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滢吃惊,似乎没想到荀馥雅如此伶牙俐齿,敢在威严的父亲面前自己申辩,还三言两语就给自己带了那么大的高帽子。

荀况威严的目光扫向她,低声问:“是这样吗?”

荀滢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快速点了点头:“是的,父亲。”

荀馥雅早料到这种结果,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了保持善良大度的形象,必定会承认主动救姐姐,而不是指着姐姐推她下手。

荀夫人冷冷地望了荀馥雅一眼,带着深不见底的寒光:“老爷,馥雅一点规矩都没有,一进府就差点伤了妹妹,若不惩戒一下,恐怕野性难改啊!”

荀滢脸上的笑意暖如春风:“阿娘,姐姐不过是顽皮罢了,何必要罚呢?我相信姐姐此刻心里肯定很过意不去的!”

说完,她转过头,看向荀馥雅,笑了一笑:“是不是啊,姐姐?”

阳光映着她的脸,美丽得不带一丝烟尘。

荀馥雅笑意浅浅,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是的。都是姐姐不好,连累了妹妹。妹妹,你不生我的气,真的太好了!”

说着,她主动去拉荀滢的手,目光瞥见了荀况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岂知,下一刻,荀滢忽然一把挥开了荀馥雅的手,像是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狠狠地摔在地上。

“哎呀!”

她扶着摔破皮的手腕,痛叫了一声,楚楚可怜。

荀馥雅美丽的眸子一沉,就听见荀夫人怒气冲冲地道:“没规矩的丫头!你妹妹主动跟你示好,你为什么要将她推倒,你好生恶毒呀你!”

荀况脸上难掩对荀馥雅的失望,疾言厉色道:“从今日起,去祠堂跪上三天!没我吩咐不得起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甩袖子走了。

荀夫人连忙追了上去:“老爷,老爷,您别生气——”

碍事的人都走了,荀滢不再伪装,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尘,似笑非笑地凝着荀馥雅:“荀馥雅,我若是你,就赶紧离开这个家,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荀馥雅气得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道:“荀滢,你这个小人!”

“好了,你还不够丢人吗?”

荀滢微微一笑,黑色的眸子里隐隐显现的幽光,让荀馥雅有了种被寒刃剖开的错觉。然而这只是一瞬间,很快那眸子里,就只剩下清明,仿佛那一幕是错觉。

荀馥雅轻移莲步走过来,轻声斥责道:“做表里不一的伪善者,是会付出代价的!”

然而,荀滢好像听不懂似的,微笑着跟她说:“姐姐你别这样。咱们是姐妹,以后要和睦相处才是呀。”

她的脸孔透明若水晶,仿佛有一种光丽艳逸,笑容也十分纯然,使人生不出反感。

荀馥雅却看得窒息,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

“小姐,不走吗?”

耳边传来了玄素低声地问话。

她晃过神来,这才察觉,队伍因自己的停留而停下来了。

免得荀况多心,她说了句“这池子不错”便往前走入大厅。

荀况先带她们走进庙堂,在各位宗亲的见证下,给荀家的列祖列宗上了香,随后将荀馥雅的名字写入族谱。

宗亲们一个个上前跟荀馥雅打照面,荀况在她的身旁一一为她介绍,宛如一个慈爱的父亲。

看着父亲脸上欣慰的笑容,仿佛已经扬眉吐气那般,她低下头,双眼掩盖在睫下,唇角抽起一丝迹近于无的冷笑。

随后,荀况招呼众人到水榭台入席,他还特意请来了上京城出名的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

她不喜欢看,但是王氏喜欢。这府内的一草一木,房屋布置,显然是翻新过一遍的,都是根据王氏的爱好来整改。

为了讨王氏的欢心,荀况真的费尽心思了。

宴席开始,戏也开始唱起来,众人纷纷鼓掌,欣喜地观看。荀况坐在王氏身旁,细心地照顾她的饮食,陪她一起观看戏剧,不时地点评几句,凑到王氏的侧边耳语几句,怎么看都是个体贴温柔的好夫君。

荀馥雅并未去看他们,荀况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最擅长地就是装君子,装好夫君,都装了几十年了,这种戏码自然是顺手拈来。

她可没忘记,当年这人在皇宫的宴席上是如何体贴荀夫人,如何跟荀夫人秀恩爱的。

忽地,察觉到一个过分狠毒的目光,她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从栏杆那边施施然走过来的荀夫人身上。

今日的荀夫人与往常截然不同,面容憔悴,穿着低调,宛如一位落魄的名门夫人。她在众人专注看戏剧之时垂头入座,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荀馥雅见她规规矩矩地坐在荀况的身旁,想到师姐的事,便向凑到王氏的身旁低声道:“娘,我有些乏了,想到厢房休息片刻。”

荀况听到这话,难免有些不高兴,面上却笑容温和地询问:“娘娘是觉得这戏剧闷了?爹可以给你换一出的。”

王氏用手肘推了一下靠近过来的荀况,嗔怒道:“孕妇是容易乏了,还是让女儿去休息吧。”

荀况醒悟,看了荀馥雅两眼,对王氏笑道:“你看我,这么粗心大意,多亏夫人在身旁提醒啊!”

他赶紧招呼一名伶俐的丫鬟前来,吩咐了她几句后。那名丫鬟会意,便恭谨地招呼荀馥雅前去休息。

荀馥雅向香儿使了个眼色,香儿会意,悄然留在宴会盯着荀夫人。

玄素、紫鹃、冬梅跟随荀馥雅离席。冬梅守在宴会会场门口,紫鹃守在院落的偏角。荀馥雅打发那名丫鬟回去复命后,立马与玄素到厢房换了衣衫行头,垂头离开厢房,而玄素伪装成荀馥雅在房中珠帘后面休息。

有了上一世的记忆,荀馥雅对首辅府熟如自家。她特意挑了与荀夫人居住的栖霞院相近的厢房,只拐了一个墙角便抵达。

因荀首辅大摆筵席,府上的人手都被调派过去,栖霞院此刻变得冷清无人,正是潜入进去的好时机。

在紫鹃的掩护下,她轻门熟路地摸进了荀夫人的闺房。

房内的摆设与上一世无异,既如此,那暗门也会在。

她撩开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启动藏在后面的机关,果然,衣柜后面的机关门缓缓启动。时间紧迫,她赶紧溜进去。

这暗室是上一世荀家被抄家时,赵昀发现的。当官兵从里面搬出许多价值连城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时,她当时非常吃惊,连荀况也吃惊。

很显然,连荀况都不知晓这暗室的存在,可见里头藏着的都是荀夫人的秘密,不为人知的秘密。

暗室里头昏暗气闷,荀馥雅因怀有身孕,起初很是不适,但为了帮助姜贞羽,她强忍着,打开了火折子,点亮旁边的油灯。

光线一亮,暗室里头的空气显得没那么闷了,她无视那些金银珠宝、字画古董,直接走到一个陈旧的木箱里,打开来快速翻找。

可里头没有一个物品是一个刻印着“游”字隶书字体的木印章,她困恼地蹙眉,心想着,那可是罪证,荀夫人可能会放在很难找到的地方。

她环视一周,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瓶子,瓶子很特别,瓶口跟瓶身差不多大,于是,她拿过来晃了晃,发现里头果然有东西。

打开瓶塞,倒出来,呵,师姐要找的罪证找到了!

她赶紧将罪证藏在身上,快速越过那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跑出去。脚刚踏出暗示门口,便听到门外的“咕咕”叫声。

这是紫鹃给她发出的紧急信号,表示有人来,她赶紧启动机关,将暗门关上,开门离开。

可门关上,便听到外头紫鹃的声响。

“荀夫人,奴婢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不小心迷路了,您能不能帮奴婢指一下路呢?皇后娘娘等着我将这花送过去呢!”

她神色一变,知晓知晓荀夫人正从正门回来。

被荀夫人发现她顶着这身行头出现在栖霞院,必定会引起怀疑,幸亏可聪明的紫鹃找了个很好的借口缠着荀夫人。

她镇定下来,快速回想上一世这房屋的构造,很快便想了这里有一棵歪脖子树,爬上去越过围墙,便可抵达隔壁的院落,那是荀况上辈子用来培训她的墨叠轩。

墨叠轩里面有着许多她想触碰的不好记忆,若是可以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进入这种地方。

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了,她只能铤而走险,费这力气爬树了。

情况不容许犹豫片刻,她快速找到那棵歪脖子树,仰头看了看,比想象中高大了些,有点难度啊!

“儿子啊,支持一下你母后吧!”

她摸了摸肚皮,攒足够了勇气,便硬着头皮爬上去。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爬树,还是身怀六甲怕得,比想象中费力很多很多。

为了保护腹中的胎儿,她特意让力气都放在手脚上面,不让肚子贴近树干,可如此一来,爬到中途,她的力气已经消散殆尽了,有往下滑动的迹象。

不好!

她费力地挣扎,手指用力抓着树干,都把双手抓破了,可身子依旧往下滑动,若是这般摔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怎么办?怎么办?

正当她闭上眼,惊慌失措地挣扎时,一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捞起她的腰,将人往树上带,而后施展决定轻功,带她越过围墙,稳稳地降落在墨叠轩的门前的草地上。

她定睛一看,是一张冷漠到丝毫没有人类情感的俊脸。

那人在她站稳脚跟的瞬间,快速放开,将手放在身后,后退好几步。似乎,她是毒蛇猛兽那般,不可靠近。

荀馥雅愕然一怔,寒江不是在阿娘身边保护她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抬眼望向寒江,探问:“谢谢寒护卫,只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寒江别过脸去,神色有些不自然:“属下一直在屋顶。”

荀馥雅一怔,想到这人本是个寡言冷漠的杀手,不喜欢凑热闹,独自在屋顶上吹风,的确挺符合他的个性的。

只是……

她走近这人,问他:“本宫爬树,你为何一开始不过来帮忙?”

寒江后退两步,依旧不敢看她:“抱你,主上会生气。”

荀馥雅往前逼近两步,想到自己爬树那么艰辛,这人居然看着不帮忙,心里觉得很纳闷。

“后来呢?不怕皇上生气了?”

寒江再后退,发现已经贴近墙根了,无路可退,只好垂手:“不一样。”

荀馥雅挑了挑眉:“哪不一样了。”

寒江垂眉,神色更加不自然:“现在是救。救娘娘,皇上不会怪罪。”

这话,说得如此有道理,荀馥雅一时之间噎住了。

她打量着这人的神色,觉得很违和,身为一个冷血杀手,面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般胆怯害羞,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正当她垂眉困惑之时,不远处传来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以及谈笑声。

看来宴会结束了,得赶紧回去才行。

如此想着,她抬头的瞬间,发现寒江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好砸了咂舌,从侧门回到厢房,将衣衫行头换回来。

她担心夜长梦多,将好不容易找到的木印章递给玄素,叮嘱她好好藏起来,赶明儿到太学书院给师姐送去。

玄素点了点头,慎重地将木印章藏起来。

两人整理妥帖后,她们开门出去,正巧荀况偕同王氏前来,那恩爱无比的模样,看着都让荀馥雅怀疑那些年负心的人不是荀况,而是别人。???

荀馥雅看着时辰,想要回宫,便向爹娘告辞,岂知,荀况说有要事跟她商讨。

她瞬间脸色黑了,这才回荀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利用她。

考虑到王氏期待他们父女和好,她不想在王氏面前表现出对这个爹的厌恶和排斥,便应了下来,随他前往墨叠轩。

王氏有意让他们父女私下聊,并未跟过来。可王氏跟她都没想到,荀夫人在墨叠轩等着他们父女。

这才进门,屁股还没焐热座位,荀夫人便将茶水向她递过来,主动提起那日之事。

“皇后娘娘,那日是我昏了头,请你看在我们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

“……”

看着荀夫人的笑脸,明明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却硬笑着,荀馥雅觉得自己看着难受,接过茶杯放在桌子上,不去看她一眼。

荀夫人跟荀况见此,对视一眼,荀况端着父亲的威严,清了清嗓子,道:“皇后,这是你二姨娘,爹知晓前两日你跟二姨娘闹得不愉快,如今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计较太多了。”

荀馥雅的手指扶在椅子手柄上,暗暗捏紧了,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本宫早就忘了。”

荀夫人闻得此言,装模作样地笑道:“我就知道皇后娘娘是宰相的度量。”

说着,她重新将那杯茶端起来,再次送到荀馥雅面前,笑容虚假地说道:“皇后娘娘,喝了这杯茶,二姨娘就当你原谅我了!”

荀馥雅盯着她手上的茶片刻,想到上一世这人在自己的茶水里下了会让人腹痛难忍又死不了的毒药,硬生生地让她饱受腹痛整整一个月,折腾得她死去活来。

如今荀凌洲因自己而死,这人的茶水,哪能喝?

荀馥雅移开视线,低声道:“谢了,本宫不喝外面的茶水。”

荀况听到“外面”二字,神色变了变,心里很不悦,但碍于有事相求,不好发作。

荀夫人则看了他一眼,坐到一旁,难受地假哭:“那日是二姨娘的不对,皇后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都怪我,搞得家庭不和睦,你阿娘在首辅府住也住得不舒心。”

果然如此,荀馥雅压下眼底的一丝冷笑。

这人明面上是在惭愧,实在含着一丝嗔怪,也懂得拿她阿娘来敲打自己,这心机实在让人咂舌。

她不动声色地说道:“二姨娘何必这样说?本宫若是不原谅你,那日就不会出手阻止皇上砍了你,也不会阻止皇上诛你九族了。”

闻得此言,荀夫人停止假哭,转过来轻握着她的手,温和地看着她,“皇后娘娘果然是个顾念家人的好姑娘。从前是二姨娘犯浑,从今往后,我会把你当做亲闺女那般看待的,我们好好相处吧,这样老爷才不会感到为难。”

荀馥雅挑了挑眉,如冰刃般的目光,从她身上缓慢刮过,带着阴森森的寒意,直到让荀夫人生了些惧意,才收回来。

荀夫人见好就收,知晓荀况有要事找荀馥雅商谈,不喜欢自己在这里碍事,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

在她离开后,荀况端着父亲的威严,劝说荀馥雅:“皇后娘娘,如今你入了荀家的族谱,跟二姨娘是一家人了,从前的事就算了吧。如今你贵为皇后,二姨娘的娘家可以成为支持你的势力。”

荀馥雅心里冷笑,果然如此,这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开口便是利益、利益!他的眼里嘴里心里都只有利益二字。

她太了解这位父亲了,肯定是有所图谋,才会特意说这番话的。

想到这位父亲喜欢掌控儿女,喜欢乖巧听话又才貌出众的,在没摸清楚他要做什么之前,荀馥雅决定扮演他想要的女儿。

伪装?谁不会啊!

敛了敛神色,她表情淡淡地与荀况虚与委蛇:“父亲说的有道理,是女儿肤浅了。”

荀况见她如此乖巧,又从王氏口中得知她是个孝顺乖巧的女儿,一直盼望着一家团聚,盼望着骨肉亲情,心里便有了考量。

他慈爱地看着荀馥雅,愧疚地轻叹:“女儿啊,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爹若是早点知道你的存在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受苦了!如今你回到荀家,爹会弥补你,会成为你的势力,叫别人不再敢小瞧你的。”

荀馥雅酝酿了一下情绪,盈着泪光看回去:“谢谢爹!”

停顿了一下,她握着荀况的手,仿佛一个受尽委屈向爹娘倾诉的乖女儿,低声哭诉道:“我从不知我爹是当朝首辅,从前我很羡慕荀滢妹妹能有您这样的爹,现在得知您就是我爹,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傻女儿!”荀况被她的感情感染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情脉脉的。

有那么一瞬间,荀馥雅沉浸在这温馨的父女之情,哪怕只有一瞬间,都多么希望这是真是的,她有一个慈爱的爹。

可她这位利益至上的爹,片刻都不能等待,下一刻便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如今皇上身边没有别的妃子,怕是一心倚重皇后娘娘了。”

荀馥雅心里冷笑,这便是他们拉拢自己的一个缘由吧!

她故意一脸忧愁地轻叹:“谁知道呢,圣心难测。”

这语气说得有多哀怨,就多哀怨,荀况听着,以为这里头有故事。

想到荀馥雅与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老狐狸心下有了更多的考量。

他放开荀馥雅,站起身来,神情肃然地说道:“女儿啊,最是无情帝皇家,历来的帝皇都是三妻四妾的。皇上现在没有妃子,不代表以后没有,你若想稳住皇后之位,就要发展自己强大的势力。”

荀馥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抛出了饵:“可是女儿出身乡野,并不懂这些啊。”

荀况听到这话,立马来了精神,却又为难地轻叹:“女儿啊,不是爹不帮你,爹是有心无力啊。皇上并不与咱家亲厚。”

“这不是好事啊!”荀馥雅惊叫一声,显得惶恐失措,“那、那怎么办?”

荀况正色道:“皇后娘娘,如今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忧戚相关的关系!趁着皇上宠信你,你多吹吹枕边风,提携你爹这边的人,让他信任爹,只有强大了爹的势力,你的地位才会稳固啊!”

荀馥雅恍然大悟,乖巧地点头:“明白了,本宫这就回去给皇上吹枕边风。”

说着,她站起身来,想要急急忙忙地走。

荀况见她如此听话又莽撞,赶紧将人带回来坐下,道:“别急,爹还有事需要皇后娘娘你帮忙的。”

荀馥雅抬头,困惑地看向这位父亲:“爹,您请说,女儿一定会尽力相帮的。”

女儿如此信赖,荀况深感欣慰,和盘托出:“不满你,许多年前,谢父找过爹,说找到小太子,爹当时支持三皇子,不想别人找到小太子,就派人杀了谢父。”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手慌乱地乱动,刻意将荀夫人递给自己的茶水打翻在地:“怎、怎么办啊,爹?若是让皇上发现女儿是他仇人的女儿,女儿恐怕、恐怕会失宠啊!”

见她惊慌失措,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荀况不悦地蹙着眉,似乎对她方寸大乱很是不满。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女人才好掌控。

释怀的瞬间,他温和地拍拍她的肩,安抚道:“皇后娘娘无须担心。爹当年也没派人杀皇上,皇上不会记恨爹的。”

荀馥雅垂眉,轻声道:“可是,可是那毕竟是杀人大罪啊!”

荀况轻笑,自信地笑道:“别担心,爹可是皇上的岳父,那谢父不过是个外人,只要你稍微利用你腹中的胎儿,哭着劝说一下皇上,皇上自然不会为难你爹,也不会废了你的。”

荀馥雅受教地点了点头:“明白了,女儿这就回宫跟皇上说这事。”

说着,她站起身来,却又被荀况摁下去。

这回,不等荀况发话,她抢先问:“爹可是还有事要吩咐女儿去做?”

荀况顺着她的话,毫不保留地说道:“皇上在清除之前协助永乐侯谋反的朝中大臣,不瞒你说,爹被同僚欺骗,不小心也参与了一下。”

“不、不会吧?”荀馥雅瞪大眸子,显得十分惶恐。

不安之下,她拉着荀况的衣袖,劝说道:“爹,不如你跟我回宫见皇上,坦白一切,本宫相信皇上会从宽处理的。”

荀况见她如同惊弓之鸟,心里冷笑:无知妇孺,遇到一点小事就这般慌张,难成大事。

他甩了一下衣袖,疾言厉色道:“皇后娘娘可要想清楚了,万一你爹出事了,你娘受得了吗?”

荀馥雅见他拿王氏来威胁自己,心里头非常失望有痛心,但面上却装作惊慌失措:“那、那怎么办啊?本宫不想爹你出事啊,可是,谋逆是大罪,皇上想饶过你都难啊!”

荀况顺着她的话,继续吓唬道:“对啊。你也是旬家人,若皇上判定爹谋逆,你和你娘都会死的!”

荀馥雅面色发白,其实她早就想到,这人千方百计地认回她和阿娘,就是想拖她们下水,想要利用她们来解除自己的危机,稳固自己的地位。

见她垂眉不语,脸色不太好,荀况以为她被吓傻了,便凉凉地教导她:“女儿啊,圣心难测,皇上能宠信你一时,不会宠信你一辈子的。这世间最靠不住的是感情,只有权势,是最牢靠的!”

荀馥雅瞪大眼眸,随后想了想,似乎动摇了,可又苦恼地咬着唇:“后宫不得干政,女儿有心,也是无力啊!”

“皇后娘娘这便想岔了。”荀况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让皇上不端了我们荀家,稳固皇后娘娘您的地位,也不止这一个法子。”

荀馥雅眼眸一亮,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丝亮光,神情激动地追问:“爹,你快说!是什么法子?”

荀况垂眉,言简意赅地笑道:“让皇上去剿匪!远离京师。”

荀馥雅困惑地眨了眨眼:“无缘无故的,皇上怎么可能亲自去剿匪?”

荀况面露算计的笑容:“他是皇帝,登基要建一些功勋,才得民心的!爹带着朝臣在朝堂上给他施压,你再吹吹枕边风,以皇上那狂躁暴戾的性格,肯定会去的。”

荀馥雅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万一皇上受伤了怎么办?”

荀况的眼神变得黯然:“皇上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就算受点伤,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的。女儿啊,荀家的安危尽系你一念之间,若爹获罪,你和你阿娘也无法幸免。试想,若是小太子出事,没了亲娘在身边。多可怜啊!”

他脸上带着笑,提出的法子却是歹毒的很。

荀馥雅脸色倏然沉下来,满身杀意几乎快压制不住。

她沉默地盯着荀况,看了许久,若目光能杀人,这人恐怕已经被她剥皮凌迟了。

但她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在,在荀况被她陡然的沉默弄得脸色僵硬时,才一字一顿地说:“法子是个好法子,可事儿就摆在那里,不会过去,皇上总会回来的!”

荀况总觉得荀馥雅的声音里像压抑着什么,但他没有功夫深究,满心只想着说服她:“此事你大可不必担忧,那些马贼作乱多年,与外族勾结,没那么难除掉的。耽搁他好一阵子。爹趁机消灭罪证,你帮助爹独揽大权,等皇上回来,一切成定局,他也奈何不你爹,这不就皆大欢喜了?”

可他的女儿听到这话,仿佛吓破了胆,一脸地担忧:“听爹的话,那些马贼那么凶恶,皇上去……万一皇上出了意外怎么办?”

荀况心里冷笑:这简直是求之不得。

他面上却装作很为女儿着想的模样,语重深长地教导她:“女儿啊,你还不明白吗?当你有了孩子,那个男人就可有可无了。若人死了,你肚子里怀着天家的骨肉,到时候可以垂帘听政,以后就是我们荀家的天下了,再也无人撼动你的地位。”

荀馥雅衣袖里的手暗自攥紧了拳,虽然有过这样的猜测,这人为了权势,甚至打自己腹中胎儿的主意,可面对这位父亲的直言不讳,她的心里头除了无尽的寒意,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垂下头,心里泛起了五味杂陈。

“万一生出来的是公主呢?”

荀况晒然一笑:“天启女子都能为官,公主为何不能为帝?”

荀馥雅垂眸似在思索,良久,方才抬眼,冲他笑起来:“是个好主意,就听爹爹的。”

荀况听到这话,顿时乐得心花怒放。

这才是他荀况想要的女儿。

两人密谈许久,等走出屋子时,已经月朗星稀。

王氏觉得太晚了,不想让女儿回宫,死活让人留下来留宿一晚。

荀馥雅也想呆在阿娘身边说说话,便命人回宫向赵昀汇报此事。

翌日,荀馥雅很晚才起床,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玄素已经从太学书院回来,低声告知她东西已经送到姜贞羽的手上。

她点了点头,垂眉思考着下一步该做点什么。

此时,王氏端着食盒,笑眯眯地走进来,将食盒里的鸡汤端出来,叮嘱她趁热喝,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荀馥雅见她高兴,便不去管了。刚喝完王氏熬的鸡汤,荀况便行色匆匆地走来。

她站起身来,关切地询问:“爹,发生何事了?”

荀况一脸怒然地坐下来,道:“别提了,提起就一肚子气。”

荀馥雅向玄素使了个眼色,玄素给荀况递上茶水。

荀况接过来,喝了两口茶,心下一转,又忍不住说道:“盛江二人最近查的私盐贩卖案子有了进展,今日早朝,他们向皇上汇报,犯事者是爹的门生。这事,其实爹也有参与,以盛江二人的能力,相恨很快查到爹头上。”

说到这,他转过身来,神色凝重地对荀馥雅说道:“女儿啊,爹不能因此事被削权。你得帮帮爹啊!”

荀馥雅垂眉不语。

私盐贩卖案子,勾起了她上一世的回忆。

那时,新帝赵启仁为了制衡李琦的势力,特意提拔赵昀,倚重他办事,其中一件便是私盐案。

私盐谋取的暴利十分可观,因此,私盐贩子屡禁不止,更有盐使司官员与当地豪绅漕帮狼狈为奸,倒卖盐引,贩卖私盐,有意抬高市场价格,搅乱整个盐市。巡盐御史方正守奉命前往两淮巡视,不久后却传来他不慎跌入河中溺死的消息。

新帝赵启仁震怒,觉得此事不简单,便命赵昀到两淮一趟,查出方正守的真正死因。

一个月后,赵昀不仅查出方正守的死因,还查出方正守死之前搜集到前任都转运使卢万申参与私盐倒卖的证据。

卢万申乃是荀况的门生,与荀况往来甚密,若让卢万申回上京城陈述罪状,只怕荀况被牵连进来。荀况为求自保,派人前去杀卢万申,调换证据。

赵昀武功高强,自然没有让他们得逞,保住了卢万申的性命,只是因他目不识丁,手中的证据被掉包了而不得知。

因他吃了这亏,杀害方正守和参与私盐倒卖之事被栽赃给现任都转运使梁廷,真正的凶手和幕后之人毫发无损。

赵昀为此恨极了荀况,在梁廷被处斩的那日,他醉酒到首辅府门前大闹,硬生生地将厚重的大门踹成渣渣。

她当时也在场,众人皆惧怕这个杀神,而她只是想到,若这人能有点文墨,也不至于冤死了好人,真是好心办坏事。

……

如今,朝局翻天,赵昀成了皇帝,不用去查这案子,变成了盛景南和江锦川去侦查。

在这两位探案高手面前耍上一世那些肮脏的手段,自然是不可能的,荀况身子无法在这件事上动任何手脚,所以才这般没头没脑,乱疾求医地来让她这个女人去帮忙解决这事。

荀馥雅掀起眼皮,淡淡地问道:“爹想要女儿如何帮你?”

荀况眼眸里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听说你对这两人有过恩情,不如拿恩情来让他们放爹一马吧。”

荀馥雅心如死灰,却嘴角微扬:“好,女儿听爹的,准没错!”

收拾了一下心情,她摆驾回宫,经过谢王府时,忍不住喊停。撩起帘子看了两眼,想要进去看看,可最后还是放下帘子,直接回宫。

她的轿子刚走不久,赵昀便从谢王府走出来,身后跟随着盛景南、江锦川、岑三,还有一名表情颇不平静的尼姑。

赵昀眉眼压得极低,平静的表象之下,杀意如潮浪翻涌不休。骨子里头的每一滴血液,似乎都在疯狂地沸腾,叫嚣着杀戮。

或许,他的骨血里头刻印着嗜血杀戮的本能,在听到谢夫人如何将容妃的女儿掉包,如何谋划着让他们兄妹□□时,他只想将自己所知晓的酷刑都让这人一一尝遍。

从前他恨不得杀了谢夫人,如今却觉得死亡,对她来说,实在太仁慈了。

“回宫。”

赵昀声音暗哑得就像在沙漠里行走了十天十夜那般。说的话,也像是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整个人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那箭矢已经上弦,随时迸发。

随性之人敏锐地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劲,连呼吸声都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圣驾,被射杀。

回到宫中,赵昀听到宫中的太监说,皇后回宫了,便急匆匆地往凤梧宫的方向走去,可没走两步,脚步顿了顿。

如今他带着这种暴走的情绪,神色一定很吓人,还是不要急着去,免得惊吓了皇后。

最后,他没有去凤梧宫,而是来到宫中的演武场,这里是禁卫军平常练武练手的地方。

他在演武场的擂台上立了许久,心口涌动,戾气却无法平息。

良久,他望向演武场的禁卫军,脱掉繁琐的龙袍,只着中衣,命令道:“来十个人,带武器打。”

禁卫军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纷纷望向身为禁卫军统领的萧敬禾。

对方可是皇上啊,万一不小心伤到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萧敬禾偏是个慢性子,还在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位暴躁君王想要干什么。

赵昀见众人纹丝不动,身上的暴戾之气更甚了:“不上来的,立刻处死。上来的,免除所有的罪。”

说着,他随手点了十名禁卫军。那十名禁卫军自认倒霉,犹豫地围上来。

赵昀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眼神阴森地命令:“拔刀,一起上。”

话落,率先动手,却是赤手空拳地与十名禁卫军打斗。

他向来出手凶狠,下手不留情,且力气极大,面对畏畏缩缩的禁卫军,一拳一掌地直冲要害去。

那些持剑的禁卫军一开始还畏缩着不敢动手,生怕伤了天子。但瞧见有躲闪不及的禁卫军被天子一拳打在腹部,当即就起不来了,他们才深深地意识到,若是不出尽全力回击,自己的性命就要堪忧了。

“动手!”赵昀收拳,眼中戾气翻滚,“朕底下不要孬种!”

若不暴力发泄一番,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心中的狂魔,夜里出来杀人泄愤。

天子威严不容抵抗,何况对方的目光极度有压迫性,吓得余下的禁卫军不敢在犹豫,举起手中的剑,一起围攻上去。

在刀光剑影中,赵昀仿佛找回了在战场上那种肆意厮杀的快感,瞬间化身为地狱修罗,眸光森冷如刀,拳风阴狠暴戾,杀气腾腾。

那一刻,众人仿佛被他带到了充满杀戮的修罗地狱,明明是艳阳高照,却阴森恐怖,寒意料峭。

禁卫军们被动地还击,为了自保,也拼命地厮杀,可每回剑要伤到天子时,总会被一股强大的力横扫出去,仿佛天子有一股神秘力量护着,攻击他便会被反弹似的。

不到片刻,十名禁卫军倒地不起,萧敬禾这才慢吞吞地意识到,这位天子是在找人发泄情绪,于是他又摸着下颚,又在慢悠悠地猜想,天子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不知何时,赵昀的手臂上添了道伤口,渗出了血迹,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可当事人并不在意,抬手抹掉血迹,两眼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再来!十个!”

遂,十名倒霉的禁卫军又被天子叫了上去对战。

这回,慢性子的萧敬禾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命人去凤梧宫找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