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的,真的不想的。

当时她靠自己的努力,获得父皇的宠爱,获得皇兄的青睐,所有人都仰慕她这位尊贵的公主。

可忽然之间,有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少年过来告诉她,她不是天启的公主,不过是个破败家庭的女儿。

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如何接受得了啊?

当时她尚且年幼,怕极了,很害怕被别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好听奶娘的话,找江湖杀手去杀了他们,让他们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她不知道,不想的!

她跪着爬到赵昀的面前,紧拽着他的裤腿,无助地哭诉:“皇兄,我不知道的,我以为他们是坏人,我不想杀他们的,我真的不想杀他们的,请你相信我啊,皇兄!”

赵昀并未去看她一眼,只是转过头,微微笑道:“江骜。现在你可以说话了,有何感想?”

江骜惊愕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在他眼里,怀淑公主是个和美尊贵的大美人,是男子梦寐以求的神女,可,可他的神女竟然做出杀兄杀父母此等令人发指之事,实在,实在……

“江尚书,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杀他们的!请你相信我。”

赵怀淑转过头来,两眼泪汪汪地看向江骜,祈求这位心怡自己的男子出来维护自己。

然而,江骜想到她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感觉仿佛被毒蛇盯上那般,吓得赶紧转过脸去,伸手遮挡着脸,对她避之不及。

赵怀淑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眸,瞬间凉透了心。

她不再对这个窝囊废寄予厚望,仰头看向面前不动如山的天子:“皇兄,我从来都没伤害过你,一直在帮你,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她拉着他的裤腿,悲伤垂眉:“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好不好嘛?”

声音带着哭腔,夹杂着三分娇嗔,加上那种梨花带雨的美人脸,怎叫男子不为其动容几分?

赵昀回想,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女人的确一直在护着他,帮着他,对她赶尽杀绝,于心不忍。

他不紧不慢地俯下身,凝着那双清丽的眼眸,说话的语气也自带几分柔软:“皇妹,放心!你这个公主,朕会让你永远当下去的。”

在场之人不由得看向天子,满眼惊疑,对他这种决定甚为不解。

赵怀淑眼神一怔,随即面露笑意:“谢谢皇兄,你对我真好。”

这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天子对她是有情的,便在站起身来时,故意摔向他,却又眼神怯弱地看向他:“对、对不起,皇兄,臣妹跪太久,腿脚有些不适。”

赵昀瞥见她脖颈间的痕迹,眼眸一闪,心情复杂:“那你好好坐着。”

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后,他转头发出威严的命令:“今日之事,大家就烂在肚子里吧。”

此言一出,众人心情各异,不明白赵昀为何待赵怀淑如此好。

但君有令,他们不得不从,遂齐声回应:“是。”

面对赵昀的霸气维护,赵怀淑娇羞地垂眉,开始胡思乱想了。

赵昀没心思去猜度她在想些什么,随便客套了两句,便领着众人离开。

梅久兰刚处理好侍女之事,正从回廊处行走,却与天子等人不期然而遇,赶紧躬身行礼。

赵昀瞥了梅久兰一眼,并未免了她的礼,只是经过她身旁时,低声说了一句:“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赶紧回你哥身边吧。”

轻不可闻的一句话,入了梅久兰的耳,却如千斤重担压在她的心头上那般,使得心情十分沉重。

无人知晓,她是当年的榜眼,如今的翰林院士梅久青的妹妹,更无人知晓,程夕,是她梅久兰的情郎。

程夕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被辛月和赵怀淑联手害死了。

如今,辛月那个贱人死了,赵怀淑的恶事也被揭露,她是应该回去的,可……心里还是很难受,很难受啊!

她很后悔,当初不应该帮程夕,不应该帮他见赵怀淑的。

她以为他们会有个好结果,可一回头,程夕坟头上的草已经长得很高,很高了。

她恨辛月,恨赵怀淑,同时也非常痛恨自己,若不是让程夕见到赵怀淑,他就不会死,程家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夏日之风轻轻吹送着,吹走了她的一滴泪水,回过神来时,天子等人早已离去。

她仰望天边的万丈霞光,一缕缕的从形状各异的云块迸射出来,美得光彩夺目,就像当年晚霞的景致。

那时,程夕十四岁,她十二岁。

程夕总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书,她趴在程家后院的青砖墙上,偷看他,心想着,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雌雄莫辨,美得不像话的男子?

程夕发现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墙根下,仰头看着她,问:“你为什么总是爬我家的墙?”

她笑道:“因为我想看你啊。”

不知羞!

程夕红着脸,低头骂了一句。

抬头时,又认真地叮嘱她:“别再爬墙了。”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可是,我不爬墙,怎么看到你啊。”

程夕认真地提醒她:“万一你摔断了腿,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她笑得眼眉弯弯:“你娶我,就不怕了。”

程夕抬眸看了她许久,最后垂下头,红着脸低声道:“你若真嫁不出去,我娶你吧。”

……

回忆到此处,心,更难受了。

她摸着手中的折扇,这是程夕唯一送给她的礼物,越是摸着,越是悲伤。

“程夕,我想杀了赵怀淑,可是,我下不手,她是你妹妹呀,为什么她偏偏是你妹妹!”

脸紧贴着折扇,仿佛贴着心心念念之人似的,她深情又绝望。那凝着泪水的眼眸,已被浓重的悲痛熏染殆尽,仿佛,她的世界亦如此。

公主府外头,天子的仪仗缓缓远去。

车厢里,四个大男人相对无言。

江骜一直沉浸在发现赵怀淑真面目的震惊当中,神色显得失魂落魄。而盛江二人对赵昀不将凶手绳之於法,还善待这种做法,颇有微词。

还是天子开口,打破沉默的局面:“两位爱卿,时隔多年,真公主的下落,能否找到?”

盛景南和江锦川对视一眼,盛景南先开口:“我们查到,真公主被程母放到木盆里,顺水漂流。”

江锦川接话道:“那条河的下游是清河城妇人常年洗衣服的地方。”

“我们派人沿河寻访居住在周围的百姓,结果……”说到这,盛景南戛然而止,看向江锦川。

江锦川看着天子,咬字清晰地表示:“结果,只查到一名妇人在河边捡过一名女婴,由于这位妇人很特别,未婚先孕,自己辛苦养育一女,还不顾村民的嘲讽,又捡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婴来养,当地的人对她记忆尤深。”

赵昀托着下颚,蹙着眉。怎么觉得这故事有点熟悉。

他问:“是何人?”

盛景南深呼吸一口气,道:“王氏。”

“丈母娘?”

赵昀惊怔,眼神缩了缩,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同样,江骜也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惊叫着:“那真公主极有可能是……玄素?”

瞬间,他有种命运捉弄人的感觉。

然而,江锦川谨慎地告知:“不一定,真公主也有可能被别人捡走了,或者淹死在河里,这些都是我们无法查证的因素。”

话音刚下,盛景南向赵昀询问道:“皇上不如提供多一些线索,比如,真公主身上有何特征,或者信物?”

“这就为难朕了。”

赵昀苦恼地蹙着眉头。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太子,又怎会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长什么模样,有何特征?

四个大男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各怀心思。

途经江尚书府,江骜一言不发地起身下车,被赵昀一把拉住。

“下车做什么?”

赵昀挑了挑眉。

江骜不明所以:“回府。”

赵昀想起昨夜他去跟太后表明,想要遣散后宫,太后震怒,想必今日设宴,定是鸿门宴,他家卿卿要受委屈。

关于女人之事,他得找江骜这小子参谋参谋,给他支招。

思及此处,他放开江骜,不客气地说道:“回什么府,太后在御花园设宴,你陪朕去。”

江骜转头看着他,怎么觉得他这是带家眷去赴宴?

心里打了个激动,他婉拒道:“太后设宴,邀请的都是女眷,下官去,合适吗?”

面对江骜的不情愿,赵昀干脆一把将人拽回来坐下,坏坏地笑道:“要不,给你和赵怀淑赐婚?”

江骜甩开他拽着自己臂膀的手,一肚子憋闷:“你这是幸灾乐祸?”

赵昀耸了耸肩,表情似笑非笑:“不是,是想成全你,你不是一心想要娶赵怀淑吗?”

江骜想到赵怀淑干的那些丧心病狂之事,顿觉毛骨悚然,怂了:“不敢娶了,你还是收回成命吧,蛇蝎美人我要不起。”

赵昀早就料到这小子有色心没色胆,晒然一笑:“那不行,得看你能不能帮朕摆平心中的烦恼。”

江骜眯着眼盯着他:“你变得这么阴险,皇后知道吗?”

赵昀对他的不满表示不痛不痒,伸手搭着他的肩,将人拉过来低声交谈:“说话别这么酸,有你好处的。”

江骜耸了耸眉毛,心动了:“什么好处?”

赵昀痞笑:“赐你一个公主妻。”

这一声“公主妻”明显是在讽刺他,气得江骜横眉怒对:“再说我就打你!”

赵昀挑眉:“你打得过?”

江骜想到这位兄弟力大无穷,杀人如麻,怂了:“你欺负我。”

赵昀不厚道地笑了:“谁让你好欺负。”

江骜气得眼眶发红:“当初我怎么就没让玄素拿鱼叉叉你这混蛋呢?”

说到这,他似乎有点想念玄素了。

玄素从不让他被欺负,总是绝对维护他。

赵昀见这小子主动提到玄素,便知这人心猿意马,想要吃回头草了。

他可没兴趣当媒人,提着江骜的耳朵,笑着威胁道:“辱骂天子,你想找死吗?江骜,若你不帮朕打消母后选妃的念头,就去嘉峪关陪楚荆打仗吧。”

“你你你你你——”江骜气得指着他的鼻子,想要破口大骂,可“你”了半天,最后还是怂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给我等着。”

车子咕噜咕噜地行走着,盛江二人回大理寺卿继续查案,江骜像被赶鸭子上架的鸭子,心情憋闷地跟随赵昀进入后宫。

得知孝贤太后并未抵达宴会现场,赵昀提着江骜,快步走到永寿宫去堵人。

御花园的宴会上,朝中的名门秀女以及几位太妃娘娘围坐在一块。主席位上空****,身为设宴者的孝贤太后迟迟未现身。

荀馥雅跟姜贞羽坐在临近主位左侧,容夫人跟礼部尚书的女儿李慧兰坐在临近主位的右侧,玄素跟小香儿站在荀馥雅身后。

荀馥雅的肚子已经有些显露了,她们各自打了照面,就针对怀孩子的问题闲聊了几句,便各自聊天去。

荀馥雅转过头,好奇地问姜贞羽:“师姐什么时候从西南客栈回来的?”

姜贞羽拿着竹签插了一块水果递给她,面容有些憔悴地说道:“在永乐侯叛乱那时就回来了,只不过祖父身子不太爽利,我忙着照顾,不方便进宫看你。”

听到这话,荀馥雅紧张地追问:“夫子的身子如何了?需要让太医去给他瞧瞧吗?”

姜贞羽拿着竹签的手顿了一下,轻叹道:“老人病,年纪大了就这样,药石难治。”

荀馥雅握着她的手,给与安慰:“夫子看着是长命之人,定然不会这么早去的,师姐你不用这么忧心。”

姜贞羽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水果放到荀馥雅的面前晃了晃。荀馥雅这才接过那水果,放进嘴里品尝。

帝皇家的水果果然是上品,香甜可口。

“祖父他……”姜贞羽伸手到果盘里拿了一颗葡萄,纤长的玉指灵巧地剥着皮,眼神微沉,道,“已经知晓了养父母的事。”

荀馥雅怔然,将口中的水果咽进去后,感伤地说道:“哎,白发人送黑发人,夫子该多伤心难过了,可惜我宽慰不了他老人家。”

姜贞羽听到这话,心里有了几分苦涩。

因为她也宽慰不了,毕竟不是亲孙女,而且养父母还是因她而死的,她心里很故意不去。

剥好了皮,姜贞羽将水嫩的葡萄递给荀馥雅,等人接过,方开口道:“我现在惟愿在祖父有生之年,替养父母讨回公道,将害死他们的凶手绳之於法。”

听到这话,荀馥雅忽然想到了一个事,便问:“说起来,你当时不是说回西南客栈拿很重要的东西吗?拿到了没有?”

姜贞羽点头:“拿到了。”

荀馥雅凑近她耳边,询问:“那你的调查有进展了?”

姜贞羽也凑过来,低声道:“有,但是也遇到非常大棘手的难题。”

荀馥雅将快要掐出水来的葡萄放进嘴里,咀嚼了几口,问:“什么难题?”

姜贞羽忌惮地看了斜对面的荀夫人一眼,凑到荀馥雅的耳边耳语。

荀馥雅听到后,神色微变。

想到荀况正准备让她认祖归宗的事宜,往后她出入荀家,非常方便,她郑重其事地表示:“师姐,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你……”姜贞羽迟疑了一下,掩着嘴看向斜对面的荀夫人,低声问,“想认回荀况?”

荀馥雅也看向斜对面的荀夫人,苦涩一笑:“没办法,王氏非要我认祖归宗。有个当首辅的爹,总比没爹的野种好听吧。”

姜贞羽认同她的说法,并未劝说,只是,想到从前荀况跟皇上是死对头,派人追杀过荀馥雅,而荀凌洲因为荀馥雅被废了,荀夫人定是恨透了荀馥雅,回到荀家,真的不得不小心留神。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提醒荀馥雅:“如今你身怀六甲,要万事小心啊。”

话音刚落,荀馥雅突然低喊了一声:“哎呀。”

姜贞羽吓了一跳:“怎么啦?”

荀馥雅向她露出一个充满母爱的笑容:“小家伙踢我,我感觉他的小脚丫一直在动,好神奇啊。”

这番说辞,瞬间引起了姜贞羽的好奇:“是吗?让我摸摸。”

荀馥雅将肚子转过来一些,姜贞羽紧张地伸手伏贴过去,静静地感受,忽地惊喜地笑道:“好像真的在动了,好可爱啊。”

荀馥雅闻言,笑着催促她:“是吧?师姐你也赶紧怀一个吧!”

姜贞羽手上的动作一顿,面露羞涩的笑意:“在、在努力了。”

停顿了一下,她忍不住嘀咕了两句:“路子峰那死相,自从知晓你怀孕后,整日在琢磨怀孕之事,我也是服了。”

荀馥雅闻得此言,眼睛一亮:“呵,想不到陆公子在这种事上这么上道啊。”

想到上一世两人的结局是各奔东西,老死不相往来,成为了她的意难平,如今瞧见上一世的师父师娘情投意合,获得圆满的结局,她的心里感觉很甜。

她忍不住满怀期待地笑道:“等你怀上了,说不定我们能成为亲家呢。”

姜贞羽笑着点头,正要回应,却听见太监的高声报讯。

“太后娘娘驾到。”

她们赶紧起身,跟随众人向孝贤太后行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孝贤太后端着高高在上的凤驾,在一众嬷嬷宫女的簇拥下,雅步走入宴席,端坐在主位上,威严道:“免礼吧。”

“谢太后!”

“谢母后!”

众人谢了礼,纷纷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在雍容华贵的孝贤太后面前,她们没有像刚才那般轻松闲聊,反而拘谨起来。

孝贤太后清冷的眼眸扫视了一周,目光落在容夫人跟礼部尚书的女儿李慧兰的身上,与她们闲话家常了几句,又与几位肱骨大臣的家眷客套了几句,才收回视线。

她看了荀馥雅一眼,慢条斯理却又不失威严地向众人宣布:“新帝登基,按照惯例,要广招秀女,为皇上选妃,今日哀家设宴,便是找诸位夫人商讨此事。”

荀馥雅脸色一变,姜贞羽在桌子底下紧握着她的手,心里觉得太后挺过分的。

其他人也**起来,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偷偷看过来,窥探荀馥雅的脸色。

众所周知,天子独宠皇后一人,视后宫佳丽为无物,自登记以来,不曾宠幸一人。

如今太后发话,他们又是惊喜又是忌惮。

荀夫人存心给荀馥雅找不痛快,站起身来,故意提醒孝贤太后:“太后娘娘,皇上跟皇后娘娘才大婚,这时候为皇上选妃,恐怕皇后娘娘会不喜欢吧。”

此话听上去似乎是为荀馥雅抱不平,实则在暗讽荀馥雅善妒,容不下其他人。

荀馥雅暗自攥紧了拳,心里很难受,却这种话她不能回应,说什么都会成为别人攻击的把柄。

孝贤太后见她垂眉不语,便开口提醒:“皇后当有容纳百川的肚量,哀家相信,她在嫁到帝皇家的那一刻,便已经想到会有今日了。”

说到这,她特意询问荀馥雅:“是不是啊,皇后?”

荀馥雅抿着唇,太后这是逼着她支持皇帝选妃。

姜贞羽看不过去,站起身来,冷静地劝言:“启禀太后娘娘,臣女认为,此时不急。”

孝贤太后目光凌厉地看向她,施展威压:“姜县主,这是在代表皇后发言?”

不待人回应,孝贤太后冷冷地提醒道:“皇后善妒,没有容忍的雅量,可是会被质疑德不配位的。”

此言一出,荀馥雅面有难色,姜贞羽坐回去,握着她的手,给与她安慰。

众人**起来,纷纷觉得自己的儿女有机会进入帝皇家了,心里顿时有了盼头。

荀夫人瞧见荀馥雅不受太后待见,心里暗爽,故意维护太后一番:“太后娘娘圣明,这后宫之事,还是您管一管,才像样的。”

孝贤太后微微颔首,威严地呼吁道:“诸位夫人的夫君皆是朝中的肱股之臣,烦请回去好好筹备,将优秀的女儿或者旁系女子送到宫中。这后宫如今还是哀家说了算。”

“太后圣明!”

众人乐得开花。

要知道,让女儿进宫为妃,是多大的殊荣啊。

可当众人为此事欣喜时,荀夫人又忍不住开口了:“太后,皇后娘娘一脸不乐意啊!她会不会在埋怨您欺负她没有爹,无权无势啊?”

此话看似为荀馥雅抱不平,其实是在向众人揭她的伤疤。

这回,荀馥雅跟姜贞羽倒是冷静了下来,想要看看荀夫人究竟意欲何为。

而得知了荀馥雅这样的身世背景,许多大家贵族都不将荀馥雅这个皇后放在眼里,热烈地议论起来,甚至对她指指点点。

“原来皇后真的是没爹的野种啊?”

“她阿娘居然未婚先孕,天哪,这种德行不良的妇人生出来的女儿,德行能好到哪里去?”

“我听说皇后也是未婚先孕,真是有什么样的阿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啊,母女两都是一样的不要脸。”

“如此不注重贞洁的女子,怎么能当六宫之首?”

“听说皇后是出自寒门的,这礼仪教养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天哪,皇上怎么会让这种女子当皇后?难道是哪方面有一手,将皇上迷得头晕转向?”

……

不堪入耳的议论,不断刺激着荀馥雅以及她身边的人的神经。

端庄华贵的孝贤太后却岿然不动,冷眼旁观。

玄素向来鲁莽冲动,欲想上前掀了她们的桌,撕烂她们的嘴,却被荀馥雅摁住了手。

可猝不及防的是,下一刻在宴会现场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

“哇——”

那群在肆无忌惮议论的臣妇们吓得大惊失色,惊慌逃离。

荀馥雅抬眼望去,暗叫不妙。

竟然是王氏出现在宴会现场。

王氏想要找女儿和好,知晓她在御花园,便来寻人,岂知瞧见了女儿被这群所谓的名门贵妇欺辱,顿时气得搬起石头砸过去。

石头砸在桌面上,砸碎了那些名贵碟盘,可一向节俭的王氏毫不在意,指着那些人,厉声怒喝:“再敢说我女儿的一句不是,信不信我砸死你们!”

面对母亲的霸气维护,荀馥雅反而委屈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红。

面对这一动乱,孝贤皇后依旧冷眼旁观,也不知何人发出了一声怒喝:“大胆,王氏,凤驾面前,你怎么可以行凶?来人啊,抓住她。”

“谁敢?”

荀馥雅终于忍不住发声了。

母亲被欺负,她怎么能忍受?

她“嗖”然站起身来,领着众人走到王氏身旁,护着人,冷眼以对。

这回,孝贤皇后发话了:“皇后,要注意你的身份。”

荀馥雅冷笑一声,面无惧色地大声喊道:“本宫的身份就是王氏的女儿。”

老娘不发威,一个个都当我好欺负的吗?

逼急了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当年射杀犬戎大王子的荀馥雅!

她利索地抽出匕首,扔到荀夫人的桌子前,嗓音决绝,锐气十足。

“谁敢动我阿娘,我荀馥雅废了他。”

皇后发威,气场竟不弱于天子,这可把众人全给震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皇后笑的时候眉眼温柔,一旦冷下脸来,身上颇有不惜玉石俱焚的模样。

荀夫人更是被突然飞过来的匕首吓得面如土色,登时往后退了两步,颤抖着手指指着她:“皇后娘娘,你你你胆敢在太后面前亮刀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挤到太后娘娘的身后,很怕荀馥雅母女再度向她们偷袭。

荀夫人趁势跪请孝贤太后:“太后,请您废后吧,这样的女子,怎么可以当我天启的皇后?这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此言一出,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有了孝贤太后的掩护,这群人又怀着将皇后弄走,自己的女儿便有机会当皇后的心思,纷纷诋毁荀馥雅。

“是啊?这样的人当后宫之主,真的不适合。”

“我看皇上让她当皇后,肯定是因为她怀有龙种了。”

“龙种?说不定是某个野男人的野种。”

“啪!”

玄素忍无可忍,上前甩了那位太妃娘娘一巴掌。

这群女人,不仅诋毁她的小姐,还诋毁未出世的小太子,实在可恨至极,若不是小姐不允许她拿着鱼叉,她一定叉死她们!

她一脚将那位太妃娘娘踹倒,戟指怒目道:“谁给你的胆子这般非议皇后?”

她转头怒瞪着她们,红了眼;“谁再胆敢说皇后的一句不是,奴婢一定会一拳揍死,信不信!”

众人见玄素如此凶狠,如见鬼般吓得瑟瑟发抖,一时之间噤声。

荀馥雅没有去制止玄素,那一句“野男人的野种”深深地刺痛了她。

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她的孩子!

她忍不住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对未出世的孩子生出的深深的歉意。在垂下头去看肚子的那一瞬间,眼泪充盈了眼眶。

荀夫人心怀恨意,见荀馥雅如此难受,心里暗爽。

她毫不畏惧,跑到太后面前哭诉道:“太后,你看这群人,分明就是女土匪。若让这样的人当皇后,恐怕诸位夫人都不服啊。”

臣妇们被她的言语**起来了,纷纷躲在太后的身后附和。

“对啊,我们的女儿出自名门,端庄有礼,怎么能进宫听令这种乡野村妇。”

“太后,若你不管管,只怕这后宫就变成毫无礼仪章法的乡野之地了。”

“这样的皇后恐怕会遭天下人嗤笑啊,太后。”

“是啊,我听说这位皇后从前跟许多男子有牵扯。”

“太后,这位皇后未婚先孕,难道您就不怀疑他肚子里的孩子是来历不明的吗?”

……

孝贤太后依旧毫无表示,只是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小报告,冷眼看着荀馥雅等人。

众人摸不透她的心思。

荀馥雅难受地闭上了眼,不想在这些人面前示弱,硬是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

而玄素气得一拳将面前的桌子砸碎,怒得咬牙切齿:“大胆,你们这般诋毁皇后,该当何罪?”

“皇后,她哪点像皇后?”荀夫人不屑地冷笑一声,转头向众人说道,“不瞒各位夫人和娘娘,这对母女在清河城举行招亲大会,我儿子被他们招为赘婿的同时,他们还招了四个。”

其一人震惊:“哇,如此放浪形骸,看不出来啊。”

荀夫人见有人回应,想到那惨死的荀凌洲,嚎啕大哭:“我儿子就因为成了她的赘婿,被她的野男人废了,昨日,已经死了,呜呜呜呜……”

停顿了一下,她有故意煽动大家:“这个可恨的女人当了皇后,有皇上撑腰,我却不能为儿子伸冤,还有没有天理啊!”

她跪在地上,哭天抢地了一番,苦口婆心地向孝贤太后进言:“太后,皇家血脉不能混淆,还请查清楚这孩子的爹是不是皇上的呀。”

“要不要朕派人查清楚你祖上三代造的孽?”

正当百口莫辩时,便听见不远处转来少年天子怒气横生的声音。

刹那间,数十名禁卫军便只围着荀夫人一人,持剑相向,银晃晃的剑锋在晃得人眼花缭乱,大有上头那位一声吩咐,就把她刺个对穿之势。

孝贤太后端坐不动,张了张嘴要开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风声浮动间,少年天子身着明黄色龙袍,在侍卫太监的簇拥下,踏着日光,一步步朝荀馥雅前来。

他俊脸微沉,身上戾气横生,给人一种下一刻便让此处血流成河的错觉。

面对天子的威仪与震怒,荀夫人以及那群妇人不自觉的白了脸,纷纷跪地参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伏在地上的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只余下烈焰暴晒,夏日之风吹过紫藤花,沙沙作响。

身旁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少年天子衣袂飘飞,明黄的龙泡上那金龙张牙舞爪,仿佛在怒视众生,发出让众人退避三舍的威势。

明明是夏夜炎炎,暑气蒸煮,可天子所到之处,却冷如寒冬,冷得众人浑身哆嗦,抖动不停。

目光穿越风声日光,不知怎么的,荀馥雅感觉眼前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赵昀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满身戾气压去了大半,这才抬袖,小心翼翼地抹去她眼里的水光:“卿卿别哭,朕帮你出气。”

“皇上。”荀馥雅扑倒在他的怀里,那么用力,仿佛他一出现,再也不用担心受欺负了。

她觉得自己还算镇定,可一开口,嗓音里全是委屈:“我难受。”

这些人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这些恶毒的话语让她感到锥心刺骨的痛。

明明方才也没有多难过的,明明方才觉得天塌下来,她能撑得住,可一见到赵昀,她就变成了娇气的姑娘了。

眼里的泪藏不住,这满心的委屈,也藏不住。

谢昀温柔地拥着她,心疼不已。这些人,怎么能让他的皇后委屈成这样?

他忍着滔天的怒意,柔声安抚道:“放心,今日之后,无人再敢让你难受了。”

将人交给姜贞羽后,他沉声喝令:“来人,将刚刚诋毁皇后的人,全部拖出去杖毙了。”

此言一出,那些人吓得面无血色,纷纷跪地求饶。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皇、皇上,您不能这样啊。”

“太、太后救命啊!”???

……

然而,众人她们痛哭流泪,磕破了脑袋,侍卫依旧冷酷地将人拖走。

回过神来的孝贤太后深感大事不妙,赶紧开口阻止:“住手,昀儿,他们都是太妃和大臣的夫人,你怎么可以——”

“额娘你别说话,朕在忍着对你不发火。”

赵昀冷冷地打断她,眸若深渊,那里有着无尽的黑暗。

孝贤太后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时之间竟被震慑住了。

荀夫人见势不妙,在侍卫拖着她行走时,大声急喊:“皇上,皇上,臣妇有要紧的事跟你说,你听听臣妇的话吧,事关皇后的贞洁的。”

听到这话,姜贞羽、玄素等人齐齐气得脸色发青,想要开口怒骂,却听到天子的一声低笑。

“哦?说来听听。”

赵昀打了个手势,让侍卫放开荀夫人。

荀夫人瞧见荀馥雅明显紧张地看过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脸上一喜,连滚带爬地爬到天子的脚跟前。

“当初在清河城,皇后招赘婿,我儿子也是其中之一,就因为成了皇后的赘婿,皇后的野男人废了我儿子,当时有很多人在场的,只要,只要皇上派人调查,就知道了。”

赵昀以为她说的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件事,不由得露出恶劣的笑容:“知道又如何?”

荀夫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赵昀的圈套里,煞有介事地向他告发荀馥雅:“皇上啊,您不知道,当时皇后跟那个野男人搂搂抱抱的,多亲人啊,她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不是您的呀,你不要被她骗了。”

赵昀神色一怔,似乎很惊讶:“你的意思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野男人的?”

“对、对!”

荀夫人激动地点头。

“……”

赵昀转头看向荀馥雅,荀馥雅别过脸去不看他,配合他演戏。

荀夫人见此,以为天子对荀馥雅产生了怀疑,更加积极地进言:“皇上,我儿子死了,是那个野男人杀的。皇后的野男人会杀死她身边所有的男人,也很可能会潜伏在宫中,来杀皇上,这女人就是个扫把星,灾星,她会害死皇上的呀,皇上还请三思啊,不要被这狐媚子骗了。”

见她露出一副很担忧自己的神色,将事情说得如此逼真,赵昀复杂难言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离。

“荀夫人,你可知,你口中的野男人是何人?”

荀夫人摇头:“不知道,那个野男人带着狐狸面具。”

赵昀嘴唇一勾,岑三贴心地为他递上狐狸面具。

他拿起狐狸面具戴上,手中提着剑,恶意地询问她:“是不是这个,嗯?”

“怎、怎么会?”

荀夫人顿时如见恶鬼,吓得面无血色。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天子手中的剑忽然一剑劈向她的脑袋,众人吓得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