天庇护,不出两日就会醒过来的。”

孝贤皇后深知老皇帝的病情有多严重,只觉得荀馥雅在安慰自己,也没多心,也没多领情。

既然如今只有她们二人,那有些话,还是得跟她说得明明白白才行。

她转过头来,目光清冷地看向荀馥雅,询问道:“你跟太子,到哪种程度了?”

被人突然问及这种敏感的问题,荀馥雅脸上一热,心虚地移开视线。

她心想着,婚书是假的,她与谢昀毕竟不是正经的夫妻关系,若是让向来重德行的孝贤皇后知晓,她明知道是婚约是假的,却与谢昀发生了真实的关系。孝贤皇后必定会厌恶她,认为她是个有心计、德行有失的浪□□子。

这事得瞒住才行。

她轻轻扇动着一下眼睫毛,垂眉说道:“就……发乎情止乎礼,不曾越轨。”

孝贤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分寸便可。本宫知晓太子喜欢你,但你不能仗着这份喜欢胡来。毕竟,他是太子,未来的国君,与平常男子是不同的。那种苟合之事只会污了他的好名声。”

这一字一句都在敲打荀馥雅,惊醒她与谢昀保持距离,很明显,孝贤皇后不喜欢她与谢昀纠缠在一起。

虽然早料到自己不会被孝贤皇后接受,但被当面这般警告,荀馥雅的心里头还是很难受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谢昀之间似乎总隔着万水千山,不被人接纳。

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她垂眉淡淡地回应:“民女明白。”

孝贤皇后将她的细微表情看得真切,看得出她对谢昀并非无情,收回冷厉的眼神,柔声劝说道:“荀姑娘风头太过了,还是离开上京城,避一避吧!”

荀馥雅愕然一怔,孝贤皇后这话明显是让她与谢昀断绝往来。

谢昀的个性,无人能劝阻,因此,孝贤皇后来给她施压。

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人还是谢昀的生母,她一个无权无势、孤苦无依的布衣女子,如何抗衡得了?

此刻的心揪得生疼,柔肠寸断。

可她,只得忍痛应了一声:“民女明白。”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孝贤皇后便不理荀馥雅,吩咐桂嬷嬷带人去安排住处。

桂嬷嬷考虑到荀馥雅要保护孝贤皇后,命人给她赔了弓箭,安排她住在凤梧宫的侧房。

安顿下来后,已是明月高挂。

万籁俱寂,白雪又纷纷扬扬地坠下,透着一种瘆人的寒冷。

可就在众人躲进被窝梦春秋时,老皇帝却醒了。

孝贤皇后并没有派人来通知荀馥雅,荀馥雅从宫女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心想着,皇帝这一醒来,恐怕是为了交代后事。

她赶紧起床穿衣,披上厚重的大氅,脚步仓促地往正阳殿赶去。

经过一片梅林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寒风迎面吹来,风力强劲,将明艳的梅花和安静的白雪卷起来,翻飞不停。

荀馥雅在那一刻无法前行,抬起衣袖闭着眼,有些狼狈地遮挡着脸面,抵挡这一股寒风带来的突然袭击。

忽然,周围的风雪停止了,可风的呼呼声犹在耳边响着。

她愕然仰起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头顶上出现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风雪有些大,我来为你撑伞吧,小师妹。”

温柔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达过来,宛如清泉流淌山间,不经意地触动人的心神。

荀馥雅蓦然回首,只见风雪之中,青色油纸伞下,那人的傲骨如竹,眉目依旧,俊朗温柔。

她痴痴地看了片刻,眼神微热,但想到这已经不是前世了,遂逃避似的移开视线,客气地说道:“有劳大师兄了!”

面对她的疏离,容珏神色不变,但扇骨上的手指微动,似乎在坚韧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