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对休婼说的那一番话,字字都出自瑶姬真心。

休婼本性纯良,自然能够听得出瑶姬的真心,可是当她结束了自己内心的犹豫与煎熬准备向瑶姬坦白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瑶姬已经过去了昆仑之巅,那个地方,是天帝为瑶姬,或是说,为朝云安排的牢笼。

而瑶姬对此一切都没有半点预料,她自从成为瑶姬之后,已经习惯性地不再使用未卜先知的能力,或者说是懒得再使用。她回到何得开明,发现此地真如休婼所言,人散而山空,心中有些悲凉。

何得开明分明本该是个繁华之地,奈何如今已经一派凄凉,走在山路之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这山仿佛死去一般。

不过,在石宫外的闲池边上,瑶姬却是见到了纷尽。

他还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靠着一棵树,微微扬起脑袋看向天空。纷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睡着一般,但偏偏又是睁着眼睛的。

瑶姬走近过去,蹲下身来,伸出一只手,在纷尽眼前晃了晃:“纷尽,纷尽。”

纷尽的目光往下移动,最终落在了瑶姬脸上。见到她的时候,纷尽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快活情绪:“瑶姬神女!是你呀!”

“嗯,是我,”瑶姬点了点头,在纷尽边上坐了下来,“倒也奇怪,为何整座昆仑山都似乎没有人?师父呢?这里不是他的家吗?他竟然就此走了吗?”

纷尽叹息着说道:“那位‘她’已经回来了,昆仑山曾是‘她’的家园,必是首当其冲,危险万分。因此师父驱散了何得开明,去了九天之上。所有修行的人都走了。”

瑶姬稍微愣了片刻,随即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纷尽垂下眼睛,道:“他们都有家可归,有地方可以去,我却想不起自己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到何处去。”

瑶姬思索了片刻,道:“那你能记得的有哪些?”

纷尽看着她,道:“很少的片段,我记得有一把剑。”

瑶姬皱了皱眉头:“一把剑?”

纷尽点点头,道:“一直以来我都很怀疑自己并非昆仑山上的神兽土缕,而是某把剑的剑灵。但是那些记忆都被清除了,我记不起来。”

瑶姬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道:“走,我带你去找陆胥道君。”

纷尽一愣:“为何要带我去找他?”

瑶姬道:“你的记忆一定是被人清除了,我觉得陆胥道君一定可以帮你恢复那些记忆。”

虽说瑶姬也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但是她偏偏又依赖着陆胥,不愿意自己动手。

纷尽摇了摇头,道:“我离不开何得开明,师父对我下了禁足法术,没有解开的时候,我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瑶姬笑道:“我帮你解开!”

瑶姬在纷尽面前盘腿就坐,一边施加法术诀,一边问:“说来也很奇怪,为何师父要在你身上施加一个禁足的法术诀?”

纷尽沉默了很久,瑶姬的法术诀完全施加之后,所谓的禁足法术也已经被解开。他低着头,任由眼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把面前的芳草都给全部打湿。

瑶姬心中诧异又心疼,为纷尽擦了擦眼泪:“纷尽?你哭了?你为何要哭泣?”

纷尽抬头看向瑶姬,整张脸都已经被泪水打湿。

他很轻地说着话:“神女,我记起来了。那些过去,我全部都已经记起来了。”

瑶姬还是一个不解的表情,手头仍然是为纷尽擦眼泪的动作。

纷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道:“我不是神兽土缕,我是你的剑灵,我如今叫纷尽,从前却是叫垂棠。神女,你不记得了吗?”

瑶姬微微一愣,沉默了很久,继而叹息着说道:“我以为你在当年已经被人杀灭,与我的云中君一道陨灭山海,不会归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抚摸了一下纷尽的脑袋:“不要怕,有我在这里。不论我是瑶姬,还是朝云,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危。”

纷尽哭泣得不能自已,瑶姬的话音也还未完全落下,却见晴朗天际顿时乌云密布,满天神仙居高临下地看着瑶姬,他们的神情肃穆,说话时声若惊雷。

“朝云,终于找到你了!”

“果然不出巫者与天帝所料,你瑶姬便是当年朝云!”

“今日你便再也逃不了了,当年邢马山上未能将你彻底杀灭,着实是个失误,今日我等皆聚于此地,你便再也没有了生还的机会!”

在这样的时候,瑶姬自然已经了然现状。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了令自己再度陨灭的陷阱。

原来天帝早已对自己有所怀疑。

而瑶姬所并未知晓的一点是,在更久之前,在她陨落之后,剑啊被毁,垂棠被抽出。纷尽便已然成为了引出朝云的那样一个诱饵,虽说这之间有过不少的曲折,但最后,身为剑灵的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曾为剑灵的他,周身术法早已被抽走大半,他的神思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被困在一只土缕体内,等待着他人为他安排的命运降临。

纷尽正在抽泣,在他抽泣之间,身形渐渐化作烟尘,消散随风。

迟来多年的陨灭,只是为了最后证明一点,那就是瑶姬是朝云的身份。

纷尽的存在就是为了引出朝云,所谓的禁足诀,所谓将它封锁记忆,困于土缕,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禁足诀解开,记忆尽数回到脑海,那也正意味着纷尽或者说是垂棠的死去。

这一去,不晓得它可还会归来?

瑶姬站起身来,远邪剑已经握在了手心。

来日不可期,但这千年,确然是辛苦了纷尽。离去对于他来说,倒也是个很好的结局。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她吧。

即便手中的这一把神兵并非当年威震天地的剑啊,也许与如今自己的术法不甚相匹配,但是瑶姬认为,已经足以抵挡这一群所谓前来杀灭自己的神君仙君。

瑶姬轻轻抚摸了一下远邪剑的剑身,再抬头对着神仙们露出轻蔑的笑意:“就凭你们?”

瑶姬腾云而起,冲刺而前。

前来围捕杀灭瑶姬的神仙中,有不少是瑶姬昔日的朋友,他们曾与瑶姬私下切磋,落败而归,或是曾与瑶姬把酒言欢,谈天论地。

他们受天帝之命围剿朝云神女,带着赴死的心,誓愿捍守神族。

在见到所谓的“她”之前,他们每一个都未曾料到,这个“她”竟然是瑶姬。因此,他们的惊讶与慌乱,并不亚于瑶姬。而战与否,杀与否,便成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对于他们的这一番心思,瑶姬自然知晓。

虽说自己心中也有犹豫,但是,正如当年那个对着爱人陆胥也能亮出刀剑的朝云一般,今夕的瑶姬剑气凌厉,将这些个神君仙君直接打飞了出去一大片。

瑶姬浮于彼端,轻笑道:“若是要与我为敌,心中便最好不要有任何杂念。这是战场,不是给你们纠结究竟杀与不杀的练习之地!纵然是瑶姬,若是与你们整个神族为敌,那你们也不该有所犹豫。你们不是都不喜欢瑶姬的么?她现在又恰好是朝云,你们难道不是更应该杀了她?”

她的话音才刚落下,旁侧便有一个紫衣神君跳了出来:“刚才不过是看你一介女流,怕是不敌我们人多罢了!若是真要打起来,你不见得是我们所有人的对手!只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完,那神君挥舞着手中板斧便砍了上来,瑶姬微一侧身,便避开了这样一劈。

与此同时,瑶姬手肘一抬,正顶在那神君胸口,红色光芒绽放而开,那位神君很快便被掀飞了出去。

四下默了片刻,瑶姬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千百年给你们修行,你们竟是没有什么长进吗?我还以为比起当年,你们多少也要更能耐打一些,没想到还是太弱了。如此,该要如何捍守这所谓神族?”

她扬眉道:“不必一个一个上,一起来吧。我还得赶着去东极妙严宫见我的挚友。”

“不必去了。”

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来。

这清冷本不该是属于说话的这个声音。

在瑶姬一贯以来的认知里,这个声音的主人都该是风流少年,都该是个笑嘻嘻的神君。谁也不晓得,面对着瑶姬,他的音调会这般冷淡。

瑶姬望向来人,眯了眯眼睛:“青绝。”

流云之上,所有的神君仙君都为两个人空出了一段空间。青绝和瑶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并没有说话。

瑶姬忽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你连神兵都折了,如何跟我打?你也没有和我打架的理由。还是老老实实回你的妙严宫中去吧。”

青绝注视着瑶姬,道:“谁说没有?当年我的许多朋友都是为你所杀,因你而死,若是当年你未曾与我神族为敌,如今神族的许多神仙都不会有这般苦痛……”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日即便是死,我也要与你一起死。”

瑶姬不由得问自己,对着青绝,她能否下得去手?

在瑶姬看来,相比起一般的酒肉朋友,青绝是一个绝对不一般的存在。他与瑶姬的关系最好,也是瑶姬认为可能永远都不会与自己为敌的那一个。

可是瑶姬似乎忘记了,再深的情谊,也都比不上当年她一意孤行所犯下的过错。

瑶姬忽然笑了起来:“那么你便来吧,我们堂堂正正地打一架。”

“那还用你说!”

青绝一声怒吼,飞扑上来。

他的原型本就是九头狮子,有吼碎山川的威力,在一口咬碎了自己的神兵角揭之后,青绝锤炼自己的拳脚,在青华大帝的指点下突飞猛进,在今日看来,的确是很有进步,也很能拿得出手的。

瑶姬抬剑,抵住了青绝这一飞扑过来时的拳掌,却硬是被青绝给推逼得往后退了好些距离,甚至就快要跌下云端。

瑶姬皱起眉头,正要反击,却见青绝一扬手掌,将瑶姬一把推送了出去。

瑶姬一愣,青绝露出一个微笑来:“阿瑶!即便你是朝云,却也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为你拦住他们,你快些走吧!”

因为他这么一推而离开了那丛流云的瑶姬眼圈一红:“你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