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瑶姬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是朝云后,瑶姬一直都在担心这样一天的到来。
她其实很担心,她很担心自己的朋友、家人乃至于是陆胥会与自己产生罅隙,不认自己。从前的朝云没有预料到的一点是,瑶姬会在今生与身边的人产生情感,那种情感无法忘却,也无从回避。
所以,一开始,在见到那样的青绝时,瑶姬还在难过。
她本意不愿与青绝为敌,青绝打不过她,但青绝都性子又绝对是个会拼命的人。
瑶姬若是不打,便是伤了青绝的自尊心,或是更严重些,叫神族皆认为青绝已经转而投靠了朝云。可瑶姬若是与他打,必然能把他打成重伤。
当青绝把自己推了出去,当青绝说出那一番话,瑶姬幡然醒悟。
在成为瑶姬之后,不仅仅是她对身边的人产生了感情,身边的人对她也产生了感情。
所以,不仅仅是她不舍得伤害自己的家人朋友,她的家人朋友也根本舍不得伤了她。
瑶姬稳住身形,看着已经背对着自己、面向众神的青绝,怒斥道:“你是傻子吗?你是不是以为你一个人就能够拦得住他们了?我既然有胆量来这里,就根本不怕陨灭!”
青绝的修为太低了,他很可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打趴下。
即便青绝舍身为了自己,瑶姬也不愿意看到他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而就在瑶姬停顿的时候,一众的神仙又将她给围拢在了正中心。青绝被两个神君牵制住,正在包围圈的外面。
青绝一跺脚,愤然道:“我好不容易给你创造了机会,你怎么这么辜负我?”
瑶姬笑了笑:“抱歉了,我实在不想跑。要是我要跑的话,即便这周围都是结界,也根本拦不住我。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架了,现在有个机会,我倒是很愿意试一试。可别忘了,我当年也是一人一剑,在神仙围拢中全身而退的。”
这么一番话,使得围拢住瑶姬的一众神仙面露怯意。
但瑶姬已经抬剑起来,卷起一阵猎猎风声,孤身一人在诸位神仙之中来回翻飞。兵器的撞击声此起彼伏,瑶姬的身形太快,根本把握不住她具体所在。
倏然之间,一阵兵器的断裂声传来,打斗也便暂缓了一些。
青绝踮起脚尖往包围圈内看去,只见瑶姬的远邪正抵挡下寒狄君的一击,但在这一击之间,寒狄君的长剑却是震碎了瑶姬手中的远邪。
那长剑顺势往下劈砍,正落在瑶姬的肩头。于是,皮肉绽开,鲜血四溢。
与其说是震碎,倒不如说是远邪受不住瑶姬体内澎湃的仙泽而行遭毁灭。但在场的神仙都不曾遇到过这种境况,故而尽皆默认为是寒狄君的一击将瑶姬击败。
寒狄君一挑嘴角:“原来传闻中有多恐怖的朝云神女,也不过如此!”
瑶姬轻声一笑,仿佛自己的肩头并未受到那等创伤。她轻巧地一抬右脚,膝盖顶上寒狄君的肚腹,再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抛掷了出去。
完成了这样的一连串动作,瑶姬肩头的伤口便裂开了些许,可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
瑶姬低头看了看已经碎裂得没法再用的远邪,叹了一口气:“果然这剑还是不行。”
边上一位神君啐道:“只怕是你自己不行吧!修为不敌,便将责任怪到剑身上来么?”
闻言,瑶姬笑了笑:“你说得对。那么我便不用剑了。”
“你以为你不用剑,我们便会手下留情吗!”那神君怒骂一声,举刀砍来。
即便是没有了长剑的瑶姬,在诸位神君中来回翻飞,却也是身姿曼妙。那些神君一个接着一个地被丢出来,或是摔下云头,或是动弹不得,甚至还有被打回了原型的仙君。青绝在外面看得心惊胆战。
到了后面,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受伤的神君仙君越拉越多,牵制着青绝的那两个神君也松开青绝,向着瑶姬迎了上去。
青绝站在原地看着,知道自己上去只是添乱。他不会伤了瑶姬,也不会出手伤自己的同族。他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紧紧皱着眉头。
不晓得过去了有多久,最后一个神君被瑶姬一脚踹飞了出去,而她自己一身月白色的仙裙也被鲜血尽染。有她自己的鲜血,也有那些个神君仙君的鲜血。整条仙裙,几乎找不出一处未染血迹的地方。
因为过度杀伐,或是一个别的什么缘故,瑶姬此时的眼睛已经全部变成了红色。
“阿瑶!”青绝欣喜地叫了她一声。
瑶姬转过头来看他,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近过来,什么话也没说,一张脸苍白得可怕。
青绝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往后退了几步:“阿瑶,是我啊,我是青绝,你难道不认得我了吗?你难道……连我也要杀掉吗?”
但瑶姬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歪着脑袋,露出一个森然笑意。
她猛然一抬手,一把掐住了青绝的脖子,手指缓缓收拢,越来越用力。青绝皱着眉头,挣扎不脱,感觉眼前开始模糊。
难道自己会死在这里吗?难道自己会死在瑶姬手里吗?现在的瑶姬,想必是已经走火入魔了吧,没有了神志,也没有了理智。
她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青绝苦涩地想着。
但他没有死绝。在瑶姬就快要把他掐死的前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那个人轻巧地落在青绝身边,速度极快,一手向着瑶姬肩头打去一掌,另一手则揽过了青绝瘫软的身子。
青绝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张素来清冷的面孔:“帝君……”
青华大帝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在。”
青绝再勉强撑着看向瑶姬,只见四御之中的另外三位神君竟也都来了此地。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以及南极长生大帝,三位神君将瑶姬围拢在正中,瑶姬却也不急不燥,不惊不惧。
瑶姬已经身受重伤,却也还是与三位神君战了好一段时间。
当年朝云与陆胥、青华的一战无人有缘得以一见,今日瑶姬与战四御其三,虽说不比当年精彩,却也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战斗。
青绝看着瑶姬浑身闪耀着红色光泽,招招狠厉,直接徒手迎上四御的兵器,根本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他睁大了眼睛,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最终,长生大帝投落的缚仙索将瑶姬困住,瑶姬还在发出一声声低吼,意欲突破这铁索。然而铁索附带了灼伤效果,贴着瑶姬皮肤时,也将她的肌肤尽数灼烧得发红。
青绝转向身边仍然搂着自己的青华大帝:“帝君,阿瑶她……”
青华晓得他的意思是希望自己放过瑶姬,然而这等请求,如何是可以随便点头应允的?纵然是平日里对青绝多加骄纵宠溺,今日的青华却也还是厉声道:“她如今是朝云,神族的罪人,况且如今她已走火入魔,不可再留。”
青绝垂下眼睛:“可她也是我的朋友。”
青华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忘了她吧。”
那边的四御已经打算提着瑶姬降入何得开明的石宫中,就在石宫正中,建造着极为完备的礼魂台。正如当年朝云在邢马山下的刑罚,今日的瑶姬,也便正是面临着那场礼魂,也便该再度陨灭。
青绝抬眼看去,不晓得是否是眼花的缘故,他竟然发现,分明该是走火入魔,神志不清的瑶姬,垂着脑袋,微微挑起点嘴角,竟然是一个轻慢的微笑。
然而那笑意转瞬即逝,青绝再想擦亮眼睛看清楚,瑶姬却已经换上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青华淡淡道:“那等酷刑你便不要看了,随我回东极妙严宫吧。正巧,我也为你治一治伤。”
然而仍记挂着瑶姬,青华微微叹了一口气,扬手给了青绝一个昏睡诀。
他再将陷入了昏迷的青绝提起来,腾云离开此地昆仑,虽说神情仍是淡淡的,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因为青华再清楚不过了,即便这一次瑶姬被抓获,纵然到了最后也是陨灭了,那也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的险胜罢了。那些战绩根本搬不上台面来说。
首先,瑶姬孤身一人,而神族的所有明君之后,所有的得意后辈都上了阵,甚至还派出了神族修为最精进者四御来进行最后的抓获。然而那些个所谓精英神仙,竟然死的死,伤的伤,不可谓不丢神族脸面。
其次,瑶姬若是用的当年那把剑啊,即便是身受重伤与四御缠斗,也未尝没有胜的可能。没有剑啊,瑶姬也便仿佛失去了左膀右臂,很是吃亏。更何况瑶姬还受了伤,本就是处于弱势,处于下风。
最后,最紧要的一点是,青华一贯认为,当年的朝云所行之事,并没有多大的错。
即便是到了后来朝云发了疯一般四处突袭,与神族进行死磕般的战斗,却也都是为了警醒神族上下。许多的神族精英都晓得神族中人没有自我的想法,大多是人云亦云,他们晓得是这样,却也并不指出。被统治者的愚昧是统治者的万幸。
唯一一个发现了这一点,并且想要改变这个现状的朝云,那个一心一意想要启发神族中人自我意识的朝云,却是在最后成为了整个神族憎恨与恐惧的对象。
这一点,说出来都显得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