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的话和说话时的态度像一把刀,直剜荀馥雅心口,让她感觉十分不是滋味。
她用着平淡的语气回应:“好,我知道了。”
年后初阳转暖,但因尚在清晨,湿气弥漫,谢昀放下酒壶,仍未看她。
她黯然神伤,缓缓转身,语气中带着清冷,仿佛一颗火热的心,此刻已被浇熄了火苗。
“我知道,我欠了你的,尚不能还,只是,我宁可承恩不报,也不愿连累你难做。你不欢迎我是对的,我总归是个麻烦。”
此话,任谁听了,都觉得哀怨。
可谢昀想到昨夜那一幕,仿佛有一根刺那般刺痛着他的心,故意冷冷地表示:“是挺麻烦。”
顷刻间,仿佛雨声大作,泄洪倾盆,荀馥雅心里难受得很,也尴尬得无地自容。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不知这人为何一大早冷脸相对,故意说出这种难听的话来。
“以后,你不必再为难了,我走后,绝不会来碍你的眼。若你派人抓我便抓,我也绝不反抗。”
说着,她没再多给谢昀一个眼神,带着玄素气恼地离去。
谢昀望着荀馥雅似是消瘦许多的背影,张嘴想叫住她,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双唇。
屋底下的岑三急了,却不敢管主子的事。江骜却不同。
因为担心受伤的兄弟,昨夜他特意留宿王府。今日特意早起,瞧见兄弟没事,便放下心来,想吃个王府的早膳,岂知这人一直在楼顶上喝闷酒,跟自己的女人较劲,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下人给他搬了个梯子,他恐高,没胆子爬上去,便在屋子底下吆喝:“我说,谢疯子,一大早的你把嫂子赶走作甚?小心人家以后真的不理你。”
谢昀冷笑道:“不理就不理,谁稀罕。”
昨夜他为她受伤,她却趁着他睡着,去找容珏,还跟容珏有了亲密接触,若他能轻易原谅她,不给她点教训,他还是个男人吗?
江骜哼哼两声:“那我恭喜你,终于放下痴念。”
天气冷得他有些哆嗦,他抱着前胸,抖抖腿提醒谢昀:“哎,这女人啊,一生气起来便会冲动行事,往往就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像容太师那样的,估计这天底下是没女人拒绝得了的。”
话音刚下,屋顶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被扔下的酒壶咕噜咕噜地从屋檐的间隙中飞速滚下来,刚巧砸在了江骜所处的位置,吓得他赶紧躲开,破口大骂。
“靠,这兄弟没法做了。”
谢王府门口,荀馥雅很不巧地,与上香回来的谢夫人迎面遇上。
荀馥雅犹豫了一下,弯腰向她行了礼,打了声招呼。
谢夫人似乎早料到她会回来,脸上并未出现震惊,只是不愿搭理她,眉宇间的厌恶毫无掩饰。
荀馥雅也不想自讨没趣,偕同玄素走向马车,准备回平民书院。
可正当她在在玄素的搀扶下,双脚踏上马车车板,身后的谢夫人冷不丁地丢来一句:“荀馥雅,别来纠缠我家昀儿,我家昀儿是要娶公主的。”
荀馥雅身形一顿,想到谢昀的真实身份,想到上一世谢昀让赵怀淑身怀六甲,对赵怀淑痴心一片,心里头便觉得恶心,对这位香奚公主感到恶心。
她可是他们的姑姑,怎么能策划出如此可怕的报复?
想到这,她跳下马车,走到谢夫人身前,冷眼相对:“有我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公主。”
谢夫人不屑地冷笑,与她针锋相对:“呵,你以为你是谁?这几分姿色就想让我家昀儿放弃公主?你做梦!有我在,你休想进我谢家大门。”
若不知晓这人的真实身份和意图,她倒是会被这话吓唬住,可如今听来,却觉得这女人可笑得很。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谢家大门,就算赠上黄金万两,我也懒得进。”
“哼,最好是这样,你赶紧给我滚,别在我们谢王府碍眼。”
谢夫人蔑视了她一眼,转身在嬷嬷的陪同下,迈进谢府大门。
荀馥雅却在身后,指着她头顶上的牌匾位置,大喊道:“这是谢王府吗?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看这王府的牌匾可没写着谢王府呢。”
此话勾起了谢夫人那晚的回忆,那晚受的气至今仍横在胸口,无处发泄。
遂,她将气洒在荀馥雅的身上:“放肆!”
面对谢夫人的疾言厉色,荀馥雅并不畏惧,特意走过怼她:“这就叫做放肆吗?那我真正放肆的时候,谢夫人岂不词穷了?”
谢夫人不理会她,递给嬷嬷一个眼神,径自走进府邸长廊。
嬷嬷收到指示,叉着腰厉声怒喝:“大胆!竟敢对我们王爷的母亲不敬!来人,将这泼妇赶出去!”
王府侍卫皆是谢昀的人,知晓荀馥雅在谢昀那里的分量,自然是视若无睹,岿然不动。???
荀馥雅并不理会这些,只是想到上一世的悲剧全是出自眼前这位看着和善的谢夫人一手策划,心里便恼恨不已。
她朝着谢夫人身后,冷冷地讽刺:“王爷的母亲?谢夫人,你配吗?”
谢夫人蓦然转身:“你——”
“别说话,我知道你不配。”
荀馥雅边走过去,边肯定地表示,气得谢夫人杏眼怒瞪。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出自复杂的愁绪,一时之间,谢夫人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荀馥雅走到谢夫人跟前,不悦地挑眉:“谢夫人,你都一把年纪了,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己,别来摆弄我们年轻人的事,免得不能长命百岁。”
姜还是老的辣,谢夫人很快将情绪调整过来。
她眼眸森森地盯着荀馥雅看,话语似乎有深意。
“好个伶牙俐齿的野丫头!别在我面前装有多知书达理,你跟辛月那狐媚子都是一路货色,只会狐媚男人,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荀馥雅知晓这人在威胁自己,并不惧,反而故意刺激她。
“呵,孙媚儿对你千依百顺,她可有好下场?”
“你没脸提她!”
谢夫人做贼心虚,扬起手来,想要向荀馥雅扇巴掌,被人用力拽着。
众人望去,只见拽着谢夫人手臂的人神色阴鸷,不是王府的主人谢昀,又会是何人?
他向谢夫人挑着眉,威胁道:“谢夫人,打一个试试?看看你的手会不会废掉。”
说着,他眼眸的冷意加深,手上的力度加大,痛得谢夫人冷汗涔涔。
谢夫人表情痛苦得很,却依旧对谢昀苦口婆心地劝说:“昀儿,你不要被这狐狸精迷惑,她是见你身居高位,才跟你在一起的。想当初你被押送到上京城,生死未卜,她可是第一个离开谢家的人。这样的寡情薄意的女子,要不得啊!”
不知情的下人看在眼里,心里无不认为这位谢夫人虽然不是谢王爷的生母,却对谢王爷端着生母的心。
谢夫人实在是为谢王爷操碎了心,只可惜谢王爷总是不领情,众人为其叹息,为其心生怜悯。
可在荀馥雅和谢昀看来,这位谢夫人实在是个伪装高手,将所有人刷得团团装,心肠歹毒得让人震撼。
谢昀冷然甩开她的手,毫不客气地反问她:“谢夫人,你是本王何人,有资格管本王的事吗?”
谢夫人尴尬又慈爱地说道:“我、我这是为你好啊。”
谢昀见她说得情真意切,却觉得恶心得要吐。
若不是亲耳所闻,他真的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和善中带有厉色的女人,竟然一手筹划着那种人伦悲剧。
他烦躁地将身旁的石子踢掉,戾气暴涨:“为我好?你真为本王好,就自动消失,最好滚出天启。”
这一刻,他恨不得抽剑,一剑捅死这个女人,一了百了。
谢夫人感受到他锐利的杀气,心中一惊:“昀儿,你为了这女人这般对我,实在太过分了!”J??
生怕谢昀真动气手来,谢夫人不敢继续留在这里刺激他,赶紧摆出一副委屈极了的神色,掩面而去。
氛围压抑得紧,谢昀胸口像被揪着一样闷疼。他垂着眉,表情阴暗得很。
荀馥雅不想留下来触霉头,悄然转身离开,手腕便被人捉住,往后拽。
她轻蹙眉,有困惑也有不悦:“王爷,我这就走,你放手。”
“如果我说我不让你走呢?”谢昀攥着她的手,力道加重。
荀馥雅捏拳,僵持不动,许久,闭目叹气道:“王爷,你放我走吧。”
谢昀沉默了一瞬,冷硬地说道:“本王不许。”
竟如此霸道,荀馥雅气恼,却默不作声。
谢昀见她默不作声,也不挣扎,便将人带回了清风苑。
江骜见谢昀将人带回来了,却不敢逗留,牵着玄素的手,便带人去吃早膳。
荀馥雅正要开口阻止,被谢昀塞进了屋子里,重重地关上了门。
荀馥雅当即气炸了,把他推到床边,揪住前襟。一把将他按倒在**:“王爷强留我,要的,是这样吗?”
她对着他的唇咬下去,唇齿间满溢着她的清甜,却透了丝血腥味。
她不管不顾,发了狠的一口咬在他肩上。
谢昀虽然吃疼,却只是将眉微皱,任由她杂乱无章地乱咬。
他喘息着抬头:“对,本王就是对你存着这种心思。你都答应了要嫁给本王,不许走。”
荀馥雅不答话,眼波流转间有着别样的风情。
谢昀双唇轻柔地覆上她的唇瓣,温柔细腻,细细密密的吻一路掠过颈项。唇停在耳畔时,他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耳垂,微乱的气息喷在耳廓。
他轻声带着恳求商量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贪玩不回家的女娃,一声声呢喃:“别走…你别走,好不好?”
荀馥雅心里一下就软得一塌糊涂.
“好,我不走……”
她沉沦在他设计的蜜罐温柔乡中,想着上辈子是他,这辈子也是他,跑不掉了。
谢昀轻咬她的耳垂,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得意:“这样心软,如何走得了?”
他低头,惩戒性地轻咬她唇侧,紧紧相贴,抵死缠绵,直到呼吸缠绵交织。
“咕咕咕!”
气氛正浓时,传出了不合时宜的声响。
“什么声音?”
谢昀不悦地蹙着眉。
荀馥雅从他的怀里脱离出来,一骨碌滚到了床角,拉起棉被遮住自己,娇羞地提醒道:“人家没吃早膳。”
谢昀愕然,随即低笑:“是,是本王的错。”
“对,都是你的错。”
荀馥雅露出半颗脑袋,就像个娇羞待嫁的小女人,烧着脸点了点头。
“嗯,知错了。”
他轻抚着荀馥雅的头,眉眼中尽是关切和温柔。
年关过了,冬天悄然离去,带走了一地的白雪,迎来了翠绿的春天。
自那日后,荀馥雅与谢昀之间的感情加温,往来更密切,谁也没提及那日的不愉快,仿佛在掩藏着心虚,也仿佛释然了。
他们相约,找到了王氏,便成亲,遂,谢昀特意嘱托楚家军沿着上京城到清河城这条路线,暗查王氏的下落,同时派人盯紧荀府的人。???
荀馥雅依旧住在平民书院,在年初八那日开课,弟子们精神抖擞地回来听学,显得十分热闹。
因为她回来了,三师兄和四师兄便不来上京城代课。听说两人因年岁时相亲之事闹得不愉快,打了一架,三师兄负气离家,出外游历。四师兄得知,也负气离家,出外游历。
姜贞羽与路子峰因为要回西南客栈调查一些事情,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京。
如今她除了日常授课,因为头疾,每日喝汤药,谢昀来时,会替她按摩缓解头疼。
谢昀对她的头疾表示担忧,总说找时间带她去西南找西南巫师,看看能不能根治!
可新皇根基不稳,朝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全靠他和容珏一文一武镇压,他哪能走得开?
从前白天夜里,总能看见谢昀在湖面练剑,如今,荀馥雅常去湖边,却再也没看见独自练剑的身影。
到了四月,谢昀时常带着下属频繁出入王府,后来,谢昀整日整也都不在府内。荀馥雅从最开始的时常去王府求见谢昀,变成了在平民书院门口等着谢昀到来。
春日昼夜温差大,荀馥雅有时一等,便是半宿,直到深夜才看到谢昀带着人前来。可即使来了,也只能匆匆说了几句,便又要走了。
这种种迹象表明,朝野风起云涌,谢昀他开始为自己谋事,与朝廷官员走动,与新帝周旋。
这期间,荀馥雅患了好几次风寒。为了不将病传染给弟子,又不耽误弟子的学习,她张贴雇佣榜,雇两名夫子。
没曾想到,竟碰上了初来上京城的江锦川。
她自然是二话不说,将人招进来,并颇有心机地托江锦川送盛如愿回家。
如此一来,江锦川便与盛景南结识了。
可没想到,盛景南以为江锦川是诱拐贩,想要诱拐盛如愿,将人狠狠打了一顿。
她既尴尬又觉得好笑,不过,也是不打不相识了。两人聊起来很投机,一来二往,便成了好兄弟。
这日,难得碰上谢昀得闲,他来平民书院陪她。
在书房内,她想和谢昀说说话,和他讲讲最近平民书院发生的大小事,可说到一半,竟发现他累得睡着了。
看着谢昀的睡颜,安静而柔软,不似平日里的孤冷锋利,眉眼间的俊俏令人心动。五官的弧度,每一分每一寸都很好看。
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自己靠得很近。
红着脸正要退开,仅一瞬,谢昀转醒,宽厚的手伸出,揽着她上前,俯身一吻,眉梢有三分喜色。
谢昀的表情是一向狂躁阴郁,周身气质清冷疏离,能看见三分喜色绝对不易,看得她心神一**,低头轻笑。
这一笑,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又甜又美,谢昀一下子被掠夺了呼吸,轻吻变成了深吻,吻得荀馥雅眼睛猛然睁大……
永乐侯府。
李琦正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身旁躺着的佳人早已断了气。
近日他与谢昀争斗,自己的人一个个被拔除,气得牙痒痒的却又不得不在朝堂上赔笑。
再演变下去,他不得不提前行动,但在这之前,赵启仁必须得死。
只是,辛月那贱人进宫当了赵启仁的宠妃后,似乎有了些想法,对他的命令越来越敷衍。
得送个人去敲打敲打这贱人,让她别得寸进尺!
正想得入神,忽然察觉有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他猛地起身,用力掐住对方的脖子,目露杀意。
荀滢下意识用手拍打着眼下青筋暴起的手臂,强忍着疼痛试图挣脱开,抬眼却赫然对上李琦那!阴沉乌黑的瞳孔。
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李琦想到这女人还有用处,便松开手,神情恢复了平静。
他刚刚是想掐死她吗?
荀滢惊恐万状,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跌坐在地上,使劲呼吸着,又止不住咳了几声。
眼角渗出湿意,低着头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
“来人,将尸体清理了。”
李琦坐在一旁,那神色宛如叫人收拾碗筷般平常。
荀滢这才发现,昨夜陪李琦的舞姬死了,是被活活掐死的,脖子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手掌印。
她心里惊惧,想到自己差点落得同样的下场,后背便发凉,同时眼眸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杀意。
李琦沉默许久,才沉声道:“别在本侯睡觉时靠近!”
这话似是在解释他为何条件反射般动了手,语气和话语却丝毫没有安慰到荀滢。
荀滢此时的心境复杂。她恨极了李琦,想杀他,可又想他一直活着,期待着荀馥雅落入他的手里。
她挽起袖子,眼眶含泪,委屈地说道:“这么久了,侯爷竟还是把臣妇当做企图接近你,对你图谋不轨的人吗?”
见眼前的佳人眉目与荀馥雅有三分相似,哭起来我见犹怜,又妩媚动人,他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两人拉上来,搂在怀里磨蹭。
“你应该懂本侯,若是本侯不想留你,你也不会活到现在,不会一直留在本侯身边!”
“臣妇知道,打从一开始,侯爷就不接纳臣妇,是臣妇一厢情愿,自以为在你心里,与旁人不同,是臣妇妄想了……”荀滢没有再说下去,在李琦毫无波澜的面容前,伤心垂泪。
凝着荀滢,谢昀仿佛看到了上一世被他折辱时的荀馥雅,心头一动,伸手抚着她的脸。
“本侯不是故意针对你,本侯睡觉时非常警觉,任何人接近本侯,本侯都会有此举动。”
肌肤细腻嫩滑,抚摸已经变味了,他也没忍着,两人丢进床榻上,俯身过去……
平民书院,风和日丽,不时传出弟子们书声朗朗的声音。
谢昀走后,荀馥雅到竹林下纳凉,忽觉竹叶风动间,心里惊然,身旁的玄素低喊:“有人!”
玄素抡起鱼叉,向那人隐匿的方向飞去,噌的一声,兵器相碰。
从竹叶间闪出来的人影,向荀馥雅单膝跪下抱拳:“属下无能,打扰荀姑娘的雅兴,罪该万死。”
荀馥雅定睛一看,心里困惑。
这不是谢昀的贴身护卫李承舟吗?他不在谢昀身边,跟着她做甚?
她问:“你因何事而来?”
李承舟恭敬地回应:“王爷命属下在王爷不在时,暗中保护荀姑娘!属下无能,请荀姑娘上报王爷,治属下之罪。”
让谢昀治罪,这人不死也半身残。
荀馥雅斜睨李承舟一眼:“起来吧,你是来保护我的,何罪之有。”
说到这,她想到谢昀已经派了许多人来保护,如今还派暗卫暗中保护,肯定是预料到有人会对她不利。
是何人呢?
上一世,这种时候,谢昀与李琦的势力是斗得你死我活的。
难道李琦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
“荀姑娘?”李承舟看荀馥雅愣神,出声提醒,“若无吩咐,属下就隐回暗处了。”
“嗯!”
荀馥雅在想重要之事,心不在焉地回应。
得到允许,李承舟淡笑抱拳,身影重新隐入竹林之中。
荀馥雅坐在摇椅上,闭目深思。
这些日子,谢昀身为摄政王,政务繁忙,常常只是开匆匆一见,便离去了,可见忙得焦头烂额,敌人不好对付。
上一世李琦就不好对付,这一世这人是重生之人,得天独厚,更加难以对付了。
谢昀虽得先皇给予的军权,却仍是外派在外头,未曾还朝!朝中对谢昀的疑虑之言不少,君心本就多疑,只怕谢昀这边担君之忧,皇帝那边却设着防备,他的处境,委实不易。
想到这,荀馥雅忧心重重。
“小姐你别过于忧虑,王爷洪福齐天,遇事肯定逢凶化吉的!”
玄素故作忧愁地叹一口气,道:“近段时期,不仅王爷忙得很,江郎也忙得很。他一听见鼓声就走了,说是户部还有事情要做。整日起早贪黑的,我连跟他说句话都难。”
荀馥雅一听这话,便蹙起了眉,一脸困惑道:“起早贪黑?这不应该啊……江骜那职位不费心也不出力,根本就是闲得很,何需起早贪黑?该不会……”
说着,她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傍晚,谢昀终于出现在平民书院内,神色疲惫。
廊下一看到荀馥雅,他便拽了她的衣袖,一把将人扣在怀里,埋头在肩上。
荀馥雅伸手拍着他的背,道:“王爷,你没事吧。”
谢昀没有回应,只是搂着她。
荀馥雅一阵心疼,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她知晓谢昀不会说,除了更加用力的搂着他,并未过多的追问。
在进入厢房的那一刻,谢昀低头轻轻地去吻她,进而一口含住她的下唇,缠绵细腻。
他将舌探入,勾住她的舌辗转,她下意识地抓紧他手臂衣袖,紧紧相贴。
他左手勾起她的下颌,长长地吻着,吻得她头昏昏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停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息,又是蜻蜓点水的一吻。
良久,他低声问:“卿卿,如果有一天,本王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怪本王吗?”
荀馥雅无暇思考他话中的含义,只道:“我不答,答了也不算数的。”
他轻笑:“好。”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终是没察觉他笑中的无奈。
自那日后,谢昀越发奇怪。牵手时,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躲,与她见面的次数本就少,后来干脆一连几日都不见人。她去找他,他就差人推说有事,令她莫名升腾起不安。
究竟是为了防备李琦,还是谢夫人呢?
下元节那日,她想与谢昀到京中上水湖游湖划艇,想借此机会询问谢昀近日的种种反常,究竟是为何?
一如既往的,岑三推说谢昀正忙,让她回平民书院等。她没有回去,等岑三去找谢昀,她与玄素到谢昀的书房闲坐,在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谢昀的书房有些凌乱,桌上一如既往地放着他的手稿。荀馥雅不喜欢乱翻别人之物,但也不喜欢东西乱七八糟地摆放着,遂让玄素到外头守着,自己替谢昀收拾书房。
无意之间,她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锦盒,心存好奇,打开一看,心脏似乎瞬间骤停了。
锦盒里面摆放着两卷澄黄的绫帛,她取出,展开一卷绫帛,开头赫然写着“圣旨”二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启与胡族长期交战,导致民不聊生,今,天启遣使议和,为表诚意,特派我朝摄政王谢昀前往议和,钦此!
荀馥雅愕然一怔,此时正是朝野争权夺利时,赵启仁竟在此时派谢昀到胡族部落议和,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若谢昀真的前往胡族部落议和,且不论路途凶险,会不会有去无回,即便议和成功,归来时,朝局早已定,恐怕谢昀在朝堂上难争一席之位。
荀馥雅继续展开第二卷 绫帛,这也是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摄政王谢昀文成武德,英伟不凡,乃我朝国之栋梁,与公主乃是天选良配,今,朕给这二人赐婚,待摄政王议和归来,择日成婚,钦此!”
两卷圣旨,皆是上元节那日所下的,荀馥雅没想到,谢昀竟满着她,满得如此之深。
此时此刻,那日谢昀对她所说的话,犹在耳边。
“卿卿,如果有一天,本王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怪本王吗?”
那日同她说话时,他的吻柔和得像在道歉。
圣意当前,他要作如何打算?是跟上一世那样,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迎娶赵怀淑,不择手段吗?
可,他们是兄妹啊!
荀馥雅不敢想,怎么可以?
她将圣旨卷回,合上锦盒,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撕扯她心底迷雾。
真相即将明了,她有些惧了……
权利熏心,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谢昀一边欺瞒着她,与她私定终身,一边又接下了赐婚的圣旨,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人人恨不得将谢昀除之而后快,如今赵启仁又将他远调上京城,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要手刃他的仇人,娶了赵怀淑,不仅解决当务之急,更消除了君王的疑心,让他在权势上如虎添翼。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荀馥雅径直撞出书房的门,先是见到了岑三。
岑三没想到她会从王爷的书房走出来,惊疑地看了两眼,垂眉恭敬地作揖。
荀馥雅并不理会,此刻她只想见到谢昀,有太多事,必须立刻找他问个明白,否则,她怕她胡思乱想,想得疯魔了。
玄素见她走路有些不稳,上前来扶着她。她抬步要走,岑三随即道:“荀姑娘可是要去见王爷,岑三知晓王爷此刻身在何处,只是,请荀姑娘先听岑三一席话……”
……
荀馥雅踉踉跄跄地走在去寻谢昀的路上,浑身僵硬木讷,像只木偶。
岑三说了很多话,她只听到一句。
“此时朝廷各方势力混乱,正是将天启的权势掌控在手的最佳时机,王爷是铁了心,不管用何种手段,都要掌控朝廷。”
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上一世,谢昀迎娶赵怀淑的前两日,她在书房外听到过谢昀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她心不在谢昀身上,只是觉得心酸。
如今,这话虽不是出自谢昀之口,但岑三是谢昀的心腹,此话的意思,也表明了谢昀所想。
她感觉刀刺入肉,心如刀割,难受得快要窒息。
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不断地刺痛她的心。
她不愿相信,真的不愿相信那都是虚情假意。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仿佛上一世的事再度重演,让她感到很困惑很不安。
谢昀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她,谢昀待她,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不知,也已经无法确定了。
她只是清晰地确定,若像前世那样,谢昀娶了赵怀淑,她,她承受不住啊!
不能这样,绝不可以这样的!
听雨楼天字雅间,她已站在门外,却久久不敢推开面前的房门。这般强烈的怯意,是她十五年以来,从未有过的。
“看来这次,本王不得不到胡族部落一趟!”
熟悉的磁性嗓音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使得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屋内几个较为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低声议论着。
“正是多事之秋,能不与胡人兵刃相见,那是好事。为了两国的百姓,只能辛苦王爷跑一趟了。”
“只怕,是个旁人事先设下的陷阱,路上有着十面埋伏等着。”
“王爷如今与怀淑公主有婚约在身,皇上又极其疼爱怀淑公主,应该……不会让王爷出事的吧。”
“赵启仁有没有这意向,尚且未知,但他此举,必定是有人在背后唆使的,是谢夫人的人还是李琦的人,目前,只怕很难确定。”
“阴沟里的鼠辈,本王早晚会让他们死在阳光下。”
再次听到谢昀的声音,鬼使神差的,荀馥雅推门而入。
她想问他,是不是非要娶赵怀淑不可?
可张了张嘴,仿佛被点了穴道般,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只是与屋内的谢昀两眼相对。
谢昀先是一怔,倒不意外她的出现,心情似乎还好得很。
他就坐在椅子上,表情平淡地说道:“本王从不知,卿卿有听墙角的坏习惯。”
这语气,似乎在责备她,又似乎毫不在意。
荀馥雅心中泛苦:“赐婚这事,王爷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谢昀眉头微皱:“这只是权宜之计,本王不会真的娶她,你又何必在意?”
“这事都人尽皆知了,你叫我不在意?我此刻不在意,难道要等你将人娶了,才去在意吗?”
荀馥雅感觉自己就像是稀碎的老醋罐子,碎得剩了瓦片也是酸的。
可谢昀毫不在意,凉凉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我的皇妹,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成为夫妻的。”
荀馥雅无法理解他的言行:“既然你知晓她是你的皇妹,你为何还要接受皇帝的赐婚?”
身边的人都知晓了你我的关系,你这样叫我往后,如何面对身边的流言蜚语?
谢昀沉默了一瞬,不想做无谓的解释,冷然说道:“你能不能别问这种没意义的事,本王做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这态度,冷淡得让人心碎,让人心寒。
荀馥雅难过地摇头,委屈得眼泪打转。
他怎么能说没意义?怎么能说这样伤人的话?
难道他让赵怀淑明面上顶着他未过门妻子的头衔,让她私底下当见不得光的情妇吗?
说好了,等找到阿娘,就成亲的,为何要这般对她?
为何要接受这种赐婚?
难道他就没想过她的处境和立场吗?
伤心难过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她的情绪几乎要崩溃了,冷笑着讽刺他:“呵,谢王爷做的事真是好有意义啊。连自己都豁得出去,牺牲如此,真不知该说你厚颜无耻呢,还是该夸你劳苦功高。”
谢昀默不作声,似乎在无言地指着她在无理取闹。
她深呼吸一口气,心寒至极;“既然如此,我再不会妨碍你,你可安心!”
此话,明显是在划清界限,言外之意,是往后路归路,桥归桥,各自安好。
谢昀不悦地挑眉,开口嗤笑了一声:“这么急着跟本王撇清关系?你想投入何人的怀里?你的大师兄容珏?他可知你早已做过本王的人?”
“谢昀!”荀馥雅被他一句话激得红了眼。
她嘴角微抿,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满腹的委屈越积越多,愁肠寸断。
干脆,她不理会这人,转身离开。
然而,谢昀怎容许她挥一挥衣袖,便离去。
他站起身来,一把将人拽回来,将门关上的瞬间,转身反手将她压制。
他在背后凑近她的耳侧,低声冷言冷语地说道:“做过就是做过,一生一世都改变不了!”
荀馥雅恼了,挣扎着哭泣:“你弄疼我了,快放开我!”
“疼吗?很好,会让你长点记性!”
说着,他狠狠咬上她的耳廓,更加用力牵制住她。
这种霸道又冷酷的强取豪夺,她再熟悉不过,上一世的谢昀总是这般待她,而眼前这人,此刻跟上一世的谢昀无异。
她用力推他,却没有什么作用。在谢昀霸道的武力压制下,她反抗不了,只能狼狈地连咬带撕,又踢又踹,从墙到床。
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眼泪如同断线的珠串般不断坠落,纵然谢昀俯首去吻她脸上的泪痕,也安抚不了她心中的惶恐、委屈与悲伤……
不知是她的嚎啕大哭让谢昀没了兴致,他忽地放开了她,却又伸手欲揽她。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拒绝他的事后安抚。
他抬起的手顿了顿,还是从背后轻轻揽住她,将脸埋在她后颈,气息吞吐间,他似乎张了张嘴,却始终未说出一个字。
即便是虚与委蛇,荀馥雅多么希望,能听到谢昀的一番解释,能听到谢昀说会拒绝跟赵怀淑的赐婚。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她没有改变了既定的命运那般。
一种巨大的虚无占据了她整颗心,使得她此刻的心空落落的。
荀馥雅撑着疲惫的身体,双腿灌铅一般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听雨楼。
在走出楼门口的那一刻,他缓步走出,从身后拉住她的手:“这一世,本王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说得霸道又决绝,仿佛那一定会成为事实那般。
荀馥雅转过身,与他相对而立。
三月春风微微吹送,他一袭金丝蟒纹玄袍,她一身鹅黄素袍,对面而立,玄色袖纠缠了素衣袖,猎猎飘扬,却始终都粘合不到一块。
就像,他们那样。
她闭目叹气道:“你放我走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你这样心软,如何走得?”
“……”
荀馥雅没再多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一言,转身离开。
她怕她再也装不下去了。
重生这一世,她用尽所有的心思去努力改变命运,试图改变眼前这个男人,可到头来,却只得到一场虚与委蛇的闹剧。
她错了,错在不可救药,飞蛾扑火……
回到平民书院,她吩咐玄素拿酒来,在后院的亭子里,边哭边喝。
平时几杯就倒了,可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变得千杯不醉了。
无论喝多少酒,她都忘不了谢昀云淡风轻地说着跟别的女人的亲事,更忘不了他曾经温存的柔情。
不知不觉,她终于带着一脸伤心的泪痕,身心疲惫地昏睡过去了。
朦胧中,似有人温柔地将她扶起,给她喂了几口茶,将她横抱起来。
那仿佛是个恍如隔世的美梦,那个横抱起她的怀抱,带着雨后新叶的清香,夹杂着青竹墨香。她更情愿醉死在这个梦里,这个怀中……
梦里,她的大师兄,她的容珏,温柔如往昔。
他说道:“小师妹别哭,大师兄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