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盛景南提出,要见老皇帝一面。
盛景南却告知她,老皇帝是不会见她的。
她问为什么,可盛景南没有回答,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这种诡异的反常,让荀馥雅感到很不安。
她惴惴不安地想着,莫不是老皇帝病重了?
盛景南走后,她变得心事重重,心里更加焦虑。
事到如今,只能拜托容珏帮她想办法了。
月上中天,夜影憧憧,大理寺狱中平常会偶尔有几名犯人在交谈、低吟、叫骂,偶尔会有狱卒在巡查、斗酒、抽鞭子审讯。
然而,此刻却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心情颇不平静。
荀馥雅侧躺在床榻上,忽然听到细微的声响,立马警惕地握紧枕头下的匕首。
来人似乎并不惧怕她尖叫,或者反抗,大摇大摆地打开牢门走进来,放下套着头的披风帽。
荀馥雅瞧见那张散发着风情的俏脸,眸色一沉,惊疑道:“赵怀淑不可能不顾名声保你出狱,是李琦吗?”
辛月得意地笑道:“对。”
她撩了一下衣摆,坐在长凳上,似乎在跟荀馥雅炫耀,笑容里带有几分挑衅:“我家侯爷半刻离不了我,又怎会舍得让我呆在大理寺狱这种鬼地方。”
如果是李琦出手,谢昀的确是阻拦不了,更何况指控辛月的罪行,无凭无据的,要搜集证据,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荀馥雅轻蹙着眉:“你是来杀我的?”
虽然无法理解这女人对自己的敌意,但是她们素无交情,这个女人半夜闯入大理寺狱,迷晕所有的狱卒,不是为了杀她,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聪明。”辛月给与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笑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让你选一种死法。”
荀馥雅看着眼前这位风情万种的女子,说杀人仿佛在说吃饭那般平淡,显然,她自己惯了做这种残忍之事。
很难想象,一个娇贵的富家千金,会变成麻木不仁的杀手!
她淡然询问:“可以告诉我,你杀我的理由吗?”
辛月轻扶着脸,悠然地轻叹:“哎,为何人在被杀之前,总是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呢?”
“因为觉得你杀人的理由肯定更无聊。”
荀馥雅镇定自若地回应。
辛月有些佩服她,抚摸着刚做好地指甲,欣赏地笑道:“呵,你这人真是有意思。说真的,若不是因为侯爷,我肯定跟你做好姐妹。”
却被荀馥雅冷冷地回怼:“就算不是因为李琦,我们也不会做成好姐妹的,我们不是一路人。”
辛月愕然一下,嘴角吟着一抹冷笑:“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看来传闻不假,大才女荀馥雅伶牙俐齿。”
荀馥雅反唇相讥:“你的传闻也不假,放浪形骸、勾三搭四、狼心狗肺!”
想当初,因为这个女人的坏名声,因为这个女人干地坏事,她遭受了许多了可怕的事,许多白眼。
可想而知,这女人真的很令人生厌!
辛月似乎被她的言语伤害到了,眼神里染上了忧伤之色:“哎,我也没想变成这样名声不好的女人。”
荀馥雅并不否定,谁也不喜欢当一个不受欢迎的女子。
只听得辛月幽幽地说道:“谢衍长得清俊温柔,定然是个好夫君,我是想嫁给他的,可是他喜欢满腹经纶的大家闺秀。我爹娘为了迎合他的喜好,天天逼着我武文弄舞,可我偏偏不是那块料。”
说到这,她站起来,瞧见荀馥雅认真聆听的模样,心里没有了抵触。
大概是,许久已经没人听她倾诉了。没有人关心过她,为何会如此,过得好不好。
她有了说下去的欲望,便如同向荀馥雅倾诉一般诉说着过往:“我美貌身段好,有的是手段让男人为我着迷,为何非要为了一个男人做那么多讨厌的事,变成一个不是我的我呢?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难道就看不到我的好吗?”
荀馥雅听到这些话,觉得辛月是个自视甚高的女人。
聪慧的她很快将李琦联想起来。
“当年那个带你走的野男人是李琦?”
事到如今,辛月觉得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笑道:“对。侯爷说我这样很好,不需要改变,他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跟他走了。”
荀馥雅追问:“你爹娘也跟着走?”
想起爹娘的无情无义,辛月皮笑肉不笑:“呵,不怕告诉你,当年我跟侯爷离开,本来想接他们一块到上京城享福的,结果发现他们早就搬走了,不留一点痕迹。”
从小,她就不受父母的宠爱,总被父母说她不正经,不学无术,思想有问题。
有了妹妹后,他们更加不待见她。当得知她与谢家大少爷谢衍定亲,他们生怕被对方发现她是个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女子,便日夜逼迫她念书,学琴棋书画,妄图将她变成谢衍喜欢的才女。
可惜,她不仅让他们失望,还转头跟别的男子私奔了。
他们肯定是觉得丢脸,不想要她这个女儿了,所以才带着妹妹举家迁走,不留痕迹。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寻找过她,而她,早已无所谓了。
如今,她只想当侯爷的正妻。
荀馥雅没想到辛家不是带着辛月举家搬走的,怔住了。
结合上一世,谢昀将天启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他们,而李琦的行事作风向来是用完就杀。极有可能,当年辛月被李琦骗走时,李琦已经派杀手去秘密灭了辛家。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毫无踪迹。
看来这事得告诉盛景南,托他好好调查一番。
想到这,她忽地想到当年的旧案,问道:“当年在延边,勾引朱掌柜,杀死书生的人是你吧?在死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何会杀死那名书生?”
辛月没想到荀馥雅会提到这尘封已久的旧案,若荀馥雅不提起,她差点就忘了。
当初她也觉得奇怪,李琦为何派她去杀一个不相干的书生呢?
后来她无意间偷听到李琦跟赵怀淑的秘密谈话,这才明白,是为了掌控这位尊贵的公主。
虽然她与赵怀淑是同一个阵营的,但她厌恶这女人,忍不住嘲笑道:“呵,那名书生身上藏有一个巨大的秘密,是关于赵怀淑的。至于是什么秘密,我也不知道。”
荀馥雅没想到会牵连到赵怀淑,心里很震惊。
赵怀淑可是堂堂一国公主,为何会派人不惜千里地追杀一个无名书生呢?
那名书生究竟藏了赵怀淑什么惊天的秘密?
她收回拉长了的思路,站起来探问辛月:“是赵怀淑让你杀的?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辛月倒也没藏着掖着,大方地为她解惑。
“跟侯爷到了上京城,我已经改名为宴久初,所以赵怀淑并不知晓我是辛月。赵怀淑之所以知晓我是辛月,是因为她拿到了侯爷给徐尚书的纸条,通过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我。”
荀馥雅推敲道:“所以,当初在犬戎军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而且你在伪装。我猜得没错,你当时应该在执行李琦给你的任务。”
想到当时自己就被卷入了他们的阴谋里,荀馥雅心惊,却强行让自己镇定起来。
她向辛月求证自己的推想:“李琦跟犬戎族早有勾结,当年犬戎军屠城,是李琦的手笔吧?”
辛月这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冷冷地嘲讽她:“荀馥雅,女人太聪明,很容易没命的!”
荀馥雅这下知晓了答案。
想不到重生后的李琦竟然无声无息地布了那么大的局,织了那么大的网。他的目标是皇位,而在不知不自觉中,几乎整个朝野的人都被他掌控着,想起都觉得后怕。
一旦老皇帝驾崩,只怕李琦轻而易举地谋夺了江山,那谢昀等人就危险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她苦恼着,察觉辛月已经迫不及待地逼近,神经绷紧了:“既然你因为李琦而恨我,当年在犬戎军营,为何当时不杀我?”
辛月成功被荀馥雅的提问吸引,听住了脚:“逃离了犬戎军营,我的确要杀你,可惜谢昀来得太快了,我来不及动手。”
荀馥雅冷笑:“是什么让你认为,你现在能杀了我?”
仿佛她提出了一个很可笑的笑话,辛月心情愉悦地耍弄着手上的匕首,面露讥讽的笑意。
“呵呵,你还不知道吧?因为卫国公、孙家还有你的事,皇上震怒,谢昀却非要老皇帝赦免你的欺君之罪,不管不顾地跪在正阳殿门口,已经两天两夜了,老皇帝对他视而不见,是个人都看得出,老皇帝不想动谢昀,但铁了心要处死你的。”
“……”
荀馥雅眼眉剧烈一跳,惊颚交错。
她想过谢昀救自己会用什么方法,甚至连劫狱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会用如此直接又笨拙的方法。
这跟逼老皇帝没什么两样啊!老皇帝理他才怪!不将人拖出去砍了,已经是仁慈了!
怪不得盛景南缄默了!
此时此刻,荀馥雅真庆幸,当初让他们知晓了谢昀的身份,否则这一关大家都过不了。
只是,她不让谢昀杀人,谢昀却选择这种方式逼皇帝成全他。
他是老皇帝的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为了一个女人这般,是犯了大忌,老皇帝怎会让她活下去?
想到这,荀馥雅又轻叹,似乎前世和今生,皇家的人都成了阻碍她与谢昀在一起的存在。
这一世,与谢昀划清界限,不再纠葛下去,是否会更好呢?
辛月见荀馥雅失神,认为荀馥雅被这个消息绝了希望,心里既同情荀馥雅又有些幸灾乐祸。
遥想当年,她跟随李琦回到永乐侯府,以为会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岂知,李琦不仅已经娶了十二金钗当妾室,还到处留情,到处风流,隔三差五就带个女子回来作乐。
一开始,她很气愤,很受伤,想要离开的,可是,她的家人不要她了,她能去哪里呢?
她的身心都给了李琦,只能回来永乐侯府。
她知晓李琦尚未娶妻,她的目标是正妻之位,因而一直跟随在李琦身边,为他做任何事情,只为了获得在他心目中重要的位置。她相信自己的魅力和手段,假以时日,定叫李琦心甘情愿地娶她为正妻,让她风风光光地当侯府夫人。
这些年来,李琦也越来越倚重她,她也成为了李琦身边最特别的女人。
可当她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能当上李琦的正妻时,竟然让她发现,李琦之所以不娶正妻,是因为他的正妻之位是留给荀馥雅的,他的正妻只能是荀馥雅。
那一刻,她恨极了荀馥雅。
不是说她这样就很好吗?为何一个个的都喜欢才女,喜欢荀馥雅这样的女人。
想到这,她的眉眼里蕴着浓烈的恨意,语气凉凉地说道:“荀馥雅,其实吧,我很佩服你。我从不佩服女人,但你是唯一让我佩服的女人。只可惜,这世上有我,就不能有你。”
她眼眸一转,逼近荀馥雅,眉目冷得如同她手上的匕首。
“那么,你想好了选哪种死法了吗?”
荀馥雅觉得辛月杀自己的理由,可笑又可悲。
她垂眉,淡淡地说道:“很抱歉,我不想死。”
辛月狞笑:“那就随便死吧!”
言毕,她目露凶光,手持匕首,向荀馥雅刺过去。
荀馥雅赶紧闪身躲开,急叫一声:“玄素!”
说时迟那时快,玄素从床底下爬出来,抡起鱼叉,快速隔开辛月刺杀荀馥雅的攻击,凶猛地向辛月展开攻势。
她的招数虽然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招,但天生神力,打斗起来凶猛无比,强势又霸道,逼得辛月连连败退。
辛月早就打探清楚谢昀的人手所有的去向,却没料到荀馥雅的床底下藏了这么一个野丫头。丫头的武功招数虽然不正统,但是不按套路出招,又力大无穷,实在教人有些招架不住。
但,派这么一个野丫头来对付她,以为她这么些年是吃素的?
辛月心里冷笑,正准备给她们点颜色瞧瞧,却在此时听到身后一个如同魔魅般让她惊悚的声音。
“辛月姑娘,主子交代,若你敢伤荀馥雅一分,以后都不用回去了。”
这是李琦对她的严厉警告。
她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地收回匕首,跟着人回去领罪。
荀馥雅怔然看向那名神秘人,感觉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但有一点确定的是,神秘人是李琦的人。
玄素这回终于保护了荀馥雅,心里很高兴。
她收回鱼叉,回来认真打量着她询问,言语之间充满了关切之情。
“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被那个辛月伤到哪里?”
荀馥雅摇头,微笑道:“我没事。”
心里在想:看来见老皇帝的事情,迫在眉睫。
她走进玄素,压低声线,正色道:“玄素,你替我去找大师兄,跟他说我想见皇上一面,请他帮忙想办法。”
玄素不乐意地撇撇嘴,老皇帝都要处死她家小姐了,小姐怎么还想着见老皇帝,这不是死得更快吗?
她不愿去促成这事,上前紧握着荀馥雅的双手,真诚地提议道:“小姐,不如奴婢趁现在带你逃吧!上京城太危险了,我们回清河吧!”
荀馥雅眸光闪动,心里头有几分触动。
玄素满眼的担忧,让她无法直视。
她明白玄素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但是这是她重生归来不得不面对的使命,是无法逃脱的。
她故作轻松地逗玄素:“玄素,我是朝廷钦犯,逃了就不能再回来了,你舍得一辈子不见江骜吗?”
然而,玄素一门心思地想要护她周全,即便为这话娇羞,也坚定地表示:“小姐,你都要被皇上处斩了,奴婢还想着儿女情长,奴婢还是人吗?”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比江骜重要啊,果然是我的好玄素。”
荀馥雅紧握住玄素的手,眼眸一热,有些许湿润。
这一世玄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玄素不明白荀馥雅在想些什么,着急地晃着她的手,说道:“小姐,奴婢跟你说正经的。这上京城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来了这里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现在又是砍头又是暗杀的,奴婢都怕死了。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奴婢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提起王氏,荀馥雅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辛酸。
本想今生护着王氏,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不曾想,还是不可抗力地卷入进来,还是招惹了这些人。
看来,此事过后,该回去跟王氏老实交代一切。
只是,现如今,只有依仗谢昀的势力,将那些人全部都铲除掉,才能保余生安然啊。
她深有感触地对玄素说道:“玄素,有些事我无法跟你解释。我只能说。有些事,即便知道危险,但我们都不得不冒险去做。因为值得!”
玄素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听得云里雾里的。
“小姐,奴婢听不懂,奴婢只知道命就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
荀馥雅真诚地看着她,眼神坚定:“玄素,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玄素向来对荀馥雅是深信不疑的,此刻也就毫不犹豫地点头:“那,那行吧!香儿来换班了,奴婢去找容太师。”
事情紧急,她也不迟疑了,打开牢门便快速离开。
紧接着香儿跑进来,将牢门关上。
荀馥雅向香儿点了点头。
香儿拿出厚厚的大氅给荀馥雅披上,贴心地叮嘱道:“夫人,外头下雪了,注意保暖。”
“下雪了吗?”
荀馥雅怔然,抬头仰望那狭小的牢门窗户,竟发现,不知不觉,外头下起了皑皑白雪。
两天两夜了,跪在冰天雪地里,只怕身子熬得住,那双膝盖也会废掉啊!
如今下如此大的雪,谢昀跪在雪地里,怎么受得了?
谢昀啊谢昀,这一世你如此情深义重,可上一世,为何又那么薄情寡义呢?你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S?
夜色凄冷,鹅毛大雪覆盖着大地,给万物披上了厚重的白衣,如同给谁在奔丧那般,只有面无表情,无尽的冷意。
正阳殿内,灯火煌煌,蕴着淡淡的暖意,可这一丝丝暖意却抵达不到外面。
外头的石阶之下,一片苍茫,寒风萧瑟。而在这苍冷之中,一名身穿银色盔甲的男子挺着腰跪立着,纹丝不动,仿佛冷夜早已融为一体似的,身上没有一点人的暖意。
此人,正是谢昀。
自从那日进宫以来,他便没再离开过了。
那日,他请求卸去他所有的官职头衔,将所有的钱财充公,换一道荀馥雅的免罪圣旨,惹得老皇帝勃然大怒,被轰了出来。
他向老皇帝表示,若不应允,就长跪不起。
而老皇帝也跟他杠上,说他有种就跪着,跪到死为之。
也不知道是为了置气还是为了让老皇帝服软,反正他就一直跪着,没有想过离开。他脾气狂躁,向来没有耐心,这是他有生以来干的最有耐心的一件事。
尽管老皇帝对他不理不睬,旁人不敢对他指手画脚,可也不敢理睬他。这两日他就像是正阳殿前面的大树,成为了风景里头的一个摆设,被人无视。但他并没有不悔也没有不高兴的。
因为这是为荀馥雅做的事。
天寒地冻的,闻讯赶来的孝贤皇后,在宫女嬷嬷的陪伴下,瞧见了快要被冻僵的谢昀,孤零零地跪在雪地里,她心如刀割。
这孩子本来是享受着锦衣玉食,享受着爹娘的呵护的,却因他爹的大意,让他给人拐走了,在外头过着她所不知的凄惨日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再次找回这个孩子,她怎能忍受孩子继续受苦受难呢?
她忍不住跑过来,拿起上好的狐裘大氅给谢昀披上,嬷嬷很识趣地站在谢昀身旁,为他撑伞挡雪。
面对孝贤皇后突如其来的温情关怀,谢昀受宠若惊。
他紧蹙着眉头,觉得这位孝贤皇后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过分地热情。
莫不是也像赵怀淑那样,想要拉拢他成为自己的势力?
他扯开狐裘大氅,双手恭敬地递过去:“谢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微臣承受不起,还望皇后娘娘收回去。”
孝贤皇后盯着递回来的狐裘大氅,仿佛在看到孩子埋怨自己丢了他,让他在外头受苦受难多年,顿时心酸难过得眼眸盈泪。
她再次为谢昀披上,那双肤如凝脂的双手却在难过地颤抖:“你这是会冻坏的,爹娘会心疼啊!”
谢昀不知这位皇后娘娘为何会提起自己的爹娘,冷漠地说道:“皇后娘娘无须担心,微臣爹娘早已不在了!即便他们在世,也不会为微臣心疼一份的。”
说到这话时,孝贤皇后那张精美的容颜竟然垂泪了。
谢昀愕然一怔,自己这身世有这么凄惨吗?至于听一下就伤心落泪?
虽然不理解孝贤皇后古怪的行为,但是这是除了荀馥雅,第二个女人会为他真诚落泪的女人。
他不想瞧见这女人继续难过,出自本性地安抚她一句,冷硬的语气也柔和了些、
“皇后娘娘,您不必为微臣感到难过的。微臣这种人,粗生粗养,死里逃生好几回,命硬得很,死不了的。”
谁知,皇后娘娘听到他的安慰话,心里更难受了。
谢昀瞧见她哭得更凶,砸了咂舌,心里想到:我果然是不会说话哄人安慰人,难怪卿卿总是闹我!
他干脆不安慰了,请求道:“皇后娘娘,您身子金贵,此处风雪大,容易受寒,还请离开。”
身旁的桂嬷嬷也有此担忧,难免也劝上两句。
孝贤皇后想着在这里心疼皇儿也不是办法,皇儿在倔强地拒绝她的好意,她只好命宫女在这里为谢昀撑伞挡雪,自己走进正阳殿找老皇帝算账去。
正阳殿内,烛火通明,暖气旺盛,与外头给人的感觉简直是天壤之别。
老皇帝近日身子很不爽利,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刚刚服药,正半躺着在床榻上闭目眼神,太监总管刘喜正为他揉捏按摩脑部穴位。
忽然大门被打开,他被外头吹送过来的冷意惊醒,不由得蓦然睁眼。
瞧见来人是孝贤皇后,他的头又疼痛起来了。
孝贤皇后向皇帝行了礼,待皇帝免了礼,她坐在他的床榻边,哀怨地嗔怒道:“皇上,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盼回来了,你是不是想要了他的命?你不如要了臣妾的命吧。”
老皇帝赶紧坐起来,柔声细语地哄道:“皇后啊,朕的好皇后,朕怎会要了咱们儿子的命呢?你看他,为了个女人,在这里跟朕倔强,成何体统!”
孝贤皇后不得不承认老皇帝言之有理,可是心疼儿子的心让她怒火难消:“他倔强还不是像皇上您,但凡您脾气好点,他也不会这样。”
面对皇后的怒然指责,老皇帝心虚地缩着脑袋,委屈地嘟囔:“说儿子就说儿子嘛,皇后你干嘛说朕呢!”
孝贤皇后不悦地挑眉:“怎么,臣妾说不得?”
老皇帝见孝贤皇后怒气上冲,怂了:“说得,说得!”
孝贤皇后想到皇儿在外头挨饿受冻,忍不住挽着锦帕抹泪:“那皇上还不快叫儿子进来,有什么话不能进屋子说的,非要儿子冻死在外头你才满意吗?”
“皇后教训得是。”
老皇帝见皇后哭得这般委屈,心里头对谢昀的那份愧疚感此刻无限放大。
他轻握着孝贤皇后的手,心想着好不容易与孝贤皇后和好,可不能因为那个臭小子搞得他们夫妻不和。
遂,吩咐道:“刘喜,还不快去叫人进来。”
刘喜抿嘴笑:“杂家这就去!”
瞧见孝贤皇后终于面露笑意,皇上心疼地为她擦泪,夫妻恩爱,刘喜心里乐乎,不敢迟疑片刻,赶紧领着小太监出去外头迎接那位太子。
他走到谢昀的面前,恭敬有礼地笑道:“谢将军,皇上有请。”
谢昀脸上一喜,欲想立马站起身来,却发现腿被冻得几乎没知觉了。
他有些尴尬地对刘喜说道:“刘公公,本将军,腿麻了,劳烦您扶一扶。”
刘喜一愣,赶紧上前去搀扶他:“是杂家疏忽了,还请谢将军不要怪罪!”
谢昀不知他说这种话里头有几个意思,懒得去猜想,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刘喜受宠若惊,赶紧讨好地笑道:“谢将军可别谢谢杂家,这可折煞了杂家,扶持您,这是杂家的荣幸!”
您可是未来的天子呀!
谢昀觉得这人话中有话,感觉怪怪的,只是如今一心想着荀馥雅的事情,便不去多想了。
走进温暖如春的正阳殿,谢昀觉得身心舒畅了些许。
他欲想跪下来请安,可人还没跪下,孝贤皇后便神情紧张地询问:“刘喜,怎么是扶着进来的?难道谢将军的腿脚被冻坏了?”
说着,她眼神哀怨地怒瞪身旁的老皇帝。
老皇帝心虚地移开视线。
刘喜笑眯眯地解释道:“请皇后娘娘放心,将军说他只是腿麻了而已。”
孝贤皇后哪能放心得下,赶紧吩咐道:“赶紧给谢将军保暖,请王御医来给谢将军看看膝盖,检查一下没有冻坏了!”
面对孝贤皇后的过分关怀,谢昀紧蹙着眉头,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松开刘喜的手,跪下来说道:“谢谢娘娘的美意,不必请御医了。微臣这腿,小时候被一群人砸伤过,后来被爹娘罚跪在雪地里一日,也没废掉,硬朗的很。”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孝贤皇后心如刀割,差点当场垂泪了。
老皇帝生怕孝贤皇后又责怪自己,赶紧靠近过去哄道:“皇后,谢将军是上阵杀敌的大将,没那么柔弱的,你不必担忧的!”
岂知,孝贤皇后一把推开他,还是埋怨他:“臣妾担忧臣妾的,碍着你吗?你就知道说风凉话!”
谢昀愕然看着他们,只觉得这两口子闹别扭,闹得有些莫名其妙。
老皇帝赶紧免了谢昀的礼,还特意给他赐座,命人给他的腿盖上暖和的毯子。如此礼遇,让谢昀受宠若惊,而孝贤皇后看上去却是十分满意。
有那么一瞬间,谢昀差点以为自己是他们的皇儿,而不是一个即将被问罪的将军。
他们待他如此好,他没敢往这荒唐的方面去想,只是想到他们肯定是因为未来还要依仗自己,所以才有了这般态度。
他收敛神色,没忘记自己的目的,笑眯眯地询问老皇帝:“皇上,请微臣进来,是准备赦免荀姑娘了?”
老皇帝眼角抽搐,觉得他这笑容很欠扁:“你死了这条心吧,不可能。”
谢昀面容上的笑意瞬间冷却了。
他托着下颚,思索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定,向老皇帝提出条件:“那若是微臣答应你,当那个异姓王,一辈子位你们赵家守江山呢?”
老皇帝愕然一怔,记得上回他提过这个事,被谢昀当场拒绝。
谢昀视自由为生命,如今为了那个女人,连命连自由都抛弃了?
想到这,老皇帝的眼眸暗沉了下去,更加认为荀馥雅这种女人不可留在谢昀身边。
他还来得及开口回应,身旁的孝贤皇后却急着责备他:“皇上,您怎么能让他当个王,您明知道他是……”
老皇帝怕她情急之下将谢昀的身份说出来,赶紧打断她:“皇后请喜怒,关于这件事,朕会跟你解释的。”
为了表示自己并非是敷衍,他吩咐身旁太监:“刘喜,将那道圣旨拿过来。”???
刘喜领了命,赶紧跑到书柜上,将老皇帝近日拟好的圣旨拿过来,恭敬地递给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打开来看了一眼,又困惑地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柔声哄道“”“皇后回去好好看,朕随后就去找你。”
滋事重大,的确不适宜在谢昀面前商讨。
遂,孝贤皇后站起身来,向老皇帝行了告退礼:“皇上,那臣妾告退。”
走了两步,她又不放心,转头耳提命面地叮嘱道:“您别让谢将军跪在外头了,否则臣妾也只好跟着跪了。”
老皇帝赶紧哄道:“放心,绝对不会让他跪。”
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太子变成废人。
孝贤皇后没有多看老皇帝两眼,反而多看了谢昀两眼,跟他嘘寒问暖了一番后,便依依不舍地离开。
孝贤皇后离开后,老皇帝和谢昀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谢昀见老皇帝神色有些不济,趁机询问他:“皇上,您不让微臣跪,是答应微臣的条件,赦免荀馥雅死罪了?”
老皇帝身子不舒服,谢昀却视而不见,只是关心那个女人的事,这让他怒火中烧。
这个不孝子,就不能关心不下朕吗?
虽然是这般愤愤不平地想着,但想到是自己当年粗心大意,让谢昀流落民间受苦受难的,他又不忍心责怪。
沉吟了片刻,他颇有深意地看着谢昀,问:“是不是赦免荀馥雅的罪,让你做什么都行。”
谢昀神情笃定地表示:“除了离开荀馥雅,都行。”
就是让你离开这个女人!
老皇帝在心里头怒吼。
这下子精得很,知晓了他的心思,特意先把话说在前头,堵住他的后话。
他板着脸,像个老父亲那般训斥谢昀:“没出息的臭小子,男儿志在四方,别整日只想着一个女人。”
岂知,谢昀反感地回怼:“皇上,您又不是微臣的老子,就别管太宽了。”
朕就是你老子!
老皇帝气得耳红脖子粗,吹胡子瞪眼,骂了好几句谢昀“混账东西”。
谢昀默默地听着,也不回嘴。
等气稍微消停,老皇帝又苦口婆心地劝说谢昀:“朕觉得荀馥雅是个祸害,祸害程度堪比妲己褒姒,这种女人不能留在你身边。”
谢昀拧着眉,暴戾之气显现。
“皇上,微臣只是个没有爹娘疼爱的浪**子,不学无术。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不喜欢与微臣亲近,是荀馥雅鞭策微臣念书考科举。是荀馥雅与微臣里应外合,打败犬戎军,保护三城的百姓。是荀馥雅警醒微臣不杀人,重名声的!她让微臣变得人模狗样,在微臣最需要亲情温暖的时候,留在微臣身边,您说她这样的人是祸害?您脑子没病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特意提高声量,情绪激动得很。
“你——”
老皇帝气得胸前起伏,气喘得一时之间没法说上话。
谢昀丝毫不管,寒着脸嘀咕道:“再说了,微臣不是纣王也不是周幽王,更不是您儿子,不需要继承皇位,荀馥雅是不是红颜祸水又有什么关系。”
“你——”
老皇帝被他的话堵得差点就喘不过气来了。
刘喜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替老皇帝顺气,好言相劝道:“皇上请息怒,龙体为重啊!这种事也是急不得的呀。”
谢昀这才发现老皇帝的神色不好,害怕气死他,抿嘴缄默。
许久之后,老皇帝的气终于顺了过来。
两人方才的火药味似乎也没那么浓重了。
他语重深长地提醒谢昀:“朕承认她是很出色的一个奇女子,但她不适合你。”
谢昀真是厌烦了这个老皇帝,好端端地怎么管起一个臣子的娶妻问题?
他想发火,可又怕太过火了,气死老皇帝,遂压着怒意,低声说道:“皇上,微臣也承认您是个好皇帝,但您认为不适当就要杀了荀馥雅,这做法微臣不敢苟同,誓死不从。”
老皇帝一愣,原来自己在谢昀心目中是个好皇帝呀!
他瞬间乐了,语气也温和了下来:“朕没说要杀她!”
岂知,此言一出,谢昀立马跪下,大声笑道:“感谢皇上赦免荀馥雅的欺君之罪。”
老皇帝愣了一下神,心里有些犯糊涂了。
刚才我有说过要赦免荀馥雅死罪吗?
谢昀生怕老皇帝反悔,又大声叫嚷着:“皇上您刚才说不杀荀馥雅的,不就是赦免她的欺君之罪吗?您是一国之君,说过的话不能收回的!”
老皇帝恍然大悟,这臭小子给他下套。
他登时气得拿起旁边的玉枕便砸过去:“滚!”
谢昀吃吃一笑,立马跪拜退出。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说得特别响亮,充满着少年喜悦的心情。
老皇帝听到这笑声,心里的气似乎也全消了。
哎,都是欠他的!
此时,派出去调查谢昀身世和当年他被拐走之事的暗卫回来了。
暗卫将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递交给老皇帝,证实了谢昀便是当年失踪的太子。
老皇帝回想起自己与谢昀相处的种种,心底里的父子之情油然而生。
世人皆知,小太子性情温和,为人谦逊有礼,可那都是他欺骗世人的。其实太子的性情与谢昀的性情相近,年幼时总是将他气得半死,因而他总是嫌弃,总希望太子能成为容珏那样的谦谦君子。
后来,由于他一个不留神弄丢了太子,向天下发布寻找太子的皇榜时,为了不让世人知晓太子的性情狂躁霸道,他特意将容珏的性情搬到太子的身上,也为此惹恼了孝贤皇后。
他低声问暗卫:“可查出拐走太子的人?”
暗卫沉默了一下,回禀道:“拐走太子的是一个神秘组织,势力庞大,根深蒂固,一时之间,属下很难深入调查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老皇帝追问。
暗卫回应:“属下查到,谢家二夫人不是难产死的,她和谢家二公子是被这个神秘组织杀死的。在他们死后,一名穿着富贵的妇人将太子带进了谢家,让太子作为谢家二公子活着。”
老皇帝的眼神微微眯着:“找到那位妇人了吗?”
暗卫抽出一副画像,呈交上来:“启禀皇上,这是那位妇人年轻时的模样,请皇上过目。”
刘喜接过画像,展开来让老皇帝观看。老皇帝狐疑片刻,觉得画上的妇人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他询问暗卫:“可知妇人是何人?”
暗卫道:“谢夫人,谢将军如今名义上的阿娘。”
老皇帝脸色微寒,看来这个谢夫人很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