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儿锐利的目光下,王氏掐着小手指,老实交代:“他托人偷偷传信给我的,信上他给我解释得一清二楚。他说当年回过来,可是找不到我,问过别人,别人说我已经嫁了,所以他才这么多年没找过我。现在知道委屈了我,要弥补我。”

荀馥雅冷着脸:“怎么弥补?”

王氏开心地笑道:“他说会用八人大轿迎我回首辅府,做她的正房夫人。”

荀馥雅扬眸:“荀夫人会同意?”

王氏点头:“他说荀夫人很明白事理,同意了。”

荀馥雅头痛地抚了抚额头:“这你都信?”

王氏又点了点头:“你爹没道理骗我啊。”

荀馥雅笑了笑,嘲讽道:“他想要当国丈,这就是他骗你的理由。”

王氏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本来就是国丈。”

荀馥雅冷然道:“我不认,他就不是。”

王氏被噎住了,开始不管不顾:“你不认也得认。你是私生女这种事闹得人尽皆知,总归是不太光彩的。走,阿娘要带你光明正大地回去首辅府,拿回你嫡女的身份。”

说着,她又拉上了荀馥雅往前走。

荀馥雅斩钉截铁地表示:“我不稀罕。”

上一世,为了这个嫡女身份,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已经怕极了。

然而,王氏并不理解她的抗拒,坚定地表示:“可我稀罕啊。”

她转过身来,伸出食指指着荀馥雅:“一句话,你去不去?”

荀馥雅别扭地转过头:“我不去。”

面对女儿的倔强,王氏沉默了。

而荀馥雅瞧见她绷着脸,心里也是难受着。

上一世的悲剧,让她彻底认清了荀况,她不想又与这人纠缠在一起,不想王氏再次沦为荀况摆布自己的筹码。

她苦口婆心地提醒王氏:“阿娘,你醒醒吧,他根本不爱你,也不会真心对待你的。他只是想利用你,你不要这么糊涂,不要被他骗了!”

然而,对王氏来说,她的劝说犹如心口上的一把尖刀,狠狠地割着她的肉,将那些伤口一刀一刀地撕开来。

“住嘴!”王氏怒吼一声,情绪显得特别激动。

她嗓门大,中气足,荀馥雅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在场之人也都吓了一跳。

面对这母女的争吵,她们无法插上话,也不敢插上话,只能站着干看着。

王氏气得胸潮起伏,当年他爹娘否定她与荀况的爱情,后来村里人嘲笑她被荀况骗了,如今女儿也这般说,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忍受旁人说她选错了爱情,选错了郎君,这让人真的无地自容啊!

她极力地为自己的爱情争辩道:“我跟你爹是真心相爱的,你知道什么?你不要因为自己心里有怨气,就否定我跟你爹的感情!”

“阿娘——”

荀馥雅欲想解释,被王氏冷然打断。

“我知道你从小没有阿爹在身边,受到了很多委屈,可这些都不是你爹的错,都是阿娘的任性造成的。你要怪,就怪阿娘好了!”

说到这,王氏便觉得无比心酸,也十分对不住女儿,忍不住挽着衣袖痛哭起来。

荀馥雅眼眶微红,心里也跟着难受。

她上前拉了拉王氏的衣袖,轻声解释道:“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氏甩开她的手,带着哭腔骂她:“阿娘只是想一家团圆,就这么难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认这个爹?你是不是想让我存心难过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

“我——”

荀馥雅欲言又止,有口难辩。

然而,王氏情绪上头,激动地向她放出狠话:“不要叫我阿娘!你若不认这个爹,也不要认我这个娘了。”

言毕,她也不理会荀馥雅,气哼哼地跑开哭去。

荀馥雅担心王氏,让玄素追上去安抚她,自己也没心情去逛御花园了,转头回去。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层云叠起,红浪翻腾。

经过长廊时,风吹着紫藤花,翻飞作响,她抬头看着,有些出神。

“皇后在想什么呢?”少年天子低沉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蓦然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子站在她的面前。

天子一身玄衣,墨发束冠,显得五官多了几分凌厉,可眼角的微红让他此刻看上去有些悲情。

那一瞬间,心头的所有委屈涌上了心头,眼眶微热。

她为亲人的事难受,赵昀亦然,抬眸的那一刻,两人充满悲伤却无法诉说的眼神对上,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皇上!”

他们走向对方,互相拥抱,眼眶热得发疼,彼此在对方身上近乎渴求地寻找唯一的慰藉。

他们都是重生之人,有着相同的遭遇。被亲人当做棋子摆布过,目睹亲人一个个因自己惨死,遭受着锥心刺骨的痛苦。

他们有着相同的心境,都想这一世亲人安好,不要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剧,却都得不到身边的人理解。他们明明有很好的理由去说服他们,可偏偏这些理由是无法言说的。

所以他们很痛苦,很无力,也很疲惫!

最痛苦的,莫过于他们都知道眼前之人是重生之人,可因为内心的不安,无法相认,无法做到坦诚相待。他们的心明明能近在咫尺,却硬生生地被上一世的事隔开着十万八千里。

各自沉浸在彼此的痛苦当中,他们怅然若失,却又因为一阵夏日之风吹醒了头脑。

赵昀似乎不再难受了,冷静下来后,恢复惯常的神色。

他伸手抚着荀馥雅娇嫩的脸,柔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眉心一跳,心乱如麻,良久,才垂眉低声说道:“阿娘让我认祖归宗。”

赵昀微微勾唇,眸里映着漫天晚霞:“别怕,有朕在,放心去认吧。”

荀馥雅抬眸,看到他唇边的笑意,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发间的凤凰金簪,不安地问道:“会不会让皇上为难?”

赵昀徐徐笑了,压低嗓音道:“朕可是个乖女婿,怎能不支持岳母呢?”

“啊?”

荀馥雅瞪了一下眼,一时之间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上一世,这人可是非常厌恶荀况的,对王氏也见死不救。

她袖下的手轻轻摩挲着,显然有些局促不安。

正胡乱想着,少年天子忽然倾身到她耳畔,低声笑道:“皇后发愣,是在想,哎呀这位郎君怎会这般贴心,这般可爱呢,好想亲亲啊!”

她愕然,有些失笑,抬手轻锤了一下赵昀的胸膛:“皇上你乱说什么呢!”

面对少女娇羞的嗔怒,赵昀握住她的手腕,唇角轻扬:“皇后可别趁机占我便宜啊。”

说话期间,他的手指在她玉白的手腕上摩挲,移动一寸,眼眸里的炽热多了一分。

顷刻间,周围一片寂静,晚风轻轻吹过少女的耳畔,微热,痒痒的。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垂,低笑:“我哪有。”

紫藤花的花瓣徐徐落在她的肩头,少年天子靠上前来,俯身垂首,压低嗓音:“要占,就占多点。”

下一刻,他唇瓣微含,将肩头上那紫藤花的花瓣咬在唇边。

唇瓣移到荀馥雅扬起的手腕,他摊开她的手掌,将那含着的花瓣放到手心上,无端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他抬眸,轻笑,眸里光华流转:“给你一点勇气。”

荀馥雅脸红耳热:“好像……不够。”

赵昀微微低眸:“嗯?”

少女明眸如星,清澈灵动,看着他时,眸里含光,动人心魄。

他看了她许久,喉结悄然滑动了一下:“确定?”

荀馥雅娇羞地颔首。

赵昀肩膀微微震颤,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快步走向凤梧宫,厉声命令那些宫女不许跟来,吓得宫女们呆愣在原地。

这皇帝跟皇后又吵架了?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屋内传出了玉瓶碎裂的声响“啪啦啪啦”的响动。

两人顾不上那么多,荀馥雅攀上天子的肩,抬头去亲他的唇,只是轻轻的,蜻蜓点水的,可天子却像要吞了他似的,吻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终是招架不住,双手发软,无力地垂在床侧,身子止不住往下滑,却被天子一把捞进怀里。

天子怕她想逃,撬开她的唇,舌头舔过她的贝齿,更深地吻着她,舌尖缠绵地勾住她的唇舌。

荀馥雅背脊发麻,一阵难以形容的战栗过后,觉得浑身都是软的。

“别怕,”天子的唇覆在她的唇上,嗓音低沉而温柔,“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

“我、我不怕……求你,快些……”

颤颤巍巍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娇喘的人儿眼眸凝聚上一层水光,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酥麻入骨。

在天子看来,这样的荀馥雅娇媚动人,另有一风味,似乎在向他索求更多。

狭长的冷眸变得深不见底,似凝聚着深沉的欲色,开口时,方察觉声音沙哑到不行。

“听皇后的。”

不知何时,屋子外头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哗啦哗啦地滴落不停,不断地敲打着琉璃瓦砾,发出清脆的叮咚叮咚声。

雨势变小时,天子餍足松手,命人伺候荀馥雅沐浴更衣,自己也去沐浴更衣。

换上睡袍,他瞧见荀馥雅衣衫单薄地坐在床边,头发湿漉漉的,关切道:“怎么没把头发擦干?一会儿吹了风,当心着凉。”

说话间,他已拿过屏风上的帕子,走过去坐到荀馥雅的身后,细心地替荀馥雅擦拭头发。

他动作格外细致,将荀馥雅的头发一绺绺捧在手里,用掌心慢慢搓揉。

荀馥雅脸色微红,仿佛连发梢也有了知觉,能清楚感受到他温柔的碰触。

上一世,他们总是抵死缠绵,互相撕扯,这些事上,他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的,有时候粗暴到让她觉得这男人只将她当做青楼的妓子。

如今被他这般宠着,忽然感觉有些不真实。她忍不住伸手握住赵昀的手,探寻更多的真实感。

赵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心剧烈地跳了一下:“怎、怎么啦?”

荀馥雅顺他的手腕摸上去,道:“皇上的手怎么这么凉。”

赵昀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将那块帕子扔在一边,从后面抱着她,将脸贴在她背上,觉察出她的背脊绷紧,便低声道:“有你在,手凉,心不凉。”

听到这话,荀馥雅心里一阵酸楚。

赵昀今日去见那个女人,想来受到的刺激不少,那个女人策划的那些惨剧这一世没有发生,可上一世是切切实实发生了的。

她这个边缘人经历了,尚且噩梦连连,至今还心有余悸,更何况这位天子是中心人物,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她没有他的经历,所以无法体会他的痛苦和感受,但也深知,在他受到的那些毁灭性的伤害面前,她受到的那些伤害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关切地问道:“今日见了香奚姑姑,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赵昀似被她说中了心事,一时没有做声。

她试探着问:“要不要,我帮你处置她?”

赵昀听后,仍旧没有出声,只是放开她,抬脚走开。

荀馥雅微愣,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听着赵昀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她以为他要推门出去,却听见“嗤”的一声,蜡烛熄灭了。

屋内顿时暗得什么也瞧不见了,她在黑暗中喊了一声:“皇上。”

天子的脚步声又折了回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人按倒在**,握着她的手往心脏部位探去。

“干,干什么?”

手上的热度吓了她一跳。

黑夜中,赵昀的声音异常沙哑:“让你瞧一瞧朕的心。”

荀馥雅怔然,手心似乎感觉到坚定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地响个不停。

赵昀俯下身来,在她耳边问:“后悔当朕的皇后吗?”

荀馥雅心头一震,记得上一世,赵昀问过她无数次:“后悔当我的妾室吗?”

此一时不同彼一时,这一世,她不再沉默,大着胆子回应:“不后悔。”

“那就够了。”赵昀的唇擦过她的耳廓,自言自语似的低喃道,“朕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

荀馥雅半信半疑,正待将他看个仔细,赵昀却伸手一扯,把人扯进了怀里,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低笑道:“还没瞧够么?”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荀馥雅耳畔,弄得她一阵面红耳热。

荀馥雅想起那番旖旎□□,身上又有些发软,伏在赵昀怀里没再做声。

赵昀也安静了一会儿,始终没撤开那只手,低声轻叹:“朕不能让你瞧得太仔细,看得真切,也许你就不会喜欢了。”

荀馥雅怔了一下,不知他何出此言?

下一刻,便想到了,天子也许是在害怕她发现他是前世的谢昀,毕竟,前世,她不喜欢他,还恨着。

她不想让他认为自己不喜欢,忍不住回应:“不会的,只要是赵昀,我都喜欢。”

赵昀神色一顿,移开了手,却没再说下去了,只望着荀馥雅笑了笑。

荀馥雅闹不明白他究竟听没听进去,只觉他今日古怪得很,心事重重,晦暗得很。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刚想问个明白,耳边却响起了少年天子清朗的笑音:“但愿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叫赵昀的。”

……

翌日,阳光普照,夏日之声此起彼伏,喧闹的市集人来车往,呈现出城市的繁华盛景。

与市集相隔一条街的公主府,树叶茂盛、繁花似锦,却缺了人气,冷清得毫无杂音,显得华丽而空洞。

装饰华丽,过分奢华的书房内,一向华美端庄的赵怀淑此刻被一名面容粗犷的男子架在书桌上。

这种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可每回这样,她只觉得身子发冷,冷到了骨子里头。

起初,男子顾念她是公主,动作还克制着,可一来二往,拿捏住了她的把柄,便再无忌惮,对她越发粗暴。

“公主,江尚书求见,已经在客厅候着……”

门外,忽然响起了侍女清润的汇报声。

没有公主的命令,侍女不敢推门进来,只是在外等候。

听到“江尚书”三个字,赵怀淑心口一紧,身子僵硬起来。

“怎么?怕了?”男子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戏谑道,“情郎在外头,不是更刺激吗?”

赵怀淑羞得憋红了脸,死死咬紧牙关,几乎咬出血。

男子勾唇嘲讽一笑,动作非但没停下,还俯身咬伤了她的耳垂,逼她发出声音来。

他的眼神很冷,动作凶猛得像野兽在泄愤一般,叫赵怀淑招架不住。

顷刻间,桌上的玉屏、砚台、书画噼里啪啦地被扫落在地,玉屏、砚台碎了一地。

如此大的动静,吓了守在外头的侍女一跳。

侍女担忧地询问:“公主,你没事吧?”

“闭嘴。”

虽然是厉声喝令,但因为软绵无力还带着哭腔,毫无威势可言,反而听起来像在哀求。

侍女觉得很不对劲,但不敢再吱声。

书房内,赵怀淑双手发软,无力再撑住桌面,身子止不住往下滑,却被男子一把捞住。

“求你了,不要这样子。”

她哭泣着求饶,美眸凝着一层水雾,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可在男子看起来,却是娇媚动人,酥麻入骨,似乎向他索求更多。

男子凉凉扫了她一眼,狭长的凤眸深不见底,仿佛在凝聚着深沉的欲色,可再仔细看一眼,却又毫无发现,只看到平静无波的眼神。

“是公主求我保密的,这点遮口费都付不起,可不行。”

他的声音冷得与他的动作截然相反,让赵怀淑深刻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有多冷酷无情。

她认命地闭上双眸。

最高贵的公主?呵,自那日后,她再也高贵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终于餍足松手。

没了强有力的支撑,赵怀淑滑落在地上,头发撒乱,破败不堪,宛如残花败柳。

男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薄唇轻启:“怎么,觉得委屈?”

她咬着唇,强忍着泪意。

可男子没有半分怜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真难看。”

这语气这态度,分明是在轻贱她,可她又有何办法呢?

那日侮辱她的人全部被梅久兰杀了,唯独这个男人,她们弄不死他。

疼爱她的皇兄被她害死了,害她遭受不堪□□的李琦也死了,她所喜欢的男人变成了她的皇兄,剪除了她的羽翼,对她躲避不及。

曾经备受宠爱的她如今无人问津,不再拥有最尊贵的权势,又有谁替她讨回公道?替她撑腰?替她杀了这个可恨的男人呢?

全身酸痛,她仿佛散架了一般,哪里有力气说话。

一阵凉透心的风吹过,晃过神来,她才发现男子早已跳窗离去。

想着江骜还在等自己,她强撑着身子,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开门走出去。

虽然瞧不上江骜这人,但这人的家世背景显赫,是赵昀的好兄弟,吊着他,非常有利,而且,荀馥雅看重的玄素喜欢这个人。

“过来替本宫更衣梳洗!”

在侍女上前搀扶着她的那一刻,她冷然吩咐道。

侍女心中虽有疑问,但不敢多言,连忙扶着人回屋。

可替这位尊贵的公主更衣时,她吓了一跳,即便不经□□,但赵怀淑身上的痕迹,也让她隐约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公主身上满是青紫掐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是好的,特别是颈肩的几处咬痕,牙印清晰可见,还渗着血迹,触目惊心。

她霎时脸色煞白,惊吓得连手中的衣裳都拿不稳了,哆哆嗦嗦地掉一地。

赵怀淑冷着眼看着侍女,等梳妆完毕,留侍女在屋内收拾。

开门走出去,越过守在门口的梅久兰时,她下达冷酷的命令:“梅久兰,本宫不想见到这名侍女,让她永远闭嘴吧!”

“得令!”

梅久兰眼眸闪过一丝杀气,迈步踏入房门……

赵怀淑理了理云鬓,身边重新换了两名伶俐的侍女,在她们的簇拥下,缓缓来到客厅。

一眼望去,江骜身着月白银纹锦服,富贵风流。他长相俊美,嘴角带笑,让人如沐春风,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纨绔子弟,很得女人心,只可惜,她不喜欢这一款的。

她喜欢的男子,有着风沙磨砺后的坚毅轮廓,眸色冷厉深邃,带着久经沙场浴血奋战后的冷酷无情,周身散发肃杀之气。随便往人群里一站,也能让周遭之人感受到可怕的震慑感。

赵昀是唯一符合她幻想之人,是她梦寐以求的郎君,只可惜,老天爷很喜欢跟她开玩笑……

“公主!”江骜瞧见花容月貌的赵怀淑,立马起身,殷勤地向她行礼。

赵怀淑拦下他,故作亲昵道:“江尚书,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泥的。”

江骜心神一**,垂眉盯着扶着自己手臂的纤纤玉手,眼眸微热。

赵怀淑不适地收回手,娇羞地拿起团扇半遮脸,娇羞垂眉。

江骜眸光痴了,心里不禁感叹:果然是难得的美人啊!

感叹之余,他不由得细细摩挲着被触碰过的手臂,总觉得那里有些发烫,还残留着美人的余香。

赵怀淑拢了拢遮挡脖颈处的衣领,双颊微烫:“不知江尚书到本宫府上,所为何事?”

“公主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近日下官得了一尊汉白玉观音,上回听公主说喜欢汉白玉,便想着给公主送来。”

言毕,江骜恭敬有礼地将装着汉白玉观音的锦盒递给赵怀淑。

赵怀淑轻笑:“本宫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江尚书,你有心了。”

听到这话,侍女醒目地接过来,打开来给赵怀淑瞧一瞧。

里面的汉白玉观音色泽通透,光滑亮丽,显然属于价格不菲的上品,赵怀淑看着,满眼喜欢,忍不住拿到手里感受,细细端详一番。

正看得入神,忽然门外响起了太监刘喜的高声喊叫:“皇上驾到!”

两人皆吓了一跳,按理说,这位天子不会驾临公主府,却在这种时候前来,可见,必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两人心里惶惶不安,赵怀淑赶紧命人将汉白玉观音收起来,跟江骜站起身来,前去迎驾。

他们才走出门口,皇上的仪仗已经抵达了,所有人恭顺地朝着天子跪拜行礼。

人群中,赵怀淑抬头盯着越来越近的天子。英俊霸气,不怒而威,那耀眼的明黄色,深深地刺痛着她的眼。

这样的男子,为何不是她的?为什么偏偏是兄妹?

一种让她痛苦万分的窒息感瞬间卷席而来,被免去礼仪站起来时,即便被侍女搀扶着,她的身形似乎也有些不稳。

这打击实在是太痛苦了!她甚至不懂,为何自己的人生忽然变得如此糟糕!

众人跟随着皇帝的身影,战战兢兢地走进客厅。她浑浑噩噩的,仿佛丢了魂一样,进门时,甚至差点被门槛绊倒,幸亏江骜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这动静显然是惊动了走在前头的天子,天子并未过来关心她,只是侧身看了一眼江骜扶着她的手,眼眸森森。

她觉得这目光特别刺人,不自在地拒绝江骜的搀扶,规规矩矩地走到客厅中央。

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还是江骜开口,打破他们之间的气氛。

“皇上,您突然驾临,是因为怀淑公主的生辰吗?想给她办个生辰宴?”

赵昀愕然,他怎么可能知晓赵怀淑的生辰?

面对赵怀淑期待的眼神,他略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肃然道:“朕是为了案件而来的。”

事关皇室秘事,自然不容外人得知,遂,他下令让所有人退出去,只留下盛景南、江锦川、赵怀淑和江骜在场。

华丽的客厅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公堂,气氛变得庄严肃穆。

显然,这次的案件跟赵怀淑有关,江骜感觉有些不妙,可又不敢多言,只能干站着。

盛景南想要开口,被赵昀伸手阻止。

身份被掉包这事,毕竟不是赵怀淑的错,她也是因为皇家的恩怨被无辜牵扯进来的,赵昀不忍心把她当做犯人来审问,故带着盛江二人前来公主府,低调将此事搞明白。

他示意江锦川将从证据拿出来,给赵怀淑自个儿看。

江锦川领了命,从衣袖里掏出在摘星楼发现的书信,递给赵怀淑。

赵怀淑心中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地从江锦川手中接过一封书信。展开书信来,瞧见上面触目惊心的内容,那一刻,她感觉天要塌了,她的世界变得日月无光。

江骜瞧见她脸色煞白,双手颤抖,仿佛手中的书信会夺了她的性命似的,担忧又好奇,可他又不敢僭越,前来偷看书信的内容,只能困惑地看向赵昀。

此刻的赵昀眉头紧蹙,不由自主地朝赵怀淑这边看过来,表情阴晴不定。

瞧见这些证据时,她也是难以置信,可盛江二人的侦查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如今瞧见赵怀淑这神色,答案不言而明。

他冷声问赵怀淑:“皇妹,书信上所写的内容,你怎么看?”

赵怀淑神色怔然,假装镇定地回应:“无稽之谈。”

赵昀挑了一下眉,慵懒地靠着桌椅,并未作出回应。

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两口热气,喝了一口,方淡然道:“有劳两位大人了。”

“遵命。”

“遵命。”

盛景南与江锦川异口同声地应声,恭谨有礼。

两人对视一眼,盛景南上前围着赵怀淑询问:“敢问公主,您认识书生程夕吗?”

赵怀淑面无表情地回应:“不认识。”

江锦川上前围着赵怀淑询问,目光变得凌厉:“不认识,你会买凶杀他?”

听到这话,江骜不悦地蹙眉,上前怒斥江锦川:“锦川,杀人这种大罪,怎可以乱扣在公主头上?公主如此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会□□,你脑子出毛病吗?”

赵怀淑正要开口驳斥,见江骜如此维护自己,便抿嘴着,面露委屈之色。

江锦川默不作声,一则对江骜色字上头感到无语,二则江骜的辈分比他高,他不想让对方难堪。

赵昀拧着眉,上前揪着江骜的衣领,将人丢回座位上:“不要干扰他们,闭上你嘴好好听着!”

面对天子的威压,江骜张了张嘴,垂眉不语。

赵怀淑上前拉着赵昀的衣袖,委屈地垂泪,哭诉:“皇兄,我没有□□,真的没有,你别听他们胡说好不好?父皇生前最疼爱我了,你能不能替父皇疼一疼我?别让他们都来欺负我,行不行?”

赵昀抽回自己的衣袖,并未去看赵怀淑一眼。

他撩起衣摆,故意坐在江骜身旁监督,疾言厉色地吩咐盛江二人:“继续。”

赵怀淑脸色发僵,心里凉得发寒。

盛江二人应了一声,彼此对视一眼,还是盛景南先发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怀淑公主没想到吧,接了你的单子去杀书生程夕的人,是辛月!”

他目光凌厉地盯着赵怀淑,赵怀淑不屑去看他一眼。

而江锦川接话道:“辛月死之前已经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其中一条是替你去杀书生程夕。”

他将认罪书递给赵怀淑:“这是她的认罪书。”

赵怀淑没有去接,甚至没去看一眼,只是委屈地垂泪哭泣“”“此女作恶多端,向来记恨本宫,她临死前乱攀咬本宫也不足为奇,她的证词不可信,二位大人怎可以凭她一面之词来定本宫的罪?”

“对啊!”见赵怀淑哭得楚楚可怜,我见犹怜,江骜很是心疼,拍案而起,“没证没据,你们怎么可以……”

“啪!”

没等他把话讲完,赵昀很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向他的脑袋。

江骜气红了眼,摸着发疼的脑袋转过头看,正要开口大骂,可瞧见赵昀绷着脸,眼眸里的冷意足以冰冻三尺,他怂了,只好闭嘴坐下。

盛江二人对视一眼,并未因为赵怀淑的可怜心生怜惜。

查案断案讲求的是理性,并不能感情用事的。

还是盛景南先开口盘问:“怀淑公主大概不知道吧?辛月将你买凶的银子藏起来,这官家的银子都有记号。”

江锦川紧接着话:“当年你跟辛月在莱悦客栈交易,我们特意去访查,其中一名店小二认出了画像中的你和辛月,证实了辛月的供词。”

“……”

赵怀淑不再哭泣了,垂眉不语,纤纤玉手却在袖中紧攥着拳。

江锦川容不得她狡辩,从带来的一堆证据当中挑了一幅画出来,走到赵怀淑面前展开:“公主请看,这是程夕的画像模样,跟你长得几乎一摸一样。”

赵怀淑别过脸去,不敢去看故人一眼,嘴里凉凉地说道:“这世上长得相似之人多的去,并不能说明我们存在着某种关系。”

面对她的狡辩,盛景南疾言厉色地质问:“你们没关系,程夕会来找你?你会给他一大笔钱?”

赵怀淑挑着眉,气势不弱地质问他:“证据呢?”

盛景南冷冷地盯着她,说出一个让她震惊的事:“程夕这人有个特别的嗜好,喜欢将每日发生之事写成册子,然后到青楼,让陪酒的女子念给他听。”

此言一出,赵怀淑面色发白又发青,暗叫不妙。

而江锦川动作利索地从一堆证据里找出那本册子,递给赵怀淑:“这本册子被辛月藏在摘星楼。”

盛景南接话:“我们找到了。”

“……”

赵怀淑只看了一眼,不敢再去多看一眼了,或者说,她不是不敢看,是不想去面对。

她无法接受自己是平民家的女儿,无法接受她不是最尊贵的公主!

程家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耻辱,不该存在世上的。

面对赵怀淑的沉默,盛江二人知晓她无法辩解了,对视一眼,江锦川开口道:“给程夕念册子的陪酒女子我们也找到了,证实了程夕说过,天启的怀淑公主是他的胞妹,跟他长得一摸一样,轮不到她不承认。”

“这并不能证明,本宫跟他是兄妹关系。”

赵怀淑厉声怒喝,情绪开始显得有些激动。

她非常恼恨,这尘封已久的事,为何挖出来?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吗?

江锦川并未被她的气势唬住,气势不弱地陈述道:“我们到程夕的家乡探访,邻里街坊说程夫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满月宴时,众人都看到这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盛景南接话:“可是满月宴后,女婴不见了。四年前,程家人到处跟人家说,他们找到女儿了,他们家很快就能过上富贵日子了。”

江锦川走到盛景南身旁,接话道:“不久后,程夕来找你,拿了一大笔钱到延边游玩,就在那里,被辛月杀了。”

“……”

赵怀淑木然听着这一切,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自觉,毫无表示。

盛景南目光冷厉地盯着赵怀淑,咬牙切齿道:“四年前,程家起了一场大火,全家无一幸免。这惨剧发生的时间,是在程夕被杀的当晚。”

见赵怀淑无动于衷,江锦川跟盛景南同时冷笑一声,盛景南说道:“程家被烧后,有人在现场捡到了一块令牌。”

赵怀淑心神一震,感觉浑身都在发冷。

江锦川从那一堆证据里头快速找来一块令牌,递到赵怀淑的面前:“怀淑公主,相信这块令牌不陌生吧!”?S?

赵怀淑顿时脸色大变:“怎,怎么会这样?”

这令牌,梅久兰明明跟她说,已经销毁了呀,怎么会在事故现场?

江锦川收回证据,盛景南气势压人地总结陈词:“怀淑公主,如今所有的证据表明,你跟程夕是兄妹关系。你害怕别人知晓你不是真公主,便买凶杀了程家全家!事到如今,轮不到你抵赖!”

赵怀淑心神一震,终于被他的气势唬住了。

如今,她有着犯人的心理,而对方有着青天大老爷的气势,庄重严肃,容不得她逃脱罪恶。

陈述事实摆出证据的一环已经结束了,然而,对他们而言,并未结束。

面对狡诈的犯人,他们不仅要夺取狡辩之声,还得攻陷他们的心,让他们在真相面前无所遁形。

江锦川收回锐利的眼神,红着眼,痛心疾首地质问:“怀淑公主,他们是你的至亲,你怎么能痛下杀手?”

证据确凿,赵怀淑无法辩驳,只能痛苦地嘶吼着:“我、我是天启最尊贵的怀淑公主,不是什么程家女婴,跟程夕那种无赖书生不是兄妹,不是!”

盛景南冷冷地看着这位倾国倾城的公主,觉得这人可恨又可悲。

他眼神哀伤地告诉这位公主一些她所不知道的悲伤真相。

“在你眼里,他们贫穷又无赖,不配当你的家人。你可知,当年程氏父母发现女婴跟男婴长得根本不像,知晓女儿被掉包了,去当地报了官,可惜县令爷不作为。程夫人失了心疯,将那女婴放在木盆里,让河水将人带走。”

赵怀淑哑然了,不可置信地瞪着迷蒙的眼。

江锦川也感伤地告诉她:“你可知,为了寻你,程家散尽了家财,才会如此贫穷的。”

赵怀淑的良心在隐隐发痛,似乎意识到自己真的是错了。

盛景南看出她的动摇,哀痛地表示:“你可知,他们找到你的时候,多么地开心,到处跟邻居说他们的女儿长得很美丽高贵,是世上最好看的公主。”

赵怀淑呼吸一凝,流泪了。

那一句“女儿长得很美丽高贵,是世上最好看的公主”让她的良心很痛很痛。

江锦川继续说着谴责她内心的话语。???

“你可知,他们从来没想过让你当不成公主,他们只是想见一见你。”

“别说了,别说了!”

赵怀淑痛苦地捂着耳朵,再也受不了了。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这样想的!

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世人知晓而已!

然而,盛景南并不打算放过她,他要让这女人知道自己失去的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他眼眶发红地质问她:“你见过你的爹娘吗?在找不到你的第二年,他们都白了头!他们未过不惑之年,却因为想你,想到白发苍苍,跟耄耋之年的老者没两样!”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呜呜呜……”

赵怀淑捂着耳朵,痛苦地摇头、嘶吼着,眼泪如崩了的河堤,不断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告诉她这么残忍的事实!

她的父母兄弟都不是好人,他们都想着威胁她,想要勒索她!

一定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好人,都该死!

仿佛看穿了赵怀淑的心,江锦川走过去,大声告诉她:“你拿一笔钱打发程夕,程夕真的是去延边游玩吗?不,不是的!是因为他没办法让你回家见父母一面,他没脸回去见父母,不忍心看到父母那张失望的脸!”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我不想,呜呜呜……”

赵怀淑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情绪崩溃了。

她睁大了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失声痛哭,泪流不止!

那是悲伤的泪水,也是悔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