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卧房。

房内的烛火已灭,外面的侍女已退下去,夜深人静时分, 连院子里风起吹拂过叶的细微声响都能听个清楚。

徐玄玉和时锦心平躺而卧,各有思绪。屋内静悄悄的,仿佛连身边人的一呼一吸都能听得分明。

时锦心此刻没有睡意, 睁眼望着漆黑的房间,轻轻眨了下眼。

旁边的徐玄玉同样没有睡意,只不过他是闭着眼的,看起来像是在休息。

时锦心眼珠微转,往徐玄玉那边瞥过去,光线幽暗,她看不太清他此刻面容。

她犹豫了下, 轻出声道:“世子,你睡着了吗?”

徐玄玉闭眸应声:“没有。”

时锦心敛回视线,继续往上望去:“世子,我能和你说件事吗?”

徐玄玉道:“你说。”

时锦心说:“若是以后再有误会, 你能不能直接和我说,我们当面说清楚, 不要把事憋在心里。时间长了,只会让误会更深,心结更大,到时候产生了隔阂,就很难再开口解开了。”

徐玄玉缓缓睁开眼, 稍稍转头看向时锦心。

时锦心又说:“那会让事情变得麻烦, 连带着也会将之后相处间的事也变得复杂,我觉得那样不好。我也不喜欢。”

徐玄玉轻抿了下唇, 知道她指的是前几天的事。

那确实是他不对。他自以为因为药的缘故伤害了时锦心,却并没有从她口中得到确切的她真的受到伤害的回答。

他想的,也就只是他以为的。

在与时锦心相处的事情上,他不该单方面去想这想那的。因为时锦心并不是他在审刑司办的差事,而是他的世子妃,是要与他共度余生的人。

她心中所想,同样重要。他的不冷静才导致了前几天那尴尬而又僵硬的状况。

现在他知道了时锦心是怎么想的,知晓了她想如何处理与她有关的事,所以类似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徐玄玉朝时锦心那边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时锦心没有抗拒,只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他说:“不会再有下次。”

时锦心嘴角上扬了些,点头:“嗯,好。”

她转头看向他:“世子,以后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和我有关的,直接问我就好。”

徐玄玉望着她,眼神深深:“嗯。”

两人握着手,于幽暗不明的屋内互相静静的看着对方。

片刻后,徐玄玉侧转过身,翻身面向时锦心那一边,握着的手依旧握着,并未因睡姿的变化而松开。

他的目光依旧直接,定定的看着时锦心。

时锦心眨了下眼,眼帘微垂些,将头低下去。她也翻了个身,只不过却是面向另一边。

徐玄玉并不在意,稍稍挪动身体往前,手臂从时锦心脖颈下方穿过,自背后抱住时锦心。

时锦心身体下意识蜷了蜷,双膝微微屈起。

徐玄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时锦心。”

时锦心应声:“嗯?”

“事情和最初我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既然已发生改变,那也该顺势有些变化。”徐玄玉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落在她耳中。

他说:“我知道,你嫁给我是因为祖母去向皇帝陛下请的圣旨,大理寺卿府没有反抗的余地,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你的两个妹妹才选择让自己与我成婚,所以,我很清楚,你并不喜欢我。”

时锦心稍愣了下,不由往身后抱住自己的徐玄玉瞥过去一眼。她嘴唇轻抿,却没有出声打断他要说的话,只安静的听着。

徐玄玉又道:“你不害怕我,看向我的眼中不像他人那样带着惧意和慌张,其实对我来说已经很好。我的性子与我要做的事,并不允许我拥有什么恩爱情长这样的动人感情故事。”

“因为圣旨而不得已的成婚,我和你都没有选择,所以最初我觉得你我之间互相尊重理解,保持一种两人都能接受的关系就足够。之前那样的相处方式,其实还不错。”

时锦心眨了下眼。原来,最开始徐玄玉和她所想的差不太多。

他们并非两情相悦,可圣旨赐婚无法拒绝,所以,只能接受。然后在这场并不是你情我愿的婚姻中找寻到他们都觉得合适的方式一起生活。

时锦心这才想起来,这场婚姻,其实徐玄玉也是被迫的那一方。但因为他是这座长安王府的世子,是身份尊贵之人,所以她下意识地将这一点给忽略了。

她低眸看着依旧和自己握在一起的手,眼眸微颤,手指指腹轻轻按了下他手背,却没有因此松开。

徐玄玉注意到她的动作,手指轻动,修长的手指从她指间挤过去,相握在一起的双手姿势转换,继而与她十指相扣。

他掌心的暖意传递到时锦心手中,她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那是一种令人舒服的、又让人觉着心安的感觉。

少许后,徐玄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的响起:“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时锦心,我不想要平淡如水了。”

时锦心问:“那你想要什么?”

徐玄玉的回答很肯定:“我想要你喜欢我。是发自内心,真心所愿的那种喜欢。”

时锦心一愣,手微顿了顿。

喜欢?

她并不讨厌徐玄玉,也不觉得徐玄玉是外人所传的那般令人害怕,可……喜欢,还谈不上。

而且,时锦心并不确定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似乎,她现在没有,也不知晓以后她是否能拥有。

所以,她现在没有办法立刻给徐玄玉准确的回答。她自己也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徐玄玉从背后抱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细微反应。他说:“这件事不着急,慢慢来。我可以等你考虑好。”

“如果你经过深思熟虑后,依然不喜欢我,那么,用你觉得自在的方式留在我身边就好。我可以像之前那样。”

时锦心抿了抿唇,眼中闪烁着讶异错愕的情绪。因此间这昏暗不明的夜,她的神情并未展露在徐玄玉眼前。

但她的心,有片刻的紊乱。

她缓了缓思绪,定神后轻轻开口询问:“考虑的时间,有期限吗?”

徐玄玉道:“你想要多久都行,只是考虑好了之后,不管结果如何,都务必要告诉我。”

“在你考虑清楚之前,那天晚上那样的事,我不会再做。没有你的允许,你我之间的接触,最多也就如现在,不会跨越这条界限。”

徐玄玉的话说完后,房内陷入一阵寂静。

时锦心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有些许慌张和不知所措的意味很快自心底涌现而出。然后又被她快速压制下去。

她闭眸深呼吸两次,将情绪用最快的速度回归至冷静状态。

而后安静之中,她的回答响起:“好。”

“我想好了,跟你说。”

徐玄玉勾了下唇:“嗯,好。”

他紧了紧手臂,将时锦心抱紧了些。时锦心未有抗拒,安静被他拥在怀中。

时锦心静静的看着与徐玄玉十指紧扣在一起的手,眼中情绪有些许难抑的翻涌,眼神随之闪烁着。

她双唇紧抿,手指微微动了动,将情绪稳住。

夜色沉沉,寂静悄然而无声。两人的体温与气息交汇在一起,融合后萦绕而起,慢悠悠浮动在他们周身。

静谧之下,倦意覆盖而来。时锦心眼皮耷拉了两下,慢慢将双眼闭合。随后睡意袭来,将她带入梦境。

徐玄玉低头,在她发上蹭了蹭。

他嗓音轻轻,似低语喃喃:“睡吧,好梦。”

时锦心彷如听见了他的话,脑袋微动了下,自嗓间发出一声慵懒的拖长音,像是给他的回应。

翌日清晨。

徐玄玉先醒来,臂弯中是背对他尚在熟睡的时锦心。她枕在他手臂上,身体习惯性蜷着,昨夜和他握在一起的手此时静静的放置在他掌心。

他手指微动,随后将她的手握住。

徐玄玉往眼前人靠近了些,另只手抬起,将睡着后稍有松懈的怀抱紧了紧,将人再次揽入自己怀中。

时锦心感觉到什么,脑袋稍稍转动,睡意朦胧着在他手臂上蹭了下。她眼睛仍然闭着,却从嗓间发出带着几分倦意的慵懒嗓音:“你醒了?”

徐玄玉下颚轻轻抵在她发上,声音轻轻应着:“嗯。”

时锦心还未睡醒,意识迷离恍惚着,声音软软的:“你要起了吗?”

“没有。”徐玄玉重新闭上眼:“再睡会儿。”

前段时间一直在忙,再加上时锦心的事他心里一直不好受,精神始终紧绷着,情绪也不是很好,昨夜和时锦心说开了,同塌而眠,安然入睡有个好眠,此刻温馨而带着些眷恋之意。他还不想那么快就起来。

偶尔偷懒多睡会儿还是可以的。

时锦心轻轻“嗯”了一声,徐玄玉不起,她也就继续睡着。没一会儿就再睡了过去。

听着耳边安稳的呼吸声,徐玄玉嘴角上扬了些,紧了紧手臂,在她发上轻轻蹭了下。然后抱着她再次睡过去。

又半个时辰后,徐玄玉睡了个回笼觉后醒来。这次是真的清醒。

怀中的时锦心还没醒,看来是真的很累,这一会儿并不足以补足她的精神。

徐玄玉小心着掀开被子,放轻动作起身,穿好衣服后走出房间。

屋外院中,是等候的在那儿的左寒沙,还有坐在槐树秋千上的徐临淳和徐若影。他们看起来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还心情愉快的**着秋千。

看见他们,徐玄玉不由眯了下眼,走过去时眼神向他们有几分打量。

徐临淳和徐若影立即露出笑容:“大哥。”

左寒沙拱手行礼:“世子。”

而后他又禀告道:“世子,审刑司那边新来两个案子,等您过去处理。”

徐玄玉点了下头:“知道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秋千前站定,问:“你们两个又是为什么来这里?”

徐若影笑道:“早膳的时候,你和嫂嫂没来,有点担心你们,所以来看看。不过秋容说你们还没起,我们就暂时在外面院子里等着。”

“话说,嫂嫂弄的这个秋千真是不错,我也要在我院子里弄一个!”

徐临淳道:“我是陪若影来的。”

徐玄玉看着他们脸上显然的笑意,又不好说他们,心下轻叹了声,只道:“这里没什么事,你们自己玩儿去吧。她还在睡,别打扰她。”

徐若影立刻乖乖点头,从秋千上起来。徐临淳随后站起。两个人向徐玄玉行礼示意后,一起离去。

徐玄玉望着他们走远后,跟身边的左寒沙说:“走吧,去审刑司。”

他往院门走去,左寒沙连忙跟上,然后提醒:“世子,您还没用早膳呢。”

徐玄玉道:“去审刑司后让人随便买点就是了。”

“是。”

巳时中旬。

时锦心睡得差不多了,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她下意识翻身,伸手时却发觉身侧的位置已空。

温度没有留下,想来是离开有段时间了。

时锦心缓了会儿,深吸口气后睁开眼。她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身,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思思的声音从卧房门外传来:“小姐,您醒了吗?”

时锦心应声:“醒了,进来吧。”

思思这才推门进去,于时锦心身前行了个礼,而后道:“小姐,现在已是巳时中旬了,但离午膳时还有些时间,您想吃点什么吗?”

时锦心想了想,说:“我想喝粥。白粥就好。”

思思点头:“是,这就去为您准备。”

时锦心洗漱更衣后,走出房间去到院中。此刻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持续不断的散发着热烈的光芒,空气中都是浮动的热意,连时而吹起的风里都是挥散不去的热意。

她抬头看了眼,眯眸后很快收回目光。

阳光太过刺眼,不可直视。

她去到池边的小亭,拿过桌上的鱼食罐,打开后从中抓起一些,随意撒入池水中。

池中锦鲤很快游来,聚集在时锦心所在的那一侧。

时锦心低头看着水中游鱼,似是想到什么,温润眼眸中浮现出些许笑意。她又抓起一把鱼食投入水中。

“喵~”

“喵~~”

猫儿的叫声出现。在时锦心抬头的刹那,它们从旁边的草丛内钻出,一跃跳上小亭的围栏上,又跳到时锦心面前的石桌上。

它们走向时锦心,争相嗅着时锦心手中装有鱼食的罐子,像是在想这个东西它们能不能吃。

时锦心伸出另只手将它们的脑袋推开了些,而后盖上鱼食罐的盖子:“这些可不是你们能吃的。这是水里的鱼儿吃的。”

“喵?”小猫叫了一声,还是过去蹭时锦心的手,馋嘴的模样似是不吃到罐子里的东西誓不罢休。

它过来,另外一只小猫也跟着过来,粘人的缠在时锦心手臂上。

时锦心失笑:“这个你们真不能吃。我还是带你们去吃些你们能吃的吧。”

她将手中的鱼食罐放下,一手捞起一只小猫抱住,然后起身带它们回它们的房间。

那里有侍女给它们准备的食物和水。

嗅到屋内小鱼干气味的瞬间,小猫开始扑腾自己的腿。时锦心将它们放下,毫不犹豫朝平常吃饭的地方冲过去,狼吞虎咽的咬着小鱼干。

时锦心不由挑了下眉,这两个小家伙也没吃早饭吗?看起来一副饿了好久的样子。

“小姐。”思思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粥来了。”

时锦心转身回到屋内小厅,思思将带来的那碗粥放在她面前。她取过旁边的勺子,慢慢搅拌了几下,然后舀起一勺,轻吹了吹后递到嘴边试了试温度。

确定不烫后,才将勺子里的粥送入口中。

粥熬得软烂,按照她的习惯放了些糖,甜而不腻,是她喜欢的味道。这种炎热的天气,不想吃饭的时候,喝点粥最合适了。

一碗粥,时锦心很快喝完。

秋容从外走来,于时锦心身前行礼后道:“世子妃,王妃说,想请您跟她一起出去逛逛。”

时锦心有点意外,问:“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秋容摇头:“大概就是在府里待的有些闷了,所以想出去四处走走吧。”

思思接话道:“小姐,您也有段时间没出去走走了,既然王妃邀请,就一起去嘛。”

时锦心笑:“婆婆邀请,自然是要去的。”

思思替时锦心将妆容稍加修饰整理后,休息片刻后去到王府府门,在那里和文习琴会和。

文习琴已经在那儿,看见时锦心来,她露出笑容:“锦心。”

时锦心行至她身前,福身行礼:“婆婆。”

文习琴笑着伸手将她的手牵过去:“哎呀,都是一家人,就不必拘礼了。”

时锦心道:“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她往旁边看去两眼,问:“若影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文习琴道:“她和临淳之前被禁足了,一个月内不许出府,现在期限还未到。至于原因……”

她朝时锦心笑了下。

时锦心随即明白过来,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文习琴看着时锦心:“等禁足期结束,他们会自己出去玩儿的。再说了,他俩那机灵鬼,就算只在府里待在,也能自得其乐,不用太担心他们。”

时锦心道:“是。”

文习琴眼神柔和,牵起时锦心的手往府外马车走去。两人坐进马车后,马车往前行驶而去。

时锦心问:“婆婆,我们要去哪里?”

文习琴道:“之前你和若影去锦绣布庄不是没有选到你喜欢的布料嘛,这几日锦绣布庄上了些新布料还有他们附属绣房上的样衣,我带你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这夏日到了,是时候该买些质地薄而凉的料子做新衣裳。姑娘家的,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

时锦心笑着:“可是婆婆,上个月您派人已经送过夏日的新衣裳了,我还有几身没穿过的呢。”

“这新衣裳不嫌多的嘛。”文习琴拍了拍她的手:“咱家又不缺钱,多做几身漂亮的衣裳怎么了?再说了,我觉得那些衣裳你穿着很好看,漂亮的衣裳就得好看的人穿才好。”

时锦心看着文习琴,温柔眼神中浮现出笑意。她点了下头:“那锦心就先谢过婆婆了。”

“不用客气,”文习琴笑着:“你喜欢就好。”

文习琴从若影那里听说,玄玉这小子和锦心关系恢复了,而且似乎还比之前更好。

这可是不多得的机会。她要把锦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争取让玄玉天天都和她一起过夜,早日为他们长安王府开枝散叶!

这买新衣裳,就是第一步。

马车快到锦绣布庄的时候,文习琴提醒时锦心:“锦心,今日咱们放开了买,你要是看见喜欢的就直接跟我说,我们都买回家!”

“千万不要拘谨和不好意思,且不说咱家里,单就玄玉的俸禄也是够你随便花的,不用给他省钱。知道吗?”

时锦心眼睛稍弯弯起,眸中含笑。她乖巧的点头:“知道了。”

马车在锦绣布庄前停下。

时锦心随文习琴一起走向布庄大门。里面的掌柜看见文习琴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满面笑容的快步走过来。

“王妃,您可是好久没来了,”掌柜的喜笑颜开:“快快快,里面请,我这就让人将新上的布料和样衣取来给您过目。”

文习琴点头:“有劳。”

掌柜的和文习琴说完话后,看见站在她身边的时锦心,之前听这里的丫鬟说过,长安王府有位长得很漂亮的世子妃,之前与徐三小姐来过,看这位姑娘的气质,想来就是长安王府的世子妃了。

徐世子的世子妃,岂敢怠慢?

掌柜的很快反应过来,随即笑着朝时锦心恭敬行礼:“小人见过世子妃。”

时锦心浅笑着轻颔首示意。

掌柜的将文习琴和时锦心带去旁边的房间歇息,茶点很快送上来。而后布庄的下人将最近新上的各款布料和绣房做的样衣取来,整齐摆放在她们面前,供她们挑选。

文习琴端起茶杯,递到嘴边轻轻吹了下,抿茶一口后看向身边的时锦心,笑道:“锦心,你选吧,选你喜欢的。”

时锦心起身去到前面。

她先从布料前走过,看过后又用手轻轻触摸其质感,然后从中选了三种颜色不同、但质地光滑柔软又薄凉的布料。

至于样衣,她选的是比较简约的款式,没有复杂的修饰,看着好看,而且即使到了明年也可以再穿。

时锦心很快挑好她想要的。

她挑选的速度太快,没有多余的问题,直接选的。掌柜的有些意外,文习琴也有点诧异,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杯子,这杯茶她还尚未饮尽呢。

时锦心坐回到文习琴身边。

文习琴轻挑了下眉,笑道:“锦心,你选的这么快,不再仔细看看吗?”

时锦心嗓音温和:“锦绣布庄,国都有名。我想这里的东西都是很好的,看中了就直接选,若是之后有问题也无碍,反正这布庄就在这儿,也是跑不掉的。”

文习琴愣了下,然后笑出声来。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的也是。”

她看向掌柜的,说:“掌柜的,我家锦心选的那些,都让人包好,然后送到长安王府去。”

掌柜的点头:“是,小人会安排好的。”

文习琴没想到时锦心干脆果断,东西很快挑好,让这布庄之行如此快的结束,她还以为会在这里待上好一会儿。

不过既然东西已经选完了,那就再去别的地方瞧瞧。

走出房间时,碰见了文习琴的熟人。

两人在布庄大堂碰面,看见对方的时候互相愣了下,然后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文习琴向时锦心招了下手,为她介绍道:“锦心,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明远侯府的侯夫人。”

时锦心走过去,向其行礼:“见过侯夫人。”

明远侯府的侯夫人杨夙意看着时锦心,眼神短暂打量后,露出笑容,点头示意着。

“早就听闻长安王府的世子娶了一位美娇娘,今日得见,才知传言非虚。世子妃果真是国色天香,美丽动人。”

“之前听说大理寺卿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是国都城中排得上名的美人,没想到府里的时大小姐更甚于此。”

文习琴站在一旁,眼中笑意盈盈,看向时锦心时眼里也满是欢喜。

杨夙意仔细瞧了瞧时锦心,又道:“不过世子妃似乎和时寺卿不太像,应该是长得比较像你的母亲吧。”

这个,时锦心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并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当初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大理寺卿,再加上母亲生产后不幸离世,如今这大理寺卿府里知道她亲生母亲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可他们从不会提起她,府里就连她的画像都没有一副。

小的时候时锦心曾问过祖母关于她母亲的事,可祖母对此避而不谈,总是会找别的话转移话题。父亲平日里就很忙,时锦心见他的次数不算多,更别提能听见他在自己面前感伤想念母亲了。

久而久之,时锦心也就不再提了。她想,大概她的亲生母亲并不怎么讨他们喜欢才不被他们说起吧。

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与她的亲生母亲长得像。

思绪稍回,时锦心微颔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侯夫人谬赞。锦心寻常之姿,是他人抬爱了。”

杨夙意却道:“别的人可以说是抬爱,你嘛,是言如其分,当真美丽。”

她忽又感慨着:“我家那臭小子就没娶到这么漂亮温柔的女子,两个人天天在家里吵吵闹闹的,都吵得我头疼死了。”

文习琴笑着:“你还头疼啊?你这不是已经抱上大胖孙子了嘛,该庆祝一番才是。”

杨夙意轻笑:“这的确是值得庆祝。但他们两个吵吵闹闹的,也是真的。”

她们两个寒暄聊着天,时锦心安静站在一旁,听她们说着话。

文习琴和杨夙意许久没见面,多的是想聊的,而且,看起来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文习琴看了眼身边安安静静没插话的时锦心,想了下,说:“锦心,我和夙意可能还会聊上好一会儿,要不,你去找玄玉吧。”

时锦心眨了下眼,眼神微诧后露出一丝疑惑:“去找世子?”

“嗯。”文习琴点头:“审刑司离这儿不远,你坐马车过去,很快就能到。”

她拉过时锦心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又压低些嗓音道:“你和玄玉成亲也有段时间了,还没去他当差的地方看过吧。今日有空,也挺顺路,过去审刑司那边瞧瞧。”

时锦心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拒绝。

她的确没去过审刑司,也不知道那是何种模样。既然不远,那过去看看自也是可以的。

她点头:“好。”

文习琴笑:“你等会儿过去看过,要是想回家,就直接回王府。我晚些时候让夙意送我一程就是,不必再折返回来这里了。”

时锦心点头:“是。”

她向文习琴和杨夙意行退礼后,转身离去。

文习琴看着她的背影,浮动着笑意的眼睛里都是对这位儿媳的满意。

杨夙意自然是瞧见了,却也觉得有点不解。她问:“习琴,你让你家儿媳去审刑司是不是不太妥当,那里可不太适合姑娘家去。”

文习琴摆了下手:“无妨。”

她笑着:“锦心是玄玉的世子妃,早晚都会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去审刑司亲眼看看更为直接。这夫妻两个,早些熟悉,才更能方便他们培养感情。我可是也想像你一样抱上大胖孙子啊。”

杨夙意轻轻笑着:“那倒也是。”

两人笑着往布庄里去,一边聊着天,一边看着布庄内的东西。

另一边。

锦绣布庄外,时锦心坐上马车,跟车夫说了句去审刑司后,便去马车内坐着。

审刑司她没去过,不过关于审刑司的事她还是有所耳闻。尤其是之前得知自己要嫁给徐玄玉后,她还让思思帮忙特意去打听了下。

审刑司直属于皇帝陛下,负责听从陛下的旨意办事,另外复核审查一些有问题的刑案,抓捕犯人进行审问。

听着,倒是挺正常的。

但从城中他人对徐玄玉和审刑司的态度来看,应该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起码,会有她不知道的。

马车在审刑司前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外传来:“世子妃,审刑司到了。”

时锦心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然后走下马车。

她站在审刑司前,抬头望着大门前那块由皇帝陛下御赐亲笔所写的牌匾,门前石狮子坐落,左右两边皆有侍卫守着,庄严感十足。

时锦心眨了下眼,敛回目光后向审刑司大门走去。

门前侍卫立即将她拦住:“审刑司之地,无事者不可进入。敢问姑娘所为何事前来?”

时锦心道:“我是来找徐玄玉的。”

她补充:“我是他的世子妃,时锦心。劳烦为我通报一声。”

侍卫一听是徐玄玉的世子妃,方才还严肃的神色忽有动摇,一瞬间诧异,下一瞬又有些意外。

但此刻守在审刑司门前的侍卫并不认识时锦心,也没有见过长安王府的世子妃,所以并不确认眼前之人是否真是徐玄玉的世子妃。

他们犹豫了下,说:“姑娘稍等,我进去通报。”

时锦心点头:“好。”

时锦心在外稍等时,有人前来,笑着和审刑司大门前的侍卫熟络的打招呼,然后将自己手臂挎着的篮子里取出新鲜的果子,笑着递过去。

侍卫看见她,也露出笑容:“圆珠姑娘,你又来了。”

“路过嘛,正好来这里看看。”圆珠笑着,抬手将耳边落下的碎发拨弄到耳后去。

时锦心转头看过去,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子。

圆珠也看向她,眼神一瞬愣住,惊觉其容貌美丽时,又有些诧异。

圆珠使劲眨了眨眼,主动搭话:“姑娘是来审刑司办事的吗?”

时锦心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话音落下一刹那,有人从审刑司内大步跑出来,着急忙慌的模样连气息都尚未来得及稳一稳便站定在时锦心面前,而后恭敬着行礼:“见过世子妃。”

时锦心面色一如既往温和:“左侍卫不必多礼。”

门前侍卫露出惊讶之色,这位姑娘真是世子妃啊!他的姿态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圆珠看向时锦心的眼神有些许变化,她愣了愣,视线却紧紧看在时锦心身上。审刑司只有一位世子,既然她是世子妃,那她就是……徐世子的妻子?

左寒沙抬起头,轻轻缓了两口气,然后往里做出“请”的手势,与时锦心道:“世子妃,里面请。”

时锦心点头。

左寒沙走在前面带路,时锦心跟在他身后进入审刑司。她视线微转,打量着此处。

“世子正在忙,可能还需要一会儿,我带您去客厅那边先歇息一会儿。”左寒沙解释道:“等世子忙完了手头的事,会立即去见您的。”

时锦心道:“好。”

左寒沙将时锦心带去客厅休息,桌上茶壶内的茶水已然凉透,且不确定这是哪一日的茶。左寒沙想了想,吩咐人去准备新茶来。

他道:“世子妃,审刑司内没有糕点,您若是想吃点什么,我立刻让人去买。”

时锦心摇头:“不必麻烦,我不会待很久的。”

左寒沙应了一声,然后又问:“世子妃今日怎会想到来此?”

时锦心道:“原本是陪婆婆去锦绣布庄挑选布料的,不过她遇到了朋友,大概会相聊许久,也许是担心我无聊,所以让我来这里看看。”

左寒沙点点头。原来世子妃是从锦绣布庄那边过来的,离审刑司确实是不怎么远,挺顺路的。

下人沏了一壶新茶来。左寒沙立刻用热茶烫过一次茶杯后,才再倒入一杯新茶在杯中,恭敬的放在时锦心手边。

他正欲再言语时,有侍卫跑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他面色忽改,眉头蹙起些。

侍卫离开后,左寒沙朝时锦心露出笑容:“世子妃,有点事需要我过去处理,您能自己在这儿待一会儿吗?”

时锦心点头:“去吧。”

“是。”左寒沙拱了拱手,然后才转身快步离去。

时锦心看他着急离开的背影,想来方才侍卫和他说的是要紧事。徐玄玉忙,左寒沙也忙,看来审刑司的事是真不少。

她端起茶杯,稍稍摇晃了两下。杯中茶水冒着热气,烫意显然,还未到能入口的时候。

她一边轻轻的晃着等茶凉,一边等处理完事情的徐玄玉过来。

旁侧院墙上有人翻过来,身形一轻直接跳下,然后稳稳落地。

来者大概以为这里没人,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转身时看见手握茶杯看着他的一个姑娘。

他愣了下,脚步顿住的瞬间,神色瞬间严肃。随后他轻眯起眼往那边仔细看过去,待看清姑娘的面容,眉头随即舒展开,大步走向她。

“你是谁?”他在时锦心对面的位置坐下,眼神打量着她,似有些玩味,又夹带着些兴趣。

时锦心将手中茶杯放下,看着眼前这位已然入座的陌生男子,不答反问:“你又是谁?”

从院墙翻下来的,是这里的犯人?还是想溜进来做些什么?

时锦心眨了下眼,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些警惕之意。

那人笑了下,自顾自的取过桌上的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回答道:“我是赵子修,是英王赵朝英的义子。”

他将茶壶放下:“轮到你了。”

时锦心答:“我是时锦心,长安王府的世子妃。”

“你是徐玄玉的世子妃啊……”赵子修眯了下眼,忽嗤笑一声,半带着感慨道:“嫁给他那样没有人情味的办事狂,你真是不幸。”

时锦心:“……”

他看着时锦心,眼珠转动,似是想到什么。他朝时锦心挑了下眉:“你长得这么美,待在徐玄玉身边真是暴殄天物了,要不你跟他和离,嫁给我吧。”

“我会对你很好的。比徐玄玉待你,好上百倍。”

时锦心神色未改,眸中平静不见波澜,淡定的就好像听见的不过是一句很寻常的话。因为这样的话,一听就是假的。

她问:“这样的话,赵公子跟多少人说过?”

赵子修也笑着,坦然回答道:“类似的话,跟不少人说过呢。不过如此平静反问我的,就你一个。”

时锦心眨了下眼:“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话,这样的话也不合礼数,还是请赵公子以后不要再随便说出口。”

赵子修挑眉:“是吗?我要是不呢?”

时锦心嘴唇微动,尚未有言语再说出,徐玄玉大步而来。

时锦心眼角余光看见了他,自然将本要说的话停住,起身朝他走过去。徐玄玉看见她时,眼神自觉放柔和了些,将先前审问犯人时的凌厉悉数收回。

徐玄玉问:“等很久了吗?”

时锦心摇头:“没有。”

赵子修也站起身,环抱起双臂看着站在一起的徐玄玉和时锦心。

徐玄玉注意到赵子修,看向他时眉心微蹙了下,而后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应该在三号牢房。”

赵子修耸了耸肩:“来的次数太多了,从那儿出来简单的很。再说了,你的手下可拦不住我,我想出来,就能出来。”

他看着时锦心,故意道:“我要是没溜出来,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大美人聊天呢?”

徐玄玉眯了下眼:“你刚和她说了些什么?”

“哟,担心我说你坏话?”赵子修面带微笑看着徐玄玉,眼神之中显然都是故意的挑衅:“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劝她跟你和离,然后嫁给我。”

“你做梦!”徐玄玉怒目圆睁,冲过去瞬间一脚踹翻桌,向赵子修那一侧打过去。

赵子修及时躲过,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这梦里自然是什么都有,我怎么想都可以。”

“有本事你打我啊。不然我还会接着跟你那位漂亮的世子妃说些更露骨的。”

“……”徐玄玉气急,被激怒后以掌为器,朝赵子修劈过去。

赵子修一边躲,一边时不时还往时锦心那边特意看上一眼,故意激怒徐玄玉。

时锦心站在院中,看着突然打起来的徐玄玉和赵子修,一时无奈。

赵子修说的话分明是故意激怒徐玄玉,按理说,徐玄玉不应该就这样轻易地被激怒才是。他平时虽然对事严肃,却也不是会随意动怒的人。

左寒沙赶回来的时候,徐玄玉和赵子修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客厅里的器具已经被他们破坏得差不多,地上一片狼藉。

左寒沙一脸震惊:“怎么回事?世子怎么和赵公子打起来了?还有,赵公子不是在牢房里吗?他是怎么跑出来的?!”

时锦心眨了下眼,这个问题问得好……

她也不知道。

一切发生的都很突然。

赵子修突然出现在这里,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徐玄玉一改常态突然和赵子修打了起来……

时锦心心下轻叹一声。她记得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看看徐玄玉办差的审刑司是怎么样的,不是来看他们打架的。

他们什么时候能打完?再打下去,不会把这房子给拆了吧?

时锦心小心翼翼跟身边站着的左寒沙说:“左侍卫,要不你去劝劝他们,让他们停手?”

“啊?”左寒沙神色瞬惊,然后他笑了下:“可是世子妃,我不敢……”

“您看他们打得那么凶的样儿,万一我过去,变成他们两个揍我了怎么办?我觉得我还是站在您身边比较安全,不会被波及到。”

时锦心:“……”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