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馥雅寻过来时,便瞧见了过半的禁卫军倒在地上,另还有四五个禁卫军正举剑围攻赵昀。

阳光下,剑光晃动间,双方各有负伤,尤其是赵昀脸上那一道伤口,红得刺痛人眼。

眉眼含煞,神色暴戾十足,堪堪昭示着,他很生气,想杀人。

荀馥雅当然清楚赵昀今日为何会有这番失常举动。

赵昀生气,一般有两种情形。一种是纯粹心情不快,一种则是有人犯了他忌讳。

上一世,他若是心情不快,便会找借口来折腾她,把她折腾得不高兴了,这男人就自个儿高兴起来;但若是有人犯了他忌讳,他便会杀人。

那时的他是权倾朝野的异姓王,身边毫无牵绊,大多时候,是想杀就杀,杀谁就杀谁,毫无顾忌。像今日这种情形,上一世,荀馥雅只见过一次。

那是孝贤太后忌日的时候。

赵昀无法从上百具女尸里面找出母后的尸体,变得暴躁疯癫,一把火将所有的尸体烧为灰烬。

事后,他去找新帝赵启仁,请求赵启仁允许皇家寺庙里的得道高僧,在孝贤太后忌日的那一日做法事超度亡魂。赵启仁却表示,没有确定这些死者里面有孝贤太后,不能以太后的礼仪为她超度,也不能让其骨灰葬入皇陵,并告诫他,这是事关皇家的秘事,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赵昀从新帝赵启仁所居的正阳殿出来后,便绷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她得到消息后,在岑三的带领下,前往校场寻人。抵达现场时,赵昀已经在跟人搏斗。

只不过,那时的赵昀远比现在凶狠得多,命人从天牢里提出五十名穷凶极恶的死囚来跟他厮杀。

他仿佛不怕死那样,给那些穷凶极恶的死囚各种武器,并告诉他们,只要最后能活下来,就可免罪。那些死囚听到可以免罪,自然以命相搏,不过最后全死在了赵昀的剑下。

时过境迁,荀馥雅依旧记忆犹新。

当时的校场,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唯赵昀浑身浴血地站在中央。他提着剑看过来时,那剑尖犹在滴血,看着特别渗人。

那时她就觉得,赵昀天生就是一把杀人的刀。而现在,这把刀被她握在了手中。

“你们在做什么?”

怒意在胸口翻滚,荀馥雅出声叫停这场荒唐的搏斗。

双方霎时收势,赵昀扭头看向荀馥雅,暗叫不妙,丢下一句“带他们下去疗伤,一人领五十两赏钱”后,便快步走向荀馥雅。

方才还在大杀四方的天子,此刻在皇后娘娘面前像个做了混账事被家里人当场逮住的孩童那般,缩着脑袋,心虚低头,站得是规规矩矩。众人看了纷纷咋舌。

“皇后,你怎么来了?”

刚经过一场激烈搏斗,赵昀体内的热血依旧沸腾,声音带着压抑过后的沙哑。

荀馥雅目光扫过他周身,看着他衣裳上的破损,冷笑道:“皇上真是有闲情逸致啊,回宫了也不来找臣妾,臣妾只好来找你了。”

赵昀闻得此言,拧眉扫视人群,不怒而威:“谁去通风报信的,活腻了?不知道皇后身怀六甲,见不得血腥吗?”

天子这一怒,那脸上的伤还渗着血,看起来戾气十足,可怕得很。周遭之人吓得立马动都不动,敛声屏息。

“皇上这么清楚,怎么就让自己流血呢?”荀馥雅见不得他那周遭之人出气,哀怨地说道,“莫非是不想见到臣妾,所以让自己伤成这样?”

赵昀心咯噔了一下,赶紧柔声哄人:“朕绝无此心。”

然而,却换来凉凉的一句:“君心难测,谁知道呢?”

赵昀不悦地蹙眉,眼眉含煞:“皇后有话就直说,别阴阳怪气地说话!”

他本就是那种脾气不好又缺乏耐心之人,加上今日心情特别糟糕,如今听到这话,一时之间火气上涨,说话的语气难免很冲。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担忧善良的皇后会被处罚,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口时,忽闻幽怨的哭诉声。

“你凶我?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皇上,你变了!”

说着,皇后挽起袖子垂泪,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得人特别难受。

赵昀瞬间就慌了,赶紧柔声哄道:“没变!没变!”

在身怀六甲的荀馥雅面前,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垂头认错:“都是朕的不是,皇后你别动怒,对胎儿不好呀!”

他态度如此乖顺,倒是把荀馥雅给噎住了。

两人在阳光下对视了片刻,荀馥雅低声解释:“臣妾没动怒,臣妾只是……”

凝着那道渗血的伤痕,她掏出帕子,轻轻擦去血迹。

想到这人总是这般的不要命,想到这人上一世被剔除十二根肋骨却硬撑到自己死,她忍不住伤心垂眉垂泪:“臣妾只是难过……你答应过,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怎么说话不算数。”

赵昀眼眶微红,这般的温情关怀,是他上一世渴求的,却总是得不到。

不知道他怎么了,一向不擅长说话的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重复地说着:“别……别哭……”

宽大的手掌落在荀馥雅的背脊上,轻轻地拍着,一点一点地靠近他两世渴求的人。

荀馥雅挨到滚烫的胸膛上,可那汗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她感到很不舒服,非常抗拒对方的靠近。

怀孕后,不知为何,她对气味非常敏感,有些气味让她闻着就想吐。

她强忍着恶心的感觉,难受地推开赵昀:“讨厌……讨厌你……你……不要靠过来……”

赵昀被推得不明所以,不过也没有生气,反而温情脉脉地说道:“好吧,朕先去将自己收拾干净,外面日头晒,皇后先回凤梧宫等朕吧!”

外面的暑气的确焦灼,荀馥雅“嗯”的应了一声,便在玄素的搀扶下,率先往自己屋里走去。

及至凤梧宫,玄素跟在她的身侧,座椅板凳都擦拭干净,请他入座,又命人送了热茶过来。

赵昀还没来,荀馥雅察觉玄素近日的起色红润得很,忍不住询问她:“玄素,你跟江骜和好了?”

玄素娇羞地捂着脸:“讨厌,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都摆在脸上了,瞎子都看得出来,好吗?

荀馥雅轻叹一声,忽地觉得感情这事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的。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也不想知晓他们是如何和好的,只是淡淡地问了句:“那沈千怎么办?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提起沈千,玄素脸上的羞涩笑意褪去,垂眉盯着茶杯,面露愧疚之色:“只怪我们相识太晚,有缘无分了。”

荀馥雅掀了一下眼皮,亦心有感触。

明明沈千更适合玄素,可偏偏命运将玄素跟江骜捆绑在一起,就如同她,明明属意的是容师兄这般和光同尘的人,却偏偏两世都不得不选择赵昀。

也许,感情这事,压根就不存在应不应该,合不合理。

荀馥雅喝完一盏茶,赵昀还没来,便觉得身子有些乏了。

昨夜在首辅府留宿,不知为何,夜里腹中的胎儿总是过分地活泼,在肚子里不断地动来动去,弄得她夜里不得安生,无法入眠,因而白日里总是觉得困顿。

玄素伺候她躺在软榻上休憩,为了不打扰她的清净,除了玄素坐在身侧为她扇风,其他宫女皆退了出去。

赵昀过来时,瞧见荀馥雅缩在凉薄的被子里,以为她睡着了,很自觉地将动作放轻,走到软塌边。

他接过玄素手中的团扇,一手替荀馥雅扇风,一手示意人离开。

荀馥雅察觉到动静,蓦然睁眼,一时之间觉得心中的悸动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赵昀捕捉到她眼眸里的惊惧之色,神色带着几分歉意:“朕惊醒你了?”

荀馥雅不知如何回应这话,干脆转了话题:“香奚姑姑又跟你说了什么,今日这么大火气?”

赵昀的神色瞬间暗沉,良久,才带着嘲弄的笑意问道:“你知道香奚姑姑将我皇妹掉包的用意是什么吗?”

荀馥雅愕然:“混乱皇室血统?”

“是为了让我们兄妹□□。”

赵昀咬牙切齿说话的同时,手上的团扇被捏碎了。

荀馥雅吓了一跳,不知是被他的话,还是被这一幕。

赵昀含恨说道:“那个女人打算等皇妹长大了,就带着朕上门提亲,只是没想到程母会将皇妹丢弃。”

听到这话,荀馥雅伸手张开赵昀紧握着的拳头,将手中的残骸拿走,心里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她想到上一世,想到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上一世,谢夫人应该也是这般打算的,只是没想到真公主给弄丢了,只好利用假公主糊弄众人,制造表面上的兄妹□□惨剧,而后告知毫不知情的赵昀,他弑父杀母,娶了自己的亲妹妹,硬生生地逼疯他。

以赵昀的性情,知晓前世今生的真相,他怎么能受得了?

那可是他的皇姑姑啊,竟对他如此狠毒,他怎么能受得了?

见荀馥雅愕然不语,赵昀伸手轻抚着她的脸,笑容很牵强,但依旧努力地温柔:“对不起,朕的家人就是这么糟糕,你不要嫌弃,也无须在意,朕很快就会解决的!”

荀馥雅的脸感受到他的手掌心都是冷的,明明是盛夏酷暑,这人的手掌心居然还是冷的。

是否,再多的炽热,这男人的心也暖不起来了?

是啊,遭受至亲如此歹毒的对待,心能不寒冷吗?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搓揉着,希望给他一点暖意,让他没那么难受。

“嗯,臣妾相信你。”

赵昀垂眉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不知此举为何意。

想到今日早朝荀况那只老狐狸被大臣参了一本,按照老狐狸的尿性,必定会利用女儿来为自己脱身的。

他在心里不屑地冷笑一声,可面上却温柔地安抚荀馥雅:“你也要相信朕,任何事情朕都会处理妥当,不会让你费心的,包括你爹那事。”

荀馥雅抬起清冷的眼眸,凝视了他片刻,随后移开视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爹若是犯事,秉公处理好了,皇上不必顾虑臣妾的。”

赵昀见她说得真切,可想到上一世她倾尽全力护着她爹,舍弃一切保荀家,又摸不透她的真实意图了。

好不容易盼到跟她情投意合,赵昀不想再因为这些不相干之人将人推远。

他的皇后表面上温善乖巧,似乎很好说话,脾气很好,可执拗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真的是怕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翼,情绪不明地向她说着软话:“瞧皇后说这话,朕不顾虑你,还能顾虑何人呢?放心吧,朕会让岳父不出事的,但也不会让他再犯事。”

“皇上……”

面对事事为自己考量的天子,荀馥雅心里很是动容。

她从前怎么就看不到,看不到这人的好呢?

上一世,她恨他虚伪,明明厌恶她,却不顾她的抗拒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却不知,那一次又一次是在救她的命,却在逐渐要他的命。

他明知道父亲在她身上下了那种药,却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救她,一次又一次地将她身上的毒素过渡到自己身上。

可她,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这人在解救她的过程中又爱又恨又悲凉。

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人对所有人狠厉残忍,却在面对她时足够克制,已经尽力将仅剩的一丝人性一丝温柔给她。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对他的厌恶,对他的憎恨!

她总是记恨这人暴戾癫狂,无法忍受,却不知,却竟不知自己竟然是他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的枷锁,是他在亲人为他设计的恶毒世界里唯一的暖光,是他所有虚假里面唯一的真实!

是她太贪心了,要的太多了,是她只想着自己的家人,总想着旁人,却从不正视他,没有看到真正的他。

一种浓重的悲伤就这么在她想着想着的时候,涌上心头,如暗潮汹涌不休,使得她忍不住冲上前来,一把抱住赵昀,紧紧地、牢牢地。

对不起,赵昀,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泪水不断从眼眸滑落。伤心、难过、愧疚、痛苦、心疼……每一滴泪水似乎都包含着不同的情绪,叫她不能自已。

赵昀生怕人摔下去,将人牢牢地抱在怀里,突然听到了一阵小声的哭声,声音很压抑,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怎么啦?”

他愕然一怔,赶紧将人轻轻推开,瞧见那双清冷的眼眸都哭得红肿了,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

可荀馥雅没有回应,那难受的哭泣一时之间止不住。

赵昀见此,左思右想,想到皇后上一世凡事都以她爹为先,是顶级的孝女,便认为皇后是舍不得她爹受一丁点委屈。

他轻叹一声,抚着她的后脑,柔声哄道:“皇后啊,你爹的事就让你这么难过吗?好吧好吧,朕不处理他,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都听皇后的,就,就别哭了,好吗?”

荀馥雅见他紧张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可爱,便不再难受了。

她慢慢地解释道:“臣妾不是因为我爹哭的,臣妾是因为皇上。”

赵昀有些惊讶,更加摸不准头脑了:“朕、朕哪里惹你难过了?这些日子都故意让着你,不让你受委屈啊!”

荀馥雅止住了泪水,挑了挑眉:“所以,皇上不是诚心让着臣妾的?”

“这……”

赵昀这一刻犹豫了。

他赵昀可是一向想要什么就不管不顾地要过来,凡事先做了再说,哪会天天在这里假装斯文,唠唠叨叨呢?

若不是岳母跟母妃耳提命面地叮嘱他,得多让着孕妇,孕妇受不得气,很容易动了胎气,导致滑胎,他也不至于这么憋闷,天天都在这里学着容珏那一套温柔体贴。

他可是时刻压抑着将人摁在某处强取豪夺的冲动啊!

想到这,他的目光忍不住移到那微微开启的朱唇上,唇瓣看起来还是那么软,从微张的贝齿,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舌尖。

越看就越觉得在引诱着他,遂,他心头一动,忽地将人的后脑勺扣住,俯身吻住了那片唇瓣。

面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荀馥雅吓了一跳,而赵昀也不客气,舌头撬开贝齿,趁机闯进去,勾着她的软舌吮吸,卷走里面的津液,开战霸道强势的攻城掠夺

赵昀突然而来的动作让荀馥雅呆住了,她睁大眼,鼻间全是赵昀的味道。

赵昀的动作很凶狠,她的舌尖都被吮吸得发疼,吃痛的□□也被吞入了腹中,而一只粗糙的大手滑入的瞬间,她骤然清醒……

男人的力气很大,唇舌被堵住,她推了好几次都推不动,要快被他气死了,遂轻轻锤了锤男人的肩膀,张口咬了上去。

“啊!”

赵昀吃痛,赶紧放开。

荀馥雅怒瞪他:“皇上,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嘛!”

赵昀压下心头的悸动,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你不是问朕是不是诚心的吗?朕这不是在用行动回答你吗?这就是诚心的。”

“……”

荀馥雅被这话噎住了。

这人明显是在狡辩,真是可恶!

她不想跟这人说话了,站起身来便要离开,却发现,腿,麻了!

为了不摔倒,她赶紧用力抓住赵昀的手臂。

赵昀瞧见她的脸色不太好,吓了一跳:“怎、怎么啦?不会是朕刚才亲得太狠,你要生了吧?”

荀馥雅无语地翻了一下白眼,一字一顿到:“臣、妾、腿、麻、了。”

赵昀恍然大悟,赶紧将横抱起来,抱到床榻上躺着。

瞧见荀馥雅僵硬着双腿,五官都皱成一团了,似乎很难受。他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挽起荀馥雅的衣裙下摆,轻轻地为她的腿脚按摩。

面对突如其来的温柔,荀馥雅受宠若惊。这人的手法让她腿上的酸麻感觉减了不少,她十分享受,便没有推却。

为了方便按摩,她坐起身来,倚靠着床栏,白嫩的腿脚在空中晃了晃,觉得赵昀将她当做了一个孩童般伺候着。

想着想着,她轻轻地踹了男人一脚。

赵昀疑惑地抬头,看着她:“怎么啦?朕弄得你不舒服?”

荀馥雅笑不露齿:“皇上讨厌,臣妾就想踹你。”

赵昀茫然地看了她两眼,垂头继续替她按揉:“好,觉得消气的话,你踹吧!朕允了。”

荀馥雅被他这话逗笑了:“呆子。”

赵昀听出她的心情愉悦,嘴角微扬。

这一刻,两人的心情变得愉悦,仿佛彼此遇到的不快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

夏日里的天气燥热得紧,光照进眼里,刺得眼睛很疼。

翌日一大早,玄素想要让荀馥雅感到凉快些,便与冬梅到冰窟里拿些冰块回来凤梧宫,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却在拐角处不相信与一名尼姑撞上了。

玄素赶紧向对方道歉,可对方看着她的表情非常奇怪,还当众扒拉她的衣服,吓得玄素一把将人推开。

岂料,此举被闻声而来的孝贤太后撞见。孝贤太后震怒,命人将玄素抓起来,带回永寿宫。

荀馥雅午睡醒来时,尚未知晓此事。

没见到玄素和冬梅,她在紫鹃的搀扶下,慢慢从**下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没过一会儿,香儿走进来,手里端了一盘吃食放到了她的面前。荀馥雅发现,多了一碗羊奶。

发现荀馥雅的惊讶,香儿笑着解释道:“玄素姐姐说你爱喝羊奶,皇上就命人将两头母羊养在宫中,以后娘娘啊,每天都能喝道新鲜的羊奶了。”

听到香儿的话,荀馥雅心头一暖:“嗯”

羊奶还是暖和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没有一点腥膻的味道,倒有些甜甜的,她喝到了碗见底才停下来。

面对众人的注视,荀馥雅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碗,红着脸道:“挺好喝的。”

香儿和紫鹃相视而笑,都觉得她们的皇后挺可爱的。

荀馥雅掩住眼中的情绪,看着她们将碗筷收拾干净走出去,室内变得安静,隐隐还能闻到一丝随着微风飘进了的青草香。

隔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荀馥雅立刻伸头望了望,发现是永寿宫的两名嬷嬷。

荀馥雅本以为是赵昀过来,有些失望,微微嘟起了嘴。

他去哪里了……

两名嬷嬷向荀馥雅恭敬地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吧!”荀馥雅免了她们的礼,温和地询问道,“两位嬷嬷前来,是母后有事要吩咐吗?”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其一人上前说道:“玄素这宫女冲撞了容妃娘娘,太后震怒,要皇后娘娘到永寿宫一趟。”

荀馥雅手上一抖,觉得此事很是不对劲。

玄素虽然冲动莽撞了点,但不至于做出这等事,这里头定是有什么。

带着心中的困惑和担忧,她在紫鹃和香儿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赶往永寿宫,在途中,与皇上不期而遇,于是二人一同前往。

永寿宫中,冬梅跟玄素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孝贤太后端坐在座椅前,俯视着她们,眼神凌厉又带着威势。

容太妃站在玄素身旁,认真地端详着玄素,而玄素蹙着眉,困惑又带着敌意,警惕地回望过去。

孝贤太后将这一切收于眼底,却厉声质问:“玄素,你可知你推倒之人,是容太妃,连你的主子见了都要敬她三分。”

玄素摇头,老实回答:“回禀太后,奴婢不知道,也不是故意推容、容太妃的,是容太妃当众车奴婢的衣衫,奴婢才推开她的。”

“……”

孝贤太后将目光转向容太妃,对她此举产生困惑,用眼神示意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容太妃向孝贤太后行了礼,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回禀太后,皇上最近在查找贫尼被掉包的女儿,贫尼见到了玄素,以为是皇上给贫尼找到的女儿,所以才忙着看看她肩膀后面是否有个月牙胎记。”

玄素惊讶地抬头看向容太妃:“奴婢肩膀后面是有个月牙胎记,但也不见得是你女儿啊。”

孝贤太后命玄素跟冬梅站起身来,走过来认真端详了玄素一番,转头问容太妃:“皇家血脉不容混乱,她跟皇家的人长得毫无相似之处,容太妃,你确定这是你的女儿?”

容太妃犹豫了一下,眼眶微热:“她长得像我的妹妹容昭君。”

说着,她期待地询问玄素:“冒昧问一句,你的身上可有玉佩?”

玄素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

“怎么会?”

容太妃惊怔,一时之间难以确定玄素的身份。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室外传来太监刘喜尖锐细腻的高声呼喊,皇帝赵昀与皇后荀馥雅在众人的跪迎下,扶持着缓缓步入。

他们先免了众人的礼,而后向孝贤太后、容太妃行了礼。被免礼后,赵昀扶着荀馥雅到一旁坐下。

荀馥雅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情况,容太妃便迫不及待地提议:“滴血认亲,太后,可以滴血认亲的。”

“……”

“……”

荀馥雅跟赵昀听得一头雾水,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孝贤太后却肃然表示:“天子的血不能乱流。”

荀馥雅微微看了赵昀一眼,心想着,昨日就流了一堆。

赵昀似乎也心虚着,没有开口说话。

荀馥雅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开口询问:“请问太妃娘娘,想要皇上跟何人滴血认亲?”

太妃娘娘看向荀馥雅,说道:“玄素啊。贫尼认为玄素是失散多年的女儿,她身上有月牙胎记,也长得像贫尼的妹妹,只可惜她身上没有玉佩,那可是能证明她身份的信物。”

赵昀闻得此言,赶紧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玉佩:“你瞧瞧,可是这个玉佩?”

容太妃紧张地拿过来,仔细端详,不住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一块,这可是你父皇送给贫尼的定情之物。”

说到此处,她不仅泪眼朦胧,向众人道出当年的真相。JS?

“当年,那产婆告知贫尼,贫尼生下的是一位公主,后背还有个月牙胎记。贫尼瞧了一下,生怕先帝不喜欢,便将这玉佩系在孩子的身上,希望先帝看到这玉佩,能宠爱这孩子。”

说到这,她紧紧地将玉佩捂在胸口,仿佛曾经遭遇了非常可怕之事那般,面露心惊的神色:“可没想到,等贫尼恢复元气,将公主抱来瞧瞧时,却发现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了,而且周围的人毫不察觉,都说就是贫尼生的女儿。”

面对容太妃的悲痛和无奈,不知为何,玄素觉得她很可怜,很是心疼。而荀馥雅跟赵昀下意识地望向对方,默不作声。

他们都知道,这是谢夫人的杰作。

孝贤太后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轻叹:“原来如此,当年哀家还以为你接受不了自己生的是女儿,才出家的。”

骨肉惨遭分离,这种痛苦她身同感受,亦替容太妃感到难受。

原来当年惨遭香奚公主毒手的,不知她一个。

容太妃难受地摇了摇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也觉得心有余悸。

“贫尼出家,惊惧宫中的险恶,那幕后之人的可怕。”

说到这,她拿着玉佩,抖擞着精神追问赵昀:“这玉佩,怎么会在皇上的手里?难道……”

她看向站到荀馥雅身旁的玄素,失落地猜测:“玄素不是贫尼的女儿,贫尼的女儿是他人?”

迎接容太妃目光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玄素也同样失落。

赵昀并未直接回答容太妃的问题,而是陈述一件事:“这玉佩是在程家找到的,盛景南他们在调查程家惨案时,找到了这块玉佩。”

容太妃闻得此言,情绪似乎有些崩溃了:“那、那贫尼的女儿呢,贫尼的女儿在何处?”

赵昀赶紧陈述事实,安抚容太妃的情绪:“据调查显示,公主被程母装到木盆里,顺水漂流,那河流的下游是清河城妇人们常年洗衣的地方,而玄素便是在那里被王氏捡到的。”

容太妃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激动又满怀期待地追问:“这么说来,玄素是贫尼的女儿?”

这回,连玄素都忍不住揪着心,紧张地盯着皇帝。

此一刻,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位可怜又高贵的容太妃是自己的生母。

而赵昀的话却是模棱两可,给不了她们确切的答案。

“很有可能!”

“……”

众人陷入了沉默。

荀馥雅在这一片沉默中,想到了上一世玄素被赵怀淑残忍折磨之事。

那时候,她以为玄素是受自己所累,招到赵怀淑的记恨,才会遇到那么残忍之事,如今真相大白,她才恍然大悟。

是赵怀淑发现玄素的真实身份,才会将人害死的。

她坚定地开口要求:“滴血认亲看看吧?找赵玄朗来。”

赵昀遗憾地回应:“早就被朕送回清河城了。”

荀馥雅不满地瞪他,他心虚地移开视线,道:“朕来吧。”

孝贤太后立马反对:“不可。你是天子,怎可以轻易滴血?”

赵昀笑了笑,直接将自己的手指割伤:“母后你看,这血都流了,总不能白流吧!”

“胡闹!”

孝贤太后轻斥一声,赶紧命人取来一碗水。

当两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时,众人面露欢喜之色。

冬梅跟玄素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跳着喊:“太好了!太好了,玄素你是公主,你是真公主!”

容太妃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我女儿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玄素放开冬梅,走过来喊了一声:“阿娘!”

旋即激动地扑到她的怀里,喜极而泣:“太好了!我终于找到阿娘了,我终于有阿娘了!”

容太妃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也是喜极而泣:“玄素,我的好女儿,母后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众人皆看着这对终于相认的母女,面露喜色,心里感动不已。

荀馥雅看得热泪盈眶,感触最深刻。

那一刻的相认,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那一刻的相认,让她感觉不枉此生,非常感激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那一刻的相认,她由衷地替玄素高兴。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玄素吃了太多的苦头了,如今认回了啊娘,当回了公主,从此荣华富贵,不会再被人瞧不起了!

赵昀见荀馥雅喜极而泣,伸手握住她的手,给与安慰。

其实,他的心里也是很激动的,能找回自己的皇妹,还是与荀馥雅情同姐妹的玄素。这样的皇妹,他欣然接受。

翌日早朝,赵昀恢复了玄素公主的身份,赐封为“怀玉公主”,而赵怀淑的公主身份依旧不变。

朝堂一片哗然。

一直以来,在众人的眼中,赵怀淑是最尊贵的公主,天生的公主,此刻事实却告知她们,赵怀淑不是真公主,只是寒门出身的女子而已。

这不明摆着打脸那些仰慕赵怀淑,吹捧赵怀淑的人吗?

赵怀淑如今的处境是越发的难堪,整日躲在华丽的公主府里,感觉自己就像困在鸟笼里的金丝雀,还时刻被逼伺候那将她当妓子的粗野男子,简直过得生不如死。

生活不如意,她又不想死,只能去恨。

她恨荀馥雅、恨盛景南、恨江锦川、恨从前的闺阁姐妹、很那些落井下石之人,就是不恨将自己掉包了的香溪公主,不恨赵昀……

对于让赵怀淑继续当公主这一决定,众人感到非常不悦,外头都传言,当今圣上是迷恋公主的美色,所以才让程怀淑继续当公主,当只笼中鸟。

这传言传入荀馥雅的耳中,荀馥雅当即将手中的茶杯砸碎,赵昀来了,也让他吃了三回闭门羹。

姜贞羽来的不是时候,正处于帝皇帝后冷战时期。

荀馥雅瞧见姜贞羽面容憔悴了许多,眼眸下已经显出黑圈了,忍不住询问:“姜夫子的情况是不是不好?”

姜贞羽也不满她,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祖父他,恐怕就这两日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一种浓重的悲伤瞬间笼罩身心,荀馥雅的眼眸发红又发热起来,隐隐有了些泪意。

她心里万分悲痛,很想去见见他,无奈身怀六甲,不适合去。

她只能握住姜贞羽的说,跟姜贞羽说:“你帮我告诉夫子,我此生最荣幸的事情,就是当了他的徒弟,若有来生,我想继续这师徒情缘,他是世上最好的夫子。”

姜贞羽紧紧地回握住她,眼眶发红:“我会告诉祖父的。你不要太过于悲伤,对胎儿不好。”

“嗯!”

荀馥雅点了点头,充满母性地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又想起他那个混账父皇,胸前又横起了一股闷气。

姜贞羽察觉到她的抑郁神色,心里也替她感到难受。

路子峰去帮西南王世子阿蛮剿灭那些猖狂的马贼了,无人敢去劝说绷着脸的皇帝,姜贞羽只能跟荀馥雅说:“皇上那里,你就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吧,这样怄气,对胎儿也不好。”

荀馥雅听进去,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嗯。”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你养父母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提起这事,姜贞羽的神色变得凝重:“查清楚了,凶手就是荀夫人。”

说着,她将案件的始末告知荀馥雅。

原来,江夫人当年生下了姜贞羽后,被负心汉抛弃,想要一死了之,便将姜贞羽托给姜氏夫妻照顾。

江夫人跳江自杀,被江老爷救了,成了江夫人。

多年以后,江夫人无意之间发现他们骨肉相爱,便让姜氏夫妇带姜贞羽离开,不料他们的对话被过来做客的荀夫人知晓。

荀夫人一直想拉拢江家,想到若是捏住江夫人的把柄,便可以让江家为她所用,遂命人绑架姜氏夫妻,揪出姜贞羽的下落,没想到姜氏夫妻为了保护养女而死。

荀夫人知晓他们是姜夫子的儿子和儿媳妇,害怕被知晓,刻意放出谣言,栽赃给江夫人。

路子峰受姜氏夫妻临终嘱托,好好照顾姜贞羽,不要让她活在痛苦和仇恨中,给她安定的生活,所以当年才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

荀馥雅神色微变,眼眸里闪过一丝凌厉:“你不用顾虑我的,尽管托盛景南他们去办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姜贞羽点了点头:“荀夫人已经被关押在大理寺卿了,我担心你爹会因为这事找你。”

荀馥雅的脸色沉下去:“他来找就找吧,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对待锒铛入狱的荀夫人的。”

姜贞羽知晓荀馥雅是个有主见的人,也不多言。

姜夫子的身子每况愈下,她不能离开太久,唯恐见不上最后一面,便匆匆告辞,回太学书院去。

荀馥雅目送她离开,抬头仰望着天,心想着,是时候让这天色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