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赵昀的冷静无情,荀馥雅感觉心里一阵冷意渗透:“她好歹是你的兄弟,你就不觉得难过吗?”

赵昀的指尖摩挲着荀馥雅微红的眼角,过了半响,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没听他说吗?最是无情帝皇家!”

荀馥雅垂眉,不知是被气氛感染了,还是被这话伤到了,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

赵启仁下葬的那日,众人心情悲痛。天色仿佛被这种悲伤感染,一大早便阴沉得吓人,空气中飘来**去的风也带着浓郁的湿气。

赵昀特意请来十二个得道高僧为赵启仁做法事,超度他的亡魂,众人皆赞他对这位短命的皇帝情深义重,可荀馥雅知晓,赵昀是想这人永不超生。

上一世,赵昀尽心尽力地扶助这个人,把他当做亲兄弟那般信任,可这位亲兄弟却一心想要害死他,这叫他如何不恨?

法事进行到了一半,她累得有些受不住,便提前从法场退出来。

岂知,在回宫的路上,碰见了那么不堪的一幕。

皇家陵墓门口,一位风烛残年的妇人在一群围观的百姓当中,哭天抢地,不断地哭诉当今天子赵昀冷血无情,六亲不认,不侍奉养母。

荀馥雅远远地瞥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披头散发,身着麻衣粗布,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

即便不再光鲜亮丽,但她一眼便认出,这是谢夫人。

赵昀登基为帝前,为了不让谢夫人搞事,先一步将人困在谢王府。赵昀登基为帝后,潜伏已久的人快速行动,将谢夫人安插在皇宫、朝臣家属以及上京城大街小巷里的细作一一拔出。

能如此精准地将这些人找到,据说江骜功不可没。这人善于人情世故,与朝中官员走动密切,又长期流连烟花之地,很快便摸到了这些细作的联络方式。路子峰的之后,利用其强大的情报网,很快搜罗出大量的细作名单。

如今,即便没有将谢夫人的人全部清除掉,也让她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兴风作浪。赵昀是个狠人,在谢夫人受到重创之时,命人将她名下所有的产业接管,并将她赶出了谢王府,绝了她的财路。

谢夫人如今来闹着一出,显然是狗急跳墙,被赵昀逼得走投无路了。

谢夫人瞥见荀馥雅的身影,清了清嗓子,声色俱厉地哭诉当今天子:“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赵昀,老身抚养你长大成人,你如今成了皇帝,认回亲娘,却将我一脚踢开,不善待我,你枉为人君啊!”

荀馥雅轻蹙着眉,忽地想到了赵怀淑上一世对付自己的手段。

舆论能杀死千军万马,它的可怕,她是深有体会的。

虽然在实力上,谢夫人不足为惧,但赵昀身为帝皇,若被推上道德的舆论浪尖,那是极为不利的。

思及此处,她缓缓走过去:“这是闹什么?”

“皇后娘娘来了!”

有人发出了惊叫。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纷纷跪拜行礼,只有谢夫人不服气地站在原地。

荀馥雅免了众人的礼,缓缓继续潜行。

几名侍卫正在阻拦谢夫人与那些民众靠近皇家陵墓,瞧见尊贵的皇后娘娘在宫女的簇拥下走过来,连忙退让两旁。

他们行过礼,其一人便开口回应:“启禀皇后娘娘,这位夫人非说皇上不善待她,非要在这里闹。”

“哦?”

荀馥雅看向两步开外的闹事妇人,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神色。

也不知为何,一见她们出来,谢夫人便低头不语,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荀馥雅知晓这人在打什么主意,想要用楚楚可怜的形象来打动民众,获得舆论的优势。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谢夫人,皇上刚登基,先皇还没下葬,气都没喘过来,你就来逼皇上善待你。难道你当初将皇上养在身边,是为了今日吗?”

玄素提着鱼叉,凶悍地怒瞪众人,紧紧护着荀馥雅,那些看热闹的众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惹不起啊,惹不起!

谢夫人抖抖索索,好半天才抬了头,忽地扑到荀馥雅面前哭道:“你胡说,老身当初根本不知道皇上的身世。”

语毕,她又仰头,歇斯底里地呼喊着:“皇上啊,虽然我不是您的生母,但好歹将你拉扯大呀!你不能忘恩负义啊!”

荀馥雅顿时眉心一跳,也不搭理她,任由她尽情地表演。

谢夫人从前不将荀馥雅放在眼里,如今也一样。她无视荀馥雅的存在,泪流不止地望向皇陵门口,哭诉着,仿佛这样会让当今的天子听到她的话似的。

“皇上啊,我儿子死了,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啊!你答应过你大哥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你是皇帝,接我这个养母到宫中颐养天年就这么难吗?很难吗?”

“我无依无靠的,只想晚年跟你在一起居住,就这么为难你吗?”

“从前,我以为你是夫君在外面的野种,即便不喜欢,也将你好生养在谢府,给你吃喝,供你习文习武。你有今日也有我的功劳,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啊!”

……

面对谢夫人的声色俱下,凄楚哭诉,围观的众人满脸的惊诧,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奇怪道:“这妇人竟然是当今皇上的养母?”

“太子年幼失踪,如今能平安回来,这谢夫人对皇上的确有大恩啊!”

“若不是谢夫人和谢家养育太子,恐怕太子会死在外头呢!如今谢家只剩谢夫人,的确要善待!”

“听说谢家曾经倒了,是谢夫人一个人支棱起来的,谢夫人不容易啊!”

“听说她儿子体弱多病,这都能把太子带在身边善待,的确是个养母典范,皇上理当善待的!”

“对,养育之恩大于天啊!”

“养母不是亲生母亲却能对皇上尽到母亲的义务,更加不容易啊!”

……

此时,参加完法事的朝臣宗亲们纷纷走出皇陵,听到这些议论,纷纷对天子的品格进行质疑。

当朝天子冷眸半眯,打量了谢夫人片刻,猜想她这是逼急了,又出新招?

少年天子毫不忌讳地走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冷弧,不咸不淡的问道:“朕是如何到谢府的,你倒是说说看。”

天子的突然出现,使得众人吓了一跳,纷纷跪地参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懒得理会他们,就让他们跪着,独自走到荀馥雅身旁,搀扶着她,看都不看谢夫人一眼。

谢夫人这会儿,连哭都忘了。

她伸手拉着赵昀,难以置信的问他:“昀儿,你当真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谢家的家丑吗?你虽然不是谢家的人,但好歹被谢家养育了十几年啊!”

赵昀皱眉,幽暗的眼眸里满是不悦。

他一把拂开谢夫人的手,冷笑道:“谁是你的昀儿?”

谢夫人连退数步,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站立不稳,扶着柱子才停住。

眼前少年戾气满身,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这一幕,怎么看上去都是天子对凄苦的养母冷漠无情,谢夫人这一出,瞬间博得在场所有人的同情,赵昀无疑成了被讨伐的对象。

荀馥雅怕赵昀气急了,不分轻重,上了谢夫人的当。

这种阴险的女人伎俩,男人不屑于计较,何况对方还是赵昀?这人向来都是能动手就懒得动嘴的。

很明显,他身上飙出来的浓烈杀气,让人不难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之事。

在这种日子,这种地方,见血不是什么好事。

荀馥雅连忙伸手,不着痕迹地拦在了少年天子面前,面对谢夫人,疾言厉色。

“谢夫人莫不是忘了,当初你是如何带皇上回谢家的?你明知道他是被拐卖的孩童,并非是谢家二公子,却在谢家二公子死后带皇上回谢府,欺瞒府上所有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开始质疑这位谢夫人的用心。

谢夫人深知不能让荀馥雅带动群众的舆论,激动地矢口否认:“你胡说,我没有!我不知道他是丢失的孩童,更不知道他是小太子。”

荀馥雅也不慌,神情自若地提醒她:“你不知道,难道谢父会不知道吗?当年关于寻找小太子的皇榜,可是满天飞的。说起来,在皇上进了谢府后,谢父就被杀了,是何人下的毒手?”

“我不知道。”

谢夫人冷静的外表下藏着一丝慌乱。

她没想到荀馥雅会知晓谢父的事情,对当年之事知晓得一清二楚,这是不是表明,赵昀已经对当年之事查得一清二楚呢?

荀馥雅感受到赵昀的情绪在剧烈地波动,紧握着他的手,冷然质问谢夫人:“丈夫被杀了,你却不报官,为什么呢?”

“我——”

谢夫人欲想狡辩,却被荀馥雅打断。

“因为你怕惊动官府,怕官府的人发现小太子。”

声音响亮,震慑了每个人的心神。

谢夫人见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暗叫不妙,赶紧号啕痛哭:“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我儿子得了重病,我无暇顾及其他。”

她一哭泣,众人便觉得她很可怜,不忍心指着。

赵昀在原地站了片刻,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可荀馥雅却冷笑:“呵,不是一两年,而是十几年,谢夫人,你说这种话,谁信?”

一言惊醒梦中人,众人想了一圈,的确觉得谢夫人的言行不符合常理,对当年之事纷纷表示怀疑。

荀馥雅不给谢夫人狡辩的时机,痛心疾首地质问她:“谢夫人,且不论你当年有何用心。你可知你私藏太子,导致他与父母分开多年,饱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你是不是也该尝还?”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质问:“你说你待皇上不薄?你当谢府的下人都死绝了吗?啊,江大人就是谢府的旧人,要不要让他说说你是如何对皇上的?”

江锦川很识趣,走上前,指着谢夫人,愤慨地表示:“各位,本官原本是谢府奴仆之子,太子年幼在谢府可是受尽了这位继母的虐待。本官犹记得小太子被这位继母罚跪,跪在冰天雪地里两天两夜,差点死了。”

赵昀垂眉,面无表情,只是紧握着荀馥雅的手。

谢夫人自然不会承认,厉声斥责江锦川:“你是皇上的臣子,自然是帮着他来对付我,你这样歪曲事实,实在可恶!”

盛景南见江锦川遭到怒怼,走出来阻止江锦川说下去,冷静地回敬谢夫人:“当年之事,本官会查明一切,待人证物证搜集完毕,公堂上自有公论,谢夫人,请耐心等待!”???

谢夫人顿时脸色发白,眼前这人的查案断案能耐,她不敢质疑。

同样的,众人也深信,铁面无私,断案如神的盛景南一出马,无论当年的案件如何扑朔迷离,真相都会浮出水面。

方才还议论的起劲的众人瞬间都消停了。

谢夫人不想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当年的案件上,忽地保住赵昀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昀儿啊,你不能这样的呀,我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你怎么能放任你的臣子这样欺负我?你怎能刻薄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哭得异常凄楚,瞬间勾起了众人的怜悯之心。

赵昀握紧了拳头,欲想开口,却被荀馥雅阻止。

荀馥雅声音不轻不重地问谢夫人:“谢夫人,皇上可是先帝和太后最疼爱的太子,却因为你的私心,十几年来,没有得到父母之爱,兄弟之情,没有得到他身份该有的待遇。若这天要劈下雷,劈的人该是你吧!”

她拉开赵昀,让他远离谢夫人,疾言厉色地训斥道:“这世上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许多被拐卖的孩童才回不了家,许多家庭才会饱受骨肉分离之苦,甚至家庭破碎!谢夫人,我若是你,绝不会有脸来闹的!”

她字字清晰,语气铿锵有力,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愤之情,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

试问这世上,何人不憎恨拐卖犯?那些私藏被拐儿童之人,理应同罪,同样可恨的!

荀馥雅平时看着温软良善,见人便带三分笑,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训斥人,不仅觉得,颇有威势的,不愧是皇后!

谢夫人怒瞪着荀馥雅,气得直咬牙。

她了解赵昀的个性,狂躁暴戾,一言不合便动手。只要她闹得赵昀不顺心,赵昀定然会勃然大怒,对她动手。只要赵昀动手了,那么,她便会成为民众的弱者。

她费尽心思地带来这么些看热闹的平头百姓,当中朝臣与王氏宗亲的面,想要的便是这个效果。赵昀逼得她毫无退路,她就利用流言蜚语,道德绑架来逼赵昀不得不认下她这个养母,让她进宫。

只要进了宫,她定叫他们赵氏家族鸡犬不宁。

然而,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个荀馥雅。

她没想到,荀馥雅如此维护赵昀,如此地伶牙俐齿,而赵昀居然听她的,在场的许多朝臣居然也信服这个女人!

“荀馥雅!”谢夫人站起身来,面对荀馥雅,颐指气使,“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老身!”

荀馥雅笑笑,抬了抬手:“我又不是第一次教训你了。你敢来,我就敢教训。不信?你且上前试试。”

乌云遍布天空,狂风聚齐,吹得众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皇陵内外,数百人皆陷入沉默中,无人出来替谢夫人说一句话。

荀馥雅站在赵昀面前两步,摆出一副“老娘也不好惹”的神色。

谢夫人愣了半响,片刻后,忽然疯了一般往皇陵的门口闯进去:“我不跟你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你们……你们都在欺我……”

天还没下雨,这人在言语之间已经泪如雨下,哭得一塌糊涂。

那份凄楚,那份悲凉,被她哭得淋漓尽致,若不是知晓这人的真实面目,只怕荀馥雅与赵昀都被她骗了。

虽说荀馥雅以前就认识过谢夫人说哭就哭的神技,这会儿还是有些吃不消。

她在众人还沉浸在同情谢夫人的情绪当中时,冷静地下令:“拦着她。”

侍卫连忙上前拦住谢夫人,顾及她的身份,谁也没有用力。

这反倒助长了谢夫人的气焰,一边强行往里挤,一边骂道:“荀馥雅!你凭什么拦我?我可是皇上的养母,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见太后!”

荀馥雅口才了得,一开始一直都是占上风的,如今遭受谢夫人这般辱骂,赵昀听不下去了。

他拧着眉,霸气地护着荀馥雅,沉声道:“如今我们赵家是荀馥雅做主,我们都听她的。”

赵玄朗闻言,也力挺:“对对对,我们都听皇嫂的!”

“什么……”谢夫人愣了片刻,随即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怎么可能?”

面对谢夫人,赵昀冷淡得面无表情:“不信就滚。”

赵玄朗打量了谢夫人两眼,笑面不再:“谢夫人,闹事也要擦亮眼。原本收留你也没什么,可你得罪了我皇嫂,却是再留你不得了。”

左右太监宫女侍卫很醒目,齐齐行礼,恭声道:“恭请皇后娘娘吩咐。”

荀馥雅站在众人面前,拂袖扬眸:“谢夫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太后为你费心?”

此时,天色越加昏暗,风声更加肆虐,现场确实鸦雀无声,只有荀馥雅的声音与风声交缠,萦绕交叠在谢夫人耳边。

谢夫人满面泪痕,险些站不稳,颤巍巍地转身看荀馥雅。

当初在逐郡,荀馥雅初入谢家时,衣衫陈旧寒酸,行事规矩恭谨,在她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如今却身上自带不慌不忙的从容气度了,成了压她一头的凤凰?

这……这个荀馥雅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夫人忽然不吵也不闹了的,只一个劲儿的哭,哭得墙头草一般的众人恻隐之心蠢蠢欲动。

“皇后娘娘也太狠了点……”

“老弱无所依,是逼她去死吗?”

荀馥雅冷声道:“不让她进宫,又说没让她睡大街!”

多嘴的那几人顿时噤若寒蝉。

说出去都没人信:发火的皇后真的超凶。

荀馥雅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眼前的谢夫人,眸色微寒,冷静吩咐道:“谢王府不是空着吗?就让谢夫人暂时住那里,请大夫和嬷嬷贴身伺候着,安排十二个侍女,侍卫,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闻得此言,那些不满的声音纷纷消失了,在他们听来,这待遇顶好的。而赵昀那冷硬的面容上,勾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谢夫人吓得面色青了又白。

她瞪着荀馥雅,眼睛通红:“荀馥雅,你我有何仇何怨?你要这样对我?”

忽地,她拔地而起,同时怒然将手中的铁拐杖向荀馥雅砸过来。

事发突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荀馥雅吓得紧闭着双眼。

赵昀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护着荀馥雅,

当铁拐杖砸向他的脑袋上,围观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鲜血淋漓地流了下来,一滴血液落到了荀馥雅的鼻尖上。

荀馥雅缓缓睁开眸子,瞧见了鼻尖上的血液,抬眸看向被砸破脑袋的天子。

天子面沉如水,侧眸看向她,却柔声安抚:“别怕,没事了。”

那一刻,饶是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荀馥雅,也有慌乱了起来。

她赶紧掏出帕子给赵昀捂着伤口,一言不发。

谢夫人捂着脸,哭得很起劲:“荀馥雅你就是个祸害,是你害皇上受伤,是你害皇上受伤的!”

赵昀担心谢夫人会伤害到荀馥雅,命玄素护着荀馥雅,便沉着一张脸朝谢夫人走去。

众人瞧见这位少年天子气得满身戾气涌现,大有“取你项上人头”的架势,皆吓得心惊肉颤,觉得谢夫人这回肯定一命呼呜了。

荀馥雅看着这样的赵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坐在金銮宝座上,想起腥风血雨,执掌江山的狠辣君王。

“皇上。”荀馥雅伸手拦了他一把,低声道:“像这般恬不知耻的人,我来就好。”

荀馥雅在玄素的护送下,走到谢夫人跟前,脸色微凉。

谢夫人自知自己一时大意,犯了错,心里有些慌乱。

她心想着,若是他们今天当着这多人的面把她赶走,来日她再想进宫门了就是难上再难。

遂,她打算完全豁出去了,拼命从地上爬起来,亮出自己的铭牌,大声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是皇上的亲姑姑,香奚公主!这是我代表我身份的信物,宫中旧人与孝贤太后可以为我作证,你们休得对我无礼!”

“啪”的一声。

在谢夫人的惊人言论引来一片哗然时,荀馥雅抬手就给了谢夫人一巴掌,打得谢夫人一阵头昏眼花,连退数步,跌坐在地。

众人吓了一跳,刷新了对荀馥雅的认知。

谁说皇后娘娘脾气好的?谁说的?

他们敢说,若不是玄素强行拦着,这位皇后娘娘八成要扑到谢夫人身上咬她。

众人平日里只是感慨猜测,能让谢阎王言听计从的姑娘,绝对是不简单的,如今有幸得见皇后娘娘的行事作风,不由得屏息静气。

这位姑娘不是好惹的主啊!

荀馥雅微微俯身,一双如墨如星的眸子看着坐在地上的谢夫人。

考虑到谢夫人只有一个人,又拄着拐杖行动不便,自己这里人多,反倒显得欺负人似的。

她抬了抬手,示意一众侍卫退开。

谢夫人今日要唱戏,企图向他们泼脏水,想要趁机恢复自己的身份,想要进入皇家搅乱朝局?好,她奉陪到底!看鹿死谁手!

“呵。”她轻蔑一笑,不紧不慢的评价道,“词编得不错,可惜破绽太多。昨天晚上,太后才跟我们说,香奚公主为国捐躯,让我们多给她上两炷香呢。”

闻得此言,赵昀嘴角微扬。他家姑娘平时看着脾气好,其实有主意的很。

他故意正经八百地清了清嗓子,颇为愧疚地回应道:“皇后不说,朕倒是忘了这一茬。”

他故意大声向赵玄朗下令:“玄朗,进去给我们的香奚姑姑上香!”

赵玄朗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故意蔑视谢夫人:“臣弟这就去!我们的香奚姑姑可是为国尽忠的英魂,可不是阿猫阿狗能冒充的!”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抵得过千百句辩解。

谢夫人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一个道理,即便她证据确凿,这些小辈们便是打死不承认,众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她搞不懂,实在搞不懂,为何他们会不震惊,为何会将她这位皇姑姑视作无物,为何不求证一下就判她是冒充的?

“谢夫人,差不多就行了!再闹下去,只会对你不利!”

荀馥雅面上还算镇定,用眼神示意侍卫们去把人押下去。

几个侍卫架着人就走,谢夫人刚要开口。

荀馥雅语调微凉道:“本宫会让盛大人和江大人调查清楚当年皇上被拐卖一案。”

她略一停顿,眸中寒意如刀:“但愿,你是无辜的。”

谢夫人瞬间面色如土,始终未能发一言。

闹事者被处置了,众人也自觉散去。

恰恰此时,天色大变,乌云沉沉,风雨大作,众人还没来记得找地方躲避,倾盆大雨已不招呼便落下。

豆大的雨点打湿衣衫,众人纷纷挽起袖子,仓促找地方躲雨。

赵昀第一时间将袖子挽着,替荀馥雅遮挡住风雨,扶着她坐上轿子。

荀馥雅好似全然没有察觉一般,也不知道避雨往屋檐下走,清冷的眸子似乎没了焦点,十分木然地随赵昀行走。

在他们坐上轿子后,轿夫赶紧抬起轿子将他们送回宫中,而一众太监侍卫宫女们亦随行伴驾。

瓢盆大雨落在地面上,滴水成花,落在了轿子顶上,发出了“沙拉沙拉”的声响。夏日里的雨水不像春日之雨,不再是绵绵密密的,而是豆大豆大的,砸下来的时候会让人感觉雨势很大。

吵杂的雨声使人心烦意乱,诸多滋味涌上心头。

回到凤梧宫,众人生怕荀馥雅淋了雨受寒,赶紧给她备好沐浴更衣之物。

荀馥雅见赵昀要离开,却匆匆追上少年天子的脚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把抱住了他,紧紧的。

“卿卿。”

赵昀身形一震,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之间变得黏腻。

荀馥雅想到上一世所有的悲剧都是谢夫人策划的,想到上一世的赵昀遭受了所有人的恨意和不公平待遇,明明身处的环境已经很险恶了,却总是竭尽所能地护着她和她的家人。

她愤怒又心疼,各种情绪交杂,气得浑身发颤。

方才若是有剑在手,她会毫不犹豫地刺向谢夫人的心胸。

她很想问问这女人,有心吗?

“是……害怕了吗?”

赵昀嗓音轻颤着,尽其所能地安抚着她,却词穷意乏力,只能反反复复的说着:“别怕,朕会保护你的。”

荀馥雅只字未言,沉默着,抱紧了比她还难以平静的天子。

上辈子,她因为当了他的妾室,不知受了多少谩骂挖苦,嘲讽冷眼,所以她恨极了那个在背后策划她人生的爹。

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与赵昀是同病相怜的。

那么骄傲的赵昀,得知自己被谢夫人算计之后会怎么样?得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幸,都是他的亲姑姑在背后策划的,他不过是亲姑姑报复皇室的一颗棋子,心里是有多难受,多恨啊!

利用市井间流言蜚语毁其名声,利用朝堂奸佞谗言置他于死地。

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这样害他?

他们怎么敢?

身后紧随而至的岑三,抬手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寒江肩膀,用眼神示意他“走远些。”

两人一道悄然离去。

玄素想要上前提醒荀馥雅要沐浴更衣,那瞧见他们相拥在一起的场景,脚步微顿,一时间,竟不知要继续上前,还是离得远些,免得打扰了两人的相拥时刻。

最终,她还是不忍心去打扰,与众人站着静待。

人生得一真心相待之人,何其难能可贵。

过了许久。

荀馥雅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下来,才嗓音发哑的开口:“皇上,我没事。”

赵昀点点头,将她湿透了的墨发拨到肩头,心疼地说道:“都是朕的不是,让你受惊了。”

荀馥雅轻轻摇了摇头,一时之间难受得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慢慢地放开了少年天子,抬眸认真地看向他:“我没有受惊,只是想让你心里好受些,才抱着你的。”

赵昀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荀馥雅踮起脚尖,伸手拨了一下他掉下来的鬓发,轻声询问:“疼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赵昀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他抬手抹去下巴的雨水,微微扯出一抹笑意:“不疼。”

“荀馥雅不假思索,无比认真的说道:“赵昀,爱惜自己吧!我以后会为你心疼的,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赵昀不由自主地低头,温热的唇,带着雨水的凉意贴在荀馥雅的眉心上,少年眸色虔诚:“听皇后的。”

庭前风雨如晦,他心情难以言说,可此刻得到的一丝温暖,足以支撑着他在充满谎言的地狱里生存。

他担心荀馥雅受凉,温柔地叮嘱道:“你去沐浴更衣吧。剩下的事,朕来处理。”

他的话,听起来像个保证,荀馥雅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随玄素去沐浴更衣。

……

一番忙碌后,荀馥雅清爽地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凤梧宫中已然没了那人的身影。

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知晓赵昀会有很多事要忙,便不放在心上,转头吩咐元素:“去请盛大人和江大人过来,同他们说是急事,片刻也耽搁不得。”

“诺!”

玄素应声去了。

永寿宫中,屋内燃了香,袅袅飘散着。

雍容华贵的孝贤太后正坐在榻上,手捏佛珠,闭目念经。

“谢夫人居然是香奚公主!她居然没死。”她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先帝驾崩前,曾经拿香奚公主年轻时的画像出来看,嘴里还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如今想到,先帝早已识破了谢夫人的身份,那么,当年先帝跟谢夫人在房中谈话时暴毙,是否也另有隐情?

赵昀侧对着她,正凝望着窗外的雨,眉毛拧得很紧,仿佛遇到了打不开的死结那般,神色肃然,自带暴戾阴狠的气息。

他额头的伤已经处理了,此刻正揉了眉心,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清淡许多:“母后要小心这人,她恨透了赵氏皇族,儿臣还没摸透这宫中到底还有多少她的人。”

孝贤太后停止了转佛珠,睁开双眼,看着眼前少年天子,满是诧异:“她的势力竟然如此庞大?”

赵昀嗤笑:“她想颠覆整个朝廷,已经布局了十几年。”

孝贤皇后垂下眼眉,心里想着,看来不能坐以待毙,得将那些旧人全部都揪出来盘查。

想起今日之事,她忍不住担忧起来:“今日香奚公主闹的这一出,恐怕不简单。上京城那么多人,千千万万张嘴,今日之事恐怕会有后手。”

赵昀眉头深锁:“就怕她不出手。”

孝贤太后又急又愁,可这件事上,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叹了一口气,问道:“听说你把香奚公主安排在谢王府,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提到这事,赵昀冷漠的面容上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看皇后的吧。”

孝贤太后一愣,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赵昀走后,她想了想,摆驾凤梧宫,去看看这位媳妇。

凤梧宫中,荀馥雅正托盛景南和江锦川将当年之事盘查清楚,并将关于自己所知晓的信息全部告知他们,让他们按图索骥去寻找。

事关皇家旧案,他们二人自然是马虎不得,可上回查赵怀淑之事尚且还没有眉目,他们为此犯愁。

荀馥雅见两人在案件上遇到了瓶颈,忽然想到一个事情来,便提醒他们:“路公子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找他查找一下那个书生的身份背景和住处,并不是难事。”

盛江二人恍然大悟,喜上眉梢:“皇后娘娘这一提醒,倒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只是……”江锦川有犯愁了,“我们原本想从辛月口中套取线索,可我们赶到时,辛月已经被人杀了。”

窗外下着滂沱大雨,荀馥雅听着心里难安。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会想到,辛月会死,只是没想到会被人杀死。

如此看来,她的确是手握着对赵怀淑极为不利的证据,那么,她会将证据收在何处呢?

这个地方,必定是赵怀淑无法搜查到的地方。

荀馥雅忽然想到,辛月是因为李琦恨她的,李琦的地方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永乐侯府赵怀淑能随意派人去搜索,可摘星楼不一样。

摘星楼可是前先皇御赐给李琦的先祖的,连皇帝都不能随意闯入。如今李琦身死,赵昀又恨极了摘星楼这个地方,早已命人将其封锁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去。

想到此处,她提醒二人:“辛月极有可能将证明赵怀淑身份的证据放在摘星楼。”

盛江二人顿时茅塞顿开,赶紧起身向荀馥雅告辞,前去找皇帝申请搜索令。

他们前脚刚走,孝贤太后的凤驾便抵达。

荀馥雅在紫鹃的搀扶下,走出屏风迎接,刚要行礼,便被孝贤天后免了礼。

孝贤太后亲昵地挽着她,一块走到软塌上坐下,主动向她提起今日之事,言语中对她维护皇家的声誉这事表示赞扬。

末了,孝贤太后问她:“你将香奚公主困在谢王府,有何打算?”

荀馥雅的声音伴随着雨声,比平时多了几分凉意:“那就看她是想死,还是想活了。”

孝贤太后看着她,眸色都变得有些复杂。

众人平日里,只见荀馥雅温和良善的那一面。

不知,她温良的表象之下,藏着同赵昀一样狠厉的一面。

孝贤太后忽然觉得这两人的确是天作之合,只是,她不愿一个女子左右儿子太多。

她不动声色地提醒荀馥雅:“卿卿,有些事用不着你一个小姑娘去做,皇上他可以解决好这些事的。”

荀馥雅清亮的眼眸看着孝贤太后,缓缓道:“我不想他过得太辛苦。”

……

正阳殿,赵昀沐浴更衣完,刚打开门,就看见路子峰和赵玄朗站在门口,哦,还有江骜这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