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是因为何等缘故,抚昭在昨天觉得心中极为不安,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大事情会发生一般。正巧他的师父陆吾神说要上九天一趟,问抚昭要不要同往,抚昭稍加犹豫,也便点头应了一声好。

然而九天之上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寒十四留着抚昭下了几局棋,今早有仙人说昆仑之巅何得开明朝云神女果真归来了,但已经被四御拿下,正在今日午时,要在礼魂台上行杀伐陨灭之礼。

当时,寒十四斜了抚昭一眼:“你倒是没有机会与她一战了。”

抚昭落下一枚棋子,淡淡道:“能抓获便是好事情。”

他继而抬眼看向寒十四:“你输了。”

“啊?我怎么又输了?”寒十四顿时崩盘。

那仙人在边上见到寒十四的神情,笑了笑,接着说道:“据说九灵君也去了何得开明,受了重伤,被青华大帝给提回来的。还听说不止是九灵君,几乎是所有的明君后裔,神族精英都去围剿了朝云神女。谁能想到呢,那朝云神女倒也真是厉害,一人一剑,竟然将那么些神君仙君都给逼退了,死的死,伤的伤。如今伤了的神君已经送往救治,而死了的……便都需追封了。”

抚昭站起身来,对寒十四道:“九灵君伤了,我去瞧瞧。”

于是寒十四点了点头,着手收拾面前的棋局:“毕竟是你的同窗好友,瞧一瞧也是应该的。你再可以问问瑶姬神女的事情,你知道你近来一直记挂着她,似乎她不在,你也横生无趣。”

他笑着说道:“等你看完了九灵君回来,再与我下一局棋吧。下一回,我可是不会轻易输给你了。”

抚昭却是神情淡淡的,没有说话。

在他走后,那位仙人犹豫了片刻,方向寒十四道:“星君……其实……那位瑶姬神女,便是这一生的朝云。”

寒十四狠狠一愣,手中握着的几十颗棋子一瞬间全散落在了棋盘上。而他久久地没有反应过来。

青绝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念挣脱开青华昏睡诀的束缚而醒过来的。

他猛然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在东极妙严宫自己的房间中,一把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从门外进来的抚昭眼见这一幕,向前一步来,蹙眉道:“别乱动。”

青绝抬眼看见是抚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你快些去何得开明!”

抚昭微微一愣:“为何?”

青绝吞了一口唾沫,红着眼睛,怒吼道:“你不知道吗?瑶姬便是朝云,他们已经抓住了她,就快要将行礼魂台杀灭之礼了!”

抚昭狠狠一怔,一把甩开青绝,转身便走。

青绝也想同往,他刚爬下床,便浑身无力地瘫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他只能沉默地看着抚昭离开的背影。

而此时的昆仑之巅,四御已经离开,回到九天凌霄向天帝复命。

当时围捕时没有过来的第二批明君此时纷纷聚在礼魂台四周,专职监督这一场礼魂台上的杀灭之礼。

而瑶姬的双眼已经褪去了红色,蜷缩在那缚仙索中微微喘息。

很疼。全身都疼。

瑶姬仰躺着,想起陆胥,也想起花灼。

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听说自己的事情,如果知道的话,他们一定会来救自己的。瑶姬很想见一见陆胥,也很想见一见花灼,她想扑进陆胥怀里撒娇,告诉他,真的好疼呀。

可是陆胥不在这里。

如今想起来,天帝会派遣神君过来把陆胥叫走,也正是为了牵制住陆胥,不叫陆胥有机会来救自己。他会如何呢?自己和他之间,又会如何呢?

分明已经快要成亲了。

因为好不容易再次遇见了陆胥,瑶姬已经做好了放下过去,和陆胥相守一生的打算,但是现在看来,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那样的机会谁都不会给瑶姬的,上天不会给,天帝不会给。谁都不愿意给。

瑶姬心中难过,撇了撇嘴,使出了气力坐起身来。

礼魂台下的神君皆是一怔,仿佛惊惧下一秒瑶姬便会突破了那铁索飞出,将他们一众全都杀死。

有位神君高声说道:“不必再等到午时了!现在就开始吧!”

另一位神君也高声附和道:“若是等到那时她的伤势都好了,我们这里的人联起手来也打不过她!叫她跑了,我们谁也担不起那责任!”

瑶姬却是笑了起来:“你们就这么怕我么?”

四下愣了片刻,一时间竟然无人敢接话。

瑶姬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可是我记得,我朝云的身份没有人知晓的时候,你们一个一个对我口诛笔伐,这边说我与陆胥成亲是攀了高枝,觉得陆胥会瞧上我是因为我死皮赖脸黏着他。那边,你们又说我一介神女,不善歌舞,不通礼法,只晓得打架,丢了姜氏的脸面……这些话,你们不当着我的面说,倒是在我背后聊得兴致勃勃。”

“这些……这些不都是实话么?”

“不论你是朝云,或是瑶姬,都是我神族的耻辱!”

瑶姬的眼神忽然一凛:“耻辱?那你可晓得如今你们修行的剑术与法术,当年是谁所创制最多?你可晓得,当年妖族与我神族大战节节败退,又是谁力挽了狂澜?”

瞧着台下的神君仙君尽皆不能言语,瑶姬微微一笑,如沐春风:“这种滋味如何?你们恨我,讨厌我,巴不得将我扒皮抽骨,挫骨扬灰,可你们又不得不依赖我,得益于我,不得不在我的功勋与庇护下生活下去。”

瑶姬忽然朗声笑道:“我当年就说过,我的名字是朝云,朝朝暮暮,烟云流云。我不会消亡,陨灭只是我的暂时隐退。你们可是以为这一回也能叫我陨灭,再也不得归来了?当年我也是陨灭邢马山,今生,我难道不是又回来了吗?”

礼魂台倏然之间一阵震颤,继而沉寂下来,然后,台面上绘着的繁复花纹都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开始扭动,绽放出点点光辉。

瑶姬微微一愣。

这等状况,是礼魂台上杀灭之诀被启动的讯息。

而那边,一位黑衣神君冷声说道:“不必再与她废话,更不必等到午时。我为天帝之子,自然代行杀灭之诀。”

瞧着那位神君面上的一个罩子,瑶姬反倒是咧嘴一笑,高声道:“妙璞君,我听闻青绝告诉我说,你当初曾经很喜欢我,甚至还打算好了要来向我提亲,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我好奇得很。”

那边的妙璞君金袭似乎并未料到瑶姬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作应答。

瑶姬便继续笑着,说道:“听闻当初你亲自来下界寻我,却是因为半途中被异兽孰湖伤了,跌落人间,最终却是爱上了一位采桑女。”

金袭冷然:“是又如何?”

瑶姬叹息着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何上古异兽孰湖好巧不巧,就在你来寻我的时候出现了?”

金袭微微一愣。

这边的瑶姬忽然呕出一大口血,她皱了皱眉头,直接吐在了礼魂台上。瑶姬再抬手擦了擦嘴角,抬头向金袭道:“陆胥一直都喜欢着我,他晓得你是要来向我提亲,怕我父母亲同意,那便来缠着你。有一回,我和陆胥睡觉之前,他亲口告诉我的。”

提起陆胥,瑶姬的脸上**漾出一个灿然微笑。

但在瑶姬语句中“睡觉之前”这种话语,对于在场神君仙君而言未免粗俗鄙陋。金袭自然也是这样以为。

他面露嫌恶地看着瑶姬,道:“那倒也是我的万幸,若是我果真娶了你,今日只怕我会懊悔不已。”

瑶姬撇了撇嘴:“我就这样不讨你们欢心吗?”

四下无人回答,瑶姬叹了一口气,随即沉默了下来。

仿佛有一阵来自远古时候的呼唤,那阵声音轻巧而朦胧,隔着山水与烟雾,听得不真切,却又仿佛能够听得无比真切。

有一个女声,缓缓地发出了一阵清啸之声,像是幽谷中的一声长啸,也像是明月江上的一声清唱。声音低且缓,高而急。仿佛在那一瞬之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瑶姬微微一怔,长久地未能言语。

礼魂台上的法术诀已经启动,慢慢地吞噬着瑶姬的生命。

台下的诸位神君仙君都可以明显地看到瑶姬正在逐渐变得虚弱,谁都晓得,瑶姬的陨灭已经很快就会到来。神族最大的灾祸即将消失在天地之间,若是她再归来,那便再像这一次一样找到她,杀灭她。

不过是一个神女罢了,能在这人才辈出的神族搅出什么样的大风波?

瑶姬坐在礼魂台上,面无表情,目光也没有定点。

就在这个时候,大殿的门忽然被谁一脚踹开,一道牙白色的身影飞快掠进了殿内,正落在礼魂台前。

见到来人的面孔,瑶姬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有点惨淡的微笑:“小昭啊……”

她其实很想告诉抚昭,对不起啦,当年杀了你的父母亲,纯属是气血攻心的举动。我是真的觉得很抱歉啦。如果可以的话,拿我的性命去换你的父母,也未尝不可啊。

她也很想告诉抚昭,没办法啦,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力气跟你打一架了,我可能是快要死啦。不过没有关系,这礼魂台只不过是叫我沉寂千百年罢了,等到千百年以后我再回来,第一时间就来找你,好不好?

但这些话,瑶姬一个字也说不出,她没有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