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上的蟠桃盛会由来已久,其举办日期乃是西王母的诞辰。西王母的那一处桃园内的蟠桃千年开花,千年结桃,再需千年方可成熟,如此仙品,自有非一般的功效,对神仙而言可谓是有助修为的良品。
神族齐聚为王母祝寿,王母便以蟠桃为主食,在瑶池宴请众神君仙君。千万年来,此会已成神界传统,神族上下习惯性地称此庆生大会为蟠桃会。
每百年举办一次的盛典,下界姜氏一族总会受邀参加,从前姜石年在任时,总携了夫人听訞与三个子女赴会。而此番蟠桃会,退任了的姜石年与听訞闭关不出,自然不会再赴,精卫则历着天劫,无法赴会。姜氏便只是新任炎帝炎居与瑶姬两个,前往九天蟠桃会。
回到古浪姜氏城的第十年的三月三,便是天上蟠桃盛会开始的日子。
瑶姬和炎居同行前往九天,入了瑶池,由侍者领着落了座。座上已安排好了佳酿玉露,鲜桃几盘,几点云雾缭绕而起,座间神仙交谈甚欢。
瑶姬挑了一阵,拿了个最大最红的蟠桃凑到嘴边咬上一口,看了眼炎居:“大哥,你从前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做错的事?”
炎居皱着眉头看向瑶姬,瑶姬赶紧别开目光,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炎居转开脸,闷声道:“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瑶姬啃了半个桃子,给自己倒上杯酒喝了一小口,再看了炎居一眼:“大哥,你觉得陆胥道君如何?”
炎居看了她一眼:“你喜欢陆胥道君?”
瑶姬脸不红心不跳,索性避开这个话题不说,道:“我只是问问。这些年我跟着陆胥道君,学了很多东西。”
炎居却是发出一声冷哼,道:“他不如何。”
瑶姬点点头,不肯再说话,却是低头喝起酒来。她把自己面前的一盏酒喝了个精光,再转向炎居,笑嘻嘻道:“大哥,这酒不错呀,对不对?”
不等炎居回答,瑶姬把他跟前的那盏酒夺了过去摆在自己跟前,不容置喙道:“你等会儿回去还要腾云的,酒就别喝了。毕竟喝酒不腾云,腾云不喝酒。”
见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炎居倒也不恼,笑眼道:“我早就说你,没有半点神女该有的样子,在昆仑之巅的事情自是不必我多言,怎么到了外头也还是这副样子。”
瑶姬在他说话的空当已斟了两杯酒喝下,闻言跟着笑道:“凡人都知道,在世光阴苦短,该是及时行乐,做自己乐意的事情。我这样做神仙的,难道还没有凡人的觉悟吗。”
“父亲不在,你大可如此说。若是父亲在此,我不信你还敢说及时行乐。”炎居笑意更盛几分。
瑶姬自觉理亏,不再说话,自顾喝起酒来。
千百年来神界的各类宴会大多无趣得很,神仙各按着身份地位坐下去,席间美酒不停,各仙家观赏歌舞也罢,相对长谈也罢,事实上没什么意思。至少瑶姬对这样的宴会不抱特别大的期望。她只是很想尝尝三界颇有名气的蟠桃,这样的盛会可遇不可求,席间的酒食也都是上好的。
譬如这一次,瑶姬觉得酿酒的仙家真是花费了好一番心思,酿出来的酒好喝得不行。这一趟不算白来。
她喝完了自己和炎居的两壶酒,觉得不够,炎居见她喜欢,虽然觉得瑶姬实在不该多喝,却还是心下一软,叫侍者再上了几壶。
瑶姬再喝了几壶,微有几分醉意,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她晃晃悠悠站起来说要去吹吹风,炎居本欲陪同,边上的一位正交谈得欢的仙君拉住了他要与他再多聊几句,炎居推辞不掉这位仙友的盛情,瑶姬回头笑了一下:“我都几岁了,你别担心啊。”
炎居没吭声,瑶姬转身就走掉了。
她一个人从宴会后面绕了一下,错开了瑶池最热闹的地方,等她意识稍微清晰一些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在乃是瑶池的另一端。
此处空得很,隔着一汪碧水,那一端的高谈与乐声隐约传过来,微风略微一带,惊落下一侧花瓣上几点水珠。
瑶姬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个地方真是不赖,一番环顾确无人偷看之后,她攀着雕花玉栏杆一个翻身,屁股搁在瑶池边上,双脚垂落,来回晃**。池面上吹起的细风凉爽,拂过瑶姬的脸,似乎醒酒,也似乎使她更醉几分。瑶姬垂了眼睛,看见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
在玉栏杆上坐了片刻,瑶姬觉得脖子痒痒,便扬起了脑袋伸出一只手去挠。好巧不巧,正在此时,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瑶姬身子一僵,酒气一下全数涌上脑门,回头看向来人的一瞬身子偏侧,稳不住,竟然就那样仰面跌进了瑶池里,发出“扑通”的落水声。
瑶姬灌了几口水,这才略微从醉里醒了几分。她挣扎着游到池边,扒拉开湿漉漉贴在眼睛上的头发,看见了立在玉栏杆前的白衣神君。
她愣了片刻,笑得颇为尴尬:“哈哈哈,茂轸君。真巧,你也来赏瑶池景色啊。”
抚昭“嗯”了一声:“上来吧。”
瑶姬这才想起施法,几下翻出瑶池去。所幸她这一身衣袍材料特殊,沾水却不湿,此时只是挂了几颗水珠,只是一头黑发湿了个透,原本的发型也全散得不成样子。
瑶姬看了抚昭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落水之后的样子好笑,所以看得目不转睛?”
抚昭微微一愣。
事实上,他的确觉得瑶姬落水有些好笑,他也从未见过瑶姬这等的神女,此时看她的模样,眼底竟然带出点笑意。听见瑶姬的话语,抚昭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着实不那么礼貌,也便颇有风度地别开了目光,转开了身。
瑶姬叹了口气,给自己的头发施上个法术稍微挽救了一下。
接着,她看向正背对着自己的抚昭,清了清喉咙:“好了。”
抚昭便转过身来,此时眼底没了笑意,再度是那派淡漠的神情。
瑶姬见他一脸的冷漠,忍不住撇了撇嘴:“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副臭模样。刚才看我,不还是在笑吗?你笑起来比较好看,更温暖。”
抚昭却是道:“你的修为精进很多。”
瑶姬愣了一下:“我在跟你说你的表情太冷漠,建议你多笑笑,你怎么又转移话题?”
抚昭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倒是一直都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都在笑。”
瑶姬没忍住哈哈笑了一阵,她抬手拍拍抚昭的肩膀,道:“我也不知道,有的神君说我不过自视甚高,有的神君也说我不以己悲。即便是我斗法受伤,哪怕是我的姐姐去历天劫,我也并不会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太久。也许这是与生俱来的吧。”
抚昭点一点头,重复着说了一句:“与生俱来。”
瑶姬的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头,忽然脑袋有些晕眩,便把头也靠了上去。瑶姬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蟠桃会上她喝了好几壶的酒实际上有着十分强的后劲,刚才她落进水里,稍稍醒了醒酒,现在水汽干透,酒味便再度弥漫了上来。
抚昭垂眼看着靠在自己肩头上的瑶姬,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瑶姬翻了一个白眼:“你这都看不出来吗?我喝醉了啊。”
抚昭默了默:“那我该怎么做?”
瑶姬又翻了一个白眼:“自己想!”
抚昭再度默了默,接着抬手扶住瑶姬的手臂,将她扶到一旁的琅玕树底下。瑶姬靠着树干,斜斜地躺着,意识不太清晰。
她瞧着面前蹲着身子的抚昭,咧嘴笑道:“这么多年没有见,你们有没有很想念我?”
抚昭神情淡漠:“嗯。”
“我猜,最想我的应该是青绝那个傻瓜,”瑶姬眯了眯眼睛,“其实醉酒而已,不是受伤,你让我坐在这里,有点傻。”
抚昭道:“我没有醉酒过,不知道该怎么做。”
瑶姬睁大了眼睛看他:“你没有喝醉过酒?”
抚昭微微点头,瑶姬闻言,一双眼睛也便睁得更大。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向着抚昭扑了过去,抚昭闪避不及,便被她搂住了脖子。
瑶姬眉眼带笑地搂着他,说:“你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身体还是很暖和。”她侧过脸,继续说道:“真想看看你以后的样子,那应该会很有意思。”
听到瑶姬所说的话语,抚昭的身子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他看向搂着自己不肯撒手的瑶姬,脸上呈现出震惊与不解两种交互在一起的复杂神情。然而瑶姬却在说完这些话语之后,很快地睡着了。
抚昭沉默了很久,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一阵清风过,吹落了琅玕树枝头的几片叶子,有一片飘飘扬扬,最终落在了瑶姬的头顶上。
抚昭这才反应过来。
他把瑶姬的双手从自己脖子上撤走,放在瑶姬身侧,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瑶姬的身子,使她平稳地靠在了树干上。
做完这一切以后,抚昭注视着瑶姬片刻,伸手取下了瑶姬头顶上的那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