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淡,烛火被风雨吹得明明灭灭。

玄素抬袖轻轻擦去荀馥雅额间的汗,那明艳的容貌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不真切。

从前,每一回做完噩梦,她的小姐总是心事重重,战战兢兢,步步惊心,让她看着心里难受。

小姐从不跟她讲梦境的内容,也不吐露心事,总喜欢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似乎身边的人都需要她来保护那样。

明明是这般娇弱,却总硬撑着让自己坚强,为她们遮风挡雨,却从不知,就因为这样,她们会更心疼她。

玄素低眸,看着她,轻声唤道:“小姐。”

荀馥雅抬头:“嗯?”

四目相对了片刻,那泪痕满面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疼,玄素别过脸去,仿佛忘记了呼吸。

她盼望着小姐能说点什么来,能说说心事,可又怕小姐说出来了,自己无能为力,惹她难过。

最后,她始终没勇气提起,只是低声地说道:“奴婢给您准备沐浴更衣的东西。”

言毕,她站起身来,正要往外走,却被拉住了手。

“玄素。”凝着她有些落寞的身影,荀馥雅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趴在被褥上,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似的,几乎是贴在玄素耳边,低声叮嘱:“今夜之事,不要让人知晓,尤其是阿娘。”

玄素面色一僵,语气很是无奈:“小姐,你怎么能每回都这样。”

天色太暗了,荀馥雅看不清玄素的面色,只当她心情不善,温声安抚道:“你也不想阿娘担心,不是吗?反正只是个噩梦,没什么好在意的。”

玄素背对着她,仰着头,心想着,自己这辈子,大概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全用在了小姐身上了。

轻叹一声,她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行吧。”

伺候人沐浴更衣后,她坐到床边,为荀馥雅拢好被褥,轻声道:“天色还早,小姐您再睡会儿吧,奴婢在这守着您,吓跑那些扰你清梦的牛鬼蛇神!”

荀馥雅牵着她的手,心里很是动容:“玄素,你真的很好。”

那些铺天盖地的噩梦卷席而来,吓得她一时之间都无法呼吸了。明明这一世已经改变了所有人的悲剧,可不知为何,突然会做着这些荒唐又似乎遥不可及的梦。

她心里很不安,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玄素察觉到她的心情极差,像小时候那般,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摸摸头,万事不愁。”

荀馥雅看着她,满脑子是年幼时她们情同姐妹般的相处,忍不住怀念起来。

她笑着拉了拉玄素的手:“玄素,你到**来陪我睡吧。”

“这床……”玄素看着她殷切的眼神,眸色诧异万分,“奴婢睡上去不太好吧!”

万一皇上过来留宿,睡哪?

荀馥雅闷声道:“以前我做噩梦,都是你陪我睡的。是不是我当了皇后,你就跟我生分了,不是姐妹了呢。”

玄素见她困得揉了揉眼睛,于心不忍:“好吧。”

管他皇上去死!

她脱了鞋子和外衣,动作利索地躺在荀馥雅的身侧。荀馥雅在被褥下挽着她的胳膊,露出满足的笑意。

那一瞬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相依为命,情同姐妹。

荀馥雅用脚丫碰了一下玄素的脚丫,回忆道:“玄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同吃一碗鱼片粥的事吗?”

“怎会不记得。”玄素的神思一下子被拉到了从前,回忆道,“那时候下着大雨,小姐你下了学,我们没有雨伞回家,就蹲在福伯的店门口,盯着那热腾腾的鱼片粥,不断地咽口水。福伯将卖剩的一碗粥给我们,我们都不想对方没得吃,就干脆你一口我一口地吃。”

荀馥雅侧过脸来看向她,感慨地说道:“玄素,你知道吗?我至今都觉得那碗鱼片粥很香。”

玄素也侧过脸来看向她,也心有感触:“回味无穷啊。”

两人回忆起那碗热粥的味道,不禁嘴馋起来了。

荀馥雅笑着提议道:“玄素,明日让御厨做鱼片粥吧,再做几道你平时爱吃的糕点,香芋蒸糕、马蹄糕?”

玄素也笑道:“也做小姐喜欢吃的桂花糕、千层酥。”

她摸了摸荀馥雅的肚皮,满怀期待地笑道:“不知小太子喜欢吃什么呢?”

荀馥雅虽然有些困意,但强撑着眼皮,笑道:“怎么都说小太子,说不定是一位公主呢。”

玄素收起笑意,耳提命面地强调:“小姐,你还别不信,奴婢觉得,一定是位小太子,跟小姐一样聪明的。”

荀馥雅轻笑:“既然你这么喜欢,就做孩子的干娘吧,可好?”

玄素惊讶地瞪着眼:“小姐,奴婢是什么身份,怎能做太子的干娘呢?”

荀馥雅挪过来,靠着玄素,道:“玄素啊,其实我跟皇上商量过了,等香奚公主这事解决,就封你为县主。我不愿你再被人瞧不起了。”

说到后面那句话,两人忽然感伤起来。

玄素心里很感动,眼眶红了起来:“小姐,你怎么能对奴婢这么好呢!”

荀馥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闭眼笑道:“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啊!”

两人互相偎依在一起,彼此笑意盈盈,同时,忧从中来。

“玄素!”

“小姐!”

静默了片刻后,两人又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喊对方。

荀馥雅问她:“你还喜欢江骜吗?”

玄素不想隐瞒,幽幽地说道:“奴婢在等他回头。”

荀馥雅心疼她一万次,忍不住提了一嘴:“沈千不好吗?”

玄素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盯着某处片刻,才苦涩地笑道:“太干净太美好了,觉得我不配!”

“傻瓜!”荀馥雅抱着她的头,很是心疼。

玄素在她的怀里呜咽了片刻,情绪好了些。想到荀况的事,她问道:“小姐,荀首辅这个爹,你还认吗?”

这个一直回避的问题,荀馥雅一时之间也是心茫然。

如今这一世已经跟上一世不一样了,她不再是荀况利用的棋子,要父女相认,认祖归宗吗?毕竟,顶着个没有亲爹的野种这身份,很是不好。

玄素见她不语,又说道:“夫人最近总在询问荀首辅的情况,奴婢想,夫人肯定是要找荀首辅的。”

荀馥雅放开她,困意来袭了,闭了闭眼,回话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找就找吧,阿娘执拗得很,谁能阻止得了她!”

……

天光乍现,黎明初上,热烈的阳光晒照在首辅府的琉璃瓦砾上。

荀况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沉声不语。

已经过去了一夜,派出去的探子依旧没有消息。

此时,一名侍卫鬼鬼祟祟地潜入荀首辅的书房中,向端坐在座椅上的荀况恭敬地行礼,汇报道:“禀告首辅大人,皇后娘娘的生母的确居住在皇宫。”

听到这话,印证了先前的猜想,他冷笑一声:“怪不得找不到王氏,原来真被皇上藏起来了。”

突然没了踪影,又突然居住在后宫,让他想要见王氏一面都难。

他屏退侍卫,烦躁地在桌子前踱步,左思右想,始终觉得这事不符合常理。

王氏跟女儿来到了上京城,没道理不带女儿来找他认亲的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难道……王氏失忆了,忘了他?

不不,不可能!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荀夫人推门而入,忧心仲仲地走过来,哀求道:“老爷,您请王御医来看看洲儿吧,他病得都快不行了。”

荀况轻蹙着眉,对荀夫人不打招呼便进来,很是不悦。???

自从荀凌洲被废后,他没去瞧过一眼,废物有什么好看的?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废物身上,更不想因为这废物惹皇上皇后不痛快,随便敷衍她几句:“王御医可是宫廷御医,给皇家成员看病的,我哪能请得动!”

荀夫人面色微冷,荀况近日对他们母子二人的冷落,荀府上下有目共睹。

他们夫妻一向相敬如宾,同舟共济,是众人口中的夫妻典范,她不知荀况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漠,心里很是不满。

洲儿都快要病死了,他怎能不闻不问,还见死不救呢?

胸口堵着一口怨气,她不悦地质问荀况:“你女儿都已经是皇后了,怎么就请不动?”

荀况心神一震,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事情。

荀夫人不知他的审视是何意思,一心为自己的儿子抱不平:“再说了,当初若不是因为她,我的洲儿能变成这样吗?按我说,她就是个扫把星。”

“等等,你怎么知道荀馥雅是我的女儿。”

荀况厉声质问她,目光凌厉如刀。

荀夫人顿时心虚垂眉:“我、我……”

“你早就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荀况眉头深锁,一想便猜了出来,“你在清河城的时候就知道了,对不对?”

荀夫人咬牙挣扎了一下,想到谦谦君子一样的夫君在外头居然有了私生女,她便觉得痛不欲生,无法接受!

“对!”她抱着满腹委屈,歇斯底里地怒诉,“若不是知道那个贱人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若不是不想你认回他们母女两人,我会忍气吞声,不将她们母女两人告到皇上那里去吗?”

“啪!”

一巴掌在空中响亮起来,声音之大足见下手之狠。

荀夫人不可置信地捂着发痛的脸颊,泪水夺框而出:“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荀况对她眼里的悲伤视而不见,想到因她的私心错失了良机,导致筹谋落败,他便恨不得掐死这拖后腿的蠢妇。

他戟指怒目道:“蠢妇。你坏我大事了。”

荀夫人对他所谓的大事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荀况打她这件事。

她出身名门富贵家,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即便年轻时不懂事,被负心人骗了身子,怀了孕,可爹娘都不曾责备她半分。

如今荀况居然毫不怜惜地甩她耳光,怎叫她不在意?

她凝着荀况,痛心疾首地指责:“老爷,成亲之时你发过誓的,会一生一世爱护我,你怎么可以打我。”

荀况半分不念旧情,气从鼻孔里哼出来:“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挑日子吗?”

先前他与当今皇上是死对头,做了许多见不得光之事,如今皇上派盛江二人逐一审查朝廷官员在位的功绩过错,早晚会查到他的头上。

好不容易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可不想回到从前那种被人轻蔑的穷困潦倒日子。

思及此处,他便觉得找王氏和好之事迫在眉睫,正眼也不瞧一下从前温柔以待的夫人,绕过她往外走。

荀夫人一阵心慌,赶紧跑过来拉住他:“等等,你去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认回她们母女二人吧?”

荀况怒然甩袖:“废话,皇后是我的女儿,我能不认吗?”

他不知道皇上为何迟迟不动自己,也不知道皇上是否已经知晓他与荀馥雅的父女关系,但,只要认回荀馥雅这个女儿,皇上就不会动他。

届时,他就是国丈,地位更上一层楼,再也无人撼动了。

夫妻一场,荀况动一根眉毛,荀夫人也知晓他在想什么。她死抓着他的衣袖不放:“不行,我决不允许。”

荀况神色微寒:“你若不接受,那我只能送你一封和离书。”

谁也不能阻止他手握权贵。

“和离?”荀夫人心神大震,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朦胧的泪水炽热了她的心神,真实地提醒她,这是真的,这残忍的话语是那个一向待她温情脉脉的夫君说出来的。

她激动地晃着夫君的手臂,心碎欲裂:“老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说过会爱我一生一世的。”

当年的荀况不过是个破落穷书生,上门求娶她,她的爹娘也看不上眼,是她执意要嫁给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荀况甩开她的手,由于用力过猛,将人推倒在地。他顿了一下,想要过去扶起来,可想到她坏了自己的好事,紧握着拳头,冷漠地别过脸去。

“爱你一生一世,不一定要跟你永远在一起。”

荀夫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泪水在眼眶不断打转。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夫君。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让我们的儿女往后如何见人啊?”

荀况嗤笑:“儿子?又不是我的。”

当年若不是他无权无势,急需有权势之人助他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又怎会忍受着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取笑他戴绿帽的流言蜚语,娶一位怀有野种的名门千金?

荀夫人听到这话,瞬间感到无地自容。

泪水夺眶而出,那炽热的温度灼得她眼疼。

荀凌洲,一直是横在她与荀况之间的禁忌。

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刻意去忘记荀凌洲的来历,这么些年来,她心里觉得对不住荀况,不断地劝说爹娘砸钱拉关系,为荀况铺路,帮助他在官途上步步高升。

可如今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法弥补这一道伤痕。

荀况见不得荀夫人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又在她的胸口补上一刀:“女儿,一个没用的蠢货,人也不知死哪里去了。”

想他荀况才情横溢,本领过硬,荀凌洲那个蠢货不中用也就罢了,毕竟不是亲生的,可荀滢,他精心栽培,可人不仅风头没抢过怀淑公主,才气不出众,还落得个被家暴的寡妇臭名,简直让他颜面丢尽。

幸好,上天待他不薄,王氏给他养了荀馥雅这么一个才貌出众的女儿,还成了六宫之首,只要认回这个女儿,从此就风光无限了。

他冷漠地告诉荀夫人:“我荀况要的女儿,是荀馥雅那样的,你有本事给我生一个。”

他转过身,背负而立,冷漠的言语中似乎夹杂着几分无奈:“夫人啊,别怪我无情,是你肚子不争气,生出来的都是不中用的蠢货。”

荀夫人见话说到这份上,忍住号啕痛哭的冲动,抬眸提醒荀况:“老爷,你能有今日,都是我娘家在背后支持你,辅助你的呀!你这样对我,难道就不怕失去他们的支持吗?”

“所以我才没有休了你,还将你和你的儿子养在府中。”

事到如今,荀况也不想忍受那些窝囊气了。

有了一个当皇后的女儿,那些微不足道的支持算个屁。

他冷漠地警告荀夫人:“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你,我还是以前的我吗?我早已经不是那个被你们家嘲笑倒插门的女婿,如今根本不需要你娘家的支持。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听话点。”

荀夫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眼眶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坠落。

干燥的地上滴落着泪珠,一滴又一滴,连绵不断。

荀况的话字字带针,句句割肉,让她感到心如刀割,痛到无法呼吸。

痛到深处时,她冷冷地嘲笑荀况:“呵,你一心想要认回女儿,可你的女儿压根就不想认你。她一早就知道你是她爹了。”

岂知,荀况并不受刺激,语气沉稳冷静地说道:“我一直不在她身边,在外头又成了家,她小女孩不懂事,心里有怨气,很正常的。她的意愿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氏。”

荀夫人不死心,直言道:“呵,老爷还不知道吧,当初我在清河城就见过那王氏,她都知道你娶妻生子了,完全将她忘了,又怎会来找你?”

荀况不悦地蹙眉:“此事你是故意瞒着我的?”

他刚才还奇怪来着,为何王氏不来找他?

荀夫人咬了咬牙。她是上京城众人艳羡的首辅夫人,怎能让外人知晓夫君在外头有个这么大的私生女,而且比她女儿还年长,这说明什么?不言而明。

面对荀夫人的沉默,荀况心里了然,可并不慌张。

此刻的他,仿佛是一个回头的浪子,颇有感想地说道:“王氏是个忠贞不二的女子,她既然能为我未婚先孕,将孩子抚养得这么好,足见她对我的感情深厚。这样的女子,我应该给她一个合适的名分。”

荀夫人瞬间意识到荀况的打算,爬起来,激动地怒吼:“你、你想让她做正房,我做二房?休想!”

岂知,换来的却是如此冷漠无情的一句话。

“你若不想做二房,就收拾东西,滚回娘家吧,我首辅府留你不得。”

荀夫人倒抽有口冷气,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扬起手便想扇他一巴掌,岂知被冷漠地推开。

“嘭!”

当额头撞到了门框上时,她感觉头晕目眩。鲜红的血液从额头上渗出来,流到了她的左眼处,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是不是在讽刺她有眼无珠?

荀夫人在心里头自嘲地笑了笑,心碎一地:“老爷,你怎能这般寡情薄意!”

荀况不以为然,理所当然地说道:“王氏是在你之前认识的,她为我未婚先孕,含辛茹苦地养大孩子,我若不将她接回来做正妻,那才叫寡情薄意。”

荀夫人凝着那张没有一丝感情的面容,不仅想到了从前。

从前天气凉了,这男人也会温柔地为她披上外套,嘘寒问暖,担心她会着凉,可如今,她头破血流,这男人却视而不见,冷漠得让人发指。

夫妻到了这份上,显然,他们的情分已经到了头。

她近乎有些癫狂地仰天笑了:“哈哈哈哈……说得真好听,还不是因为她的女儿当了皇后。”

“对,我荀况要当人上人,我的儿女必须也是人中龙凤,让我脸上有光!”荀况直言不讳,顺便冷冷训斥她,“可你看看你的一对儿女,给我带来的是什么?你还有脸到我面前喊冤喊委屈?我不休了你,已经是情深义重了。哼!”

言毕,荀况甩手而去。

荀夫人看着男人冷漠又决然的背影,悲伤至极,也恨到了深处!

我不会让你女儿好过的,绝不会!

此时,隔了两条巷子的谢王府,十二位侍卫、侍女在门口站成一排,人影浮动,却寂静无声,谁也不敢打破宁静。

王府内,临近荷花池的凉亭处,谢夫人坐在石凳上,抬着眼皮瞪着坐在对面的天子,满面怒容。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昀,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掌控了一切,才故意这样羞我?”

赵昀拿起放在果盘上的水果刀,手指灵活地转动着。他看着谢夫人的神色,似笑非笑,眼神却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谢夫人被盯得坐立不安,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下一刻会被下黑手。

赵昀眸色如霜:“你也配?”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谢夫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有恃无恐地拍案而起,“我好歹将你养育成人,你不好好侍奉我,还算是人吗?我不仅是你的继母,还是你的皇姑姑啊!”

赵昀冷笑一声:“别演戏了,香奚姑姑。”

得到天子的口头承认,谢夫人勾唇冷笑:“既然你知道我是香奚姑姑,为何还这般对我?你就不怕宗亲向你发难吗?”

赵昀定定地看着她,心冷如冰:“你口中的宗亲,是这些人吧?”

说着,他向身旁的岑三示意,在岑三丢给谢夫人一本花名册后,凉凉地提醒道:“不好意思,已经不在世上了。”

谢夫人看了赵昀一眼,将花名册拿来一瞧,顿时脸色大变:“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里头全部都是她的人!

赵昀起身,满身的寒意乍起:“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没人知道的。”

谢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没有被吓唬住,很快镇定下来:“哼,你杀了他们又如何,如此残暴,这王位你绝对坐不久的?”

刀子“笃笃笃”地戳着石桌,赵昀此刻的眼神分外瘆人:“老四、老五、老六,他们会联合起来扳倒朕吧……”

一字一句,犹如石破天惊,震得谢夫人心神抖三抖。

“你怎么知道……”

面对谢夫人的不可置信,赵昀收敛起凌厉的眼神,垂眉淡淡地说道:“我恢复记忆了,在你气死父皇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这一世的谢昀受到了近乎让他崩溃的刺激,被谢夫人的杀手追杀,身负重伤,不治而亡,而他在血泊中重生过来,在不断的杀戮中,回忆起过往的一点一滴。

被拐走的那一年,这位香奚姑姑是要杀死他的,一见面就抓住他的头往墙上撞,只是,后来他命大,丧失了记忆。

当他重生的那一刻,这一世的谢昀所拥有的记忆恢复了。

经历了上一世的惨剧,加上这一世真相的冲击,他崩溃了,心里只有无尽的恨意,狠到几乎要疯了。

可疯癫过后,他又异常冷静,静下来想着如何将这些恶人全部送进地狱。

他没有去看谢夫人那难看到极点的表情,压抑着心中翻滚的恨意,嗓音平静地说道:“当年老二、老四、老五、老六嫉妒我受宠,联合起来蒙骗我,让你的人将我带走。你一见面就抓住我的头往墙上撞,我至今都觉得痛呢,香奚姑姑!”

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事,可在场的人听到这些内幕,除了震惊、愤怒,更多的是心疼这位君主。

众叛亲离,亲人算计,这可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啊,何况当时他还是个五岁孩童,那是多么地畏惧、多么地绝望啊!就连冷漠寡言的杀手寒江,也忍不住侧目。

这位君主怎么能做到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来?

谢夫人面色大变,激动地摇头否认:“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昀在桌边坐下了,端着侍女呈上来的茶盏,看着谢夫人笑道:“放心,朕没有杀他们,只是送他们去体验比死更可怕的人生。”

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外甥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良善,可亲眼看见他变了一个人似的,谢夫人的脸色都白了。

她咬牙切齿到:“我真后悔,当时没有把你弄死!”

赵昀唇边笑意凉了几分:“是啊,你当时为何没把朕弄死呢?弄死多好啊。”

死了,他就不会变成恶鬼,就不会发生上一世那些惨无人道的悲剧,就不会做出那些猪狗不如,令人发指的恶事。

带着一身的凉意,他缓缓走到了谢夫人面前,侧目询问:“皇姑姑,这些年你应该装的很累吧,明明心如蛇蝎,却要装成温和良善的样子!”

谢夫人反唇相讥:“不如你,明明是只恶鬼,却硬要装作人样。”

说到这,她的眼眸里充满了浓烈的恨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怨毒:“赵昀,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你的真面!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此刻的谢夫人与平日里温善无害的谢夫人简直判若两人,可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冷酷凌厉,蛇蝎心肠!

赵昀抬起手上的小刀,右手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锋利的刀身,神色阴鸷:“只可惜,你不会看到那一天。”

“你你要杀我?”

谢夫人慌乱地往后退。

赵昀勾唇冷笑,放下手上的小刀,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谁说朕要杀你了?”

“你不杀我?”

谢夫人愣住,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人要做什么。

赵昀吹了吹香茶的热气,眉眼冷淡:“朕知道皇姑姑不怕死,甚至恨不得朕杀了你,好引起天启跟胡人部落的战争。”

语不惊人死不休,瞬间震惊了在场所有之人。

若不是这位天子语出惊人,他们是万万没想到,一个深闺妇人,竟然牵扯这么广这么深,下的棋如此的大。

谢夫人面上血色全无:“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赵昀微微笑着,语调缓缓道:“别装了,你儿子都给朕来信了。”

说着,他将谢衍寄过来的书信丢给谢夫人。

然而,谢夫人看都不看,笃定地表示:“哼,休想骗我,衍儿早就死了。”

赵昀也不理会她信不信,只是阴恻恻地笑道:“当年,朕一直觉得很奇怪,谢衍死了,明明那么多人看守着,尸体却消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消失的人还有一直侍奉兄长的裘管家和柳大夫。”

说到这,他将手中的茶水慢悠悠地倒下:“后来,我的朋友告诉我,这世上有种蛊药,会让人二十岁前保持病弱的状态,二十岁后会死而复生,那时,朕才想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局,原来有人监守自盗。”

语毕,吟冬被侍卫押送过来。她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神情呆滞,衣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遭受了一段时间的严刑拷打。

侍卫将吟冬压在地上跪着,吟冬抬眼看了谢夫人一眼,垂眉不语,显然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皇姑姑安插的细作还真是厉害,蒙骗了朕这么久。”

赵昀将手中的茶杯放开,顿时“砰”的一声,瓷片四溅。

吟冬眼明手快,抓起瓷片便往咽喉割去,瞬间血花四溅,人倒地而亡。

侍卫赶紧将尸体拖走。

面对这一幕,谢夫人却无动于衷,仿佛死的是一只蚂蚁那般平常。

“呵,既然你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她忽地向赵昀露出狰狞的笑容,“赵昀,我儿子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会带着胡人的铁骑,踏平天启的!”

自信的笑容,毁灭一切的恨意,怨毒的眼神。

这是她给赵昀的。

下一刻,她掏出怀中的药瓶,要不犹豫地仰头喝下去,服毒自杀,然而,等了许久,丝毫没动静,这才警觉自己的毒蜂被掉包了。

赵昀唇边勾起一抹冷弧:“皇姑姑,死不可怕,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比如,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被千刀万剐。”

话到最后,他的眼眸变得幽暗,说话的语气阴恻恻的,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面对阴狠暴戾的君王,谢夫人却淡定从容,自信地笑道:“哼,我儿子文韬武略,你不是他的对手。”

赵昀面色微寒,听到这话时,他恨不得当场将这人的儿子抓来,当着她的面将人千刀万剐,让这人痛不欲生。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恨女人!

“呵,若他像你这般心肠歹毒,朕还这不是他的对手。只可惜,他是个孝子,心里还幻想朕是从前那个爱护兄长的傻弟弟。”沉默了良久,他的心已经冷硬得像一把冰刀,连带说话的语气也冷得瘆人,“这人嘛,一旦有了弱点,就很致命了。”

谢夫人疯了一般朝赵昀扑过来:“赵昀,你休想动我儿子!”

赵昀一脚将人踢翻在地,拍了拍腿上的灰尘,似乎自己踢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他蹲下身来,用力抓住谢夫人的发丝往后仰,强迫她与自己相对,方向对方露出残忍的笑意:“放心,朕不会杀他,但他会为了救你,能自残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疼痛,谢夫人的眼眶竟然湿润起来,看着赵昀的眼神竟然看上去像在哀求。

“赵昀,他是无辜的!”

赵昀激动地低吼:“难道朕就不无辜吗?”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控起来像一头怪物。

谢夫人这下是真的怕了,儿子是她的软肋。

她已经让儿子痛苦了十几年,亏欠太多了,不能忍受儿子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忍着泪水,企图向赵昀动之以情:“他是你表哥,一直对你爱护有加,当年那药也是他替你喝下的,你不要伤害他,你真的不能伤他了,他过得已经够苦了。”

然而,赵昀放开她,仰头大笑:“哈哈哈……”

这笑声癫狂又苍凉,在场之人听了,无不觉得这位君王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像个受尽磨难的孩子般,绝望又悲愤地质问:“我就不苦吗?我就不苦吗?”

他咬牙切齿地怒吼:“凭什么要我放过你儿子?凭什么?”

他充满恨意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女人,用这世上最怨毒却又最哀痛的语气告诉她:“香奚姑姑,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你日日夜夜看着自己的儿子遭受这世上最残忍的折磨!”

谢夫人吓得脸色发白,像看一头怪物般看着他:“赵昀,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赵昀痛苦地闭上眼,下令道:“把她的手脚绑了嘴堵上,吃食能弄得多难吃就给她弄得多难吃,不许跟她说话。”

停顿了一下,他散发着天子的威势:“谁跟她说话,杀无赦。”

“是!”

众侍女吓得瑟瑟发抖,齐声应是。

皇帝这头摆驾回宫,而皇宫那头,他的皇后,此刻正走出凤梧宫。

当她与玄素等人走到凤梧宫的拐角墙壁时,却听到几名宫女躲在暗角里窃窃私语。

“别人都说当今皇上手段狠厉,一上位就残杀宗亲,逼害兄弟,囚禁自己的养母,是个暴君。”

“现在都这么传,而且啊,我还听说皇上极有可能会杀了养母!”

“真是可怕的!我想着,不久后,天启会引来□□,人心惶惶的。”

“我还听说,皇后娘娘是个没爹的野种,出身不正,这样的帝皇帝后,恐怕天启要亡了。”

……

玄素正要开口劝荀馥雅不要动怒,不要在意。

荀馥雅已先一步开口下令,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的:“将碎嘴的人拖出去杖毙了,并趁机警告众人,不可非议君主。”

“诺!”

身旁的侍卫得了令,立马将那几个散播谣言的宫女拖走。

随着尖叫声的远去,荀馥雅感觉心神有些不稳。那一夜的三个噩梦,让她的心头难安。

此时,总是忙着跟太妃娘娘们打马吊的王氏向她们走过来,刚才那些话,她可是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了。

她今日之所以不去打马吊,是因为收到了荀况的书信,得知自己误会了荀况后,立马跑过来找驯服啊,直截了当地表示:“闺女,我想出宫。”

荀馥雅轻蹙着眉:“外头危险,你出宫做什么?”

王氏嘴里嘟囔着:“你明知故问。”

荀馥雅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你明知道他负了你,你还找他做什么?”

“你没听见宫女们说的话有多难听吗?你是没爹的野种!你爹明明是当朝首辅,什么叫做没爹的野种?走,我们去找你爹去。”

说着,王氏上前拽着她的手,便要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荀馥雅任由着她拉着往前走,嘴里却表示拒绝:“我不去。”

王氏气恼地训斥她:“难道你想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吗?”

荀馥雅跟随着她的脚步,冷言冷语地表示:“荀况寡情薄意,眼里只有权势,我宁可没有那样的爹。”

王氏心神一震,怒然甩开她的手:“住嘴,我不许你这样说你爹。”

荀馥雅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他为了权势弃你于不顾,你还维护他做什么?”

王氏解释道:“他,他那是迫不得已。”

荀馥雅觉得有些不对头,挑了挑眉:“你怎么就知道他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