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玄玉和赵子修这一架打完, 客厅已被损毁了大半,桌椅都被踢烂了,碎片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放眼望去, 显然狼藉。

两个人气喘吁吁的看着对方,气息不稳,额头上是冒出的汗珠, 可即使如此,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却仍是带着警惕和些许不满。

徐玄玉眼神凌厉如刀,赵子修眼中依旧夹杂着几分挑衅。

在院中等到他们打完的时锦心走到徐玄玉身边:“世子。”

徐玄玉微愣了下,抿唇后快速回缓情绪,调整状态让自己脸上此刻狠厉的目光消失,然后回归到比较正常的神色。

他才转头看向她,气息仍有些许不稳:“久等了。”

时锦心摇了摇头:“走吧。”

徐玄玉回头瞥了眼赵子修, 然后吩咐左寒沙:“寒沙,把他关回去,让人严加看管,别让他再跑出来了。”

左寒沙拱手:“是。”

徐玄玉和时锦心转身离开。

赵子修站在原地, 方才看徐玄玉时挑衅不满的眼神这会儿已变成疑惑不解。他看着时锦心走远的背影,不由眯了下眼。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居然对他说的话,还有刚才那番打斗的场景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和慌张。而且,他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出一丁点的害怕。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徐玄玉。

很淡定嘛。

赵子修抬起手,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左寒沙走到他身边, 笑道:“赵公子, 我送你回牢房吧。”

赵子修“嗯”了一声,跟着左寒沙往牢房的方向过去。他越想越觉得有点奇怪, 出声问:“左寒沙,你们那世子妃什么来头?”

左寒沙答:“世子妃是大理寺卿府的大小姐。”

大理寺卿府的大小姐?赵子修眯了眯眼眸,思绪飞转着。

没记错的话,时家那大小姐常年居于深闺中,极少外出。按理说,她应该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可久处深闺内的女子看见方才那突然出现的场面怎么会波澜不惊?

而且,她不怕徐玄玉?就徐玄玉那在外的“名声”,她和他相处的竟然还挺好?

赵子修又问:“时锦心之前就爱慕徐玄玉?”

左寒沙愣了下,转头看了赵子修一眼:“我想,应该没有吧。世子妃以前都不怎么出门,在赐婚之前,估计她都不知道世子是谁。”

赵子修不解:“那她怎么不怕徐玄玉啊?”

左寒沙笑了下:“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反正世子妃从来没在世子面前露出过害怕的表情,基本上每次见到她,她都是温温柔柔的。”

说完后,左寒沙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睁大些眼睛:“等会儿,赵公子,你怎么一直在问世子妃的事?你不会看上她了吧?她可是我们长安王府的世子妃,她是有夫之妇!”

“你清醒一点!”

赵子修摆了下手,很显然随意的敷衍了下左寒沙,然后又去想自己的事情了。

左寒沙看着他那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是吧?这个混世大魔王可别真看上世子妃啊……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来。

三号牢房。

左寒沙打开牢房门,赵子修很自然的走进去,然后左寒沙用铁锁链将牢房门紧紧锁住。

他看着已经席地而坐的赵子修,提醒道:“赵公子,这边的牢房守卫会加严,你别再随便跑出来了。”

赵子修一手托腮,另只手摆了摆,示意他知道了,让左寒沙快点走。

左寒沙摇了下头,转身离开了。

审刑司,徐玄玉书房。

侍卫送来新茶后退出去,徐玄玉和时锦心在书房中的圆桌前相邻而坐。徐玄玉一手提起茶壶,一手先后取来两只空茶杯,将壶中滚烫的热茶倒入杯中。

茶水哗哗,白色的热气升腾起,弥漫在空气中。

徐玄玉将其中一只茶杯递到时锦心面前,另一杯放在自己手边。他将茶壶放下,然后看向身边的时锦心:“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要来审刑司?是有事吗?”

“没有。”时锦心笑着摇了下头,然后道:“原本是陪婆婆在锦绣布庄的,不过她遇到了位朋友,应该有很多要说的,审刑司离那儿也不算远,所以她来让我来这里看看你当差办事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我也并无别的事要做,就过来瞧瞧。”

徐玄玉点了下头,原来如此。他还以为是时锦心考虑了昨晚与她说的事,这会儿是来告诉自己结果的。

不过也无妨,说好的让她慢慢想、不着急。这才过去一夜,她还没想好,也正常。

时锦心问:“我并未提前告知,突然来这儿,是否会影响到你正在忙的事?”

徐玄玉摇头:“不会。”

“刚才的事已经结束,现在恰好是休息的时候。你若想看看审刑司是怎样的,等会儿我带你四处走走。”

时锦心笑:“那就有劳世子了。”

“嗯。”

两人在书房喝了杯茶后,稍作歇息后,徐玄玉便如他所言带时锦心在审刑司各处看看。

审刑司内的布局和时锦心印象中负责刑罚的地方差不太多,就是整体布局大了不少,而且看起来很干净。

不过,关押犯人的牢房区域,时锦心没去。那里是重要之地,不适合参观。

徐玄玉时刻关注着时锦心的反应,但从她脸上并未看见多余的情绪。对于这个国都城中他人畏惧的地方,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对这里的态度很正常,而且,她看起来真就是来这儿参观的。

虽然这样说有点怪,可她过分的淡定了些。

从新婚之夜初次见到她时起,她似乎就没有展露过太大的情绪变化。她对一切,仿佛都是淡然处之,接受能力更是极强。

就没见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注意到徐玄玉看自己的目光,时锦心转头看过去:“世子,怎么了吗?”

徐玄玉慢慢敛回视线,然后摇了下头:“没有。”

他没说什么,时锦心也就没问了。

绕过一圈后,两人重新回到徐玄玉在审刑司的书房。

左寒沙站在书房书桌前,见他们回来,立即行礼问候:“世子,世子妃。”

徐玄玉往那边瞥了眼,原本已被整理好的书桌桌案上此刻放着一堆卷宗,显然是刚刚左寒沙送来的。

他不由皱了下眉,眼底闪过一抹无奈。

左寒沙无奈的耸了下肩,表示自己对于这被人送来待处理的卷宗无可奈何。谁让审刑司总是有那么多要解决的事,那些事情感觉永远都处理不完。

时锦心从徐玄玉和左寒沙的眼神交流中明白过来,顺着他们的视线也能看见书桌上的一堆卷宗。

方才她在这儿的时候,书桌上没有那些卷宗。看来那是现在需要徐玄玉处理的。

时锦心很识趣的开口:“世子,审刑司已看过,我就不打扰你们忙了。”

徐玄玉道:“我让人送你回王府。”

时锦心笑着婉拒:“我是坐王府的马车来的,现在是白日,原路返回即可,不必麻烦你派人护送。”

徐玄玉想了下:“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嗯。”时锦心点了下头,随后向徐玄玉福了福身,然后走出书房离去。

徐玄玉给了左寒沙一个眼神,左寒沙会意,立即小跑着跟过去,将时锦心送出审刑司。

看着时锦心坐上王府马车后,左寒沙抬手招来个侍卫,叮嘱道:“你跟着世子妃的马车,确保她平安回到长安王府。”

侍卫拱手:“是!”

三号牢房。

赵子修翘着二郎腿躺在地上,翘起的腿悠闲的晃了晃,一手枕在脑后,另只手抬起朝向牢房内墙壁上方的小窗,用手掌挡住照向眼睛的光。

没一会儿,有脚步声自入口处响起,渐渐靠近,然后停在了赵子修所在的牢房前。

来者约莫四十左右,气质过人,面上情绪不见波澜,却难掩威严之意。

他看着躺在牢房内地上的赵子修:“你还准备在那里躺多久?真是站没站样,坐没坐样。”

赵子修听见熟悉的声音,眉头轻轻往上挑了挑,笑道:“爹,您今日怎么亲自来捞我了?您劝动徐玄玉让他同意放我出去了?”

赵朝英道:“我不是来捞你的,我只是从审刑司前路过,来这儿看一下你如何了。”

赵子修又挑了下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只耸了耸肩:“好吧,那我就只能等十天后,禁期过了再出去。”

赵朝英眼神略显无奈:“你就不能学着控制控制你的情绪?每次都是当街打架,每次都被抓来审刑司,你真当这里是你的窝了?”

“没记错的话,今年已经是第六次了。这才是七月。你准备今年来这里多少趟?过年也准备在这儿过吗?”

赵子修叹了口气,慢悠悠坐起身来,面向赵朝英那一边。

他看着赵朝英,认真的想了下,说:“控制情绪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很难,还是算了。至于过年,我想我还是会在家里过的,家里有酒喝,这里可没有。”

赵朝英脸色显然无奈,看着一点儿也没有担心之意的赵子修,又轻摇了下头。

赵子修自小的性格就是如此,脾气不好,但也不是特别坏,总之就是不受管束,喜欢自由自在的做他想要做的事。

虽然是在英王府长大的,可王府里的规矩是一点儿也没能管住他。

也好在,他行事还算有点分寸,打架时不会下死手,就是给那些惹他不高兴的人一些教训。事后被抓,也不反抗,乖乖的在牢里待几天,可以安然无恙的出去。

只不过国都城中别的府衙也不敢抓他,只有审刑司的徐玄玉敢直接拿人关押。今年赵子修被抓的六次,都是徐玄玉抓的,这审刑司,赵子修都来的很熟了。

思及于此,赵朝英表情严肃了些。

赵子修看着他渐渐凝重了些的表情,又笑道:“爹,别总是板着脸嘛,我只是被关禁,又不是要判刑,没什么事的。”

“再说了,我这次要是没来的话,又怎么会有一个大发现呢?”

赵朝英眯了下眼:“你在这里,能有什么发现?”

赵子修挑眉笑着:“发现了一个大美人。”

赵朝英一脸不信:“关你的这片区域就你一个,你从哪里发现的大美人?你的梦里吗?”

“我是溜出去后发现的!”赵子修笑着,眼神亮起些,似是有些激动:“在审刑司客厅那边,就是可惜,她已经嫁人了。”

赵朝英有点无语:“这你也知道了?”

“当然,她自己说的。”赵子修摊手:“她是徐玄玉的世子妃,徐玄玉那个臭冰块脸可紧张她了。”

赵朝英:“……”

他看着赵子修脸上激动高兴的表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是敢说你看上人家了,我一定会亲手打断你的腿。长安王府的世子妃,可不是你能觊觎的。”

赵子修笑道:“看上倒是没有,就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他又补充:“她和徐玄玉之间,也挺有意思的。”

赵朝英无奈,也不想跟这不服管束的臭小子废话了,他既然闯了祸,那就在这里待着面壁思过吧。

赵朝英轻拂衣袖,转身准备离去。

赵子修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搭在自己屈起的腿上,笑道:“徐玄玉的世子妃,长得跟你书房密室里挂着的那幅画像上的人很像。”

赵朝英的脚步一顿,要走的步伐就此停住。

赵子修回想了下时锦心的面容,又想了想赵朝英密室里那幅画像上的女子,然后又道:“大概,有个七八成相似吧。”

赵朝英转过身来,神色较之前更为严肃认真。他看着笑吟吟的赵子修,蹙眉问道:“你确定?”

赵子修抬了抬手:“非常确定。我的眼神还是很好的。”

赵朝英:“……”

他想了下,眉心又蹙起些,似是想到什么,他很快再转身,脚步匆忙着离去。

赵子修挑了挑眉,搭在膝盖上的手晃了晃,有点悠闲,又有些惬意的感觉。

在这牢房里,他倒是没觉得憋屈,倒是有一种能够静下心来的寂静感。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赵朝英着急着从审刑司离开,坐回马车上后立刻吩咐:“去长安王府。”

马车行驶往前,坐在马车内的赵朝英却神情凝重,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自主紧握起,心情有些翻涌。

赵子修那个臭小子最好是没有骗他,不然一定让他在审刑司的牢房里多待上个一月半月的!

赵朝英的马车在长安王府府门前停下。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又轻轻呼出。如此重复好几次后,将这一路上翻腾的情绪给压制下去,待心神和缓后,他才走下马车。

他是英王,来到长安王府就是贵客,府前侍卫见着他,立即拱手行礼。

赵朝英道:“请问王府世子妃何在?”

侍卫愣了下,有些意外。他们本以为赵朝英来这儿是见长公主或者王爷的,没想到他竟然是来找世子妃的。

虽然诧异,侍卫却不敢不从,跑进去府内通报。

徐继烽和文习琴此时都不在王府,徐玄玉仍在审刑司,可赵朝英要见时锦心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长公主赵青霜的耳中。

赵青霜有些意外:“你是说,英王特意来王府一趟,是为了见世子妃?”

她身边的侍女点头回答:“是的。英王殿下一来,就直接说要找世子妃,侍卫已经去世子妃那儿通报,应该很快就会去偏厅见他。”

赵青霜皱了下眉,觉着有些奇怪。

她站起身:“去看看。”

侍女道:“是。”

侍女立刻走上前扶住赵青霜的手,带她去偏厅。

时锦心得知英王赵朝英要见她的时候,有些意外。她并不认识赵朝英,而且她首次听说他,就是不久之前在审刑司从赵子修口中得知。

赵子修是英王赵朝英的义子。

可她与赵子修也没有过节,不能单凭见过一面,身为英王的赵朝英就要找自己麻烦才是。可她又确实不知晓赵朝英为何而来。

赵朝英已在偏厅等候,出于礼数,也不可不去。这是长安王府,她不会有事。

时锦心去偏厅见赵朝英。

赵朝英站在偏厅中,凝神望着通往此处的路。远远的,他瞧见有人走来。

他眯起眼,眼神凝重注目过去。待人走近些,那人身影逐渐熟悉,倩影翩翩如他记忆中的模样。

赵朝英一瞬愣神,皱着的眉眨眼间舒展开,方才还有些严肃的表情随着前方之人走近看清其面容后转变为震惊,随后是错愕而不敢置信。

他睁大双眼,眼眸中是震颤的错愕,难以置信的情绪十分明显。

他看着时锦心走到他身前,她的面容和他脑海记忆中的那人重叠在一起。周边的一切在这瞬间似乎已经虚化消失,耳边也再没有其它的声音,除了眼前人,他什么都看不见。

仿佛他现在所看见的,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赵朝英震惊,看着那张脸,下意识喊出声:“素娆?”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这他曾日思夜想的人。可手才伸出,却被时锦心快速后退两步避开。

时锦心眼神稍显警惕,面上却保持着符合礼数的微笑。她福了福身见礼:“英王殿下,请问您有何事寻我前来?”

赵朝英回过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失态,然后匆忙着收回手:“抱歉,失礼了。”

可他看着时锦心的目光依然直接。真是让人难以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人。

太像了!

但从容貌上来看,几乎就是一模一样的。若非举止言行与年纪不同,他定然要认为她们就是同一人!

时锦心稍稍颔首,依旧与他保持着距离:“英王殿下找我,可是有事?”

赵朝英眼神闪烁着,有些失神。

时锦心微诧:“英王殿下?”

赵朝英再次回过神,又笑了下:“没……没事。”

时锦心不解:“您找我,没有事要说?”

赵朝英摇头:“没有。”

而后他依然注视着时锦心:“我从子修那里听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想来亲眼看看。”

他不由笑了下:“没想到,竟真是如此。实是没有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人。”

故人?

时锦心正疑惑时,赵朝英却又问:“请问世子妃的母亲名讳是?”

时锦心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她……并不知道她母亲的名字。

父亲没说过,祖母也从不提起那个名字。与她言语说,用的都是“你娘”或者“你母亲”。

没有名字。

在时锦心心中沉寂了十八年的疑惑,再次浮现出水面。今天一天,就有人两次提起她的母亲,而她对母亲一无所知。

她心情有些复杂,继而对此的疑惑更重了几分。

她稍稍低头垂眸,握在一起的双手不自觉用了点力,让自己快些从疑惑中回过神,不在外人面前失态。

见时锦心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赵朝英正准备追问,却听人高喊一声:“长公主到——”

赵朝英的话头瞬间卡住。

时锦心眨眼后回过神,转身向赵青霜走来的那一侧。

赵青霜被侍女搀扶着走来,面带微笑看着他们。两人立即行礼。

赵朝英拱手道:“见过姑母。”

时锦心福身行礼:“见过祖母。”

赵青霜笑了笑,摆手:“不必多礼,坐着说话吧。”

时锦心稍加思索,未免赵朝英再问起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觉得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于是她向赵青霜道:“祖母,若是您和英王殿下没有别的事,孙媳想先行离去,不知是否可以?”

赵青霜看了眼赵朝英,然后笑看回时锦心,笑容慈祥着点了点头:“去吧。”

“多谢祖母。”时锦心再次行礼:“孙媳告退。”

而后她又向赵朝英那边福身示意了下,随即转身走出偏厅。

赵青霜看向赵朝英,眼神忽严肃了些:“英王忽来访于此,不寻府中当家做主的,竟要找府中孙媳,不知,是所为何事啊?”

赵朝英:“……”

另一边,时锦心快步走出偏厅所在小院。

待走得更远些,在外等候的思思快步走回到时锦心身边,看见她脸上有点凝重的表情,不由生出些疑惑,压低声音询问:“小姐,怎么了?”

时锦心想到什么,忽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面色有些许担忧看着自己的思思。

她想了想,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还是轻着些嗓音靠过去询问:“思思,你在时府这么多年,有没有在什么不经意的时候听我父亲或者祖母提起过我亲生母亲的事?”

思思回想了下,然后摇头:“没有呀。”

她说:“小姐,关于您亲生母亲的事,府里从未有人提起过。若是有人什么时候说过,那时候我肯定就告诉您了。”

可惜,并没有。

时锦心眨了下眼,若有些思索后,道:“思思,我要回一趟时府。”

思思诧异:“现在?”

时锦心很肯定的点头:“嗯,就现在。”

此刻她心中的疑惑已经达到最大,关于她亲生母亲的事,她一定要得到些答案。

若是始终无人提起,她可以像之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可现在不行了。

她想知道。她无比迫切的想知晓她的亲生母亲是谁!

为什么别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可自己却不能知道?为什么明明家里有人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是谁却不愿意告诉自己?!

她的亲生母亲,是身份很低微,还是犯了什么大事?她不明白,为什么连名字都不能告诉她。

别的事她不知道也就罢了。母亲的名字她总得知晓吧,不然下次再有他人问起时,她回答不出,可真是尴尬。

思思准备了马车,和时锦心一道回了时府。

时府的人没想到时锦心会突然回来,有些意外,却也欢喜。时锦心问管家:“父亲在家吗?”

管家回答:“大人在书房。”

“嗯。”时锦心应了一声,快步朝时客宇的书房过去。

书房前,时锦心倏忽停住脚步。她看着身前那扇开着的房门,心中暗暗缓了缓气息,似是鼓起些勇气,才继续往前。

“叩叩叩——”时锦心敲了敲房门。

而后道:“父亲,是我,锦心。”

书房内的时客宇一顿,短暂诧异后出声:“进来吧。”

时锦心这才走进书房,径直去到时客宇所坐的书桌前。

时客宇抬头看她,有点意外:“锦心,你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时锦心定了定神,直言道:“父亲,我有些事想要问您。”

时客宇不解:“何事?”

时锦心问:“我的亲生母亲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时客宇一愣,视线随即避开,他没想到时锦心想问的是这个,他似是也不愿意提起这个人。

时锦心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些端倪,心中疑惑更厚重了些,立即追问:“父亲,我的亲生母亲叫什么名字?”

“……”时客宇抿了下唇,神色有几分抗拒:“好端端的,为何提起她?她已离世多年,知道这些对你而言并无用处,不知道也无妨。”

时锦心却道:“可是父亲,有人问起我的母亲是谁时,我却连她的名字都说不出来。难道父亲觉得,这也无妨吗?”

时客宇道:“你可以说你现在这位母亲的名字。”

“整个大理寺卿府的人都知道,现在的大理寺卿夫人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外边的人,自然也会知道。”时锦心眉心微蹙起些:“我说她的名字,会否不妥?”

她又补充:“他人若起疑心,对现在的母亲,也很不尊重。”

时客宇:“……”

时锦心看着沉默下来的时客宇,甚是不解:“连一个名字都不可以告诉我吗?”

时客宇看着时锦心坚定认真的眼神,想着这次大概是不能再敷衍过去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秦素娆。”

“她的名字,叫秦素娆。”

素娆?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好像就在不久之前。

时锦心思索稍许后,道:“那您还有别的能告诉我吗?”

时客宇无奈:“你想知道什么?”

时锦心问:“她是如何去世的?”

时客宇答:“难产离世。”

时锦心小心着确认问道:“真的?”

时客宇看着时锦心好一会儿,眼神深沉少许,然后摇头:“假的。”

时锦心一瞬震惊,眼睛不由睁大了些,错愕道:“假的?”

时客宇道:“假的。”

时锦心:“……”

时锦心眼中满是疑惑,心里更是如此。如若她的亲生母亲难产离世的事是假的,那么……别的呢?

她不自觉将双手握紧,手指互相紧扣着,心情紧张又有点不安。她忽有些乱。

时客宇看着时锦心的样子,也知道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以前她在府里不外出,自然不会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她的亲生母亲,她自己也没有问起的缘由。

可如今她已经嫁人,身边来往许多人,自然会有人看见她时习惯性的问起家中父母亲的事。

她心中会因此再起疑心,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她小的时候就曾经问过,那时候她就很好奇她的亲生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只是她太懂事了,太有眼力见,一看见他们的表情不对就立刻结束话题,不再询问。故而她从未在他们这里得到过任何确切的回答。

时客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那时候年幼的她解释她亲生母亲的事。

不过现在,他想,告诉她也无妨。她不再是小孩子,应该能够接受事情的真相。

时客宇叹了口气,整理了下心中思绪,再次开口:

“关于你亲生母亲,我对她知之甚少,我与她之间不过是一夜露水情缘。她怀有身孕后一直郁郁寡欢,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强求,只希望她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只是她生产时我并不在家,等我回来的时候,房中只有在襁褓中的你,和一张写着你名字的字条在旁边。”

“她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她,之后数年,都再也没有出现过踪迹。她就像是一夜间人间蒸发了一样,哪里都寻不到她!”

“你祖母对此很是气愤,我也觉得她有些过分,怎么能一声不吭把刚生下的孩子丢在房间里自己离去?简直太不负责任。再加上这事并不光彩,这些年我们都不愿意提起。更不想让你知道你的亲生母亲是那样一个抛夫弃女的冷漠女子。”

“不过,我也算不上是她的夫,我与她并未正式拜堂成亲……我想她应该从未看得上我。”

毕竟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大理寺内一个普通的文官,并非寺卿。

时客宇嘴角扯过一丝苦笑:“当时那夜后,我想娶她,可她不愿意。即使她被诊出身孕也并未松口。那时候我就该想到,她心中定然在筹算着离开的事。”

时锦心看着时客宇,似从他的话语和表情中感受到他心中的无奈和在此事上的苦楚。

她心情有些复杂,亦觉着沉重。

她脸上难得露出震惊这种波动大的情绪。她难掩眼中的不可置信看着苦笑的父亲,想说些什么,可眉心拧起后,又觉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开不了口。

时客宇自嘲着笑了一声:“不管那时候如何,总之,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找到任何与她有关的线索。”

“我想,再提起她也没有用,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们应该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不该被过去牵绊。”

说完,时客宇松了一大口气,似是心中悬着的那一大块石头落地了。

他站起身,走向书桌前已经愣住的时锦心身前。他犹豫了下,伸出手搭在她肩上,声音放轻了些:“锦心,这些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你现在的生活。”

“明白吗?”

“为了一个抛弃你十八年不管不顾的人,犯不着付出你的真心情绪。她在不在,你都过得很好,不是吗?”

时锦心抬起头看向时客宇。

时客宇皱着眉,眼神定定看着她,眼神再示意着,同样也是在等她的回答。

时锦心眨了下眼,抿唇后露出个与以往相同的懂事笑容。她对上时客宇的眼神,带着微笑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只是父亲,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事。如若您没有别的要补充告诉我的事,我能先离开吗?我、我想先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会儿,等我理好思绪了……再来见您可以吗?”

时客宇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当然可以。”他放下手,又重复了遍。

他看向时锦心的眼中仍旧是担忧,有些担心的话想说,可看见时锦心的表情,还是将那些话暂时咽了回去。他挤出个笑容,说:“去休息吧。”

时锦心笑着,礼数未缺的向时客宇行了个退礼,这才转身离开。

时客宇跟着她走到书房外,看着她已到院字里渐渐走远的背影,紧皱的眉头一直没舒展开。这在她面前隐瞒了十八年的事,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希望……她能像之前那般看待别的事一样,看开这件事。

在这件事上,他是真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了。

时锦心离开时客宇的书房,表情有些楞楞失神的往自己的小院方向走去。

思思立即走到她身边,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时,不由紧张,小心着询问:“小姐,您还好吗?”

时锦心眨了下眼,声音淡淡的回答:“没事。”

她又说:“思思,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别让人来打扰我,可以吗?”

思思连忙点头:“可以的可以的,我会替您守着,不会让人来打扰您的。”

“嗯。”

时锦心回到自己的小院,径直回了房间,而后关上了门。

思思站在门口,看着那扇已然紧闭的房门,不由叹了口气。小姐和大人说了些什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可思思也不敢问,只能在这里守着。

时锦心在房间待了许久,眼看暮色渐沉,那扇房门已然紧闭。思思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听了听,可房内却没有什么声音响起,安安静静的,像是没有人,又仿佛是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了。

院中有脚步声响起。

思思回头时,看见了徐玄玉。

她一愣,连忙往外走出去几步,在他身前行礼:“世子。”

徐玄玉问:“时锦心呢?”

思思道:“小姐在房间里。但是小姐说,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让人打扰她。”

说着,思思小心着抬头看了徐玄玉一眼:“世子,您……”

“既然如此,那我在外面等她。”徐玄玉说出这一句,转身去院中的小凉亭坐着。

思思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再说别的。

房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响动传来。

暮色褪去,黑夜降临,暗色渐渐将这天地笼罩。

徐玄玉依旧在院中等候,只不过从小凉亭换到了清池旁。思思被他吩咐去准备些时锦心爱吃的食物,等时锦心出来就可以吃。

又是片刻后,紧闭了许久的房间被打开。

徐玄玉循声看过去,时锦心走出房间,站在檐下抬头看了眼此时夜色。

她眯了眯眼,不由深深缓了口气。

收回视线时,她看见了清池边站着的徐玄玉。她愣了下,眼中快速闪过一抹诧异。

她往那边走过去,和徐玄玉在清池边站在一起。她微诧道:“世子怎会在这里?”

徐玄玉道:“听说你回了时府,来看看。”

时锦心问:“你在这儿很久了吗?”

徐玄玉摇头:“没有很久。”

时锦心笑了下:“真的吗?”

徐玄玉说:“对我而言,没有很久。”

时锦心眉头微微挑了下,倒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转身面向清池,借着院中石柱灯盏中的烛光望着在水中自由游戏的赤色锦鲤,轻轻眨了下眼。

徐玄玉微微侧头注视着她。从她的脸上看不出特别的情绪,她的眼神平静的出奇,似乎就和平常时候别无二致。

看来她是在独自静处的时候将之前或许有波澜的情绪给消散掉。

察觉到徐玄玉看向自己的目光,时锦心道:“世子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徐玄玉却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时锦心敛回看池中游鱼的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徐玄玉。徐玄玉神色淡然,视线安静注视在她身上,似是在等她开口先说。

时锦心眨眼,眼帘微垂下时眼睫随之轻颤了下。再抬眼时,她露出笑容:“世子,其实我原本准备让人回王府传话,今晚我会在家里留宿的。”

徐玄玉点头:“你现在与我说,也一样。你要在家里住一晚,我不会不答应。”

时锦心笑了笑:“然后我准备做些放纵一点但是能让我心情好些的事。”

徐玄玉问:“何事?”

时锦心道:“我要喝酒。”

徐玄玉不解:“喝酒?你酒量不是不太好吗?”

“我酒量的确是不太好,所以这不是原本准备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喝的嘛。”时锦心笑:“这样,就算喝醉了,也不会怎么样。”

她看着徐玄玉,面带微笑看着他:“所以,世子,你能先回去吗?我想一个人待在这儿。明日我就会回去的。”

徐玄玉:“……”

徐玄玉看着时锦心脸上的笑容,眼底有些许情绪浮动。他道:“可以。”

时锦心正准备道谢,又听徐玄玉道:“时锦心,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了。不必勉强自己。”

“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些情绪也很正常。表现出来,也无妨。”

时锦心一愣,眼神瞬诧。

她看向徐玄玉,惊讶之余,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徐玄玉便转身离去。

她看着他挺拔却又果断走远的身影,眼神微微闪烁了下。眼轻眨后,面上维持了许久的笑容很快敛了回去,恢复至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

徐玄玉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中后,她慢慢转回身,望着池中依旧惬意的游鱼,眼神忽有些黯淡。

思思准备饭菜来时,时锦心跟她说自己想喝酒。思思虽有些疑惑,却还是立刻去为她拿。

时锦心坐在院中石桌旁,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看向身边站着的思思,笑道:“思思,你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思思皱眉:“可是小姐,您……”

“去吧。”时锦心打断她的话:“我现在真的只想自己待着。我喝几杯,就会回房间休息的,不用担心。”

思思眼中难掩担忧,可又不好违背,只能暂时离开。

确定思思离开院子了,时锦心才开始喝酒。一杯借着一杯,杯杯入肚。

她酒量并不好,很容易喝酒。但偶尔放纵那么一回,让自己不那么清醒也是可以的。

桌上的一壶酒她很快喝完,又伸手去拿另外一壶。这回她直接不用酒杯,直接对着壶口喝。

两壶酒喝完,时锦心大口呼吸着。酒劲已悄然上头,她脑袋有点晕乎乎的,眼前视线有短暂的恍惚,然后在她用力甩了下脑袋后恢复。

她双手扶着桌面站起身,转身时踉跄了下,又借扶着桌子站稳,往旁边走了几步,慢悠悠在清池边的杜鹃花丛旁坐下。

她双膝屈起,双手环抱住,将头埋在其间。

沉淀了几个时辰的情绪在这安静的夜色里借着喝入口的酒劲忽然汹涌。她极力却也控制不住,只能任凭这样那样的情绪全部都冲进自己的脑子里,任由它们胡冲乱撞着。

早些时候,父亲时客宇告诉她的那些事,字字句句重新浮现在她脑海,不停回晃在她眼前。

时锦心觉得有些难受。是因为喝醉酒,也是因为此时泛滥猛烈的情绪。

沉默少许后,有轻微的抽泣声响起。她脸埋在双膝间,无法看清她此时面上表情如何,只有单薄的肩膀随着她的抽泣声而颤动着。

徐玄玉站在院外,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喝过酒后在池边坐下的时锦心。他眉心微蹙起,神色中有些担心。

过了好一会儿,院中安静下来,徐玄玉看着仍坐在池边保持着弯腰环抱双膝未动的时锦心时,眼里的担忧之意更深了些。

犹豫了下,他还是放轻脚步走进去。

行至时锦心身边,徐玄玉缓缓蹲下,伸出手轻轻搭上时锦心的肩,放柔嗓音唤她:“时锦心?”

时锦心身体微颤了下,双臂不由轻抖了抖,然后慢慢抬起头。她转头,泛红眼眶又氤氲满泪水的眼眸里显映着此时徐玄玉诧异的面容。

她眸中泪光闪烁,潋滟的水光里他的脸仿佛随之晃动了下。

不过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滑落。

徐玄玉眼露些疑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可眼底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些许心疼之意。他抬手抚上她面颊,指腹小心翼翼的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又将眼角的泪轻轻擦拭掉。

时锦心吸了吸鼻子,身体往他那边侧靠过去,然后额头抵靠在他肩上。

徐玄玉顺势揽住她,在她后背轻拍了拍以示安抚。他柔和的嗓音落入她耳中:“没事了,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想哭就哭吧,没关系的,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哭出来就好了。”

时锦心停了好一会儿哭声忍不住再次响起,在这幽暗地夜里响起,也在清晰的响在徐玄玉耳边。

徐玄玉陪在她身边。

月色皎洁,轻轻的落在院中池旁相依靠的两人身上。池中锦鲤钻出水面,微微探出头似看了眼外边的情况,又很快钻回水中。

树上有知了声响起,一声接连着一声。

时锦心哭累了,靠在徐玄玉身上睡了过去。

徐玄玉小心着将她抱起,带她回房间。

卧房中,徐玄玉俯身往下,轻轻将她放到**。时锦心皱了下眉,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确认她没有要醒来,才稍稍缓了口气。

他扯过旁边的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时锦心呓语喃喃了两声,翻了个身。徐玄玉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眼睛哭的有些红肿起的时锦心,不由伸出手,碰了碰她眼角。

要收回手时,时锦心却将手抬起抓住他的手。

她带着些惊慌之意匆忙着睁开眼,紧张而又不安道:“别走……”

徐玄玉低声道:“我不走。”

他伸出另只手摸了摸她的脸:“别担心,睡吧。你醒来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

时锦心看着徐玄玉认真的眼神,将方才的情绪压回去,然后再次闭上眼。

紧张感松懈掉,睡意自然袭来。

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却依旧紧紧的抓握住他的手没有松开。

徐玄玉默默回握住她的手,垂眸注视着她,安静的卧房中响起他轻声却坚定的话语:

“时锦心,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