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不是那目光里头有着几乎要杀人的阴冷,若谷差点以为这男人在撩自己,差点就迈步过去了。

这男人可怕归可怕,可这副皮囊、这气质是一等一的好,对女子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见若谷迟迟不动,熟知谢昀向来没有耐心的人皆为若谷感到担忧。

岑三像拖死猪那般揪着若谷的头发,将人一路拽到谢昀的面前,道:“二爷,人给你拖过来了。”

“哪只手?”

谢昀提着刀,眼神幽暗。

若谷带着豁出去的心态,大声喊:“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但你们不能伤害公主,所有的事都是奴婢干的。”

“嗖!”

她的话还没讲完,谢昀就已经出刀了。

两只手在空中跑了一圈,鲜血淋漓地坠地,随后传出了若谷惨烈地尖叫声。

“若谷!”

妙光欲想站起来,被红河拼命拉住。

谢昀走过去,狠狠地踩在若谷那血肉模糊的断手上。

若谷叫得撕心裂肺,众人战栗。

荀馥雅瞧见谢昀的目光中透着战栗的兴奋,眼尾泛着森寒且兴奋的红,仿佛最无情的刽子手,一如上一世的谢昀嗜血残忍。

荀馥雅只觉得脊背泛凉,一股极度阴冷的感觉覆盖在所有的感官之上。

“谢昀,不要!”

她畏惧地喊了声。

她不要谢昀变成上一世的谢昀,不愿再看到大家的悲剧了!

泪水,不断地滑落,在风中飘摇着。

这样的荀馥雅落入谢昀眼中,竟有种凄美感,我见犹怜。

他慌忙走到荀馥雅面前,笨拙地安慰她:“对、对不住,你不喜欢,我不做便是了!”

荀馥雅瞧见他手里握着血刀的模样,特别渗人,一如前世那般,怯弱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谢昀,我怕。”

淡淡的冷梅幽香隐隐散发而来,谢昀晃了晃神,刀掉了,心也跟着晃动。

她,她这是在向我撒娇吗?

谢昀那颗石头心瞬间变得柔软了,面露喜悦。

他只知道倔强不屈的荀馥雅让人燃起了强烈的征服欲,而不知娇软柔弱的荀馥雅更令他心动。

他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从一只凶恶残暴的野狼瞬间变成了温顺忠诚的狼犬。

“对不起,吓到你了。你打我吧,骂我吧,什么都行,只要你不害怕,只要你高兴,我都可以。”

荀馥雅止住泪水,抬眸看向他:“你能不能别那么凶残,行不行?”

谢昀被她目含泪水地凝望着,想到她居然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心都化了。

他掏出锦帕,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待她如同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柔声细语地哄她。

“我都听你的。你不喜欢我脾气不好,我会为你控制自己的脾气,你不喜欢我动手动脚,我会为你文雅起来,你不喜欢我凶残暴戾,我会为你变得善心温柔,这样可以吗?”

面对谢昀的深情款款,刻意讨好,荀馥雅愣住了。

这人吃错药了?

那个首先领兵冲下来的强盗驰马到荀馥雅面前,嘻嘻一笑,扯掉面罩,露出一张黝黑的俊脸。

“靠,谢疯子,怎么把人弄哭了,对得起你兄长的一番好意么你?”

谢昀得知了兄长竟然让自己做了“辛月”的夫君,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逢人便说。

曾经扬言“辛月”厌恶谢昀的楚荆,自然是第一个被告知。

楚荆得知这个消息,首先就埋汰谢昀,怎么有种好姑娘被推进火坑的感觉呢?

而后引发了两人大战一回。

战争已结束,人已追回,路子峰牵挂家中佳人,遂策马离开,不辞而别。那位叫阿蛮的少年在战争结束后,便领兵离开了,也不打一声招呼。

他们走后,谢昀和楚荆领兵押送妙光等人回陈县。岂知留守陈县的吟冬上来告知,谢衍的尸体被偷走了,查无踪迹。

本来谢昀找到了荀馥雅,心情大好的,得闻这个消息,他欲想一脚踹死吟冬,可顾虑到荀馥雅在场,只好收回抬起的腿。

他怒然命令吟冬带人去寻,寻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经过这次的战役,众人虽然惧怕谢昀,但极其拥护他。

谢昀考虑到楚荆是陈县名正言顺的守城军,将妙光和桑巴等阶下囚交给楚荆押送到上京城,交给朝廷处置,自己带着荀馥雅、逐郡的百姓回逐郡重建家园。

天启四十六年冬,犬戎王桑吉率十万铁骑屠杀天启逐郡八万百姓,直逼陈县之际,被一谢氏少年斩杀,犬戎十万铁骑全数命丧青戈江,犬戎二王子桑巴与妙光公主被擒获。

满朝哗然,两国邦交陷入僵持之中。

危机解除后,路子峰不辞而别,楚荆回家报平安,那位阿蛮的少年在战争结束后便领兵离开了,不打一声招呼。

再次回到逐郡谢家,荀馥雅感觉隔了几个轮回。

血洗过后,谢家上下三百余口尸体堆积如山,缺胳膊断腿肢体分离的的比比皆是,谢昀怕荀馥雅瞧见了会做噩梦,在回到谢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赶紧清理干净。

因还处于奔丧妻,不宜动土,他命岑三等手下简单收拾。逐郡的百姓知晓谢家满门被屠,纷纷前来帮忙,恰逢玄素和梅久兰闻讯回来,也帮着忙收拾。

不到片日功夫,谢家庄子便恢复了七八分原貌。

虽然谢衍的尸体被偷走,但谢昀还是去忙着给谢衍立衣冠冢、立牌位和设冥堂。

荀馥雅自从得知谢昀高中后,便认定了她与谢衍的约定生效。

虽然不能拿回婚书,但她自认为自己已经不是谢家人了,对谢家之事不想参合,一心想着等朝廷来押送谢昀到上京城,她就带着玄素回西南客栈。

寒冬已悄然离去,春回大地,响午的阳光分外明媚,温度舒适宜人,让人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荀馥雅手撑着额头努力回想前世之事,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时,察觉自己的身上披着披风,玄素与梅久兰正坐在院子外头的树荫下,边聊天边吃着苹果。

荀馥雅知晓披风是玄素给自己披上的,心中一股暖流躺着。

她走出去,来到两人的跟前,笑道:“你们两人如今倒是感情好得很,想当初还是互相嫌弃,常常互怼呢。”

两人瞧见了笑容明媚的荀馥雅,对视一眼,赶紧站起来。

玄素瞧见荀馥雅清瘦了许多,心疼她遭受那么多苦头。

她将苹果残骸随手一丢,抹泪道:“小姐你瘦了,谢昀那厮看着厉害,怎么这么无能,竟让你被劫了去,那些犬戎侍女一点都不会侍侯人。”

梅久兰始终是谢家的奴婢,自然向着主人谢昀。

玄素这话讲得有失公允,她忙替谢昀解说:“也不能怪二爷,当时少夫人身中奇毒,二爷也是为少夫人着想啊。而且,你看二爷不是把少夫人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吗?可见二爷是个很有能耐的男人。”

玄素不以为然,觉得谢家没人心疼荀馥雅,提高声量怼回去:“怎么算完完整整,你没瞧见我家小姐瘦了吗?”

梅久兰觉得她不可理喻。

经历了战争,谁不瘦呢?别人连命都没了,瘦了算个屁。

她冷冷地回怼:“就她瘦了,其他人就没瘦?我家二爷瘦得更厉害好吗?”

她的话,彻底激怒了玄素:“梅久兰,你怎么老是帮谢昀说话,当初你被孙媚儿丢弃的时候,是谁救得你啊,是我家小姐,你这个白眼狼。”

梅久兰见玄素人身攻击,火气也上来了:“谁白眼狼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讲点道理好吗?”

“你们吵什么,少夫人的身子还弱着!”

正当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时,院子门口传来了谢昀的怒斥声。

谢昀已经沐浴更衣,一身的血腥气淡去之后,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只知道赏花斗草的闲散贵公子。

他走过来,瞪了两人一眼,冷冷道:“是我对你们太宽容了吗?居然在院子里头当着主子的面议论主子,活腻了是不是?”

梅久兰自然是不敢多言,可玄素的眼里只有荀馥雅,怎会将谢昀的威胁放在眼底呢?

她张嘴想斥责谢昀,却被梅久兰捂住了嘴,硬拽着拖出院子。

谢昀收回凌厉的目光,冷硬的气场收敛,转头笑对荀馥雅,温柔地叮嘱道:“怎么走出来了?虽然寒冬过去,但是初春还是有些凉,你身上的毒性刚解开,身子还弱着,要呆在屋子里头多休息才行哦。”

面对谢昀的温柔讨好,荀馥雅有些不习惯。

自从谢衍死后,谢昀对她的态度变得好生奇怪。

是谢衍附体,还是神经错乱了?

荀馥雅看着地上那一篮子的苹果,鲜嫩可口,是逐郡百姓送过来的。经此一役,大家虽然怕谢昀,但很信服他,总是来谢家帮忙,送这送那的。

她想,也许谢昀给人的强大压迫感,并非来自于他的凶狠,而是与生俱来的皇族威严。

谢昀得不到回应,见她盯着苹果发呆,以为她想吃苹果又不好意思,赶紧挑了个最大最好看的塞到她手里。

随后,他又觉得不妥,将苹果拿回来,动作利索地削了皮,放到果盘里切成一小块,用竹签插着,递给荀馥雅。

“想吃什么随便拿,以后,你是这家里的女主人,你最大,你说了算。”

荀馥雅怔然,若不是谢昀说得正儿八经的,还以为他在说笑。

不过认真想想,谢衍是谢府长子,她又是谢衍的遗孀,是谢家的女主人,这话没毛病。

苹果的香味诱人,她的确是有些馋嘴,遂接过果盘,拿了一块,低头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谢昀盯着那唇瓣翕动,红嫩诱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喉,眼神变得炽热起来。

荀馥雅见谢昀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以为他也想吃,遂递给他果盘,可谢昀摇了摇头,并未接过。

“卿卿,你拿一小块给我吃,可好?我只想吃你拿过来的。”

他说的柔声细气,带着恳求的语气。

“卿卿?”

荀馥雅心神大震,眼眸里尽是惊惧。

那一瞬间,她以为谢昀也重生了,眼前的谢昀是上一世的谢昀。

随即,她又否定了。

卿卿是她的小名,上辈子只有王氏、玄素和容珏知晓,也只有他们私底下喊过,谢昀根本不知晓。

上一世的谢昀,从来只喊她“雅儿”。

谢昀只顾着盯着那青葱玉指,并未察觉荀馥雅的失态,只是笑眯眯地笑道:“卿卿不是你的小名吗?我喜欢这么喊你。”

“不许喊。”

荀馥雅冷然打断他。

那一刻,她松了口气,原来辛月的小名也叫卿卿。

谢昀困惑地看着荀馥雅,随即又想到,两人的关系忽然之间从叔嫂变成了夫妻,一时之间的确有些难以适应,情绪难免有些激动。

遂,他将荀馥雅的情绪激动看作是害羞,心里美滋滋的。

他越看越觉得阳光下的荀馥雅娇美动人,忍不住调笑道:“兄长都告诉我婚书的事了,从今往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一样,你不让我喊你小名,是在暗示我来点实际行动?”

他以为荀馥雅知晓婚书上写的是他谢昀的名字,他们之间是夫妻关系,故意跟荀馥雅来点暧昧语言,殊不知荀馥雅连婚书都没来得及看,谢衍也没有告知她,她压根就不知晓这事。

她以为谢昀知晓了她与谢衍的约定,知晓了她与谢衍的婚事不作数,她已恢复自由之身,与谢家毫无关系。

此刻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当初谢昀扬言,她瞧见了那东西,本来是要杀她灭口的,可偏偏她是兄长的未婚妻,他无法下手。若有朝一日,她不再是他的嫂子,他就会杀了她。

面对谢昀耐人寻味的笑意,荀馥雅立马起了警惕,赶紧回应他的暗示:“还是叫卿卿吧。”

心里却想着,今夜还是带着玄素逃吧!

谢昀觉得战战兢兢的荀馥雅也可爱有趣,忍不住凑上前:“卿卿,卿卿,我的苹果呢?何时赏点苹果给我吃呀?”

荀馥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他的头。

想着这人平日里也是这般向谢衍撒娇的,荀馥雅以为谢衍死了,这人拿对谢衍那一套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嫂子,便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小块递过去。

岂知,谢昀并未用手来接,而是张嘴来吃。

她轻蹙着眉,这举动,是否过于亲密,僭越了?

谢昀趁其毫无防备,猛然低头咬走她指间的苹果,趁机轻咬了一下她的指头。

“好甜。”

谢昀向她露出满足的笑意。

荀馥雅回过神来,简直无法相信谢昀这厮,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的嫂子做出如此越轨之事。

她勃然大怒,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你混蛋!”

“……”

谢昀捂着发痛的脸,心里好生委屈。

他们是夫妻,做点亲密举动不是很正常的吗?

眼见荀馥雅甩袖回屋,他赶紧追上去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荀馥雅正欲坐下,闻得此言,以为这人在兄长死去后想与嫂子来一段露水姻缘,顿时脸色气得铁青。

“你卑鄙无耻思想败坏道德沦丧!”

“……”

谢昀被骂懵了,一脸迷茫地看着愤怒的荀馥雅。

卑鄙无耻他尚且有一点,可这思想败坏道德沦丧又是什么玩意?

该死的路子峰,不是说这招很管用的吗?怎么我家夫人气得想杀人?以后再也不信他了!

求人不如靠己,谢昀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从腰间拔出利剑。

荀馥雅顿时吓得跌坐在座位上。

他这是调戏不成,要杀人?

正当她握紧旁边的茶杯要扔过去时,谢昀将手中的剑恭敬地递给她,肃然道:“卿卿,我嘴笨不会哄人,但我会为你杀人,你不要嫌弃我,可以吗?”

荀馥雅恍然,顷刻间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谢昀。

上一世的谢昀也说过这种话,她中毒昏迷时的梦境里就出现过。

她没有去接那把剑,怕会忍不住一刀捅过去。

她不想这一世的谢昀像上一世的谢昀那样,动不动就杀人夺命,遂,道:“你能不能不这么血腥暴力,许多事不是杀人就能解决的。嘴笨不会哄人,那你就吟诗作对、唱歌跳舞送礼物,为何非要用杀人的方式来哄人呢?我又不是变态,我喜欢才怪。”

“说的有道理,我都听卿卿的。”

谢昀如同一条温顺的小狼狗,认真地点点头。

他将宝剑收回剑鞘,虚心地向荀馥雅拱手请教:“那么,诗词、曲儿、舞蹈、礼物,卿卿想要哪个呢?”

荀馥雅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讨好自己到这地步,故意为难他。

“我想看谢二爷跳舞,跳吧。”

谢昀顿时僵硬在风中。

他堂堂铁血柔情男子汉,怎么能像舞姬那般跳舞呢?

最重要的是,他哪会啊?

“我不会。”

荀馥雅早料到如此,笑眯眯地说道:“没关系,我是你的夫子,我口头教你,保证你跳出舞蹈的精髓。”

谢昀面如死灰,可见荀馥雅兴致勃勃,似乎很期待的样子,遂把心一横,道:“行吧,只要你高兴,我当一回舞姬又如何。”

荀馥雅实在搞不懂他为何要忍让到这地步,但难得可以看谢昀跳舞,她自然不会错过机会,雀跃地指导谢昀。

“来,扭腰、摇臀、跨步、旋转、高抬腿,重复这几个动作,要连续做,不能停下来哦。”

“哦,扭腰……”

谢昀说着,扭动一下腰子,由于用力过猛,“咔嚓”一声,差点把腰子给折了。

“摇臀……”

有了扭腰的经验,谢昀特意慢慢地轻轻地腰臀,却不知那个模样性感又**,看得荀馥雅忍不住脸红地转过脸去。

“跨步……”

这个简单,谢昀自信地做了个标准的军姿跨步。

“旋转……高抬腿……”

谢昀叉着腰原地旋转,而后抬起一腿,转头向荀馥雅展露微笑,痞帅痞帅的。

“扭腰、摇臀、跨步、旋转、高抬腿。”

一套动作连贯起来,反反复复地做,确实糅合了舞蹈的精髓,只是被谢昀笨拙僵硬地跳着,不伦不类,精髓变成了骨髓,让人咂舌。

躲在窗边偷看的玄素与梅久兰偷偷窃笑,这一笑,不小心惊动了还在认真舞蹈的谢昀。

谢昀跳不下去了,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了,向着偷窥的玄素与梅久兰厉声怒喝:“看什么看,敢将今日之事透露半句,小心你们的舌头!”

言毕,他不敢多看荀馥雅一眼,尴尬得赶紧狼狈逃离。

荀馥雅被逗乐了,不再生气。

这样的谢昀,在上一世她不曾见过,大抵,他们是不同的。

三天后,谢夫人与孙媚儿从洛阳赶回来,看到谢衍的灵堂,还没到棺木前,谢夫人直接就昏死过去。

得知谢衍的尸体被偷走了,她狠狠地甩了谢昀两巴掌,又晕了过去,醒来后哭得撕心裂肺,众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都不知所措地站着。

谢夫人痛失爱子,每日躺在房里以泪洗脸,孙媚儿一直陪着她悲伤。

原本府中随处可见的小厮侍女在那场血洗中如数折损,一应丧事全是荀馥雅和谢昀在亲自操办,不过两三天,便清瘦了一圈。

灵堂空****,白烛火光微晃。荀馥雅走进灵堂,一袭缟素,墨发如瀑布。

“大家辛苦了,先用膳吧。”

见众人岿然不动,荀馥雅已不在乎,目光不由得看向悲戚的谢夫人。

当日谢衍想交给婚书她毁掉,被谢夫人抢了去,如今她得想办法向谢夫人要回来。

“卿卿。”谢昀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寒风吹得白衣飘扬,越发显得少年眉眼如画。

荀馥雅转移目光,看向谢昀,有几分困惑:“怎么啦?”

“没事,只是突然想叫叫你。”

谢昀笑了笑,脸上出现难得的温柔。

这几日,他们合力操办着谢府所有的事宜,不曾开口和对方说过什么话,但谢昀因为有荀馥雅这样一个人在,才觉得世上尚有一丝慰藉。

众人站起来,正准备动身,却闻守门小厮神色慌张地前来汇报,当朝首辅之子,刚刚封了兵部侍郎的荀凌洲带着一群官兵起来抓谢昀。

荀馥雅听到荀凌洲这个名字,脸色发白。

荀凌洲是荀夫人野外游玩时遭遇强盗暴行所怀下的,因荀夫人享有县主封号,是鲁国公府的嫡女,家世背景显赫,金榜题名后的荀况为了官途顺畅,便娶了荀夫人,荀凌洲也随他姓荀。

想不到来的人竟然是她异父异母的兄长。

这么快就与荀家的人碰上了,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玄素向来有话直说,低声问荀馥雅:“小姐,这荀凌洲跟您同一个姓,会不会是老爷在外的私生子啊?”

荀馥雅蓦然一怔,察觉众人有意无意地看过来,遂肃然道:“别乱讲,天下姓荀之人大有人在,你且看看那人跟我跟你老爷长得像不像。”

她说这话故意提高声量,说给玄素听,也说给有心之人听。

他们一群人来到前院,瞧见来人已过弱冠之年,尚且年轻,但身形圆润,长相平庸,目光呆滞,即便穿上一身玄甲也掩不住一身的萎靡之色,与清冷文雅的荀馥雅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玄素凑到荀馥雅的耳边,直言道:“这人长得有点像肥猪,与长相文质彬彬的老爷压不沾边了,说他跟小姐您像,简直是侮辱了小姐您啊。”

荀馥雅憋着笑意。

荀凌洲这人睚眦必报,她担心玄素的话会被听见,赶紧提醒她:“好了,别说话,注意场合。”

荀凌洲是个色批,与众人向荀凌洲行了礼后,她垂眉低头,不愿惹他注意。

荀凌洲这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力求上进之人,又被美人声色掏空了身体,上一世他一直在上京城混着日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跑来了逐郡捉拿谢昀?

她一时之间摸不透这当中的关联,只觉得自从来了逐郡,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这隐藏在暗处的阴谋。

荀凌洲眯着眼扫视一圈,目光在样貌出众的荀馥雅与孙媚儿处徘徊了几回,转而厉声喝问谢昀:“你就是谢昀?”

谢昀挡在荀馥雅身前,不悦地反问:“是又如何?”

“大胆刁民,竟敢杀害朝廷命官!”荀凌洲冷笑一声,拔剑怒指谢昀,吩咐随行的官兵,“来人,拿下这贼人!”

他气势汹汹地下令,却无人敢动。

谢昀那日血染青戈江的嗜血之姿尚在众人的心里,未曾淡去,更何况,谢昀护着他们的时候,身为朝廷命官的居然带头潜逃,上京城那些大人物也不见一个人出现,压根就没有人来管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

可以说,没有谢昀,他们现在连命都没有了,如今要去抓谢昀,他们怎么情愿呢?

荀凌洲难以置信,扫视众人一圈:“此人擅自杀害朝廷命官,夺权领兵!还杀了犬戎王,破坏两国邦交……”

荀凌洲越说越怒,提剑便朝谢昀砍去:“无知小子,你可知你给天启招来了多少麻烦!”

谢昀怕他不小心伤到荀馥雅,迎面就是一脚。

力度之大,直接让荀凌洲连人带剑被踹出去数十步,整个人跌坐在地。

荀凌洲痛得嗷嗷叫,在场之人噤若寒蝉。

谢昀拂去袍角上的尘土,满身的暴戾之色散不去:“让你站着说话你就好好说话,别吓着我谢家女眷,眼睛也给我老实点。”

“我乃当朝兵部侍郎,我爹可是荀首辅!”

荀凌洲含着金钥匙出生,地位尊贵,自幼被宠着,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被人当面爆踹,他哪里受得了这等憋屈。

震惊之余,他跳起来怒吼:“押你进京候审乃是皇上的旨意,你敢抗旨不从,那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谢昀挑了挑眉,抽出腰间长剑,眸色沉沉地朝荀凌洲走去。

众人面色骇然,谢昀一动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剑下去,这荀凌洲焉有命在?

可谢昀发疯,谁敢上前阻止?

“谢昀!”

荀馥雅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不知自己此刻是处于何种心理。

只是紧握着玄素的手,紧张地劝说谢昀:“这可是兵部侍郎,荀首辅的儿子,不能杀……”

谢昀回过头,凝视着那双清冷的明眸,暴躁的情绪似乎减弱了不少。

荀凌洲这才相信,眼前这位俊美少年是个真正的暴戾之徒,他才不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提剑一砍,便叫你人头落地。

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好在有人拦着。

荀凌洲勉强站了起来,人却不敢再往谢昀面前站了,站在好几个随从中间。

想到来之前他跟京中弟子们打了包票,会亲自将砍杀陈县令的刁民谢昀押送上京,便壮着胆子喊道:“谢昀,放下你的剑,速速随大人我回上京城,否则……你全家难保!”

面对蹩脚的威胁,谢昀冷笑道:“去便去,你躲什么?”

现场一片死寂。

荀凌洲见谢昀欲想靠前,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音都有些哆嗦:“你……你离大人我远一点。”

生怕谢昀继续上前,他赶紧下令:“还愣着做什么,拿绳子来捆了这贼人,送他上囚车。”

谢昀一身白衣,面如寒霜,径直朝荀凌洲走去。他不言不语,众人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谢家祖坟前,安静得只剩下谢昀沉稳的脚步声。

“谢昀。”荀馥雅伸手拉住了谢昀的衣袖,红着眼看向他,“他不能死在这里,你不要杀人。”

谢昀看了她片刻,不语,但眸里的暴戾已经渐渐退去。

他不想让荀馥雅畏惧自己,将手中的宝剑随手一丢,转身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安抚她:“卿卿莫怕,我没想杀人。”

孙媚儿等人不知晓他们的真实关系,瞧见这一幕,惊呆了,而谢夫人神色复杂,不发一言。

荀馥雅气恼谢昀的无礼,一把推开他,赶紧躲到玄素的身后。

情人眼里出西施,谢昀觉得这样的荀馥雅也异常地可爱,开心地笑了。

玄素怒瞪这个占她小姐便宜的登徒子,手中鱼叉用地上一锤,没吓着登徒子谢昀,反而吓得荀凌洲双腿抖一抖。

荀凌洲心里在腹诽:这家人都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都这么可怕?

谢昀目光凌厉地盯着玄素和梅久兰,想起那日这两人的争吵,他耳提命面地叮嘱道:“你们两个不要整天胡闹,不要给少夫人添麻烦,不要让她操心,不要让她花时间来照顾你们,知道吗?”

“知道了。”

梅久兰恭敬地行礼应答,而玄素没理他。

众人也看向谢昀,觉得谢昀说这话有些无耻。那个整天胡闹,给荀馥雅添麻烦,让她操心,还花时间来照顾的人明明就是谢昀本人。

谢昀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一把扯开玄素,拿出丈夫的架势,温情脉脉地对荀馥雅说道:“卿卿,我去上京城一趟,你不要担心,乖乖在谢府等我回来,若有人敢欺负你,我回来弄死他。你若是挂念我,我的书房有一副自画像,你可以拿来解解相思之苦。”

荀馥雅惊呆了。

这人说得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谁要拿他的自画像解相思之苦了?她是他的嫂子好吗?能做这种事吗?

众人纷纷向荀馥雅投来目光,有各种表情各种目光,荀馥雅感觉自己的脸都被看穿了,羞得无地自容。

她不欲与蛮不讲理的谢昀多费唇舌,赶紧拉着玄素逃离现场,身后传来了谢昀爽朗的笑声。

她并不担心谢昀会有生命危险,从逐郡被血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谢昀不可能只做个闲散贵公子,他终究会成为战场上的王者,成为天启的战神。

谢昀被荀凌洲带走后,本来就变得空****的谢府,越发显得一片凄清。

丧期过后,荀馥雅觉得自己对谢家已经仁至义尽了,是时候要离开,便找谢夫人索要婚书,并将她与谢衍的约定说出来。

岂知谢夫人告知,婚书在逃亡时早已丢失,既然她要走,谢府也不挽留。

而孙媚儿目睹那日谢昀轻揽荀馥雅那一幕,看到谢昀面对荀馥雅时表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巴不得荀馥雅立刻消失。

遂,谢府上下并没有人阻拦荀馥雅的离开。

荀馥雅知晓上一世的事,知晓这次谢昀去上京城会转危为安,成为手握重兵的阎王将军。如今谢昀已经开始对她发疯了,她很害怕上一世的悲剧重演,连夜带着玄素逃离谢府。

离家太久了,她挂念王氏,决定在回西南客栈之前,偷偷跑回清河看一看王氏。她想看看王氏是否过得安好,是不是还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新衣裳,是不是还会与村里的妇人为鸡毛蒜皮的事吵嘴,是不是在酒寮前大声吆喝着卖酒……

玄素听到要回家,兴奋得如脱缰的野马,赶紧安排马车,一路策马飞奔。

马车有些颠簸,荀馥雅靠着在玄素的肩膀上,靠着靠着就犯困了。

上一世养成的习惯,由于她爹荀况整日指使她做这指使她坐那的,她成日里东奔西跑,忙得没时间休息,但凡坐个马车或者轿子,都在补觉,时间久了,搞得她一摇晃就犯困。

“小姐,好像要下暴雨了,车夫问我们需不需要找个地方歇脚?”

玄素撩着窗帘,在旁边轻声唤她。

车子的速度缓和下来,荀馥雅睁开朦胧的双眼,从窗户往外瞧了瞧,道:“这个时候是初春时分,清河城的雨水向来较多,还是先歇一歇吧。”

玄素会意,遂将意思传达给车夫。

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家酒庄前,玄素跳下马车,伸手扶着荀馥雅下来。

清河城虽然不算富裕之地,却四通八达,是各方来往的必经之路,所以这里随处可见茶寮、酒庄、客栈、饭馆。曾经,他们没有经济来源时,王氏在清河城的官道上摆了个茶酒探子,夏天卖凉茶,冬天温酒卖,赚得盘满盘满的。

简陋的酒庄里头,一名年约四十的徐娘穿着泛黄的旧衣裳忙里忙外的,正在招呼几位客人。

瞧见她们进店,她欣喜地迎上来:“两位客官,需要喝什么酒呢?”

她忙着拿抹布在旁边的桌椅上擦了擦,招呼她们坐下。

荀馥雅与玄素一同坐下,车夫坐在另一桌。荀馥雅开口道:“我们喝点女儿红,给隔壁那位车夫大哥送点一品醉吧。”

男子都爱一品醉,酒够烈,香够浓,喝着过瘾,不过喝多了容易上头。

徐娘会意,赶紧命伙计去端酒,而后又笑盈盈地去招呼进来的客人。

瞧见人家顾店的那股热情,招呼客人的劲儿,荀馥雅真觉得自己不适合开店,寻思着这次回西南客栈将店转移给别人。

伙计很快给他们端来了酒水,车夫看到了一品醉,欣喜地向荀馥雅道谢。荀馥雅微微颔首,瞧见桌面上还有赠送的两颗茶叶蛋,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茶叶蛋有一个已经破了壳的,一个完好无缺,荀馥雅拿起筷子,夹了那个破了壳的。

玄素赶紧阻止:“小姐,茶叶蛋破了壳,不干净,别吃了。”

玄素向来直肠子,说话不顾场合,声音也响亮,她这么一喊,整个酒庄都听到了,徐娘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荀馥雅笑道:“破了壳更入味,这么香的茶叶蛋,我不吃多可惜呀。”

竟她这么一说,方才尴尬的气氛瞬间没了。

她清洗了一下双手,开始剥皮。玄素紧盯着她手中的茶叶蛋,始终不愿意她吃下去。

她笑着开解道:“你也吃吧。小时候家里穷困潦倒,什么没吃过呢?如今有了钱,又何必穷讲究。”

上一世,她总是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不饱也穿不好,曾经埋怨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别人富贵她却是贫穷的,别人有爹有娘,她却只有娘。后来在上京城过着锦衣玉食、高床软枕,有爹有娘的生活,却总是梦到王氏在忙碌时,总是偷偷塞给她好吃的,玄素总是偷偷跑到学堂的窗户前,笑眯眯地给她送来好吃的。

她知晓,从小到大,无论是王氏,还是玄素,都想把最好吃的给她吃,最好看的给她穿。

重生一世,她明白了,富贵再好,也比不过家人的健康安在。

此时,隔壁桌的客人讲着:“听说了吗?那个砍了陈县县令,领兵大败犬戎十万大军,杀了犬戎王桑吉的少年被关进大理寺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