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殿内,谢昀换了身衣裳。刚沐浴过,身上泛着皂角味道,只脸上那道浅浅伤口并未处理,让他看起更添几分凶悍。

岑三早已在身旁候着。

赵昀坐在他旁边的座椅上,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说吧。”

岑三上前,恭敬将阿蛮传来的信息告知:“马贼已经被剿灭的差不多,阿蛮世子说那些马贼都被蛊虫控制,看来是有人在操控这些马贼作乱。”

赵昀的表情也不由沉下来:“派人去查一查,谢夫人对蛊虫这方面有没有涉猎。”

“是。”

岑三应声,随之欲言又止。

赵昀不悦地蹙眉:“有话便说,被吞吞吐吐的。”

岑三不敢犹豫,赶紧说道:“另外,路公子发现那些马贼与荀首辅有勾结,其中一名马贼在前两日收到荀首辅的指示。”

“什么指示?”

赵昀拿着茶杯盖,轻轻地摩挲着茶杯口。

岑三看了一下赵昀的脸色,收敛了一下愤怒的情绪,低声道:“荀首辅表示,不久后天子会亲自来剿匪,到时候一定要让天子有去无回。天子没了,皇后腹中的孩儿便是下一任帝皇,皇后会垂帘听政,到时候会给那些马贼加官进爵。”

赵昀一把松开手中的杯盖,瞬间发出“啪”的一声,吓得岑三直哆嗦。

皇帝沉吟良久,冷声道:“吩咐下去,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按计划来,朕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猖狂到了什么地步。”

“皇上万万不可啊,此事事关你的性命,不能任由这些人乱来。”

岑三的语气尽是不赞同。

赵昀心头一动,倏尔看他:“你便是为了此事生气?”

岑三沉沉“嗯”了一声:“他们该死,居然想谋害主上。”

“确实该死。”赵昀颔首赞同,心情极好地起身,道,“此事便这么定了。朕想通过这事,看看你家娘娘的立场和态度。”

岑三见皇上决意以身做饵,再反对也无用,只能和路子峰、阿蛮加紧部署,以防当日计划出现纰漏。

赵昀很满意岑三的表现,他上一世就十分欣赏岑三的坚韧机敏,唯命是从,如今更甚。

只可惜上一世的岑三命短,为了保护他,死在了延边,这一世,因为荀馥雅早早便出现在他身边,岑三的命运也因此得以改变。

想到这,他直起身来,看着门外猛烈的阳光,有点想念他的皇后了。

逐郡县,曾经华丽热闹的谢府,如今大门紧闭,陈旧破败,芳草萋萋。

重游故地,谢衍静静地看着这里的一花一草,脑海里不断闪现过往的点点滴滴,眼里满是留恋。

他曾经钟爱的棋盘已经爬满了青苔,棋子散乱一地。当初犬戎大军屠城时,他想着自己反正活不久,也就对自己钟爱之物毫不留恋,一件都没带走。

时隔两年,想不到当初被他遗弃的,也被人们遗弃。他打开衣柜,柜子里的东西值钱的东西早就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些衣物和书籍。

他看了两眼,便将衣柜关回去,许是力度有点大,“啪”的一下,一本书籍掉落。他下意识地看过去,瞧见那是一本手写的弈棋秘籍。

遥想当初,他与荀馥雅对弈,输得那是个惨不忍睹,也不知道荀馥雅当初出自什么心理,写了这么一本书籍赠送给他。

这,似乎是荀馥雅唯一送过他的东西。

有了这意识,他弯腰将书籍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如获珍宝地将书籍藏入怀中。

刚将书籍藏好,裘管家便走过来询问:“王子,我们为何不直接去上京城?”

不等谢衍回应,柳大夫拍了一下裘管家的肩,笑道:“裘先生,你还不了解王子吗?王子选择先回逐郡,自然有他的道理。”

裘管家似懂非懂地捋了一把胡子:“也对,要救出香奚阏氏,不好好部署,怎么行。”

谢衍见两人猜来猜去,出言打断:“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们别多想。”

“……”

两人意识到自己自作聪明了,面面相觑。

谢衍没有理会他们,径自走出房门,迎着洒进院子里的阳光,忽地想到了当年那个背着光而来的女子。

若是当年,他知道知晓自己二十岁后不是死亡,而且过另外的人生,是否就不会将人推给赵昀呢?

荀馥雅,可还记得我吗?

荀馥雅睁眼的时候,一条手臂搭在她的腰上,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睡得正熟。

她愕然一怔,动作小心地将腰上搭着的手臂拿开,侧过身去。

“朕弄醒你了?”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听起来沉稳又性感。

她抱着被角,言语幽幽:“皇上来了,臣妾能不醒吗?”

皇帝似乎没听出她言语中的酸楚,想到她才午休不久,轻声询问:“那还睡吗?”

荀馥雅将被角推开:“睡不着了。”

赵昀闻着那身上的馨香,笑得很不要脸地凑上去:“那贴贴!”

他伸手去勾她的手,掌心微凉干燥,稍一用力,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手顺着她线条漂亮的腰往下……

荀馥雅一把推开他的手,言语不冷不热:“不贴!”

她用那清冷凌傲的眼眸凝视着他,像是怕他不信一般,又主动开口加了一句:“儿子不高兴。”

赵昀失笑,荀馥雅在他面前从来都很乖,言听计从,温顺得像是没有脾气,但这个人骨子里是固执的,认定的事情就不肯服软,且吃软不吃硬。

赵昀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凝视荀馥雅,肃然道:“朕是他老子,他不高兴也得给朕忍着!”

荀馥雅对他的专横感到不悦,用脚丫在被褥下踢了他一脚:“那臣妾不高兴呢?”

“朕……”赵昀刚要说‘你也要听我的’,可明显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怒意,遂识趣地改口,“好吧,朕忍着!”

荀馥雅也知晓这不是他的本意,可他能为自己这般,实属难得,不由得嘴角微扬,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赵昀察觉到她的心情转变,大胆了起来。

他偏头,凑近荀馥雅的耳朵,温热的气音宛若一尾纤巧的翎羽,细密拂过她耳垂,带来一丝搔动的痒:“都听皇后的。”

耳朵敏感地耸了一下,荀馥雅红了脸,娇羞垂眉,嗔怒道:“皇上只会嘴上说得好听,做的又是另一套。”

赵昀心头一顿,凝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眸,并不觉得这女人在责怪自己,反倒觉得在勾自己的魂。

他眼眸发热,凑近荀馥雅的侧脸,用无比郑重的语气在她耳边道:“好吧,朕再换一套叫皇后喜欢的动作来做。”

荀馥雅瞪着眼,这人真是绝了。

跟他说正经事,这人说着说着,话就变味了,实在是不要脸!

她气得伸手锤了一下男人的胸膛,为了不让对方继续说荤话,赶紧转移话题:“皇上不是不想来臣妾这风梧宫吗?怎么又来了?

赵昀眼眉压低,这女人怎么回事,明明是她不让人进门。

他不动神色地表示:“朕天天都来,只是不进门而已!”

荀馥雅收回手,坐起来靠着栏杆,侧头看过去:“那你今日怎么进了?”

赵昀双手交叠在后脑勺,目光往窗户那边飘去:“朕今日跳窗进来的!”

  “……”

荀馥雅看了看明晃晃的窗台,咂舌了。

这是一个君王干的事吗?

赵昀见人默不作声,怕又被赶出去,便握着她放在**的手,主动示好:“皇后你别再跟朕怄气了,朕让赵怀淑继续当公主,是有原因的!”

荀馥雅挑了挑眉,静待他往下说。

赵昀无奈地轻叹:“归根到底,是我们赵氏皇族害她变成这样的,如今她孤苦无依,朕不能将她赶走。皇后你要明白,她是个特殊的存在,不能杀,也不能放走,只能这样。”

说这话时,他人坦****的,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荀馥雅看在眼里,心里却想到另一个可能,归根到底,还是男人的怜悯心作祟。

赵昀跟赵怀淑都是遭到谢夫人毒手,遭受命运捉弄的可怜之人,赵昀自然而然地产生同理心,对赵怀淑产生了不忍的情愫。从这点来看,很危险。

荀馥雅知晓,赵昀刻意隐藏自己的心思,无关情爱,不过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她不会傻到去戳破,只是淡淡地说道:“本宫不想见到她。”

见皇后松口,赵昀暗自松了口气,脸上显露出笑意:“皇后请放心,朕已经下令,没有传召,她不得入宫!”

他这一笑,整个人看起来像翘起了尾巴的狼。

荀馥雅看着这样的赵昀,倒没有任何反感,反倒觉得有几分可爱。这样的赵昀,倒是很像他在谢府时显露少年心性的模样。

由于上一世的经历,她与赵昀都过得太压抑了,他们重活一次不容易,应该过得快乐一些的。

有了这个想法,她心里释然,便不去计较赵怀淑之事。

她复又躺下,躺在赵昀身侧,这回终于可以安稳入睡了。

再度醒来时,赵昀已经下朝归来。若不是睁眼瞧见赵昀坐在一旁等候自己醒来,她又下意识地去喊玄素的名字了。

玄素恢复公主身份后,搬到了怀玉公主府与容妃娘娘居住,一时之间没了玄素在身旁,她很是不适应,但也为玄素能有这样的人生感到高兴。

至少,玄素所钟情的男子和家人,不会再因为玄素的身份低微而不接纳她。

她用手撑着床板,一手扶着肚子,慢悠悠地坐起身来。

如今肚子里的皇儿月份越来越大了,她有诸多的不便,也有诸多的不适,比如夜里会时不时地失眠,无法入睡,比如会腰酸腿麻抽筋,又比如闻到一些气味会呕吐。

赵昀察觉到动静,赶紧上前来扶她:“怎么不喊朕?你如今行动不便,得多依赖朕才行!”

荀馥雅瞟了他一眼,轻笑道:“臣妾都懒你一辈子了,还不够多吗?”

赵昀见她心情愉悦,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意:“不够,得生生世世。”

荀馥雅低笑:“你也不腻。”

“不腻。”

赵昀揽过她的腰,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荀馥雅能侧过头,用那双水盈盈的眸子与赵昀对视,心里动容:这呆子。

眼珠一转,她又故意语气认真地说道:“那今日的早膳,就来点不腻的吧!”

赵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他唤来冬梅和香儿,自己径自走了出去。

在冬梅和小香儿的伺候下,荀馥雅顺利洗漱完毕。此时,早膳已经摆在的饭桌上,与往常不同,除了她爱喝的羊奶,只有一碗热粥。

这碗热粥看着很奇特,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材料都有。她盯了片刻,吃了两口,觉得味道怪极了,正要开口命宫女将它撤走,却听到了门外的响动。

她转头看去,只见赵昀脚步生风地迈步进来,边放下撸起的袖子,边笑容自信地问她:“如何?朕亲手做的天子粥,不腻吧?”

“……”

荀馥雅手上的热粥洒了,不过洒回了碗里。

她刚才还奇怪着,这人匆匆赶去哪里,居然是为她熬粥?

此一刻,她只能垂眉回一句“不腻”,便静静地将那碗粥吃完。

这男人不爱吃甜食,上一世竟吃她做的甜食吃了整整一个月,她为何不能吃完他亲自熬的热粥?

赵昀自然是不知晓自己熬的粥味道有多难以下咽,见她将一整碗都喝完了,心里生出了满满的成就感。

他心情愉悦地坐过来,随后问道:“皇后,今日想去哪儿玩?”

荀馥雅怔了一下,低声道:“都听皇上的。”

赵昀摸摸手指腹,思索了片刻,便道:“去御花园走走吧,散步对胎儿好。”

荀馥雅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想不到皇上对育儿方面这么懂,臣妾从前还是少瞧了皇上呢!”

面对这份崇拜,赵昀自鸣得意地笑道:“可不是。”

站在一旁的知情者却是抿嘴偷笑。

这皇上的脸皮可真厚,明明是太后奶奶叮嘱他这么做的,还在皇后娘娘面前装模作样,也不怕被拆穿。

今日风和日丽,难得阳光不猛烈,天气也不早热,似乎不知不觉,渐渐迈入了凉秋。

在众人的簇拥下,赵昀小心翼翼地扶着荀馥雅在御花园中闲庭散步,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欣赏了片刻美景,荀馥雅觉得乏了,赵昀便将人扶到凉亭休息。

小香儿在石凳上加了个软垫便走开,荀馥雅坐了下来,手撑着头,显示一副昏昏欲睡的神色。

难得休闲,赵昀自然是想跟荀馥雅多相处,可如今瞧见荀馥雅看都不怎么看他两眼,只想着睡觉,心里便生出了不痛快。

他绷着脸盯了片刻,忽地想到这个女人喜欢自己的胸膛,便生出了坏主意。

他挨着荀馥雅坐下,边扯着衣领,边装模作样地哀叹:“哎!好热啊!”

“……”

荀馥雅继续闭目犯困,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又挨过去,继续扯着衣襟:“哎,好热好热,怎么能这么热呢,这该死的天气!”

这回,荀馥雅有反应了,掀起眼皮,转头看向他,迎面是一片玉白的肌肤,顿时困意全消了。

这、这人怎么能这般混?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这是天子干的事吗?

她抿起嘴瞪他:“现在在外面。别□□。”

奸计终于得逞,赵昀摊开双手,一手撑在荀馥雅身后的栏杆上,似笑非笑看向她:“朕的美男计,香不香?”

这人浪**起来真的是没个正型,却又痞帅痞帅的,叫人无法生出反感。

他那肆无忌惮地神色,毫不掩饰地**,简直在无言表示,朕是皇帝,谁怕谁?

荀馥雅瞅他一眼,随后被他这种做派逗乐了,嘴角的那抹笑让眼眸微微弯起了。

“香,都能招蜂引蝶了。”

赵昀勾唇一笑,身体突然向前一倾,吓得她睁大了眼。

随后,皇帝的哼笑声在旁边响起:“还困吗?”

“不困了。”荀馥雅摇头,目光中有些撒娇似的嗔怪。

赵昀拍拍她的腰,动了动脖子:“这里……”

不等人将话讲完,荀馥雅警惕地拍掉他的爪子:“你别乱来,臣妾怀孕了,受不得刺激。”

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混杂着花草香气的空气,赵昀起初有些不明所以,只看着眼前女人脸上的那一抹燕红,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她的心思。

随后,他意识到荀馥雅言语之意,不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哈哈哈,皇后你想多了,朕只是想问你腰酸不酸。”

说到这,他凑到荀馥雅的耳侧,低声笑道:“皇后,朕在你眼里就这么禽兽吗?”

知晓自己误会了,荀馥雅尴尬不已,害羞地捂着脸,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此时,公主府,赵怀淑的闺房内。

男人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紧蹙着眉,显得很不耐烦。

今天本来很好的心情此刻也烟消云散,他心里有些烦闷,却不知为何。

他转过身,将躺在**的赵怀淑搬扳过来,让他面对自己:“别装哑巴,说话。”

夏日之风从窗户吹过来,赵怀淑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兀自纷乱,她两边肩膀被男人用力抓着,耳边是风灌进耳朵的呼啸声。

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男人没有听清楚,只是看见她嘴唇在动,眼尾还是红的,水汽迷蒙的双眼分明带着勾引。

男人觉得她说话跟猫叫一样,听不清,惹人烦。

他没好气地喝道:“大声点。”

“我说。”赵怀淑忽地伸手环住他紧实的腰,凑近他的侧脸,鼓起勇气,用无比郑重的语气在他耳边道:“我喜欢你。”

男人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只需要一个安安静静,不惹事的美艳床伴来解决需求,而被握住把柄的怀淑公主最为合适,况且她还有着某些天赋异禀的优势。

他难得沉默了一会,反思着也许是因为近日将人折腾得太厉害,才有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荒唐告白。

“嗯,好。”

他拍拍赵怀淑那张日渐憔悴却又依旧美丽的脸,一屁股坐到一旁,拍拍自己的大腿。

赵怀淑瞬间懂事地贴了上去,将脸贴在男人的肩窝,缓缓吸了口气。

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沉木味道,闻得人很舒服。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瞧见垂眉,瞧见赵怀淑一只耳朵逐渐染上了红晕,低沉调笑:“若你能通敌叛国,我就告诉你。”

嗓音在耳边响起,赵怀淑却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瞬间吓了一身冷汗。

“通、通敌叛国?你是外族人?”

男人唇畔蜻蜓点水一般,吻上她发白的唇,有一搭没一搭的散漫应着:“我是香奚公主的人。”

“香奚、香奚姑姑?”赵怀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美丽而易碎,“她不是在和亲途中死了吗?”

男人用指腹拨开赵怀淑唇:“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真是可怜,天家的人居然都不告诉你。”

意识刹那间清醒,赵怀淑的身体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才小声答应,语调委屈:“他们都不拿我当家人,我又怎会知道。”

男人挑眉,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赵怀淑脸上的委屈表情:“想要报复他们吗?”

赵怀淑轻皱着眉头,殷红的唇畔微肿,睫毛扑闪时有种易碎的脆弱感,看得人心弦微动。

男人看着,不由分神了片刻。他压着声线,试图动摇她:“若你想报复他们,就帮助我们将被关押在谢王府的谢夫人解救出来。”

赵怀淑看着他,不说话。

谢夫人跟赵昀之间的关系,她还是知道一些的。若是她帮忙放了谢夫人,赵昀一定绕不了她的。

她没有被这男人带来的旖旎迷乱,昏了理智,只是委屈地说道:“我无权无势,皇帝并不信任我,我连谢王府都无法靠近,是想帮也帮不了啊。”

岂知,男人听到这话,仿佛听到了很大的笑话那般,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用掌心在赵怀淑的脸上不痛不痒地轻拍了几下,敷衍地哄了一句:“你要相信你的魅力,只要你想,那个皇帝是抵挡不住你的**的。”

赵怀淑瞬间意识到男人的言外之意,这,这摆明是将她当做妓子。

可、可事到如今,她能如何?

若是,若是能够得到那个男人,即便、即便不要脸地当一回妓子,她、她也甘愿。

她的身体靠在红色的床栏上,衣衫单薄,神色凄然,看起来楚楚可怜又孤单无助。

她幽幽地说道:“皇上已经下令不让我进宫了,我根本没办法见到他。”

我再也无法见到他了!

想到这,她近乎有些绝望地捂着脸。

男人听出她语气的低落,努力思忖着想要搜刮点什么安慰的话,可又想到这人只是自己的任务,便扯了扯唇角:“放心,我们会帮你安排,只要你配合便可。”

赵怀淑怔然看着男人那粗野的脸庞,似乎不可置信,也似乎在惊惧这些人背后的势力。

试问,有谁能够将设计当今天子的事说得如此轻松平淡,就像是去市集买菜那般平常。

“别耍性子,懂事点。”男人拍了拍她的脸,转身走到窗台边,“明晚我会再来。”

言毕,他从窗台跳出去,很快消失在赵怀淑的眼前。

赵怀淑失神地盯着,发现身体和手都被风吹得冰凉,身体上不舒服的感觉也在不断延续。她扯了块毯子盖在身上,歪头靠在床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最讨厌看见别人同情的眼神。

等逆风翻盘了,她要这些人都下地狱!

翌日,赵昀在宫中设宴,庆祝寻回亲皇妹,邀请了诸位大臣携带女眷赴宴,被请回清河城的赵玄朗也被请回来了。

足见,天子的心情非常不错。

当然,赵怀淑这位不尴不尬的假公主没有接到邀请,她也没脸出席。

宴席上人来人往,众人虽然各怀心思,但是脸上都带着祝福的笑意,毕竟,这是喜事。

要数最开心的,莫过于荀况荀首辅了。

前两日,王氏被皇上赐封一品诰命夫人,他又身为国丈,已经风头很盛了,如今他夫人收养的丫鬟又成了金贵的公主,成了天家的恩人。如此荣光,怎叫他不欣喜若狂?

宴席间,群臣纷纷向他这位风光无限的首辅大人敬酒,言语间尽是奉承之话,拍马屁拍得荀况飘飘然。

荀馥雅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位老父亲真的很喜欢这种场合,很喜欢这些虚无缥缈的荣光!他只是满足于这些也就罢了,可惜……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正想得入神,玄素忽然凑过来问。

荀馥雅转头瞧见穿着华贵的玄素,心里感慨,真是人靠衣装啊。

只见峨眉轻扫,胭脂粉黛,朱唇不点儿红,脸的骨架虽然宽了些,但是贴合五官和不同与往日的发式,毫不违和。玄素的面相带凶,可经过容妃娘娘的精心打扮,显得很大气好看的,眉宇间自带“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如此洒脱英气的女子,世间也是少有,在她出现时,也是有不少王孙公子为其侧目的,看得旁边的江骜也有几分吃味。

只是……

盯着玄素的吃相,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点心,嘴角还沾了些点心碎末,荀馥雅不由得轻蹙着眉,看不下去了。

她掏出帕子,为玄素擦拭嘴角,轻声道:“玄素啊,如今你贵为公主,不要动不动就喊我小姐,要喊皇嫂。”

玄素受教地点了点头:“好的,皇、皇嫂。”

喊起来期期艾艾的,显然是很不习惯。

荀馥雅觉得这是人世常情,时间久了,自然一切水到渠成的。

见玄素还想要去抓点心吃,她伸手阻止:“不要再吃了,如今你贵为公主,一言一行代表着天家,要注意礼仪,不可闹笑话的,否则会丢了天家的脸。”

“小——不不,皇嫂说得对。”

玄素受教地点了点头,放下手头上的东西,擦了擦手上的脏污。

两人突然变成这种关系,的确一时之间难以使用,荀馥雅宠溺地笑了笑,将手上的帕子递给她擦手。

玄素不客气地接过去,擦了擦手。

想到赵昀居然让赵怀淑那个女人继续当公主,她的心里头就有气,随后凑近过来,看向踌躇满志的赵昀,轻声问道:“皇,皇嫂,你这就原谅狗皇帝了?”

荀馥雅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什么狗皇帝,他是你皇兄!”

知道荀馥雅在提醒自己注意礼仪,玄素立马改口:“好吧!那皇嫂你这就原谅狗皇兄了?”

荀馥雅低声轻叹:“不存在原谅不原谅,反正我身边有你们,谅赵怀淑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嗯!”玄素认同地点了点头,心里面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要盯紧江骜才行。

谢衍不在胡人部落这些日子,大单于忽然昏迷不醒,胡人部落乱成一片,乌黑儿已经暗中囤兵,只等待谢夫人的一声令下,便立马挥军南下,攻打天启。

谢衍在赶往上京城的途中得知此事,盯着湖水中的倒影,一言不发。

裘管家跟柳大夫在身后看了他许久,以为他会继续前往上京城救谢夫人,毕竟,离上京城只有三百里。

然而,谢衍却选择立马启程回胡人部落。

他了解自己母亲的本事,父汗的突然昏迷,突如其来的战争,必定是母亲使了手段导致的,甚至让他离开胡人部落,也可能是母亲计划中的一环。

他不能让胡人部落与天启开战,绝对不能!

同样的,当身在上京城王宫的谢昀收到这份密报,也是盯着那份密报,一言不发,可脸色非常难看。

乌黑儿很明显是谢夫人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谢夫人的指示。谢夫人居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也不顾儿子的安危,毅然要催动这场战争,实在让他痛心又恨极。

他气冲冲地摆驾到谢王府,提着剑便向绑在柱子上的谢夫人砍过去。

“主上,冷静啊!”

岑三赶紧上前拉住人,阻止道。

怒火中烧的天子清醒了些许,停了下来。

杀了这个女人,那么,这场战争就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岑三担心他会忍不住砍杀谢夫人,赶紧将他的剑拿走。

他抬眸怒瞪着谢夫人,眼眸仿佛染血了似的,红得吓人:“就、就这么恨天启吗?你就这么恨吗?”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人是天启的公主,是个美丽高贵,恬淡安静的女人,为何会变得如此恶毒,如此心狠手辣?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争权夺利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满腹仇恨的恶鬼啊!

“恨?你居然问我恨不恨?”谢夫人瞬间怒红了眼,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我不该恨吗?你的父皇无能也就算了了,居然将年幼美貌的我嫁给粗野的胡人,害我胡人的□□,又被胡人随意丢弃。我贵为公主,遭受到这种待遇,不该恨吗?”

“恨父皇,你就恨他一个人好了?你为何将无辜的人都卷进来?我们哪点对不起你了?”

赵昀也跟着激动起来,声嘶力竭地质问她。

谢夫人哈哈大笑几声,眼眸里是疯狂的执着:“你们哪点无辜了?你父皇就是因为要保护你们,才要这么残忍地将我推进火坑的,你们哪点无辜了?啊!”

她的声量越来越大,面目越发狰狞,眼眸里的恨意也越发浓郁。

她想到当年的惨痛和屈辱,想到若不是孙家大哥救了自己,恐怕自己还在胡人那里受苦受难。

可孙家大哥也不是什么好人,竟然将她嫁给谢父,以谋取自己生意上的利益。

她本以为嫁入了谢府,日子会好过些,谢父会善待自己,可没想到,谢父发现谢衍不是自己儿子后,在外面有了女人,还想将儿子接过来。

那时候,她就死了,身为一个人,绝望地死去了。

她选择了当一名勾魂的厉鬼,丢弃了人类的良知,毒死了那对母子,想方设法地将小太子拐过来,打算将尸体送回去报复老皇帝,没想到的是,小太子命大,没被撞死。

于是,她心生一计,想到了一个更解恨的报复方式。

她让失忆的太子冒充谢府的二公子,让谢父这个负心的男人替别人养儿子,只是,不久后,谢父发现小太子的秘密,叫嚷着要去揭发她。

她没办法,只好命人引导谢父去找荀况,她知道,荀况当时支持三皇子,一定会杀了谢父的。

果然,荀况这只老狐狸没有让她失望,秘密杀了谢父。

她成功掌控了谢家的生意,又重新回到了大单于的身旁,心里又生出了更大的阴谋。

这些年,她通过生意来出卖天启的,搅乱朝局,引天启常年遭到异族的侵犯,表面上是为了也让老皇帝的儿子都不得好死,其实是为了搅乱这天下局势,让所有的权势衰败,好让她掌控一切,掌控这天下大局……

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可以毫不畏惧。

赵昀见谢夫人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眸里的执着越发浓重。

这样的谢夫人看着让人心惊,似乎跟前世的他很是相似。

那一刻,赵昀不由得在心里想:怪不得荀馥雅上一世这么讨厌自己畏惧自己,原来上一世的自己是这么的面无可憎。

他轻叹一声,道:“朕承认父皇对不住你,可你身为帝皇家的女儿,为保护国家牺牲,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了保护天启而牺牲的人,难道就只有你一人吗?”

谢夫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愧疚,也没有一丝一毫地畏惧,只是冷冷地嘲讽道:“呵呵,所以啊,牺牲这么多人都保护不了的国家,要来何用?天启,还是消失在这世上把。”

“你疯了。”

赵昀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风韵犹存的女子,实在是无法将她当正常人看待。

谢夫人面露得意之色:“赵昀,你这个样子真是难看啊,你不是自诩聪明吗?怎么就没想到我的用意呢?”

赵昀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谢夫人似乎已经掌控了天下那般,自信地笑道:“这天下悉数掌握在我手中,就算你再厉害也迟早会输得一塌糊涂,到时候,我儿就有得天下的趋势。”

赵昀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并不疯癫,只是野心大得让人无法想象。

报复天启只是她的一环,她想要做的,却是这天底下最高的权利。

他冷冷地嗤笑道:“呵,你想让谢衍成为这天下的帝皇,你问过他,想当吗?”

此话,似乎戳到了谢夫人的痛处,使得她脸上一冷,不发一言。

赵昀走到椅子前,撩起衣摆坐下,神色从容道:“谢衍是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你觉得他喜欢用阴谋诡计得来的皇位?”

谢夫人移开视线,似乎不想面对这个话题:“他不会知道的。”

赵昀翘起二郎腿,嗤笑道:“呵,你真是搞笑,谢衍拥有的是七窍玲珑心,这世上大抵没什么事瞒得过他的。”

说起来,他与谢衍毫无血缘关系,在身份上还是死敌,却在这女人的设计下成了兄弟,还真的比亲兄弟还亲,比亲兄弟更了解彼此,还真是讽刺。

谢夫人也无法反驳赵昀这话,只是气势上依旧强势:“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到时候一切都成定局了,他还能怪我这个母亲吗?”

赵昀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如刀:“香奚姑姑,你高傲自大,自以为是,就不怕害死谢衍吗?”

谢夫人心神一震,这是她心中最忌惮之事,也是连做噩梦都不敢梦见的畏惧。

谢衍的心性实在善良,她的确怕他接受不了这些肮脏事,所以从来都没让他察觉。

可这是她与儿子之事,她不容许成为敌人攻击的弱点。

她不屑一顾地看向赵昀,严明道:“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衍儿成为最终的赢家,怎么可能还是他,你需要危言耸听。”

赵昀眸色一沉,嘲讽她:“哦?你做这些事他能接受吗?你敢不敢问他?”

“他不需要知道,不需要!”察觉自己的情绪被挑动起来,谢夫人赶紧平复心绪,咬牙切齿地警告他。“赵昀,我警告你,你若敢在衍儿身上动心思,我一定会让你重要的人全部都消失!”

听到这话,赵昀的心沉了下去,脸色难看得很。

以防万一,他早就叮嘱潜伏在胡人部落的人看着大单于的一举一动,哪知道大单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乌黑儿下了药,软禁了起来。

看来谢夫人早已做好了打算,若是谢衍阻止这场战争,就使计让人暂时离开胡人部落,等谢衍离开了,就让乌黑儿对大单于下手,夺取兵权,挥军南下。

这女人,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捧上最高权力的位置,疯狂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又或者,她有自信自己不会把命丢在这里?

想到这,赵昀忽然有些后怕,他不怕前者,只怕后者。

若是后者,那么就表示他的人或者他身边的人还潜伏着谢夫人的人,那么,荀馥雅可能就……

不行,宁杀错,不可放过,不得不防。

他收起自己的思绪,果断地吩咐岑三:“岑三,立刻盘查我们的人,不管是任何人,只要觉得可以全部都抓起来关押,反抗者,杀无赦。”

“是。”

事不宜迟,岑三不敢有半分犹豫,立刻去办。

岑三走后,赵昀盯着谢夫人看了半日,却见谢夫人神色从容,丝毫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有些烦躁不安,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我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你不听劝,以后若是失败也是你自掘坟墓,怪不得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