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津楼。
容珏跟随容夫人,在店小二的招呼下,走上了楼梯,抵达一个雅间。
礼部尚书的夫人李荣氏及其女李慧兰已坐着等候,瞧见他们推门进来,皆起身迎上来。
互相行了礼,双方皆入座看茶。
礼部尚书注重礼法,其夫人李荣氏与其女李慧兰自然在礼法上表现严谨。
端坐下来后,蕙质兰心的李慧兰手拿摇扇遮脸,羞敛垂眉,不会偷瞧男子,也不会冒失说话。旁人提一句,她便低声客气有礼地回应一句。
在容夫人看来,这样的女子品德言行堪称大家风范,成亲后必定对公婆恭顺有礼,对夫君唯命是从。因此,她对李慧兰甚是满意。
而容珏向来不会用目光冒犯女子,自然不会多看李慧兰两眼。之所以答应容夫人来相亲,不过是被心中的魔障吓到,一时冲动应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来到此处,他都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荒唐。
容夫人与尚书夫人聊得投机,一聊起来便滔滔不绝,容珏与李慧兰被安排相对而坐,李慧兰羞涩垂眉,不敢搭话,而容珏也想去冒犯人家姑娘,只好将目光投放到窗外。
可这一瞧,竟然眼尖,看到了桥头上的谢昀与荀馥雅,正有说有笑地行走。
荀馥雅走在前头,虽然与身后的谢昀说这话,视线却一直盯着手中的梅花灯,看得出来荀馥雅喜欢得不得了。
而谢昀那种冷漠的面容上有了些许的笑意,似乎因讨得她欢心荣获成就感。
远观之,这两人怎么都像是一对情侣,那画面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容珏眼眸黯然,心胸涌出一股陌生的酸楚。
怎能,怎能这样……
此时,花灯会的桥头上。
谢昀跟随着荀馥雅的脚步,走下了桥头。几个冒失的少年正提着花灯嬉戏,往这边你追我逐地跑过来。
“小心。”
谢昀生怕少年们撞了荀馥雅,一把将人搂入怀里。
荀馥雅吓了一跳,刚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刺客。
上一世,容珏在卫津楼遭遇刺客,身负重伤,不得不在家养病。朝廷没了容珏在协助朝政,新皇赵启仁以皇妹赵怀淑为诱,让谢昀为他趁机除掉朝中不服从他的势力。整个朝野掀起了腥风血雨,隔三差五便有大臣被抄家,处死,断头台上的鲜血还没干枯又有了新的血液,血液不曾停止过。
等容珏养好伤回归时,朝中大臣已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李琦,一派支持谢昀,而这一切有赖于新皇赵启仁的制衡之术。那时候,其实他已经实实在在地掌控了皇权。
面对荀馥雅的失神,谢昀以为她被自己的魅力吸引了,有些不自在地将她微微推开,站直了身子,转身催促道:“还不走?”
“嗯?”
荀馥雅回过神来,心想着,得将谢昀哄到卫津楼去。
她不确定这一世是否会发生变化,去看看比较安心。
眼珠一转,她快步追上去,讨好地笑道:“王爷送我花灯,礼尚往来,我也送王爷一个花灯吧。王爷你喜欢什么样的灯,我去试试,看能不能为你赢得一盏花灯。”
谢昀忽然站住,眼眸沉沉地盯着荀馥雅。???
荀馥雅那清冷灵动的眼眸此刻明亮得很,手里拿着那盏梅花灯,晃得他眼睛疼。
“不必。”
他断然拒绝。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本王要的也许,没这么简单。”
面对谢昀忽明忽暗的眼神,荀馥雅感觉有些大事不妙,心里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口快,许诺他一个“也许”。
“嘭!”
忽的一声响,一只火花冲天而起,在寂静的天空中炸开了一团绚烂。
不知是谁家燃放了烟花,大朵的烟花相继绽放,点亮了夜幕,如繁星聚集,如百花齐放。
荀馥雅抬起头,眼里盛着光:“今年的烟火真美。”
随着荀馥雅的一声感叹,众人也随着抬头欣赏这一片灿烂的夜空,可谢昀并未看去。
此刻在他的眼里,荀馥雅比那更美。
街道上张灯结彩,满城的花灯亮起,萦绕着热闹的气息,行人嘻嘻怒骂。
在这样的背景下,谢昀怔然凝视着眼前的佳人,那岑寂冷峻的脸上掠过烟火交叠的光影,忽明忽暗,刚才堆积在心头的情绪,化作了脸庞上的安静平和。
“咱们去那边的卫津楼观看吧,快些过去,不然烟火就结束了。”
人群中,荀馥雅的视野并不开阔,这让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个很好的理由。
她仿佛非常向往着美丽的景观,笑着牵着谢昀的手,快速朝着不远处的卫津楼走去。
烟火一朵一朵地在他们头顶上盛放,他们匆匆越过人群,越过挂满花灯猜灯谜的街道,越过摆卖各类小食街道。
每往前走一步,荀馥雅脸上的笑意更多,可在她身后的谢昀,每往前走一步,脸色变冷上一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女人到底放不下容珏!
许多刺杀行动都会以烟火为信号,荀馥雅担心容珏已经遇刺,也不理会谢昀的不耐烦,加快了些脚下的步子。
眼见卫津楼近在眼前,可人还未走近,却突然看见卫津楼的上空不断蔓延出黑色的浓烟。
随后,便听见了卫津楼内传来大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
荀馥雅心里一惊。
莫不是刺客已经开始行动了?
看着空中的浓烟,荀馥雅顾不上谢昀了,甩开他的手,小跑了起来。
前方不断有百姓惊慌失措地逃窜出来,随后瞧见了有自告奋勇的男子提着水桶来回奔跑。
荀馥雅越往前跑,心里越着急
她连忙拉住一人急问:“卫津楼什么地方走水了?”
“二楼雅间。刚刚还好好的,不知怎么,一下子突然就烧起大火!啊,我好像瞧见了容太师!”
“我也瞧见了,容太师那身姿容貌,我一眼就认出。”
荀馥雅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上,抓着那人追问:“容太师逃出来了吗?他逃出来了吗?”
“不,不知道。”
那人被荀馥雅紧张的神色吓了一跳,在荀馥雅松开手的那一刻,赶紧逃离,
“赶紧救火!”
“不要围在这里了,大家快散开!”
耳旁不断响起了人群的大喊声,荀馥雅脑子嗡的一下作响,已是顾不上手中的花灯,也没心思理会那早已不知扔在了哪个角落的花灯。
她四处寻找着容珏的身影,即便被人陆续撞着,依旧心心念念地人群堆里找。
她坚信容珏那般睿智机警,要是有起火的征兆,肯定先逃出来的。
谢昀盯着被她放开的手,再瞥了一眼他送的花灯。
花灯在某个角落里,已经被踩得稀巴烂,无人去看一眼,去在意,如同他此刻的心。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荀馥雅,就希望她能回头看自己,哪怕只有一眼,然而,她的心里嘴里眼睛都是容珏。
看着她在人群里慌乱地奔跑,狼狈地寻找,着急得连被人踩掉了一只鞋子都顾不上,不断地寻找,不断地询问。
他的心一寸一寸地被冰冷起来。
他忽然好奇,假如某日自己被困在火里,这女人是否也会如此紧张?
可悲观的情绪告知他,别痴心妄想,她只会冷静地等待。
火势非常迅猛,短短半个时辰,整个卫津楼都烧了起来,连带着旁边的观景台也烧了起来。
可,容珏在何处呢?
“这位姑娘,您快让开些,这火势大。”
灭火的群众焦急撞上了荀馥雅,来不及道歉,只能将荀馥雅往一旁推了推,提着水桶又往大火里冲去。
“请问里面可还有人,你们看见有人了吗,你们看见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子吗?”
荀馥雅惊慌失措,拉住灭火的人便一顿追问。
她没看到容珏,不愿相信人还在大火中,他不能在大火中的。
怎么会是火灾呢?明明是刺杀啊!
这哪是让人身负重伤,分明就是杀人灭口!
“这么大的火,怎还会有人,就算有人,也烧得灰都不剩了。”
无暇顾及荀馥雅,那人摆了摆手,撇开荀馥雅拉住他的手,快步离开。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
怎么可以,这一世的容珏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突然,一名男子在大火边缘瞧见了楼内的身影,大喊着:“楼内有人!”
荀馥雅心中咯噔一声,抬头望去。
那名身影有些像容珏,人在二楼雅间,正在苦苦挣扎。
荀馥雅霎时慌了神,脸色惨白,脑子嗡嗡作响。
时间刻不容缓,容不得她多想,容珏不能死在这里。
上一世,她已经让容珏死过一次了,她的自私无能,对容珏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现如今容珏身陷险境,她怎能眼巴巴地看着人被烧死。
她紧咬着唇,提起裙摆,一下冲到一个人跟前,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水桶,将水全数淋在自己身上。
“姑娘你做什么!赶紧离远点!”
被抢了水桶的人懵了,瞧见荀馥雅是个女子,也没说重话。
哪知,下一刻,荀馥雅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有人冲进火场了!”
“那姑娘做甚啊!不要命了啊!”
“这女人疯了吧!”
周围不断发出惊呼声,但也无人敢冒着生命危险前去阻拦她。
很快,荀馥雅的身影被大火吞噬,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谢昀正弯个腰替荀馥雅捡鞋子,这一幕发生太突然了,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没能阻止。
他扭紧手中的绣花鞋,狠狠地盯着熊熊大火,一脚将旁边的水桶踢开,心中的怒火不比眼前的火焰弱。
你就这么在意他吗?连命都不要!
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死了算了。
心是这么想着,下一刻,人就利索地淋了一桶水,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大火中,荀馥雅谨慎躲避着周围的火苗,紧绷着身子往二楼雅间爬去,全神贯注地寻找着容珏的身影。
烧倒的梁木不断落下发出沉重的声响,火焰烧得卫津楼噼里啪啦作响。
抵达二楼,她紧紧捂住鼻子,不让浓烟侵入鼻腔,没法张嘴大喊,但还是低声唤着容珏的名字。
“大师兄!容……咳咳!容珏你在哪里!”
怎么会没有回应,难道大师兄已经出事了?
荀馥雅弯着腰,着急地往里走,浓烟熏得她直咳嗽,可她不敢错过任何一处地方。
她按照记忆,摸索到那雅间,果真瞧见了一名青衫男子伏在地上。
虽不能得见男子的面容,但男子的身形打扮与容珏极为相似,腰间别着容府特有的玉牌。
“容珏!”
荀馥雅急切地呼唤一声,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眼见火势快蔓延到他的身上,关心则乱,不疑有他,她一股脑地冲过去,欲想扶起人逃离。
然而,当她接近男子时,男子突然抽身,手持匕首刺过来,这显然是在等待她的。
“小心!”
随着身后谢昀的一声急叫,人被谢昀一脚踹进火焰里。
“啊啊啊——”
男子身上着了火,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到处乱串打滚。
荀馥雅呆然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容珏呢?
这人为何伪装成容珏的样子?
就等着我来找容珏,趁机刺杀我?
身后的房梁赫然砸了下来,烧断的梁木冒着火星子,荀馥雅并未察觉到,谢昀一把将人推开:“快走开。”
话音刚落,那着火了的房梁便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
“谢昀!”
荀馥雅惊呼一声,连忙冲了上去。
“别、别过来,快走!”
身上的木已在冒着烟,燃起星星火点,谢昀趴在地上,双腿上竟压着一根房梁。
浓烟熏得荀馥雅几乎睁不开眼,熏得她泪流满面。
“谢、谢昀!”
她惊惧地喊了一声,脚始终挪不动。
这一刻,她极度害怕,很害怕眼前的男子就这么离她而去。
谢昀会被烧死。
这个想法一出,荀馥雅连身子都忍不住颤抖了。
“唔……”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谢昀还活着。
可此时沉重的房梁压在他的腿上,额头上布满密汗,死咬着牙发不出半点声响,疼痛几乎将他的意识侵蚀。
四下孤立无援,荀馥雅试图帮谢昀移开房梁,可烧得滚烫的房梁根本无法触碰,更别说荀馥雅肺部残存的空气越发稀薄,压根使不上力气。
这样下去,他们会死在这里的。
灼人的热浪不断袭来,荀馥雅死咬着双唇,让自己保持清醒:“坚持一下!别睡着,谢昀,坚持一下。”
火势越来越猛,荀馥雅几乎都要被这灼热的大火烫得失去意识。
大火在谢昀的双腿上燃烧,荀馥雅痛苦地皱起眉头不敢看。
她捡起地上的刀,不断地往那燃烧的房梁砍过去。
“啊!不……呃……”烈火灼烧的疼痛,让倒在地上本已失去意识的谢昀突然挣扎起来,嘴里发出痛苦的□□,想要逃脱痛苦,却又动弹不得。
荀馥雅眼泪直流,根本不敢想此时的谢昀有多痛苦。
幸好,得天庇佑,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谢昀的双腿不再被压着。
她一边拍打着谢昀的脸,一边托着谢昀的身体,艰难地爬出一个通往屋外的缺口。
谢昀似乎痛得晕过去了,一直垂眉没有发出声音。
荀馥雅抹掉眼泪,忍着恐慌,鼓励道:“谢昀,我们快要出去了,你别害怕,你别害怕……”
她像是在安慰谢昀,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眼前的大火依旧猛烈,一点火星掉落在肌肤上,烫得她龇牙咧嘴,她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无助。可两人的命在她手里,她不得不忍受着身子的不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突破口。
很快,她发现木墙烧破了一个窟窿,那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希望。
她咬着牙,出门盘好的发早已凌乱不堪,一张小脸混杂着汗与泪还有各种污渍,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可此时此刻,她哪里还能在乎这些,瞄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拽着谢昀向外拖去。
“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们吧!”
倒在楼外的地上,荀馥雅哑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那边有人!”
“是刚刚冲进去的两人!”
“快快,把这边的火先灭掉!”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多,荀馥雅的大脑却开始浑浊起来。
模糊的视线中,好像有人朝着他们来了。
劫后余生,荀馥雅似是松了口气,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除夕夜,万家灯火点亮,每家每户洋溢着团圆的欢声笑语。
夜空被烟火点亮,街道上鞭炮声轰鸣,处处是喜庆的气氛。
荀馥雅再次醒来时,已被人送到了谢王府。
谢昀的房间在隔壁,她不顾玄素的劝阻,火急缭绕地冲过去。
瞧见躺在**的谢昀,眼底泛酸。
玄素走过来扶着她,安抚道:“小姐您别担心,王爷的双腿只是烧伤了外皮,没有伤及筋骨,养伤一段时日就好了,不妨碍行走。”
“那就好!那就好!”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当时当机立断,留下来将那房梁砍断。
这解救及时是轻伤,若是解救不及时,便是丧命啊!
想起今日之事,够惊心动魄的。
她心心念念着容珏,以为人被困在火场,却不知这是敌人设下的陷阱,等着她跳下去。
她的机智勇敢,仿佛成了一个笑话,暗藏在安宁背后的汹涌,竟来得如此猛烈。
今夜之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策划的?
容珏如今身在何处?
应该……回荣国公府了吧?
“玄素,你到荣国公府一趟,看看大师兄在府上没?”
荀馥雅的声音很轻,玄素领了命,便抬腿进了门。
江骜识趣地跟随玄素出去。
屋内鸦雀无声,早已清醒过来的谢昀却将自己埋藏在被褥的黑暗中,沉默又孤寂。
荀馥雅无言地走到谢昀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
站了许久,她忍不住上前弯下了腰,伸手环住他的肩,从背后抱住了他。
只觉得怀中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却依旧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谢昀,谢谢你。”
荀馥雅动情地诉说着,心里充满着感激。
谢昀难受地闭上眼,心里冷笑。
即便冒死救你,你也只是只有感激。
你的眼里,一直只有那个该死的容珏。
可惜,容珏已经被送到公主府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却不曾料到,荀馥雅包含情绪地来了这么一句。
“谢谢你,谢谢你平安无事!”
言语间充满着真切、感激、畏惧,似乎很庆幸他还好好的活着。
谢昀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依旧不回应,却觉得心里没那么冷了。
华丽的公主府,此刻像极了囚禁容珏的鸟笼。
天灰蒙蒙的,将亮未亮,容珏悠悠转醒。
他睁眼,迷茫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记忆还停留在卫津楼上眺望荀馥雅与谢昀的那一刻。
他心不在焉地喝着李慧兰递过来的茶水,凝望着满天的烟火,不知怎的,意识开始模糊。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床榻两侧,双脚被束缚着,周围的场景很像年幼时曾被赵怀淑囚禁的储藏室。
那时,初见赵怀淑,他被她的美貌吸引,又瞧见她孤苦无依,甚是可怜,一时心软,便答应跟她一块溜出宫,到公主府陪她玩。
在赵怀淑的刻意讨好下,他玩得很尽兴。赵怀淑舍不得他离开,说会派下人去告知他的爹娘,他便答应留下来陪她再玩一日。?
他本想在偏殿歇息,但赵怀淑以夜里害怕为由,带他一块到储藏室歇息,最后他们俩挤在了一张**。
两个年幼的孩子头一回同睡一张床,感觉很新奇,也很欣喜。
他们有一句没有句地闲聊着,赵怀淑始终甜笑着,目光一直流连在他的脸上,这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虽然打从出生开始,许多人瞧见了他,目光便会移不开,总是抱着各种心思打量着他的容颜,可唯独赵怀淑的目光,让他感觉有些悚然。
他想着明日便能回家了,刻意不去在意,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怀淑将他当做物品那般珍藏起来。
次日醒来,赵怀淑不见了,他被五花大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被赵怀淑囚禁了起来,整整囚禁了一个月。赵怀淑不管他是否回应,都会自顾自地在跟他说话,径自跟他玩,像个疯婆子一样。
直到后来,他被阿娘和姑母找到,方知赵怀淑并未派人通知过他的爹娘。
同窗事发,赵怀淑没有惊慌恐惧,也没有跪地求饶,像没事一样,依旧言笑晏晏,仿佛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那样。
自从,他对这人避之不及,无法再生出好感。
大冷天让他的神智愈发清醒了,他费力地挣扎着。
此时,赵怀淑那张倾国容颜晃在他的眼前,他有些不适地闭上眼。
赵怀淑顿时就急了:“怎么又闭上眼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
容珏不理会,只是在细想着究竟是如何落入这女人的手里的。
赵怀淑见他并不挣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早已打发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梅久兰。
她伸手去轻抚容珏的脸,却被冷漠地躲开。
“公主,请自重。”
容珏微微皱着眉,声音依旧清越淡漠。
这些年来,两人相安无事,仿佛那一年的事早已成了过去。
为何偏偏这次沉不住气了,是因为先皇不在,有新皇替她撑腰?J??
赵怀淑见容珏沉思着,也不出言打扰他,只是从袖里掏出一个药瓶,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转动中,眼神忽明忽暗。
良久,容珏才神色淡淡地询问:“请问公主,下官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赵怀淑没打算隐瞒他,轻笑道:“是谢王爷帮本宫将你弄来的。”
容珏静了一瞬,细想在卫津楼之事。
想必自己喝那杯茶有问题。
他们的目的是自己,那阿娘他们必然是安然无恙的。
想到这,他暗自松了口气,有些困惑地蹙眉:“不知公主将下官掳来,所谓何事?”
赵怀淑弯下腰,瞧见容珏因惊吓而瞳孔收缩,满意地笑了。
“还以为清高的容太师会临危不乱呢,看来世人对你的称赞过誉了。”
容珏略微挑眉:“公主,今日不同往常,下官的属下很快会找到这里,请公主做事三思而后行。”
赵怀淑把额前碎发顺去了耳后,勾唇一笑,虽然素面朝天,但也足够魅人心弦。
“放心,这里不是公主府。”
容珏愕然一怔,看来此时谋划已久,否则这里不会布置得跟公主府的储藏室一模一样,连那些儿时的摆件都在。
“这里是——”
他困惑地询问。
然而,赵怀淑并不呼应,将手中的瓶子放到他面前晃了晃,笑问:“容珏,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容珏轻蹙着眉,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怀淑笑得如同一坨曼陀罗花,虽美却毒。
“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缠纱。”
见容珏面露困惑之色,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呵,像容太师这种清风傲骨之人,自然是不知晓这等下作的药。不过,今夜本宫打算让你亲身体验一番。”
言毕,她拔掉塞子,靠近容珏。
这下,容珏真的有些惊讶了,与赵怀淑对视一眼,提醒道:“公主,你又何必做这种有损身份之事?年幼之事,容珏从没放在心上。”
赵怀淑听到这话,却更不喜欢,眼眸流出深深的寒意。
她低笑了两声,失望之色尽显:“容珏啊容珏,这么多年了,为何你的眼里总是装不下本宫?”
恼恨地瞪着容珏,她心里头那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信念加深。
“本宫并不想毁掉你的,要怪,就怪荀馥雅吧!”
打定了主意,她用力捏着容珏的嘴,毫不犹豫地将药灌进去。
强迫容珏将药液吞咽下去后,她将药瓶随后一丢,冷冷地说道:“放心,本宫会给你找来荀姑娘的。”
如今,她只想得到谢昀。
这回计策得逞,必定能让谢昀不再多看那个女人一眼,接受皇兄给他们的赐婚。
出了观华苑,她在空中拍了两下手掌,吩咐道:“梅久兰,先引荀馥雅过来,再放荀滢进来。”
“是。”
夜色已退,深蓝的天空,浮云的流动,红墙也仿佛失了颜色,她摇了摇头,顺着来时的路离去。???
当年,她被带到正阳殿,脸上的妆容不再精致,头发也披散开来,不再大气端庄,雍容华贵。她犹如落了毛的凤凰,跪在父皇面前,一遍一遍说不是她做的,她没有,她没有囚禁容珏。
可惜,无人相信。
她嚎啕大哭,哭得眼睛都快瞎了了,无助地去拉父皇的手,却被父皇一手甩开了。
她倒在一边,发髻四散开来,镂空牡丹金钗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撑着手,看着父皇,满脸不可思议的震惊,像是从未想过,有一日,父皇也会这样待她。
她不过是个年幼无知的七岁娃娃,不过是因为孤单寂寞,做了点做错事,却要承载所有人的冷眼。
她忍住了想要落泪的冲动,眼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在帝皇家,只有拥有权力,别人才会高看一眼,包括自己的亲人。
因为没了权势,她什么都不是,得不到一丁点的怜惜。
后来,她经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天启最受宠的公主,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她必须得到谢昀,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能让她成为最有权势的女人。
五更过后,夜幕渐退,曦光隐隐。
荀馥雅在梅久兰的引领下,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从梅久兰的口中得知,容珏竟然是被谢昀下了药,送到赵怀淑这里来的。赵怀淑不知对容珏做了什么,容珏在里头很是难受,而赵怀淑被新皇召入宫中了。
梅久兰不忍心瞧着容珏受罪,便去将她寻来,过来将人带走。
荀馥雅原本是不信梅久兰这人的,亦正亦邪的。
可想到上一世,容珏身负重伤,不能继续主持朝政事务,得利的是新皇赵启仁。这一世,可能是谢昀或者是她从中干扰了,导致刺客没刺杀到容珏,容珏反而落入赵怀淑的手里。
赵怀淑是新皇赵启仁的亲妹,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很有可能,赵怀淑代替那些此刻,让容珏不能出入朝廷,从此养病在家中。
想到此处,她的心里头便恐慌不已,趁着谢昀已经入睡,带着玄素,偷偷跟随梅久兰前来。
手中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着,微弱的光线印在脚下显出暖黄色的光圈。荀馥雅深思不定,轻悄悄地跟随梅久兰在偌大的观华苑潜行。
观华苑的书房里漆黑一片,门外的两个侍卫也在这夜色中悄悄打着盹,梅久兰上前将人打晕,她们小心翼翼绕过书房。
没走几步,她们便抵达了一间储藏室。
梅久兰打开了门,里头黑漆漆一片,预示着未知的危险藏匿其中。
荀馥雅警惕地站着,不敢轻易进入。
突然,里头传来一阵响动。她愣了片刻没动,捏着灯柄的手微微发颤,视线向角落移去。
夹杂着一道呼吸声,粗重而剧烈,在这寂静的黑暗显得分外清晰
梅久兰见她们驻足不前,提脚先进去,荀馥雅与玄素对视一眼,玄素留守在门口,荀馥雅提着灯笼进入。
稀薄的光线下,她隐约看到了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轮廓,心里正想着,该不是赵怀淑安排的刺客。
她紧握着腰间的匕首,可下一刻,却那高大的身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心里咯噔一下,发现人影摔在冰冷的地上。
梅久兰在此时点绕了蜡烛,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终于看清楚摔在地上的男子,顿时惊呼出声:“大师兄!”
她下意识就要上前,将人扶起来。
容珏许是挣扎了许久,软弱无力地紧靠在她的胸怀里。她无法承载这点重量,吃力地坐在**,让人靠着。
荀馥雅低头看他,瞧见他难受地闭眼,额头渗出了许多细汗,气息有些薄弱,整个人看上去软弱无力。
周围无人,已找到了容珏,的确如梅久兰所言,荀馥雅便跟梅久兰说了声:“多谢。”
“不谢。”梅久兰转过头去,挥了挥手,潇洒离去。
荀馥雅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对身边的人说:“走吧。”
此地不宜久留,她得尽快带人赶紧离开,遂将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欲想托着人离去。
感受到她的动作,容珏悠悠转醒:“卿卿。”
“嗯?”
荀馥雅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容珏抬眸面泛桃花,眼神迷离,一向淡漠的眸子此刻仿佛装着秋水,又仿佛梨花带雨,嗜着令人心疼的殇情。
“卿卿,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荀馥雅不知他嘴里念叨这话是何意,只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柔情的容珏,心里痒痒的,泛起想拥他入怀的冲动。
可想到了谢昀,她忍住了这种该死的**,道:“师兄,有什么话,我们离开再说吧。”
说着,她直起身子,欲想用力将人往门口带去。
可下一刻,她手腕一紧,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容珏的怀里。
容珏竟然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克己,如同一个被染上了凡尘的七情六欲的仙人,俯身压上她的唇,不给她留丝毫反应的余地。
他的唇不可思议地柔软,带着他身上清淡的雨后新叶的味道和青竹笔墨的香醇。
这种气味,荀馥雅上一世特别的喜欢,喜欢到几乎迷恋的地步。
她下意识地两手抓住他的前襟,想贪恋他唇上的味道时,蓦然清醒。
她抵抗着提醒:“大师兄,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这样的。”
一时松懈,他的舌**,辗转间,酥酥麻麻的感觉触电般流转于四肢百骸,彼此的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
荀馥雅感到害怕,不知在害怕什么,可这样的容珏,让她觉得害怕,无所适从。
她用力推着他,哭喊着:“大师兄,求求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好吗?”???
她已经给谢昀许下承诺了,纵然放不下,也不能有这般纠葛的,不应该的。
“咚!”
正当他们互相撕扯之时,不知何人从窗户扔进一块石头。
石头砸到了旁边的木柜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也就是这声响,惊醒了他们,使得容珏及时悬崖勒马。
“对不起!”
仿佛触犯了禁忌般,容珏如触电般与荀馥雅分开,彼此尴尬地别过脸去。
屋顶上的某人瞧见这一幕,施展轻功,冷漠地离去。
在窗外偷窥的某人,瞧见这一幕,妩媚的眼眸里积攒着浓烈的恨意。
容珏向来禁欲,自控能力超乎寻人,若不是被赵怀淑下了缠纱,若不是眼前之人是荀馥雅,他断不会乱了神智,做出如此冒犯之事。
两人尴尬却又心虚地无法直视,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最先冷静下来的容珏,忍着身子的不适,起身说道:“走吧。”
“嗯!”
见容珏强撑着身子往门口走去,荀馥雅不敢再上前搀扶,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容珏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容珏,她也不是上一世的她,不能这样了,真的不能了!
他们相对无言地上了马车,很自觉地分得很开,各自不看对方,彼此很有默契的不提刚才之事。
玄素坐在中间,虽然察觉气氛不对劲,但没说什么。
将容珏平安无事地送回容国公府后,荀馥雅方松了口气,简单说了两句,便与玄素离开。
本来走进容国公府的容珏,听到马车走远的声音,忍不住走出门口,痴痴地凝视着。
自那日告辞离开后,有十几日他们都未曾见过。
他察觉自己已动了心思,心里清楚,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只能知难而退敬而远之。
只是日子长了,心痛着痛着也便习惯了,所求的也越来越少,只在心底仍是希望能常常看到她,只像往常一样就满足了,遂常常怀念以前的日子。
如今却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要想一切照旧,如何做得到。只怕往后,连常看她,也不能了!
天光乍现,晨光屡屡,暗沉的天色终于明朗起来了。大年初一,家家户户放着炮竹烟火,互相恭贺,显得十分热闹喜气。
谢王府,却是沉沉默默,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皆在吃着美味佳肴,一家人有说有笑地闲谈,享受天伦之乐。
然而,谢昀却坐在屋顶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冷酒。他的身旁已经乱七八糟地躺着三四个空酒壶,显然已经喝了有段时辰了。
荀馥雅与玄素走进院落,在岑三的示意下,抬头便瞧见了这一幕。
眼前的谢昀有些沧桑,那冷寂的身影让人看着感觉有些可怜。
荀馥雅不知这人一大早抽什么风,仰头喊道:“王爷,一大早喝酒,伤身又伤胃,您还是赶紧下来喝点粥吧!”
面对她的关怀,谢昀却不屑地冷笑:“呵,这话说的真好,说的好像你很关心本王似的。”
荀馥雅轻蹙着眉,隐隐有些怒意:“不关心你,我一大早过来找你做什么?”
谢昀居高临下地嗤笑:“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
荀馥雅垂下头,恼了:“你要这样阴阳怪气说话,那我走了。”
谢昀闻言,垂眸端其酒壶又喝了一口,喝完了,把玩着酒壶,道:“想走,那便走吧,好走不送!”
他并未去看荀馥雅一眼,只是垂眉盯着手中的酒壶,仿佛只有手中那只酒壶是他唯一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