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的是,把灵恝交给除尾教,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省时又省力。那段时间陆胥又没有什么事情可忙,因此整天跟瑶姬腻在一起。

而瑶姬呢,或是吃饱喝足,或是酒后梦醒,都会满脸堆笑地踱步走去炎居专门为灵恝开辟的修行场瞧一瞧灵恝,对他的修行稍加指点。

灵恝看书写字的时候瑶姬便在边上吃着果子瞧,瞧到一半便打着哈欠走开了。

比较有意思的是看灵恝习剑与法术的时候,瑶姬可以教他一些书卷上没写的,或是即便是除尾也不晓得的技巧。

但大部分时候瑶姬是来使坏捉弄灵恝的。比如说把灵恝的剑蹭地一声给变走,又或是吃完了果子随意丢弃果皮果核,害得灵恝踩着跌倒。这样的时候,瑶姬总是捧腹大笑,令边上的除尾也有些忍俊不禁。

灵恝问过除尾,说:“仙人,为何姑姑总是笑笑嘻嘻、懒懒散散的?”

除尾道:“不念烦恼罢了。”

灵恝道:“那姑姑为何不修行?我见父亲也要有每日一个时辰闭目调息,姜氏城中的每一位修行者也都需要修行,为何从未见过姑姑修行?”

除尾道:“神女已不需修行。”

灵恝不解:“为何这样说?”

除尾道:“若是有机会,你不妨与神女斗一斗法,到那时你便可以感受一下神女为何不需修行了。”

灵恝默了默:“姑姑很强吗?”

除尾道:“强与不强,相对而言。不过放在神族之中,神女的术法可以排进全族前五。”

灵恝听得饶有兴致:“那么若是与那位朝云神女相比呢?谁要更强一些?”

除尾看了他一眼:“神君是如何知晓有此神女的?”

灵恝道:“母亲跟我说的。母亲说朝云神女是她从前还在神族为仙子时有过数面之缘的神女,拥无上修为,纵然是当初的天帝少昊神君也是敌她不过。”

除尾淡淡道:“他日神君若是要再提及这位神女,该成一声‘她’,不要提起这个名字。”

灵恝一愣:“为何?”

除尾蹙眉道:“这位神女是神族公认的罪人,是灾祸之源,纵然仅仅是一个名字,若是贸然提及,也是不详。”

灵恝微微点头:“可若是如此,母亲又为何那么夸赞‘她’?”

除尾道:“人各有所偏好,也各有执着。也有人易随波逐流,听从最多人的看法。”

灵恝道:“那除尾仙人你呢?你觉得‘她’如何?究竟是好是坏?”

除尾沉默了片刻,道:“神君一定要问这种问题吗?”

灵恝嘿嘿一笑:“我好奇嘛。”

他的这样一个笑容和瑶姬小时候的笑有点相像,除尾看得微微一怔。他别开目光,道:“今天叫你看完的书卷,你看得如何了?”

对于除尾转移话题这样的举动,灵恝有些小小的不满,他撇了撇嘴:“还有最后一册书就全部看完了。”接着,灵恝对着除尾眨了眨眼睛:“若是我看完了,可以出门玩耍吗?”

除尾道:“不行。”

灵恝有些泄气:“为何不行?”

除尾笑了一下:“你忘了帝君今天说的了吗?看完之后还要再写一篇文章给他看,他觉得可以了,你才能出门。”

灵恝唉声叹气地问道:“那父亲他对那篇文章的要求会不会很严苛?”

除尾淡淡道:“不严苛。”

灵恝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转过身去看那册还未看完的书卷。

除尾站在一边默然看着,一动也不动。

炎居是否严苛呢?实际上是十分地严苛,万分地严苛。比如从前瑶姬也需要作一篇文章,这虽是姜石年的要求,但却还是需给炎居瞧了,炎居满意了才能出门。瑶姬来回删改重写了多少回呢?除尾记不太清楚了。

不过那一回,瑶姬被锁在院子里整整十天,最后是她自己提着剑闯出去的。

那之后,瑶姬对“写文章给炎居过目”这样的事情惊恐得很,每次听说写文章要给炎居过目,瑶姬便有千百个不乐意,甚至还要和炎居打一架。

然而这种事情,除尾自然是不会告诉灵恝的。

北荒有落雪,景致尤美,瑶姬和陆胥早便商量好了说要去看看。不过,两个人商量好之后却又因为瑶姬想确认一下灵恝的修行是否如预期那般进行,也便拖了些时日。

终于动身前往北荒的时候,瑶姬十分兴奋。

云头之上,陆胥伸出一只手搂着瑶姬的腰身,使得她不至于因为左顾右盼而栽下云头去。

待得抵达北荒,陆胥才松开瑶姬,瞧着她跃下云头蹦蹦又跳跳,在堆积满白雪的地面上留下了一行深浅不一的脚步痕迹。

陆胥降在她的身后一段距离,远看山色皆是一色清与白,苍茫旷野了无人迹更无屋舍,仅有零星几点枯枝老木,四下一派宁寂。雪并未下起来,满地的积雪是几天之前就已经有了的。天空中悬着轮红日,有淡金色的光线投落下来,带着些微的暖意。

知晓瑶姬体寒,北荒偏又荒芜且冻冷,因此,陆胥一早便为瑶姬准备了厚实的仙裙。晓得瑶姬喜欢浅色,尤其喜欢月白,陆胥准备的这一整套仙裙从内到外都是同一种颜色。瑶姬穿在身上,尤其衬偏白肤色,也更能显出瑶姬的灵秀明媚。

陆胥有些担心北荒风寒入骨会使得瑶姬着凉受冻,更是贴心地给瑶姬搭了一件御寒挡风的白鹤软羽披风。

此时陆胥站在瑶姬身后看着她在雪地上张开双臂来回蹦跳,心情大好。

瑶姬回头看陆胥,满目欣喜道:“真好看!”

陆胥笑眼道:“是很好看。”

瑶姬蹦跳着从刚才转圈的地方走回来,站在他身边,牵起他的手摇摇晃晃,脸上洋溢着笑容:“我说的是你。”

陆胥微微一愣:“原来我比雪好看吗?”

瑶姬笑嘻嘻道:“那当然啦,天底下你最好看。”

心情好的时候,瑶姬尤其喜欢对陆胥说一些情意绵绵的话语。即便有很多话瑶姬时候回想起来会觉得有点肉麻,自己都浑身起疙瘩,但是在她乐意说的时候,那些话随口便来,怎么也拦不住。

看了那么好看的雪,瑶姬自然十分愉悦。因此,她捏着陆胥的手,语调柔和地补充说道:“谁也比不上你,谁也没有你好看。”

陆胥笑道:“我这么好,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我?”

瑶姬撇了撇嘴,道:“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你来决定的吗?我随时都可以嫁给你啦,只要你肯,我现在跟你拜天地都行。”

陆胥笑道:“现在太草率了,我要娶你,自然要风风光光。”

瑶姬道:“你不是一直都让我喊你夫君吗?”

陆胥挑起眉毛,道:“但你不是不肯喊吗?非要我偶尔逼你一下你才肯喊上一声。”

怎么逼?

自然是诱得瑶姬意乱情迷,床榻之间也便丢下了面子。瑶姬喊是老老实实地喊过,她以为自己不过潦草了事,根本就不晓得,在她迷乱痴醉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以及声音。

瑶姬每回被逼无奈喊他一声“夫君”,陆胥都听得心中愉悦。尤其是瑶姬尾音中带有的一阵轻轻颤抖,和类似撒娇一般上扬的语调,都令陆胥十足欣然。

他得了一次好,也便屡次这样使坏。

瑶姬想起那些夜晚的场景,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道:“我们还是继续谈成亲的事宜……”

陆胥笑了笑,道:“前些时候我们不是就已经谈论过此事了吗?你告诉我你的父亲喜欢薝卜花茶,你的母亲喜欢西王母的良花金卷墨玉。我都已经开始准备了。薝卜花我已经差了仙人四海搜寻,送你父亲九箱你觉得够不够?至于金卷墨玉,我去了西王母的神宫,她那边仅仅只有一千株,听我说是提亲用的,答应送我三百株。”

瑶姬一边听一边点头,陆胥说完的时候,她道:“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能成亲了?就现在看完雪之后,你觉得可能吗?”

陆胥挑眉道:“未尝不可。”

瑶姬玩心大起,也便一下子扑过去拥抱陆胥,想了一想,也便索性把他一下子扑倒在了雪地上。

她趴在陆胥身上,亲了亲他的脸颊:“我喜欢的人也能喜欢我,这样真好。”

陆胥看向瑶姬,笑了一下:“你好像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你是不是能看穿我想的是什么啊,”瑶姬嘿嘿一笑,从陆胥身上翻下去,坐在他边上,“我是想起了夏衢仙子的事情。听说她爱而不得,已经离开神族了。”

陆胥淡淡道:“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瑶姬睁大眼睛看着天空,良久之后,出声问道:“为何?她为何要走?”

陆胥道:“我从前有没有跟你说过,青华由青玄上帝生化,生来便没有情根?”

瑶姬点一点头:“你说过的。”

陆胥道:“正是如此。夏衢爱他入骨,他却无法回应。两个人都痛苦,夏衢最后决定离开,却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瑶姬道:“那你知道夏衢去了哪里吗?”

“人间红尘。”

皆道人间红尘可炼心,九天玄女便是如是告之夏衢的。

夏衢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拒青华神宫门外,她却仿佛没事人一般回到九天玄女的神宫中,听了玄女的一顿劝说,再若无其事地出来。

夏衢碰见休婼,休婼皱着眉头,说:“师姐,得不到那便不要了,这样不好么?”

夏衢笑了笑:“那陆胥道君现在整天和姜氏的瑶姬神女在一起,他们就将要成亲了,你能说你现在一点也不想要陆胥了、一点也不喜欢他了吗?”

休婼垂下眼,默了片刻,继而再抬起头来:“那师姐你有什么打算?”

夏衢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笑道:“我要出去走走,到下界山川,人间红尘。”

当时不论是谁也没有料到,夏衢这样一走便是百年千年。她说是离开九天散心,但却再也没有回去过。天上的神仙众多,缺了夏衢一个倒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不过是有些人偶尔会觉得思念罢了。

然而这种相思可念不可说,说了便是罪过。

这是不论青华还是青玄都坚定秉持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