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馥雅愕然一怔,不知是为紫鹃来跟自己说这事感到惊讶,还是为孙媚儿的死亡内情感到惊讶。

怪不得这个案子被先皇判得如此草率,原来是存心护着赵怀淑。

荀馥雅握着杯子的手指指腹微微用力,不知在气什么,只是觉得胸口盈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

她们这些下人向来最会看主子的眼色行事,尤其是她,伺候的是喜欢虐待奴仆的孙媚儿,若没有点眼力劲和能力,只怕早就没命,又怎会呆在孙媚儿身边这么长时间?

察觉到荀馥雅的不悦,她吓得颤颤巍巍。

其实她早就想到,以这位主子和她主子的恶劣关系,这位主子又怎会为死去的孙小姐抱不平呢?

她这般没头没脑地跑过来,只怕是惹了这位主子的不悦。

如此想着,她吓得赶紧跪地,向荀馥雅转达孙媚儿临死前的遗憾:“荀小姐,我家小姐临死前托奴婢告诉你,她很后悔不信你,不听你的话。一直误会你,针对你,对不起!”

紫鹃知晓自己势单力薄,又无证无据的,无法为惨死的小姐讨回公道。

她们这些低微的丫鬟,命薄如纸,命贱如泥,焉能得罪权贵?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怎敢妄想旁人帮小姐讨回公道?

她不敢奢想,只希望能寻个活路,讨口饭吃。

荀馥雅听到这话,心里不是一个滋味。

不论从前有何恩怨,终究是一条人命。孙媚儿是被宠坏了,才会颐指气使,虐待奴仆,可心性还算是善良的,就因对谢昀生出了妄念,被人加以利用,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她盯着手中的玫瑰花纹茶杯,指腹轻轻滑动着,心里有些难受,头又有些疼痛了。

临近岁时,上京城虽然不再下雪,但空气中总带着一种彻骨的寒冷,让人感觉身子很不爽利,肌肤难受得很。

瞧见紫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想来也是孤苦无依,她便让人起身,开口询问:“你以后有何打算?”

紫鹃老实地交代:“王爷打发奴婢过来,是想看看荀姑娘要不要将奴婢留在身边,若不留,奴婢、奴婢就只好离开了。”

说到后面那句,她垂眉揪着袖子,显得十分促局不安。

在静默的等待中,她仿佛在等待着自己的判刑。

荀馥雅见她双腿发抖,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因为寒冷。

孙媚儿一案,紫鹃是知情者,却能活到现在不被谢夫人或者赵怀淑灭口,显然是有人在保护她。

这个人,除了谢昀,不会有其他人。

谢昀是不可能让赵怀淑入罪的,让紫鹃活到现在,而又将人特意赶来,显然是为了让自己听到那些话后心里好受些。

感受到谢昀对自己的用心,她心里有了一股暖意,感觉好受了些。

可紫鹃是个烫手山芋,收留她,肯定会招惹是非的。

她抬眼望去,只见紫鹃面色蜡黄,形容消瘦,衣衫单薄,显然这段时日过得非常糟糕。

在这乱世里面,他们那些权贵为了名利斗得你死我活,底下的人又怎能过得好呢?

如今孙氏夫妇枉死,孙媚儿惨死,只怕洛阳孙家那边容不下紫鹃。紫鹃若是回去,只怕会被活活打死。

她怎能赶走一个孤苦无依,向自己求助的弱女子?

心软了一下,她轻叹一声,走过去将人带进来茶室。

察觉紫鹃手都冻僵了,她将手中的茶杯塞进紫鹃的手里,道:“紫鹃,喝了这杯茶,你以后就是我的丫鬟了,可愿?”

“愿。”

茶室暖和,却不及荀馥雅的话带给她暖。紫鹃感表涕零地接过茶杯。

生怕荀馥雅会反悔似的,她仰头将茶一口喝下去,自然而然地露出安心的笑容。

弟子们已经下课了,玄素与冬梅走过来。荀馥雅告知她们一声,便让她们领人去安置。

暮霭沉沉,天色渐渐昏暗,江骜纯金打造的谢昀铜像摆放在文雅的书院内,显得格格不入,滑稽十足。

荀馥雅命人将铜像清扫一下,用一块水墨画布将其遮挡起来。

铜像被遮挡起来,感觉没那么违和。她便起身回厢房,不料,刚踏出门,便瞧见弟子们成群结队地走来,手里还拿了些礼品。

将近年关,明日开始,弟子们休假,纷纷前来提前跟她拜年送礼,以感谢这一年的教诲。

听到弟子们的感谢,荀馥雅垂眉苦笑,略感愧疚。

自从开了这个平民学院,弟子们总是在风云飘摇中读书,隔三差五被那些贵族子弟找茬,而她却总是不在。若不是师兄师姐们帮忙看顾,只怕这平民书院开不下去了。

幸亏这些平民子弟心志坚定,不怕困难,坚持来听学。

想到这,她深感欣慰,庆幸当初自己鼓起勇气,力排众难,开了这间平民学院。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平民书院能开下去,没有官府的人来找事,除了师兄师姐们的大力支持,更多的是谢昀在为她挡住那些人。

讨个吉利,荀馥雅命丫鬟给了弟子们每人一个护身符香囊。

盛如愿最后一个来向她祝贺。

盛如愿总认为,当初若不是荀馥雅佛照他们家,他们家便不会有今日,兄长也不会当上大理寺少卿,因此对荀馥雅喜欢得不得了。

小姑娘又长了一岁,模样慢慢长开了,加上家境变好,将她养得水灵灵的,一双大眸子显得人特别地精神饱满,讨人喜欢。

她出身贫寒,打小在巷子里打转,性格有点大而化之,不像闺阁女子那般娇滴滴,有点像男孩子性子,不高兴时会与男弟子们动手打架。

听师兄师姐说,只因那名男弟子说了荀馥雅的一句不是,她便去奏人家,跟人家打了一场架。

荀馥雅看着这个有点虎的小姑娘,特意给了她一个最漂亮的护身符香囊,蹲下身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小如愿,听说你跟比你年长的师兄打架了?”

盛如愿有些心虚地低头,嘀咕道:“嘿,谁让他说荀夫子您的坏话!”

荀馥雅知晓她怕自己责骂她,温和地笑道:“谢谢你维护夫子,夫子很开心。”

盛如愿得到称赞,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荀夫子,我不会让任何人说您坏话的,谁说我就揍谁。”

说着,小姑娘紧握着拳头,小脸蛋鼓鼓的,甚是可爱。

荀馥雅摸摸她的头发,温声细语地说:“可夫子担心那些男弟子会弄伤小如愿,小如愿长得这般好看,可不能脸上留疤啊。”

“那,那……”

盛如愿挠了挠脑袋,似乎想不出办法来了。???

荀馥雅带她走出茶室,边走边说:“如愿若是想要保护夫子,得先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在这之前,不要轻易伸出你的拳头,好吗?其实女子的泪水,有时候比拳头更厉害哦。”

盛如愿恍然大悟,受教地点点头:“夫子说得对,从前我爹爹发脾气,可我娘一哭,他就不凶了。”

荀馥雅陪盛如愿走到门口,见盛景南来接人,便向他拱手打招呼。

两人嘘寒问暖一番后,盛景南犹豫了一下,有些生涩地向她邀请道:“荀姑娘,我们家临近平民书院,若姑娘除夕夜得空的话,可以到我们家吃个饭,闲话家常的,家母和家姐会很欢迎的。”

盛如愿听到兄长邀请荀馥雅到家里来,兴奋得手舞足蹈。

“荀夫子,你一定要来我家啊!我阿娘阿姐都很喜欢您呢!”

荀馥雅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想到自己不需要扮演谢昀的妻子了,而王氏又失踪了,有爹不能认,这过年的除夕夜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只有她孤零零一人。

盛家显然是想到了她的处境,怕她冷清伤情,才冒昧提出这样的邀请的。

盛家如今除了盛景南是男子,其他的皆是女眷,又与她有这般渊源,过年时到盛家做客,倒也是不突兀。

盛情难却,她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盛如愿为此心情激动,表示很期待那一日的到来,而盛景南松了口气,似乎担心这个任务完成不了。

送走盛家兄妹后,荀馥雅的面色有些疲惫,头疾似乎又发作了。

在丫鬟的搀扶下,她回到了厢房。

推门而进时,玄素已将药碗放在了桌上,见她回来,忙过来扶她,叮嘱她喝药。

荀馥雅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药碗,便仰头喝下。

这中药苦涩得令人发毛。近些日子,她喝的药倒是越来越多了,快要成了药罐子。

若是谢衍还活着,她都能跟他成为药友,互相交流心得了。

没事干的冬梅跟紫鹃站到一旁闲聊,两位年龄相仿的姑娘一见如故,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说着说着,忽然紫鹃提到:“对了,奴婢来之前,听到王爷答应怀淑公主,会让容太师到公主府做客的。”

荀馥雅眉梢一挑,下意识坐正了姿势。

好端端的,赵怀淑为何向谢昀提出如此古怪的请求?

莫非赵怀淑又要耍阴谋诡计?

不行,决不能让大师兄受牵连。

荀馥雅打断两人的谈话,询问紫鹃:“紫鹃,你有没有听到王爷何时带容太师到公主府?”

紫鹃仰头想了一圈,道:“好像……好像是年末上京城开花灯会的时候。”

荀馥雅听到“花灯会”三个字,不由得脸色一沉。

她记得上一世,这花灯会,大师兄是出了事的。

不行,得阻止谢昀带人去公主府。

想了想,她吩咐吩咐冬梅:“冬梅,你去王府请王爷过来一叙吧!”

冬梅刚要应答,门外便传来了谢昀那低沉的声音。

“不必了,本王已经来了。”

谢昀推门而入,带着冬日的冷死侵入,口吐着缭绕的白雾。

室内暖了些,谢昀在下人的伺候下脱了披在外头的大氅。

下人拿着大氅挂在屏风上,谢昀却蹙眉:“不够暖,加点碳!”

吩咐了一句,他又肃然训斥玄素她们:“你们这几个丫头别偷懒,认真点伺候主子!”

丫鬟们不敢多言,泡茶的泡茶,端药的端药,加碳的加碳,气氛因谢昀的到来显得肃穆起来。

荀馥雅垂下眼帘,想了想低声道:“王爷专程来,是为了训斥我的贴身丫鬟?”

“不是。”谢昀走到软塌旁的木凳坐下,转身抬眼看她,“本王是专程来被你训斥的!”

荀馥雅一愣,觉得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我训斥你做什么?”

随后,她想到紫鹃的话,想到容珏的事,忍不住试探着问:“莫非王爷做了亏心事?”

谢昀身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指腹,说话的神色很认真。

“大夫说你不宜情绪郁结,骂一骂人心情会好些。本王左思右想,觉得你最想骂的人应该是本王。哎,所以本王只好来了。”

荀馥雅被他这话逗得哭笑不得。

“你这人怎么这么有自知之明!”

“咳咳!”

笑得有点厉害,她被咽喉里的口水噎到了,不断咳嗽,咳得特别难受!

谢昀一惊,见她咳得脸色涨红,连忙上前为她顺气,同时命玄素端来茶水。

接过茶水,他扶着荀馥雅,将茶水贴近荀馥雅的脸颊,低声道:“喝点水润润喉。”

荀馥雅的身子猛然绷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呛到了,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

她咳得喉咙有点发干,便尴尬地接过茶水,喝下一大口水才缓了过来。

看了眼荀馥雅,谢昀似是在踌躇什么。

“王爷,怎么啦?”

半晌,谢昀脸上浮现出紧张无措地神色,张了几次嘴才生涩开口道:“年末花灯会,要一起去吗?”

一年的年末,也是新一年的开始。

年关将至,人们都为了庆祝这个节日,变得忙碌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桃符,买屠苏酒,孩童脸色充满了喜悦,到处喜气洋洋的!

上京城的花灯会非常隆重,在每年的除夕夜举行,是每年最热闹的日子。

人们会邀请自己的亲人、伙伴或是爱人一起参加花灯会,若是被邀请,一定是在对方心中极为重要的人。

屋内,荀馥雅坐在摇椅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手柄,垂眸思索。

谢昀在这个日子邀请她去参加花灯会,又在这个日子答应赵怀淑将大师兄送到公主府,究竟,再策划什么?

罢了,许是自己多心了。

也许是因为谢昀同样有家不得归,同样无法与亲人相聚在一起,才找她一起过的!

花灯会,谢昀要去参加,府上的下人们也因此得了闲,只想尽快处理完手上的事,趁着这大好时机,也去感受感受花灯会的热闹。

本是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谢昀的眼皮从起床后却一直跳个不停,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他想了想,对坐在横梁上吃苹果的某人说道:“今晚的花灯会,我想请你帮个忙。”

公主府,后院的一间储藏室门口,左右两旁的灯火明灭。

梅久兰垂眉站立着,折扇收起,轻轻敲打着手掌,似乎在认真琢磨着事情。

储藏室内,灯火煌煌,赵怀淑独自一人四处游览,脑海里满满是年幼时的回忆。

那时,她的母妃削发为尼,抛弃一切,遁入空门。父皇为了弥补她,赐给她这座华丽的公主府,跟她说,可将喜欢之物藏于此。

她喜欢父皇母妃,想跟他们住在这里,但即便年幼,也觉得不可能的。

母妃走后,她越发孤单,帝皇家的孩子若是没了母族和父皇的关照,会过得比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还惨。

从前跟她玩的人疏离她,兄弟姐妹们奚落她,欺负她,父皇对她漠不关心,宫女太监对她的态度越发疏懒不恭敬,只有奶娘崔氏一直陪着。

直到那日,她被三皇子欺负,容珏出来阻止,保护了她。

容珏是孝贤皇后的侄子,长得粉雕玉砌,睿智文雅,待人温柔亲切,她非常喜欢,便偷偷带人回来公主府做客。

他们玩得很开心,她不想容珏离开,容珏也表示不想离开。她便用绳子将两人的手绑到一块,要他留在这里永远陪自己玩。

可次日,容珏却反悔了,嚷着要回家。我哭了,死活不让。

在奶娘的帮助下,她成功留下了容珏。为了防止容珏逃跑,她将人绑起来,藏在储藏室。

可惜,没过几日,孝贤皇后与容夫人找到了这里,将容珏带走。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们看她那厌恶的眼神。

从那时她便发誓,总有一日,要毁了她们所珍惜的?

走出储藏室,她面无表情地吩咐梅久兰:“卫津楼的事,都打点好了?”

梅久兰恭敬地回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好!”赵怀淑满意地点头,转而吩咐道,“你去叫荀滢过来,今夜本宫会让她得到喜欢的人。”

容国公府,汗牛充栋的书房。

容珏在案桌上作画,不知不觉,回过神来时,却瞧见自己的山水画竟变成了美人图。

那美人不是别人,竟是荀馥雅。

容珏惊怔,凝着画中人发呆。

究竟是何时,他竟存在这样的心思。

“珏儿!”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说话之人是他阿娘。

这画不能让她瞧见。

念头一生,他匆忙又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来,放到画筒里。

完事后,他整理了一番仪容,走到门口,将人招呼进来坐。

“阿娘,找孩儿有何要事?”

坐下来的容夫人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提醒道:“早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娘约了礼部尚书的夫人到卫津楼喝茶,你要陪娘去!”

容珏垂眸,这言外之意,清晰能懂。

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那画筒,心里轻叹:不该生出这般邪念的!

日落西山,平民书院内。

荀馥雅收拾好仪容后,反反复复地在铜镜前看了许久,忍不住再次玄素:“可还有什么不妥,这样可以吗?”

玄素笑了,替荀馥雅整理了一下发簪。

看着镜中精致的美人,她几乎移不开眼:“小姐,您今日特别美,没有任何不妥,王爷看了,定会喜欢的。”

荀馥雅脸上一热,总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眨眼再仔细端详了一番,便起身:“今日你也好好逛逛,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出了后院,抵达前院时,荀馥雅老远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一看,是独自站在门前的盛景南。

真是人靠衣装,换下朴素的平民服饰,特意装扮过的盛景南,倒是比初见时亮眼了几分,不像是扔进人群就会被淹没的样子,反倒因为高挑的身材,极为出众。

瞧见了他,荀馥雅这才想起,前两日自己答应了今日到盛府做客的。

看来得先去盛府一趟。

她交代了紫鹃几句,便迎上去,向盛景南拱手行礼。

盛景南瞧见荀馥雅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腰间的白绸勾出玲珑曲线,娇俏的眉眼又将其中合,显得少女感十足。

相貌娇美,肤色白腻,眼眸灵动,如此佳人,让人心动。

“盛大人,久等了。”荀馥雅上前轻声开口,站定后视线飘向门外,很快又收回视线,对着盛景南温笑了一下。

“荀姑娘,现在出发吗?”盛景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即使换了衣服,也与平日并无差别。

荀馥雅见他这模样,边走着,边取笑他:“盛大人对女子这般刻板,只怕盛娘要为你的亲事头疼了。”

盛景南没想到会被荀馥雅这么说,身形一顿,显得有些局促尴尬:“荀姑娘你这张嘴还真是厉害。”

荀馥雅只是随便说说,如今瞧见盛景南这般神色,微愣:“啊?我说中了?”

“正中要害!”盛景南苦涩一笑。

荀馥雅垂眉,略显尴尬。

两人相对无言地行走着,拐了个巷口,便抵达盛家门口。

盛家宅子不算大,起落布局也中规中矩的,颇有盛景南的风范。

门前贴着崭新喜气的桃符,两个大红灯笼悬在空中轻轻飘**着,仿佛在为主人迎客。

进门前,盛景南忽地凑过来,低声叮嘱道:“呆会我阿娘阿姐准会向你提及这事,你不必在意,随便敷衍便可!”

荀馥雅瞧他有些紧张,忽地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正经八百地应道:“嗯,呆会我会将这话转告给二位的!”

“荀姑娘你这人真是……”盛景南砸了咂舌,反问她一句,“这么会捉弄人,王爷知道吗?”

“嗯,咱们走吧。”

荀馥雅点了点头,迈开步子。

盛景南哭笑不得。

视线一转,盛府客厅内。

盛娘坐在客厅的桌子前包饺子,细纹深刻的手指在灵活地捏着饺子皮。

盛家幺女盛如愿跪坐在身旁的凳子上,晃**着两个小腿,小胳膊撑在桌面上,正垂眉用手指腹将饺子皮一点点摁倒在桌子上,脸上笑嘻嘻的,显然玩的不亦乐乎。

盛家长女盛明兰撩起帘子,从室内走出,边走边唠叨着:“母亲,怎的不让仆婢再加个火盆?您的身子若,可着凉不得呀。”

说着,她就吩咐一旁的仆婢去多准备个火盆。

盛娘慈爱地笑道:“不冷的。今日荀夫子前来做客,我得将饺子包好,让她尝尝我的手艺。我们盛家能得到荀夫子这样的大善人相助,当真是祖上积德,修了三世的福分啊!”

“荀夫子的确是个定好的姑娘,若弟弟能娶上像她这般的女子,那该多好啊!”盛明兰温和一笑,走过去坐下,伸手帮忙包饺子。

盛娘也跟着笑,将桌上装着饺子馅的碟子往盛明兰面前推了推,催促道:“快点包好,这是特地为荀夫子做的,得让她第一个尝尝合不合口味?”

正说着,门童前来汇报:“老夫人、明兰小姐、如愿小姐,公子和荀夫子来了。”

话音刚下,只见盛景南招呼着荀馥雅进门,两人有说有笑,宛如陈年老友,相谈甚欢。

盛家老小赶紧站起来,走过去各自向荀馥雅行礼,互相嘘寒问暖一番,便各自看座。

盛明兰笑眯眯地对荀馥雅说:“荀夫子,我们刚说着你呢。”

荀馥雅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水,盛如愿便跑过来,亲昵地与她相拥。她宠溺地捏了捏盛如愿娇俏的小脸,转头看向盛明兰,好奇道:“哦?说我什么来着?”

不等盛明兰说话,盛如愿便兴奋地笑道:“娘和姐姐说包饺子给荀夫子您吃呢!娘包的饺子可好吃呢,荀夫子您一定要吃很多很多哦!”

盛如愿轻铃般的嗓音很有辨识度,说起话来大大咧咧的,不像传统的大家闺秀,却又丝毫不显得鲁莽,站在荀馥雅身旁叽叽喳喳的,荀馥雅也不介意,觉得这小姑娘挺好的。

童言无忌,众人笑了笑。

盛娘已经将最后的饺子皮包完了,命身旁的老仆人赶紧将饺子送到厨房里蒸煮。

荀馥雅想到要与谢昀相约逛花灯会,不宜逗留太久,便颇感遗憾地说道:“感谢盛老夫人的一番美意,只是今日我有约,恐怕等一会便要动身离去了。”

盛家老小面上一顿,随后善意地笑着表示理解。

盛娘表示轿子正在蒸煮,用不着多长时间,让荀馥雅尝一尝再走。荀馥雅亦不好佛了老人家的心意,便点头应了下来。

随后,众人闲话家常,聊了一些盛如愿的课业,聊了各自的一些大体情况,聊到盛景南时,这话题便一下子聊开了。

盛景南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先前是因为家境贫穷没办法,如今他身居高位,盛娘自然是要为他操心婚姻大事的。

盛娘表示盛景南在感情上是块木头,整日只想着查案。近日她托上京城的媒人婆给他介绍了好几家姑娘,可他要么便是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了,要么便是相亲半途跑去查案,要么便是跟人家姑娘家讨论案情的问题。

听闻此处,荀馥雅不由得挽起袖子,抿嘴一笑。

上一世,她并未认识盛景南,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他的大名和离奇事迹。直到死的那一刻,盛景南似乎还未成亲,整日跟江锦川四处查案,伸张正义。

那时候,似乎有个坊间传闻,笑称盛景南与江锦川这两人早已约定了互相作伴过日子。

此时,下人将蒸熟了的饺子端上来,盛家老小热情地招呼她过去尝一尝。

盛情难却,她拿起了箸子,夹了一个饺子送进嘴里,举止优雅。

抬眸瞧见众人紧张地盯着自己瞧,她微微一笑,夸赞道:“盛娘做的饺子果真好吃!今日一尝,看来我以后只想吃盛娘包的饺子了。”

盛家老小笑了,盛娘慈爱地笑道:“只要荀夫子喜欢,老身任何时候都能包饺子给您吃的。”

荀馥雅羞敛地笑了笑,低头又吃了两个。

眼见差不多了,正想起身与盛家老小告辞,抬眸便看见了门外的谢昀。

谢昀正皱着眉头,像是在恼怒荀馥雅怎么还不出来。

荀馥雅赶紧站起身来,与盛家老小告辞,便雅步而出。

谢昀坐在马车的车板上,一脚悬在空中,百无聊赖地晃**着。

瞧见荀馥雅的身影,他像是松了口气,跳下马车走过来:“可以出发了吗?”

“诶!王爷,我们多久没见了,这才说了几句话呢!”盛如愿跑出来,丝毫不会客气。

谢昀懒得跟小姑娘计较,转身离开。

盛如愿瞪大眸子,怔愣了一下,随即便把谢昀抛之脑后了,拽着荀馥雅的手,不依不饶地请求道:“荀夫子,你去参加花灯会,可不可以带上我呀!兄长一次都没陪我去过,不陪我去花灯会就算了,还真日对我这个可爱的妹妹不闻不问。今年有夫子在这,夫子你不会嫌我烦吧,可以带我一起玩吗?”

荀馥雅比盛如愿年长她几岁,对于这般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她打从心底里喜欢。

她向盛如愿笑了笑,下意识看了一眼谢昀离开的方向,道:“夫子带你去逛花灯不是不可以,可是要经过你的家人同意哦。”

盛如愿瞬间笑弯了腰:“夫子请放心,跑出来之前我就跟家人打过招呼了。他们说,只要夫子同意,就同意。”

荀馥雅眼见小姑娘天真可爱,一脸期待,怎忍心拒绝,便牵着她的手,将人带上马车。

谢昀瞧见荀馥雅竟然将盛如愿也带上,一脸的无奈,更多的是气闷难填。

那个铁青的神色,若不是荀馥雅在场,估计盛如愿当初被他扔下去了

小姑娘活泼开朗,说起话来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一样。

谢昀靠在车板上,恶狠狠地瞪着小姑娘,无奈小姑娘并不怕他,依然我行我素。

谢昀那吃瘪的表情,像是在隐忍着怒气,又像是无可奈何。

荀馥雅转过头去,抿嘴窃笑。

花灯将深沉的天空印上了斑斓的色彩,即便上一世看过,再看一会,荀馥雅都忍不住驻足去仰望,惊叹这等绝色美景。

盛如愿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一路上忍不住频频驻足,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倒真还像个一直养在深闺中的姑娘。

她拉着荀馥雅的手,激动地叫嚷:“夫子快看,那个灯好漂亮呀。你看那个灯,我就喜欢那个灯!”

“老实站着,你太吵了。”

谢昀终于忍不住了,厉声怒斥了一句。

无奈,盛如愿并不将他的恐吓放在眼底,她认为,荀夫子是个如同菩萨般心善的人,荀夫子的夫君定然也是心善之人,因此并不怕他的凶狠。

她依旧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不时地拉着荀馥雅到处跑,惊叫一通。

及至一处卖花灯的小摊,方停下脚步。

“夫子,咱们买灯吧。”

盛如愿看着各色各样的花灯,呆了。

谢昀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却眉头一皱。

他并不想让叽叽喳喳的盛如愿打搅他。

谢昀郁闷的心情已经到了极限,趁着盛如愿在挑选花灯,他一把将人拉到花灯摊位的后面,将人抵在一角。

“带这么个玩意过来,你几个意思?”

锐利的眼神里尽是不悦的神色。

荀馥雅对他的形容颇有微词,没好气地纠正:“什么什么玩意,那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好吗?”

谢昀嗤笑,烦躁地逼近荀馥雅:“我管他天真还是可爱,总是一惊一乍的,赶紧将人送走,看着便烦。”

荀馥雅伸手抵着他的靠近,别过脸去轻叹:“你将来的孩子也会这般的。”

谢昀痞笑:“如果她娘不是你,掐死了算了。”

“你这人……”

荀馥雅被他气得哭笑不得。

她这一笑,气氛瞬间变了。

谢昀郁闷心情一扫而空,立马喊来岑三,指着在寻找他们的盛如愿,吩咐道:“岑三,今晚你陪她。”

岑三顺着指的方向看去,有些为难:“王爷,我对小女孩没辙。”

“就当提前练习,不久后你是要当爹的。”

谢昀不仁道地拍了拍岑三的肩膀,特意用老父亲的口吻去叮嘱他。

岑三张了张嘴,谢昀的意思不是让他保护盛如愿,而是陪她,他身为谢昀的贴身侍卫,怎能陪一位小姑娘逛街呢?

他无助地看向二人,然而,谢昀视而不见,牵着荀馥雅的手,霸道地将人带离现场。

及至湖桥中心,他们停下来。

湖桥两旁高高挂起的花灯一直蔓延到街道尽头,一眼望去,像是走进了一条被星光点缀过的幻境一般,仿佛让人置身在另一个意境之中。

荀馥雅的视线忍不住飘向谢昀。

他平日里便很好看,今日好看得有点与众不同。

这身衣服似乎并没见他穿过,与往日不同,衣服精致却又平和,并不特别隆重,却也能见衣服上精细的绣纹,衬得谢昀冷峻的脸反倒多了些亲和力。

不得不说,不同的衣服穿在谢昀身上,都有着不同的风味,倒不像是他在挑选衣服,反而像是衣服在迎合他。

见谢昀绷着脸,她凑上去,笑着称赞他:“王爷今日真好看。”

谢昀瞥了她一眼,抿着嘴沉脸半晌:“别以为这么说,本王就会原谅你。”

荀馥雅见他翘着双手,想要跟自己算账那般绷着脸,走过去,轻挽着他的手。

“怎么了?”谢昀一怔,微微弯腰询问。

荀馥雅侧头道:“人太多了,我怕将谢三岁弄丢了,只好抓紧点。”

这“谢三岁”显然指的是他,言外之意也很明了。

谢昀迅速将头转了过去,不让荀馥雅看不到他的表情。

荀馥雅一愣,心底倒是突然颤了一下。

“怎么慢吞吞的,小心走丢了。”

忽然,桥头下方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异常熟悉。

两人不约而同抬眼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男女,男子说完这话后,身后的女子突然上前两步,一把牵住了男子的手:“你拉着我,不就行了。”

男子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手一用力,便把女子拉到了自己身边。

两人并肩而站,男子眼里很嫌弃,可手却抓得很紧:“真拿你没办法。”

这两人竟然是江骜和玄素。

“江骜你这小子,存心过来添堵的是吧。”

谢昀垂下眼帘,心里很纳闷。

怎么一个个的幸福美好得让人羡慕,到了他这里,便戛然而止呢?

江骜抬眸,这才瞧见了谢昀跟荀馥雅,顿时心里也纳闷。

这花灯会场人山人海,如此宽敞,怎么偏偏就跟这两人遇上呢?

他下意识地甩开玄素的手,跑到谢昀面前,吊着眼笑他:“谢疯子,转性了?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热闹吗?”

“你回家回到半途都能折返回来,我为何不能来。”

谢昀的确不是喜欢这般热闹的人,花灯会上新奇的东西丝毫没有引起他的侧目。他总是冷着脸,看向前方,仿佛心事重重,又仿佛很纳闷。

荀馥雅看向谢昀,心里很疑惑,这人为何特意约自己逛花灯呢???G

江骜不理会他们,带着玄素走到桥下放河灯,在上面写着愿望,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谢昀翘着双手,倚靠着墙壁上,端着一副生人莫近的冷漠面容。

江骜不知谢昀心中的纳闷,兴奋地向他招手呐喊:“谢疯子,过来许愿啊。”

谢昀似笑非笑地回应:“这娘们唧唧的玩意,不适合我这种粗汉子。”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江骜是娘们唧唧。

江骜气炸了:“好,老子今年许的愿便是,惟愿你下一年孤家寡人一个。”

说着,他奋笔疾书,将纸条塞到河灯里,向谢昀投以挑衅的眼神。

谢昀挑了挑眉,眼眸冷然:“找抽是吧?”

江骜立马躲在玄素的身后:“玄素,他欺负我。”

玄素护着他,拍拍他的抓住自己的手臂,安抚道:“没关系,河灯我已经帮你放了,我们一起祈祷愿望成真。”

“……”

谢昀觉得这两人越来越放肆了。

他看了荀馥雅一眼,见她正驻足在一盏梅花样式的花灯前。

趁着人没往这边瞧,他立马飞身过去,将附近一带的河灯捞上来,丢回岸上去。

完了,他丢给江骜和玄素一句:“本王心情不好,别来碍事。”

二人对视一眼,便知这位王爷在某些事上并不顺心,识趣地走开。

谢昀走到荀馥雅的身旁,瞧见那灯在一排暖黄色光线中显得格外别致,因为灯面梅花的材质,使得灯罩中的光映射在灯面上,显露出淡粉色的光芒,灯面上似是用什么石头点缀,在光线下闪着点点晶亮。

“喜欢?”

他问了句。

荀馥雅将花灯下的一张谜面拉出,笑道:“王爷可知,这灯谜,他人已走,有话中午说(猜二字词语),可知晓这谜底是什么?”

谢昀转头,便看见了荀馥雅视线所及之处,苦恼地皱起眉头。

这里的花灯下,解对了灯谜,方可取走。

谢昀侧头看着荀馥雅,探问:“卿卿可知?”

荀馥雅并未回应,只是凝着他,道:“我想王爷猜出来。”

谢昀瞧见她眼底是期待的星光,薄唇微张:“是也许。”

荀馥雅眨了眨眼,摊子老板听到了正确的谜底,连连鼓掌,上前一步取下梅花灯,递到了谢昀面前:“这位公子好生聪明,谜底正是也许,这花灯是你们的了。”

谢昀没有伸手去接,微微昂头,意思不言而喻。

荀馥雅接过花灯,踮起脚,凑到谢昀的耳侧,放低了音量:“王爷猜出了一个也许,那今年卿卿就送王爷一个‘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